元巷這處實在是太覆雜了。

人來人往, 又嘈雜的很，方才還看見那人的蹤影，這幾乎是馬上追下去，卻已經不曉得去了何處。

衛廷只能是沿著方才她走的方向, 憑感覺一路往前追過去。

此時站在這路口處, 眉頭全部擰巴到了一塊, 猶豫了下, 便是果斷的朝著人少的那邊跑了過去。

轉過巷角，人漸漸的少了起來。

衛廷穿過湖泊旁邊的一棵柳樹, 看見前面的道路極其狹窄, 夾在兩墻之間，只將將夠兩人行走。

倒是沒想到這元巷還有這樣一處地方，雖是身在鬧市中，卻分外隱蔽而不易被發現。

他下意識覺得就是在這前面沒錯了。

衛廷這般想著, 便是放輕了腳步，當時只遠遠的看見, 一身紅衣的錦衣，領著一位夫人進了一座宅院。

從那位夫人的穿著打扮來看，應當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雖然這麽遠遠的瞧著看不清楚容貌，但衛廷卻總覺得, 他在哪兒見過她。

她走路的方式，雖是儀態萬方，但卻和一般的貴婦人不同, 每一步都格外穩健，反倒有點像是......習武之人。

衛廷當時看了幾眼，瞬間就想起了一個人來。

建威將軍的夫人。

因為同在潯城，當初這位將軍夫人壽辰之日，他曾經上門祝賀，有幸見過夫人一面。

這位夫人給他的印象，就是說話做事都十分溫柔，是大家閨秀的姿態模樣。

唯有那走路的時候，雖是想盡力邁著又輕又小的步子，可是偏偏力道穩健。

同整個人溫婉大氣的模樣格格不入。

衛廷當時怔了一下，意識到如果真是這位夫人在幕後操縱一切......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光靠他一個人是絕對沒法子救元兮出來的。

先不說其他人，只這位將軍夫人，聽說便是武藝高強，當初曾隨將軍一起上陣殺敵，瀟灑風姿，絲毫不輸男子。

衛廷頓了頓，招手讓隨從過來，伏在他耳邊，小聲的說了什麽。

......

薛懿推開房間門。

房間裏實在太黑了，黑的什麽都看不見

薛懿走進來，並沒有關門，四處望了一圈後，便示意錦衣去把窗戶打開。

錦衣點點頭，準確的走往窗戶的位置，一一的全部都打開了。

日光順著窗戶灑了進來。

房間裏瞬間就亮堂了許多。

在這片光亮中，薛懿擡頭往前邊看。

陽光照射過去，她正好能看見元兮的臉。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十五年前，她見過這樣的一張臉，她曾經親眼看見，秦嘯看著這張臉的時候，那樣的柔情和眷念。

而她就只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的看著這一切，看著他對她笑，看著他們說話，親熱。

那時候她真是嫉妒的不得了。

她想，她陪在秦嘯的身邊這麽多年，陪他上陣殺敵，出生入死，從來都沒用過半點的退縮。

她所做的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能夠陪在秦嘯身邊，能夠讓他多看她幾眼。

所以哪怕身為一個女子，她都不惜拋卻了那些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義無反顧的追隨。

可是到頭來，還是半點兒作用都沒有。

甚至比不上一個他半路上救的女人。

他對她那麽好。

好到連說話的聲音都是柔和的，生怕自己說重一點，就會嚇到她，讓她不開心。

薛懿這麽想著，往前走近了一步。

有些失神。

這張臉呈現在她眼前，就越發的清晰。

太過久遠的時間了，她記憶並不清晰，看著面前的元兮，她覺得，和當初的餘儀菀，是長得一模一樣的。

“這麽多年，我無論怎樣的努力，都沒有用，還是及不上你。”

薛懿輕輕的笑著，滿是自嘲的意味。

她原本，是那麽瀟灑自由的一個人，可是在嫁給秦嘯之後，為了讓他可以喜歡她——

她甚至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努力的去模仿餘儀菀。

模仿她的儀態，模仿她的聲音，甚至是模仿她穿的衣裳。

她哪怕是卑微到了塵埃裏，也依舊換不來秦嘯的青睞。

薛懿走到了她的跟前，隔著也就一步的距離，魔怔般的看著她的臉，慢慢的伸出手去。

元兮偏頭，躲過了她的觸碰。

“將軍夫人？”

薛懿一楞。

她反應過來，面色霎時變得冷然，這時候才意識到，在她面前的這人，不是餘儀菀。

而是她的女兒。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當初，能夠再狠心一點，今天就一定不會再有你出現在這裏。”

薛懿冷然的看著她，眸中厲光，憎恨而又厭惡。

“如果你們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我起碼還能長久安穩的陪在秦嘯的身邊......”

“都是因為你們，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冰冷卻明顯心酸的話語，一字一句的從喉嚨裏擠出來。

猛然擡頭，就緊緊的盯著了元兮。

薛懿伸手到腰間，剛想拿什麽出來，外邊就傳來一個沈穩厚重的聲音——

“薛懿，我知道你在裏面。”

是秦嘯！

薛懿當時聽到這聲音，心裏便是一慌，下意識的背到門後，喘了兩口氣，卻並沒有出聲。

“你出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秦嘯站在外面，聽聲音並沒有隔得太遠，只是他擔心薛懿會做出些什麽事來，就沒有貿然闖進來。

聲音沈然，不顯半點兒的慌張之意。

“有什麽話，你就在這兒說吧。”

薛懿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閉了閉眼睛，還是出聲回了他的話。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她也沒辦法再回頭了。

若是真的沒辦法，那大不了到最後，他們就魚死網破。

她不好過，就全部都不要好過。

“薛懿，你把元兮放了，有什麽話，我們好好說。”

在秦嘯的認知裏，薛懿一向是懂禮數識大體的人，有些話和她好好說，她還是會聽的。

“元兮......”

薛懿念叨著這個名字，突然就笑了一聲，顧自的小聲道:“誰知道她是姓元，還是姓秦呢。”

她這聲音太小，秦嘯並沒有聽見，他只是沒聽見薛懿回話，又繼續道:“我們之間的事，同旁人無關。”

“怎麽會無關呢......”薛懿聽了只覺得好笑，好笑這麽多年以來，秦嘯竟是半點兒其中因果都不曉得。

更加不曉得她的心思。

“當初你護著她，現在你護著她的女兒，可是你從來都沒有護過我。”

“你可曾想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薛懿的聲音不大，卻十分的有力量，那是多年練武而存下的一股厚重。

“我陪在你身邊那麽多年，為你打理將軍府，一心一意的對你好...可是你呢？”

秦嘯頓在原地，一時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麽。

雖然他娶了薛懿，和她朝夕相處了十多年，可是到底來說，他是不了解她的。

甚至是當初娶她，也不過僅僅是被他認為是一樁意外而已。

於他而言，反正阿菀已經死了，那便是娶任何人都沒有差別。

而薛懿和他一起上戰場，一起殺敵，算是個熟悉而又能夠被接受的人。

所以他並沒有意見。

而在之後的這麽多年裏，也是相敬如賓，自認她是將軍府的女主人，他沒有半點兒虧待了她去，這便已經夠了。

“是啊，到現在......你連我是怎樣的心思都不知道。”

薛懿覺得自己分外可笑，她這般想著，突然就退後兩步，到元兮跟前，開始解綁在她身上的繩索。

“秦嘯，我有兩個秘密，一直瞞著你，瞞了有十五年。”

薛懿一邊說，一邊不緊不慢的解著繩子，明明可以很快就解掉，可她偏偏一點兒都不著急。

“第一個秘密......當初，是我把餘儀菀給擄走的，我那天晚上，本來是想殺了她，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

“我還只不過是找人，毀了她的清白。”

薛懿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輕飄飄的。

可是每一個字傳入秦嘯的耳朵裏，卻如同利刃刺心，一刀一刀的紮進去，帶出鮮血，瞬間流失之後，便像處在冰窖中一般寒冷。

“多好啊，她嫁給了那個人，我嫁給了你。”

薛懿說完最後一個字，手上的繩索也隨之解開。

元兮被綁了許久，撐著身子早就沒有了力氣，繩子一松，人就軟軟的順著往下倒。

只是還沒有倒下，就已經被薛懿一手攔住。

她帶著元兮往前走了兩步，一手挾制住她，壓在她脖頸處，擡頭，正好看見站在院子裏的秦嘯。

這麽多年他好像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依舊就像，她當初認識的那個翩翩少年。

“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殺她嗎？”

薛懿的心輕輕的顫了一下，她低頭看了眼元兮，頓了頓，才啟唇，道:“因為她苦苦的哀求我，說她懷孕了，讓我不要殺她。”

她還做不到那麽狠心。

狠心到可以一屍兩命，雖然真的恨不得將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全都弄死。

以免留下後顧之憂。

於是她只能做了一場局，讓餘儀菀不得不遠遠的離開潯城，然後再讓秦嘯以為，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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