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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合,還有下一回合——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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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側目,覆水難收。輕雅頓時尷尬,起身,拎包,低頭小碎步地追過去。李靖祺站在收銀臺那裏,一時間的錯愕。

“你怎麽了?還有事?”

輕雅仍是別扭著結巴著,“李靖祺,我——我請你吃飯吧。”

“……”

李靖祺越發錯愕,極吃驚的樣子,“你要請我吃飯?”

輕雅極力擺脫拘謹,裝兇裝不高興,“你瞪我幹什麽?我不能請你吃飯嗎?你請我喝茶,我請你吃飯,我們是朋友嘛。”

“朋友?”李靖祺怔忡,重覆。眼皮撩起來望向輕雅,一剎那的澀,再慢慢地落下,變作輕松。

不比不知道,前後對比,真的輕松和假的輕松其實很容易分得清,李靖祺這一回是真的輕松,真的微笑。

“好啊,我請你喝茶,你請我吃飯,我們是——朋友。”

真心的微笑很自然就會引發共鳴,輕雅也笑起來。或者早該這樣笑了,李靖祺我們會成為朋友的,你說得沒錯,今天確實值得紀念,紀念我們成為朋友的第一天。

“餵,李靖祺,你想吃什麽?不用替我省錢,五百塊以下隨你點。”

李靖祺結完了帳,收起皮夾,“我對吃的無所謂,你看著辦。”

輕雅一心充大方,“要不然,我們去吃龍蝦?”

不過一客龍蝦多少錢?想想肉疼,改口,加備註,“我是說——麻辣小龍蝦?你沒吃過吧,要不要嘗一嘗?”

等等,哮喘病人可以吃辣嗎?還是保險一點,換成龍蝦伊面好了。再等等,好像哮喘病第一禁忌就是海鮮——

李靖祺本來在推咖啡店的推拉門,推到一半,陡然停住。輕雅些微無所適從,無所適從地幾乎想去摸把臉,“你幹什麽?你幹什麽這麽看我?”

李靖祺忽然地觸動,忽然地夢醒,收回視線裏的專註,“我看今天還是算了,這頓飯先存著,等以後有合適的機會我再問你要。”

“為什麽?”輕雅理所當然的失望,搞什麽呀,明明答應得好好的,怎麽說變卦就變卦?

說變卦就變卦的李靖祺只用一句話就嚇退了輕雅全部的牢騷,嚇得連個聲都不敢吱。

“林輕雅,如果你不怕自找麻煩,我也不怕自討苦吃。我好像比我自己認為的還要差勁一點,我好像不太抗拒得了你現在的這種接近和關心,哪怕只是屬於朋友的接近和關心。所以,你還要和我一起去吃飯嗎?”

輕雅仍處於連聲都不敢吱的狀態,下意識地嘴巴抿得緊緊的。

李靖祺眉是舒展著的,眼神也是舒展著的,像秋天的一片葉子,舒展著,墜下枝頭。墜落,並不沈重,意味卻深長。

“再見,林輕雅。”

推開的門,關上。李靖祺在門外,漸行漸遠。輕雅在門內,看著他漸行漸遠。再見,李靖祺。從天而降把她從高利貸手裏救出來的李靖祺,為了她可以聯合股東和他姐姐作對的李靖祺,不算溫柔不算隨和、講話直來直去不太會顧及別人感受的李靖祺,如果不是蘇昊然先入為主,她會對他動心嗎?

追究這答案沒有意義,倒不如留下心願去期盼終究有一天,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接近他、關心他,而他也能夠自自在在地接受她的靠近、她的關心。

再見,李靖祺,但願再見面,我是你的朋友,讓你一想起來就心情愉快的朋友……

輕雅感傷著惆悵著,冷不防關上的門又被推開,一對情侶說說笑笑地走進來,一不留神就和輕雅打了個照面。面對面,都是小嚇一跳。

哇!這人在做什麽?倆眼睛直勾勾的,卻也不動,剛剛被男朋友甩了?同情的目光偷偷瞄過來,輕雅回神,微窘,趕緊地推門出去,有多快閃多快。

如膠似漆的小倆口哪會閑工夫把失戀的人放在心上,照樣甜甜蜜蜜,路過收銀臺邊上的書架,女孩說:“我們拿本雜志去看吧。”

熱戀階段的男孩子當然女朋友說什麽就是說什麽,“好啊,你要看哪本,我幫你拿。”

女孩隨隨便便地纖手一揚,“就那本吧。”

“哦。”男孩答應著,拿起左上角的《現代娛樂周刊》。極受歡迎的一本八卦雜志,尤其本周最為暢銷。因為它在這一期捅破了娛樂界的一樁驚天醜聞——風光無限雙料影帝,“顧家好男人”張雨健,知名酒店藏金屋,環肥燕瘦偷吃忙不停。

雜志封面上,噱頭十足的大標題,配著張雨健極盡耍帥賣酷之能事的大幅照片,相當地吸引眼球。

(一百二十一)醜聞

去年的最佳經理,今年的攜款潛逃犯,這是李婧珊接手雅苑以來所爆出的最負面新聞,在經營和形象方面的雙重打擊。這打擊尚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但是接下來呢?

蘇震東已經迫不及待地宣稱,說是要重新評估合並議案。蘇昊然的第一個目標算是實現了,接下來他會采取怎樣的行動?她不能就這麽幹等著,需要采取措施還以顏色。可這還擊,該從哪一方面入手?

李婧珊知道,她手裏還握著一張王牌,然而這張王牌是把雙刃劍,能夠立竿見影克制住蘇昊然,她也必將付出相應的代價。權衡得失,這代價值不值得?不到萬不得已,李靖珊不想走那一步。

再考慮考慮吧,可是蘇昊然會給她喘息之機嗎?

“叩叩”

助理Ada推門而入,“李總,您看看這個。”

不是吧,又出事了?這麽快?李婧珊揉了揉太陽穴,強打精神。原以為Ada遞過來的會是文件報告之類的東西,不誠想送到眼前的卻是一本雜志,而且還是最最無聊透頂的娛樂八卦雜志。

李婧珊不禁訝然,揚眉。Ada將雜志放到桌上,攤開,翻到某一頁,公事化的口吻隱秘著些微的幸災樂禍。

“李總,您看這篇報道,盛名這次可能要惹上大麻煩了。”

大麻煩?一則爆料名人隱私的桃色新聞,跟盛名集團能扯上什麽關系?李婧珊將信將疑,匆匆地掃了幾行,內容是講那個叫張雨健的明星在酒店包房和女人幽會,玩3P、4P什麽的,賤男人一個。

Ada進一步,為李婧珊指出重點。

“李總,您註意這幾個圖。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另外還有這一頁的這幾張照片——”

李婧珊跟著Ada指引細看下去,先是一楞,隨即明白過來。笑,只一絲,冷冷地挑在了眉梢。

的確,盛名這回百分之百惹上了大麻煩。人算不如天算,蘇昊然,你做夢也想不到局勢會這樣地急轉直下——

……

局勢扭轉,急轉直下,一樁男明星的濫交醜聞,一篇言詞鑿鑿、圖文並茂的八卦文章。不同於一般狗仔隊的跟蹤偷拍,《現代娛樂周刊》此番拿出了過硬的實質性證據。來自盛名電腦系統客戶平臺的截圖,張雨健VIP包房的房間號,登記資料、入住資料一應俱全。再列舉酒店內部各個攝象頭的畫面,電梯、走廊,清楚地記錄了張雨健和不同女人進出他酒店包房的時間。偷吃偷情,3P、4P,一目了然。

……

“砰!”

甩門聲驚天動地,氣急敗壞闖進來的人一臉的豬肝色。

李邱放下手裏的文件,自辦公桌後起身,愕然,“蘇副總,您這是——”

盛名副總、目前的代理總裁蘇震東面色越發難看,卻硬要將那難看的豬肝色往皮膚底下壓,壓得青筋、皺紋一條一條地突兀出來。

李邱繼續愕然,“蘇副總,您找我有事?您有事打個電話叫我上去就行了,怎麽還親自過來我這裏?”

蘇震東開口,暴突的青筋配合不陰不陽的語氣。“電話我打了不止一通兩通,可惜我們面子薄請不動李助理的大駕。沒辦法,只能我親自跑這一趟。”

李邱誠惶誠恐:“蘇副總,您這不是打我臉嗎?是這樣的,我剛回公司,正趕上手頭又有一件急事需要馬上處理,我準備處理完了立刻就去您辦公室。”

蘇震東鼻孔裏哼了哼,“不用了,我過來,你過去,也沒多大區別。重要的是解決問題。”

“是是是。”李邱扮完了惶恐扮唯唯喏喏,“蘇副總您請坐,有什麽問題我們坐下來談。”

恭恭敬敬請菩薩似的將蘇震東請到會客沙發坐下,蘇震東好像還是不滿意,接著陰陽怪氣。

“李助理,這次我來是想請你看一看這個東西。”一張紙啪地拍到茶幾桌上。

“這個?這是什麽?”李邱裝大頭蒜,煞有介事地舉起來仔細地看,“噢,原來是封律師函。”

是張雨健代表律師發來的律師函,控告盛名酒店沒有盡到保密義務,隨意洩露客人隱私,導致他當事人名譽受損,精神承受極大的壓力。因此他們將於近日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盛名集團承擔一切責任並賠償他全部的損失。

這個張雨健反應也算不慢了,李邱暗暗嘆了嘆氣。

蘇震東問:“李邱,這件事你覺得我們公司要如何應對?”他這會兒倒是心平氣和了。心平氣和,但眼神卻一點沒放松,像貓頭鷹盯田鼠似的盯住李邱。只怕他想抓住李邱這只田鼠也不那麽容易。

“蘇副總,這事不好辦哪。我也上網搜了一下這兩天的新聞。事實上,確實是我們公司理虧,雜志裏提到的所有信息確實是出自我們酒店的內部資料。所以這場官司盛名必輸無疑。”

“那你的意思,我們放棄應訴,選擇庭外合解?”貓頭鷹試探地動了動爪子。

李田鼠多機靈啊,立馬地縮回洞裏,刀切豆腐兩面光。

“盛名絕對不能選擇庭外合解。就算要合解,也必須原告方提出。否則讓張雨健訛上是小,公司還會因此蒙受巨大的損失。試想,一家無法保障住戶隱私的酒店,哪個客人還敢住?這種負面效應將波及盛名旗下的所有分店,而且現在開始影響到我們的入住率了。”

李邱洋洋灑灑講了一大篇,一大篇官腔廢話講了等於白講。他壓根就沒打算講一句有用的。

“蘇副總,這裏面的厲害關系牽涉太大,稍微處理不慎,甚至有可能動搖到公司的根基。我一個小小的助理,還真不敢亂出什麽主意。我看您與其在我這兒浪費時間,倒不如和公司法律顧問、其他高層好好商量商量,爭取盡快拿出一個最為妥當的解決方案。”

“田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跟岸上瞧熱鬧。“貓頭鷹”焦頭爛額,恨不得倆眼珠子瞪出倆椎子,一椎子釘死李邱這個落井下石的小兔崽子。豬肝色回潮,蘇震東這張老臉青紅紫的,煞是絢麗斑斕。強行按捺著,逼不得已,拉下顏面,服軟。

“那麽,昊然他——是個什麽說法?他有沒有什麽話要你帶給我?”

“昊然?蘇總?”李邱相當的莫名其妙,罕見的腦子轉不過彎,“蘇總不是出國了嗎?這您是知道的啊。”

蘇震東沒吭聲,吭不了聲,急火攻心,叫李邱氣的。

李邱火上澆油:“蘇副總,您要問蘇總什麽話,最好親自打電話給他。說到底,我就是一職員、一個打工的,你們決策層的事,我摻和不了,也沒膽子摻和。還請蘇副總高擡貴手,放過我們這些苦命的小人物。”

……

“砰!”

甩門而入,自然甩門而出。蘇震東惱羞成怒,甩門出去。李邱的各種事不關己、落井下石便到此為止。憂慮,沒把握觸不到底的憂慮。

“我要飛得更高——”,李邱的手機鈴。

“餵——昊然?!”李邱立時精神一振,松一口氣,叫苦,“我的蘇大總裁,你總算開機了。我找你找得都快去報失蹤人口了。”

“……”

“哦,你已經在機場了,五分鐘後登機?那行,我到時候開車去接你。對了,昊然,你對付蘇震東這手會不會過了?事情搞這麽大,你要怎麽收場?更何況李婧珊那邊還沒算完呢。”

“……”

“什麽?”李邱呼啦一下子站起來,“你說這事不是你安排的?你根本不知情?這怎麽可能?不是你會是誰?還有誰有這個能耐,輕而易舉就竊取到了公司系統的內部信息?”

(一百二十二)洩密

盛名分店洩偷情秘密,明星張雨健怒索巨額補償金。姜還是老的辣,蘇震東沒能成功印證這句俗語。對於張雨健提出的索賠要求,盛名集團斷然拒絕,態度強硬。

誠然,一味心虛低頭並不可取,然而死撐硬挺拒不認錯,同樣於己無益。盛名急劇下跌的股價以及日益流失的住客,便是最好的證明。

今日財經熱點,盛名集團陷二次危機。李婧珊對著電腦,依舊只一絲笑意,沒有溫度,未必全是開心。她在等,等蘇昊然露面。快了吧,他很快就應該回國露面了。屆時,他會怎麽做?會來找她嗎?會和她聯系嗎?比如說,打她的電話?

電話來了,手機響了,聯系人不是蘇昊然。

“餵,請問是李婧珊李總嗎?”

“我是李婧珊,請問你是哪位?”

陌生號碼的來電,對身份晦莫如深的神秘人。

“李總,我是哪位,無關緊要。就是我把名字告訴你,你也不認識我。不過,有一個內情,我想李總可能會感興趣。是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關於盛名集團的新聞,其中的一個巧合,李總大概還沒發現。很巧,盛名出事的那家酒店就是東岳路分店,不曉得李總知不知道,有個叫林輕雅的女人在不久以前進了這家店當前臺客服。更巧的是,張雨健被抓到的那個晚上,剛好也是這個林輕雅當班。”

……

機場,剛下飛機的蘇昊然風塵仆仆,掩不住的疲憊。李邱看了看他那黑眼圈,猶豫,“昊然,今天是我開車?還是你自己開?你要不要趁路上這段時間再休息一會兒?”

疲憊已然滲進了聲音裏,“李邱,你來開吧。”

一向不喜歡假手於人的蘇昊然又一次把駕駛位讓給了李邱,自己坐進後座,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李邱系好安全帶,把著方向盤,“蘇總,現在去哪裏?”

“去公司。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蘇震東肯定在。”

要拿蘇震東開刀了?李邱一興奮,“昊然,你是不是心裏有譜了?有對策了?”

蘇昊然眼睛仍是閉著,“李邱,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沒那麽神,對策我還在想。”

這麽說,他是柿子先撿軟的捏,先按原計劃,了結那對現成貨父子。

“李邱,我出國之前叫你搜集的資料差不多了嗎?”

“那個你不用擔心,我早就準備好了,到公司我就拿給你。”

金牌助理的辦事效率毋庸置疑,金牌助理的眼力勁更加非同一般。後視鏡裏蘇昊然的情緒明顯不對,特別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李邱覺得,他這心事,似乎並不僅僅只是因為眼下的難關——

……

心事,藏在心裏就好,在有些人面前絕對不能顯露。

“二叔——”

蘇昊然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闊別多日的總裁辦公室。

“昊然?”

蘇震東很驚喜很熱情,最高級別的起立相迎。太好了,收拾爛攤子的人終於回來了。

“昊然,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打個招呼?我好派車去接你。”

蘇昊然淡淡地笑一笑,“二叔,幾天沒見你氣色差了許多,是不是為公司太操勞了?”

蘇震東眼中一動,跟著雙手一攤,“沒辦法昊然,你二叔我大概真的老了,管理這麽大的公司,實在有點力不從心。”

蘇昊然點頭讚同,“我看得出來,二叔要不是力不從心,也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把公司搞得一團糟。”

蘇震東臉色變了變,“昊然你這話誇張了吧,你不在這段時間我盡心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怎麽就把公司搞得一團糟了?”

“誇不誇張,糟不糟糕,由事實來說話。現在盛名股價大跌,各個分店營業額一落千丈,二叔,你總不能讓我平白無敵地一回國就給你收拾爛攤子。”

這小子是有備而來。“可這是突發事件,你怎麽能把過錯全推到我身上?”

“可二叔處理不當,不但沒有平息事態,反而將矛盾無限放大,令公司完全陷於被動。作為盛名的代理總裁,二叔,你不應該負全責嗎?”

蘇震東眼神不善, “昊然,你這是向我興師問罪來了?”

蘇昊然極誠懇,“二叔,你是我二叔,我怎麽敢向您興師問罪?不過,總要有人站出來為盛名之前的錯誤言行承擔責任,只有二叔承認失言承擔責任,給我轉圜的餘地,我才能進一步帶領公司擺脫目前的困境。”

“擺脫困境?”蘇震東一楞,問了和李邱同樣的問題,“難道你有比我更好的處理辦法?”

蘇昊然的回答與先前大相逕庭。

“這一點二叔盡管放心,我已經從二叔手裏接過了這個燙手山芋,如果我無法圓滿解決,二叔也可以在年終的股東大會提議追究我的責任,或者幹脆就聯合其他股東撤了我行政總裁的職務。”

蘇震東註視,權衡,精明乍現即隱。

“好吧,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這個當二叔的沒道理不支持你。我明天就發聲明,為我在擔任盛名代理總裁期間所作的錯誤決定鄭重道歉。”

毛頭小子,懂個屁啊!拒絕賠償是目前為止所有選擇當中危害性最小的一個。打這種官司,耗的就是時間,時間耗久了,公眾自然就會淡忘,盛名的業績自然就會穩步回升。蘇昊然想急於求成、一蹴而就?真真正正的愚蠢之極。

是愚蠢是明智,那是將來的事,需要留待下回分解。這一回的任務,是一擊即中,連根拔起。

“二叔,我已經讓李邱草擬了一份聲明,你只要簽個字就行了。”

所謂一步錯滿盤皆輸。雖然想不通自己從哪一步開始錯起,但毫無疑問今天他蘇震東是輸給自己的這個侄子了。隱忍,憋著窩囊氣,接過李邱遞上來的聲明,才看了幾個字,陡然間忍不住,怒發沖冠,拍案而起。

“蘇昊然!你這寫的是什麽?你要我引咎辭職?就因為這點小事,你竟然要趕我出公司,你簡直異想天開!”

(一百二十三)威脅

威脅,早有準備,恰到好處。

“二叔,你先別急著發火,要是你認為讓你辭職的理由不夠充分,我可以再給你加上一條。”

“……”

“二叔,你不會忘了,這次出事的酒店是彥平表弟的東岳路分店。客戶信息和內部監控錄相外洩,分店經理當然脫不了幹系。可是我擔心,彥平他不如二叔幸運,他這回惹的麻煩,恐怕不是簡簡單單辭個職就算完的。”

蘇昊然遞了個眼色,李邱心領神會,殺手鐧拋出來,厚厚的一撂文件。蘇昊然從旁註解。

“說心裏話我一直很佩服二叔,你做事一向小心,基本上叫人抓不到把柄。彥平比起你就差得太遠,沒本事做到滴水不漏,還偏偏要去貪公司那一點小錢。其實那點小錢在我們眼裏實在算不了什麽,可要是公事公辦,按照法律條文,二叔你說,彥平表弟的這個數目究竟會判幾年?”

……

極漂亮的一仗,呈前啟後,環環相扣。於公於私,蘇震東再沒有理由繼續待在盛名,他只能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離開。

李邱大快人心,“昊然,要不是還有張雨健那檔子麻煩事,我還真想開瓶香檳慶祝一下。”

蘇昊然並不興奮,若有所思。“李邱,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什麽想法?”

“剛才和蘇震東談什麽承擔責任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們把責任歸到個人,說成是無關緊要的個別人為了私利通過某種我們不能預防的途徑竊取了我們公司的內部資料,這樣的情形會不會對我們比較有利?”

“個別人?私利?”李邱沈吟,驀然間眼前一亮,“對啊,昊然,我們可以找個替罪羊,將事情定性為內部員工因為私利,盜取客戶隱私賣給了八卦雜志。”

這麽一來,盛名的過錯就會小很多,也比較容易挽回市場信心。可問題是,應該由誰來扮演這個替罪羊的角色。蘇彥平肯定不行,他身份特殊,陷害他,會引起外界對公司權力層穩定性的質疑。又或者,他們根本不必刻意栽贓,內鬼原本就存在,只是他的動機遠比單純的金錢私利要覆雜可怕。

“昊然,你有沒有想過,除了蘇震東、李婧珊,說不定還有第三個人在處心積慮地對付我們。這個人才是我們真正應當忌憚的對手。”

那一剎那,蘇昊然的表情有變化,但所有的變化裏並不包括驚訝。這是否說明,他已經想到了,抑或他早就想到了。然後,李邱產生了一個念頭。也許這第三個對手,就是蘇昊然全部心事的癥結所在。

……

癥結,對手,忌憚,困境。

輕雅終於又看見蘇昊然了,在盛名分店,在她的上班時間。很陌生很奇怪的感覺,只是看見,卻不認識,抑或僅限於員工和老板之間的那樣一種認識。

蘇昊然從旋轉門裏走出來,也是第一眼就看見了前臺的輕雅,然而不管那一眼有多深有多沈,終究一剎那便移開。

比較起來,輕雅要比他幸運很多。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一直看他,看著他進門,看著他向別人點頭,看著他和別人一起走向電梯。反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反正眼饞帥氣總裁的又不只她一個。

“唉,我們蘇總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帥啊。”和輕雅同班的甜妞率先開讚,讚嘆,嘆息。

美妞年紀要比甜妞大,走的是冷靜務實路線。“你還是省省吧,蘇總再帥也跟我們扯不上關系。有這工夫,還不如動腦子想想,怎麽洗脫自己的嫌疑,保住這個飯碗。”

甜妞不解,“徐姐,你這是什麽意思?公司要解雇我們?為什麽?我們能有什麽嫌疑?”

“你忘啦,還不就是前幾天那個大明星張雨健的事。總公司不是還特別派人來店裏調查,懷疑我們中間有人盜竊公司機密。”

“可他們沒查出什麽呀,這事不是過去了嗎?”

“過去?你想得倒美。我聽說蘇總都已經報案報到公安局了,蘇副總就因為這個還辭了職呢。”

“蘇副總?你是說蘇經理他爸?活該!那老家夥辭了才好。”甜妞挺解氣,“最好連他兒子一起開掉。”

美妞幸災樂禍,“那也說不定,畢竟出了這種事情,首當其沖的要倒黴的就是分店經理——”

……

此次事件首當其沖的倒黴蛋蘇彥平咽了咽唾沫,硬起頭皮喊著聲:“表——表哥”

蘇昊然氣定神閑,微笑,“彥平,我又不是來找你算帳的,你慌什麽?二叔沒告訴你嗎?你的虧空我已經幫你補上了,說到底我們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一家人能挖這麽個陷阱讓他跳嗎?這輩子都沒這麽慘過,被老爸從晚上七點一直罵到夜裏兩點,罵得他脖子起碼短了一公分。

蘇彥平恨恨地,恨不得把咽下去的唾沫再啐出來,附帶一口濃痰,直接啐到蘇昊然臉上。只是想想,借他一百個膽也不敢付諸行動。

“表哥,那你今天來這裏是為了——為我辭職的事?你放心,我爸也已經交代過我了,這兩天我就把辭職信送到總公司。”

蘇昊然仍是微笑,繼續刺激某只狠不上勁來的軟蛋,“辭職的事不急,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是為了一件私事。”

“私——事?”

“對,私事。你以前不是和張雨健關系很好,所以我想跟你了解一些有關張雨健的——私事。”

……

一小時後,前臺。東岳分店,持續性的生意清淡,門可羅雀。甜妞很無聊。

“蘇總怎麽還不下來?這都上去多久了?”

美妞白她,“蘇總上去多久關你什麽事?你這麽著急幹嘛?”

甜妞賣萌,徜徉,“我想早點看到他嘛。他怎麽長得那麽帥?光是拿眼睛看看,心裏就美得冒泡。”

美妞無語,替甜妞那個收巧克力收到熱淚盈眶的男朋友搖頭撇嘴。

輕雅習慣性地再一次瞟向電梯,是啊,這都過了多久了,蘇昊然怎麽還不下來?他到底在和蘇彥平談些什麽?那丫現成貨百分之二百指望不上,他們倒是輕巧,一推三四五辭職走人,剩下蘇昊然怎麽辦?事情比上次還要棘手嗎?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最壞的可能性是什麽?

輕雅一點數都沒有,越假設就越是心神不寧。瞄瞄美妞,她看上去似乎蠻靠譜的,作賊心虛地咳一聲,盡量若無其事,打聽,套話。

“徐姐,你說我們公司能過這關嗎?盛名規模這麽大,應該不會因為一樁民事官司就倒閉關門吧。”

“當然不會了,我們可是全國屬一屬二的大型酒店集團,哪是說倒閉就閉的。”美妞極果斷地,給輕雅吃了顆定心丸。

輕雅定下心來,那就好,不倒閉就好。哪誠想美妞做人不地道,說半截留半截,中間一個大喘氣。

“不過——蘇總就夠嗆了。搞不好,他這個總裁也當不長了。”

啊?為什麽?

美妞儼然一副前輩模樣,“輕雅你不懂,像這種家族公司,內鬥很嚴重的。多少只眼睛都盯著呢,就等你出點岔子拉你下馬。我們公司今年出的岔子還少嗎?蘇總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熬到明年的股東大會。”

(一百二十四)可危

照美妞的分析,蘇昊然經營決策人的位子岌岌可危了。失去這個位子,他會難過嗎?會吧,一定會的。那樣沈重的打擊,也許就是對他整個人生的全盤否定。

甜妞眼尖,小咋呼。“輕雅你怎麽了?怎麽突然丟了魂似的,臉色這麽難看?”

美妞跟著發覺,“輕雅你哪兒不舒服嗎?我看你這幾天精神都不太好,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有時候,真切的關心也是一種負擔。輕雅擺手,粉飾太平。

“沒有,我沒哪兒不舒服,我可能晚上睡得不太好。這兩天不知道怎麽搞的,老是失眠。”

甜妞看了一眼美妞,自以為了解,吞吞吐吐地。“輕雅,你是不是——失戀了?”

失戀?怎麽可能?沒瞧見蘇昊然望她的眼神嗎?對她死心塌地著呢。就因為太死心塌地了吧,這才導致他今時今地困頓的處境。如果她不存在,李婧珊會不會再一次站出來給蘇昊然強有力支持,就像不久之前的記者招待會,輕而易舉扭轉幹坤。

輕雅甚至在想,她要不要去和李婧珊談談看,談自己退出,談他們兩個才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相愛的人心有靈犀那是常有的事,可要是把這種冥冥中的默契放到了情敵之間,會不會有那麽一點點詭異?

就在輕雅想到李婧珊的同時——“你爸找你你媽找你你姑找你妹找你”

手機鈴一如既往的鬧騰,鳳凰女一如既往高人一等的優雅。

“餵,林輕雅嗎?我是李婧珊,你現在有空嗎?我想和你見個面。”

……

李婧珊並不想和林輕雅見面,尤其是作為敵人、對手來見這一面。太掉自己身價了,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可無法否認,在聽到林輕雅聲音的那一瞬間,身體反應撒不了謊,心跳的不穩定,情緒的不穩定。討厭,厭惡,乃至於憎恨——

“姐?姐——”

李婧珊一驚,一慌,失態。“靖祺?”

李靖祺覺得好笑。“姐,你幹什麽?我就是叫你一聲,你幹什麽這麽大反應?”

李婧珊恢覆慣常,“沒什麽,你不是在畫室嗎?什麽時候出來的?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你嚇了我一跳。”

李靖祺糾正李婧珊的說法,表示她本末倒置了。

“不是我走路沒聲,是你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出神,根本就沒註意到我。——怎麽?是接了個什麽不好的電話嗎?”

李靖祺看見李婧珊握著的手機,李婧珊不著痕跡地垂下拿手機的手。

“能有什麽不好的?就目前這狀況,還能有什麽更不好的消息?”

李靖祺眨了一下眼睛,“姐,你說的狀況,是指雅苑,還是盛名?”

“怎麽?你有話要對我說?關於雅苑,或者關於盛名?”李婧珊順水推舟,在客廳裏走著,走到沙發那裏,坐下,“好啊,你有什麽就說吧。我也想聽聽看你的意見。”

李靖祺一逕望著坐在沙發上的李婧珊,望了一會兒,否認。

“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早告訴過你,我對這些沒什麽興趣。我相信你不需要我的意見,就能把一切事情都處理得很好。——姐,那我先上樓了。我就是渴了,下來倒杯水喝。”

李靖祺舉了舉水杯,向李婧珊示意。李婧珊從沙發裏側過身,看著他上樓,看著他消失在二樓轉角,再回過頭,倚著沙發靠背,整理情緒,整理思緒。

等到她回頭,就在她回頭,二樓轉角,李靖祺停住腳步,停在那裏,凝視,如霧籠煙罩一般,神情的迷蒙。

……

輕雅和李婧珊講好了下午兩點見。她十二點交班,再吃個午飯,時間很寬裕。原以為會早到,卻在整提前半個小時的情況下,一進咖啡店的門就見著李婧珊好整以暇地跟裏面坐著等她。

還當自己看錯了時間,匆匆忙忙地,“對不起,我遲到了。”

“沒關系,是我來得早。今天禮拜天,我沒有其他日程安排。我這人有個習慣,只要時間上允許,一般我喜歡等著別人過來見我。”

呃,好特別的習慣。

李婧珊察覺到輕雅的訝異,笑在唇畔。

“你是不是感到有點奇怪?很多人都不情願等人,認為那是毫無意義的浪費時間。其實他們都錯了,等待絕不等於浪費。恰恰相反,它會讓你收獲很多,你會在等待的過程中得到平靜如水的心態,光這一點而言,你就在心理上比對方優越了不止一個層次。”

不由自主地,輕雅想到了一個成語,“以靜制動”。李婧珊這是要以靜制動,將她一舉拿下?拿下以後呢?叫她滾出十萬八千裏,從此和蘇昊然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這是言情劇裏女二的老套招術,李婧珊不屑為之。即便招術有些老套,由她用起來,也絕對是推陳出新正中痛處。

“林小姐,你大概很好奇,我突然約你見面的原因吧。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就是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

“林輕雅,你愛蘇昊然嗎?你有多愛他?你能為了他,為了你們所謂的愛情,做出多大的犧牲?”

……

愛情,犧牲。愛一個人,真愛深愛,你會心甘情願為他犧牲,全部,所有,一切。

——“輕雅你知道的吧,蘇昊然的境況不太好,實話告訴你,只要他被免職,他這一輩子就很難翻身了。我會立刻和他解除婚約,他會被蘇氏家族徹底遺棄放逐,從此落魄下去。別以為盛名離了蘇昊然就不行,很多人都在他後面排隊等著。”

——“你可能不太清楚,蘇昊然的父親在外頭養了不少的私生子,盛名的董事長也就是他爺爺,很有遠見地從中挑選了幾個一直暗地裏培養著,以此來防止將來有一天他的長孫難當大任,家族事業後繼無人。所以一旦蘇昊然被否定,馬上就會有後備人選跳出來頂替。豪門,就是這樣冷酷。”

——“其實這種結果對你來說,只有好處吧。蘇昊然就可以像他爸爸那樣,帶著你環游世界,除了那種沒什麽實質性作用的所謂婚姻,他什麽都能給你。所以站在你的角度,我認為你如果聽了我的建議,那還真是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傻瓜笨蛋。”

……

是啊,傻瓜笨蛋。有多傻有多笨?輕雅仰起臉,在夕陽的餘暉裏,仰望那閃閃發亮的國徽,仰望國徽底下那中英文的大字——Police,公安局。

(一百二十五)犧牲

愛情,犧牲,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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