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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的小吃店要了一碗肉絲面。

六點整,肉絲面上桌,蘇昊然銀色邁巴赫準時出現。輕雅不慌不忙,抽張面紙擦擦筷子,開始吃面。

車子開到小區正門,停下。保安迎上去,車窗搖下來。車裏的人在和保安說著話。至於交談的內容,輕雅不用聽,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保安肯定問:“先生,請問您找誰?”

蘇昊然肯定回答:“我在等人。”

他在門口看不到輕雅,肯定又會問:“我想問一下,你們這裏是不是住著一位林輕雅小姐?你能告訴我,她住幾號樓?”

不是輕雅吹牛,她雖然沒住多久,但這兒的保安、保潔沒一個不認識她的。有什麽辦法呢?天生的好人緣嘛。

所以,蘇昊然現在肯定已經知道她不住這裏了,早就搬走了。又因為老天也幫著林輕雅,今天值晚班的是碎嘴老高,他十有八九會向蘇昊然透露更多的內幕。比如她多麽的有眼無珠、遇人不淑,興高采烈喜氣洋洋地要結婚,到頭來抄家破產、身無分文。

老高說不定還會大發感慨、嗟嘆一句:“唉,也不曉得林小姐去了哪裏?找沒找到住的地方?多好的姑娘,可惜了。”

蘇昊然什麽表情,輕雅不得而知。老高退回保安室,蘇昊然在倒車。倒到後方馬路邊上的停車位,熄火。

行了,一切就緒,她這面也吃了、湯也喝了,該是上場的時候了。

(十六)上場

上場,假作狼狽慌張。

輕雅提著大箱子小箱子,狼狽慌張,像一口氣趕了十裏八裏路似的。不去看蘇昊然停在路邊的車,一溜小跑,直取小區保安室。

去保安室幹嘛?找老高敘舊呀。敘舊為什麽?賣個人情、寄存行李。處理好行李,再回到大門口,約定好的碰面地點。

蘇昊然還沒有采取行動,林輕雅接著裝,在細節上下功夫。順順頭發,理理衣服,掏出化妝盒檢視儀容。化妝鏡映出著邁巴赫的一角,那車子動了,他——來了!

輕雅頓時呼吸不太順暢,死也不能表現出來!些微焦急,左顧右盼,身後傳來汽車引擎聲。才聽到聲音,還來不及調頭,車子已經到了跟前。

輕雅準備好適度的微笑,副駕駛的門打開。

“林小姐——”

微笑僵住,“李助理?”不會吧?

李邱倒很殷勤,似乎對待輕雅他一次比一次殷勤,殷勤地下車,為輕雅拉開後座車門。輕雅拿眼往裏一掃,後座空空的,蘇昊然當真不在。

喝,這就是大總裁、太子爺的派頭?派個司機和助理來接她,姿態可真夠高的。他這姿態高一點不打緊,輕雅這計劃可就完全打亂了。白瞎了一番演技不說,接下來要怎麽連貫下去?

蘇昊然不在,他就不可能了解她無家可歸的事實,他不了解這一事實,搞不好輕雅今晚就真的要無家可歸了。事到如今,難道真要她厚著臉皮自己坦白、請求幫助?

輕雅一個頭愁成了兩個大,苦巴著臉傾身往車裏坐。冷不防,前面那位應當屬於跑龍套、臨時演員這一範疇的司機先生華麗麗地轉過來,淡淡地向她頷首示意。

“林小姐”

窒息感立馬地洶湧來襲,蘇——蘇昊然?

——“砰!”

驚到窒息的輕雅華麗麗地一腦袋撞上了車頂,眼冒金星、滿世界啾啾啾啾,小鳥在唱歌……

嗷——靠!

靠!這就是災星?這就是神經?

輕雅揉著額頭上的大包,用最陰最怨眼底餘光掃射前方駕駛位上蘇昊然的後腦勺。

不正常吧,腦子有病吧,跟人出來吃飯也要把助理帶身邊。這算什麽?好基友,不分離嗎?還真是相親相愛啊,老板給助理當司機。

李邱相當之心安理得,“林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們蘇總有個怪癖。”

“怪癖?”

輕雅又瞄了瞄那後腦勺。蘇昊然很冷靜地在開車,以冷靜聞名的李邱漸露八卦嘴臉。

“林小姐,蘇總的怪癖呢,就是喜歡摸方向盤,一天不摸個十回八回,他晚上睡不著覺。”

呃——好怪的癖好。

“是吧?的確怪得可以吧?”李邱這一“八”就不可收拾,爆料爆上了癮,側轉身子扒著座椅興致勃勃地,“這還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他就只能摸自己這車的方向盤,其他的全都不能碰。”

這倒新鮮,輕雅不由好奇心起,“為什麽?”

“因為會過敏啊,碰了就手上生癬,長一身的紅疹子。”

“呃——”

一只烏鴉打輕雅頭頂上飛過。這個死李邱,是不是在消遣她?

李邱挺樂呵,樂呵呵地轉過去,開了一瓶礦泉水。他的旁邊,蘇昊然終於發了話。依舊淡定地摸著方向盤,雙眼直視前方,似漫不經心地。

“李邱——”

“嗯?什麽?”李邱不疑有他,邊答應邊仰頭喝水。

蘇昊然這才略略偏過目光,瞟了瞟李邱,輕描淡寫地問:“李邱,這個瓶子你準備摸多久?”

“啊?”輕雅沒聽明白。

“咳咳咳”李邱一口水喝嗆了,不住地咳嗽,還咳得顯了尷尬之色。

咦?有點意思。輕雅來了興趣,故作怯生生的,“那個,我能不能問一下,你們在說什麽?什麽叫做一個瓶子摸多久?”

“沒什麽,沒什麽。”李邱搶先,粉飾太平。

蘇昊然斷後,斷李邱的後話,“是沒什麽,其實喜歡摸飲料瓶也不會比喜歡摸方向盤奇怪到哪裏去。奇就奇在,有人摸出心得摸出體會。”

心得?體會?什麽心得?什麽體會?

“這些心得體會我也不清楚。但是據說,玻璃裝的可口可樂摸起來最銷魂,因為滑不溜丟的,還有小蠻腰。美汁源果粒橙摸起來最帶勁,因為手感夠糙,有凹凸感。”

“……”

如果可以,輕雅很想做那“汗”的表情包。這是什麽惡趣味?還小蠻腰、凹凸感?當女人來摸嗎?瞧著李邱人模人樣的,怎麽有點心理變態的樣子?

人模人樣、疑似變態的李邱儼然一頭瀑布汗。唯有蘇昊然神情自若,做著最後的總結。

“所以,對於我們來說,買飲料,是喝飲料,扔瓶子。但對於李邱來說,買飲料,是喝一半、倒一半、留著瓶子摸幾晚。可有一點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想通,為什麽有女朋友到他家過夜的那幾天,他下班就不買飲料帶回家了呢?”

哈!輕雅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李邱那裏已經完全能夠媲美尼加拉瓜大瀑布,拱手,求饒:“蘇總,我錯了,是我錯了。您大人大量,放過我吧,給我留點面子。——林小姐,你千萬別誤會,我沒那麽誇張。我以前學過包裝設計,我就是喜歡設計比較好的瓶子的線條。”

呵,輕雅笑著不說話,抿起的嘴角咀嚼出了溫馨的味道。這兩個人,不是一般二般的交情吧。雖然一個是老板、一個是助理,卻不僅僅是老板和助理。輕雅喜歡私下裏他們這種相處模式,令人心折男人的友誼。

溫馨是個好東西,會讓心變得柔軟。柔軟了的輕雅,不經意地擡頭,正好看到了後視鏡。後視鏡裏,有一雙眼睛,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一直在望著她。

偷看她嗎?沒有,蘇昊然看得很是光明正大,那眼神不炙熱不深邃,平平淡淡地,看著她的笑,看著她發現他。

切,有什麽好看的?還看?還看!輕雅也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頭腦一熱,就伸了兩根食指拉著下眼瞼,沖那後視鏡吐了吐舌頭。

然後,於是,後視鏡裏的那雙眼睛,便慢慢地彎了弧度,彎出柔柔軟軟淺淺的紋路,慢慢地眸光瀲灩,炙熱而深邃。

時速六十,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路上,駛向“Swan Lack”,駛向某些人第一次約會的“Swan Lack”……

(十七)SwanLack

Swan Lack,中文意思天鵝湖,傳說中由混過盧浮宮、伺候過法國皇帝的禦廚後人掌勺,傳說中真真正正昂貴到會讓工薪階層一頓破產的天價餐廳。

輕雅相當之不以為然。切,有什麽可天價的?不過就是那些吃飽了撐著、不懂裝很懂的有錢人拿鈔票砸出來的浮誇地方,以彰顯他們比貧苦大眾高了不止幾個檔次的品味。

懷著這樣的不以為然,輕雅率先下車,站定,仰臉。然後,下巴掉下來,嘴巴合不上,久久久久回不了魂。

不是吧?這也太太太太——浮誇了吧。穿越了嗎?穿越到格林童話。童話裏,最英俊最富有王子的城堡,那麽高那麽高的白墻,尖尖的黑屋頂,圓圓的拱門,燈光打上去,夜幕籠下來,觸目所及,全景恢宏而震撼,近處精致而華美,世上最浪漫的古典,生生浪漫到了窒息。

輕雅又有那麽點喘不來氣。蘇昊然和李邱,一左一右,同時推開車門下來。李邱朝向蘇昊然,“昊然,看吧,我的建議是正確的。我早說過,要想打動女人的心,就一定要帶她來Swan Lack。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抗拒天鵝湖的魅力。”

這丫絕對是故意的,聲音講得不高不低,輕雅可以裝作沒聽見,卻不能當作沒聽見。也許太驚訝了,驚訝得連偽裝都忘了,輕雅條件反射地調過頭,卻該死地不是去看李邱,而是看向了那個似乎仿佛準備要打動她的人。

打動?不需要什麽天鵝鳳凰,這個詞本身,就已經具備震撼的份量,仿如心湖投入石子,撩起千般漣漪萬種波紋。

那麽蘇昊然,他漣漪了嗎?波紋了嗎?不知道,皺眉頭算不算?

在李邱說那句話的時候,蘇昊然微微地皺起了眉,好像不太高興,又不像全然的不高興。大概是要給李邱一個警告,卻在中途遇上了輕雅的目光。

當目光遇上目光,擦出來的是什麽?——要想打動女人的心,就一定要帶她來Swan Lack。他,將約會定在了Swan Lack……

不亞似於天空下紅雨、西邊出太陽的機率,蘇昊然居然尷尬了,哪怕只是微乎其微沙子裏撿金子的那麽一丁點。

即便微乎其微的一丁點,也超出了蘇昊然的接受範圍。他極力地克制,視線閃避了那麽一下子。卻又在一下之後,突然改了主意,眸光突兀地迎了過來,眉心仍在蹙著,唇邊卻是笑了一笑,像是要化解什麽,不太成功,轉變成一種自嘲,太讓人心動。

心,何止動了一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比梨膏糖裏加了陳皮梅。粘粘的,拉出很多絲;酸酸的,險些甜倒了牙齒。中招了嗎?這又是他戰術中的一種?

欲擒?故縱?被“擒”在即,本當警覺,本當防備。理智卻如同化開來的蜜糖,懶洋洋地去了筋骨。笑,怎麽按也按不住。

……

古語有雲,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旁觀者是誰?主導當前局面的李邱,眼底顯現出些許欣慰,卻不願露了痕跡,以行動來掩飾。他繞過車頭,從自己這邊的車門走到蘇昊然那邊的車門,大剌剌地坐進去,關門,發動引擎。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再打擾二位的獨處時光,蘇總,我先撤啦。——林小姐,祝你和蘇總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輕雅怔住,那下巴又要往下掉,“你——你不跟我們一起進去?”不一起吃飯,幹嘛一路跟來?這個李邱,到底唱的是哪出?

李邱猴精猴精地,探頭出車窗,明目張膽揭輕雅的底。

“林小姐,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我是來蹭車的,不是來蹭飯的。說實話,剛剛見到我這個大電燈泡,心裏是不是不太舒服?”

“我——”

“我”什麽?我沒有不舒服,我很自在,就是來上一打兩打燈泡,姐們照樣來一打接一打,照單全收。有什麽好不舒服的?連普通朋友都還談不上的陌生人。

李邱實在是個壞胚子,他只負責問,不讓人答,問完了腳底抹油、車屁股冒煙,滋溜滋溜地躥得無影無蹤了。剩下輕雅,大眼小眼王八綠豆,幹瞪著那汽車尾氣。

旁側,連普通朋友都還談不上的陌生人靠過來,“我們——”

我們?我們——

“進去吧。”

“好——好啊。”

並肩的感覺出來了,獨處的滋味醞釀著。前方,理所當然是通向城堡的臺階,一層一層地堆疊,一層一層地踩上去。

呵,真的很像灰姑娘在赴王子的晚宴。偏過頭,王子就在她身邊,沈靜而俊朗的容顏。不由得輕雅情不自禁,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靠!醒醒吧,林輕雅!你今晚的目的,不是發花癡流口水、死盯著蘇昊然自我陶醉!

輕雅定了定神,做好心理準備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卻在侍應生為她推開餐廳大門那一刻,輕而易舉二度自制力失守,目瞪口呆,嘆為觀止。

不是沒見過宮殿,不是沒見過古堡,吃不著豬肉,也在電視上看過豬跑。可電視上那些城堡宮殿,沒有半個能比得上眼前所見,連一處小小的墻角落都比不上。

夢幻到這種程度,置身其中,就真的像是一場夢了。那高貴典雅水晶做成的天鵝形吊燈,那一整面墻一整面墻仿如壁畫一般織著天鵝的帷幔,那個足有幾百平米、幾層樓高的大廳,大廳中央那一個巨大的人工水池。鐘乳石的洞窟,一小幅瀑布傾瀉下來,傾瀉在水中。水中,游著一群天鵝。怎麽會有那樣靈巧的手,賦予冰冷的大理石如此鮮活的生命力?細膩到了翅膀末端的尾羽,每一只天鵝都呼之欲出,用最形象的肢體語言講述那古老悠遠關於天鵝湖的故事。

天鵝湖的故事,你聽說過嗎?施了魔咒的公主,變成了天鵝。那一只最美麗最憂傷頭戴皇冠的天鵝,唯有真愛才能讓悲劇圓滿。

真愛,聽起來多麽不真實不真切,就像蘇昊然的臉,浮在夢裏一樣,朦朦朧朧地開口問:“喜歡這裏嗎?”

笨蛋才會問這樣的問題,二傻子才不喜歡這裏。如果不是滿大廳的服務生那麽多人看著,輕雅早就伸手去摸那石雕,摸摸天鵝頭上的皇冠,摸摸它那對靈動卻憂郁的眸子。

“其實Swan Lack仿照的只是德國新天鵝城堡的一部分。你聽過新天鵝堡嗎?它位於巴伐利亞西南方的阿爾卑斯山,有終年不化的積雪,也有無邊的原始森林和湖泊,那裏才是真真正正的夢幻之城。你要是喜歡,我們可以——”

蘇昊然正向輕雅做著介紹,輕雅仍舊盯著天鵝池戀戀不舍。本來沒什麽,很隨意很自然,直到蘇昊然說:“你要是喜歡,我們可以——”

輕雅一呆,舍了天鵝望向蘇昊然。

蘇昊然驀地停住,也許是因為輕雅的意外,也許他自己也有一些意外。很奇怪,不是嗎?好像話說出了口,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

類似於失言吧,蘇昊然卻沒有任何失言的後悔,又是那樣的笑,掩飾著,卻將眼神些微外露,停留在輕雅的面龐。

這眼神透露著什麽樣的訊息?這訊息又代表了什麽樣的含義?輕雅不是讀不懂,只是沒來由地心亂了一亂,撇過臉,假裝遲鈍,假裝不在意。

所以,蘇昊然的眼眸落了空,落了空的神情,倒也沒怎麽失望,依然是沙子裏摻金子那微乎其微的一點點,隱匿在不易覺察的某一瞬間。

……

(十八)晚餐

“蘇總,好久不見。——小姐您好,我是Swan Lack的領班徐哲,很榮幸為您服務。”

天價餐廳就是天價餐廳,隨隨便便走出來個小領班,一四十來歲的老男人,那氣度居然不同凡響,完全可以媲美歐式古堡裏那國王的主管。

“蘇總,您想坐在什麽位置?是樓上,還是大廳?”

輕雅掃了掃四周,樓上樓下有區別嗎?都空蕩蕩的,光有桌子沒客人。

蘇昊然稍作沈吟,看了看輕雅,看了看那水池,“那就——樓上吧。樓上的視野會更好。”

“好的,蘇總,請隨我來。”

領班徐哲當前開路,領著蘇昊然和林輕雅穿過大廳上二樓。輕雅些微不安,在後面偷偷地拽一拽蘇昊然。蘇昊然轉過來,察覺到她的不安,“你怎麽了?”

輕雅小小聲聲地,“我說,你不會也做那種沒營養的事,把這裏包下來了?”

蘇昊然腳步頓了頓。輕雅了解了,“你還真包下來了。”真夠浮誇的,還以為他和一般的有錢人不太一樣。

蘇昊然眨一眨眼睛,突然地否認,“怎麽會呢?我為什麽要包下這裏?今天——不是你請客嗎?”

是嗎?那為什麽晚餐時間會這麽冷清?

蘇昊然又眨了眨眼睛,一派淡然,“大概是因為——生意不好吧。你要知道這地方建得這麽浮誇,自然價位也很浮誇,因此就只能針對高收入階層。但高收入階層畢竟只是極少數的一部分,而且這裏的氣氛並不適合談生意應酬,所以它的市場定位就比較尷尬了。我很早以前就認為,這裏算不上一項成功的投資。”

“你的意思是——”輕雅也眨眨眼,更近地湊向蘇昊然,“這地方快倒閉了?”

蘇昊然挺順水推舟,“是吧,搞不好過了今晚就真的倒閉了。”

是——嗎?真當她是二傻子嗎?輕雅不滿地撇嘴,歪頭側目斜著蘇昊然。

蘇昊然老神在在,由著輕雅斜他。不過就是扮個裝蒜的二傻子罷了。只要被對方看在眼裏,只要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厚這一點臉皮又算得了什麽。

樓梯上方,領班徐哲站在那兒,表情是無語,潛臺詞是刮目相看。都說盛名的蘇總不簡單,年紀輕輕就高深莫測手腕非常。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編瞎話的本領如此之低級。倒閉?生意清淡?說給二傻子聽,二傻子都不會相信。

幾經波折、幾經變故,輕雅和蘇昊然終於面對面坐在了晚餐桌上。二樓的視野果然比較好。從輕雅的角度看下去,整個天鵝池盡收眼底,某人的體貼也就不顯山不露水地表現了出來。

徐哲帶著一幫Waiter按部就班地提供服務,替輕雅和蘇昊然拿走外套,跟著拉椅子、倒水、遞餐單。

“蘇先生,今晚您想吃點什麽?”

蘇昊然翻開了餐單,卻望著輕雅,“你想吃什麽?”

“我想——”輕雅將餐單草草地瀏覽了一遍,菜名沒記住幾個,只對後面那一連串的阿拉伯數字印象深刻。

乖乖,看看這三個零、四個零的,如果蘇昊然當真包下了整個餐廳,那該是花了幾位數。照這樣的花法,他哪裏是什麽精英才俊集團接班人,根本就是一燒錢的敗家子嘛。

蘇昊然進一步顯露敗家子的窮奢極侈,合上餐單問徐哲:“今天有新鮮的松露嗎?”

“有的,蘇總,剛剛空運過來的上品白松露,絕對保證新鮮。”

“那好,主菜就按老規矩,其他的你也看著辦吧。”

“好的,蘇總。那您今天——要喝一杯嗎?”

蘇昊然看了看林輕雅,“那就——開一瓶吧。”

“開一瓶什麽樣的酒?90年的Chateau Latour,可以嗎?”

“可以。”

“那甜點呢?今天要不要甜點?”

“我還是一杯咖啡就好,你就給這位林小姐來一個——”

“榛子巧克力蘇夫利配巧克力木斯和松露冰淇淋怎麽樣?”

“行。”

徐哲再無疑問,收了蘇昊然的餐單,繼而又來收輕雅手上的這一份。輕雅抓得牢牢的,拿死魚眼瞪他。“我還沒點呢!”

徐哲訕訕地縮回手去,“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您和蘇總一樣,所以——”

所以,這才是癥結所在。蘇昊然就算再體貼。也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意見。這樣的體貼,再窩心都有限了,甚至還有那麽一點惹人討厭。

輕雅並不打算隱瞞厭惡,更有甚者刻意誇大著。蘇昊然,總不能老是我被你牽著鼻子走吧,怎麽著也該輪到我禮尚往來一回。

“蘇總,既然這頓是我買單,我可以點我自己想吃的東西嗎?”

蘇昊然楞住了。如果換作其他人,大概就是那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的表情。但蘇昊然卻只是楞了楞,繼而抿一抿唇,什麽也沒說。

氣氛似乎不太尋常,聰明的領班應該選擇裝聾作啞、明哲保身。徐哲稍稍移到輕雅這一邊。“那麽,請問林小姐,您——想要點什麽?”

輕雅煞有介事,嘩啦嘩啦翻著餐單,一面嘩啦嘩啦,一面施展一指禪。

“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再加上這個、這個、這個……”

徐哲有點應接不睱,還有點無法置信,“請問——這些,您全都要嗎?”

“是啊,全都要。”

“可是——”徐哲欲言又止。

“可是?”輕雅明知故問。

蘇昊然忽然無緣無故地笑了起來。輕雅擡頭,徐哲轉臉,蘇昊然一笑即收,跟著聳聳眉,表示——旁觀的不影響劇情,你們繼續。

徐哲嘆嘆氣,拿出專業素養,顧客是上帝,上帝想怎樣就怎樣。

“林小姐,我現在重覆一下,您點的餐前酒是馬天尼半幹。開胃菜,法式焗蝸牛、法式鵝肝批以及紅酒鹿肉批。湯您要了兩份,一個洋蔥湯,一個蔬菜湯。接下來是副菜,奶酪火腿雞排、腌熏三文魚、煎比目魚和蒜茸大蝦……”

徐哲面不改色表演默記能力,蘇昊然就一直在笑,輕雅聽得有點繞腦袋。

“行了行了,你不用再重覆了,就這樣吧,沒有問題。”

“好的。那麽,蘇總,林小姐,請稍候,我這就去叫廚房準備。”

徐哲要退場,輕雅偏和他杠上了。

“等一下,再加一個意大利肉醬面。”

徐哲已見怪不怪,“好的。”

輕雅加畫龍點睛的最後一句:“記住,只有意大利面是我的,其他那些——全都給蘇總。”

(十九)點睛

三份開胃菜,兩份湯,四份副菜,還有一大堆的主菜、甜品、飲料,這些全都給蘇總——

見慣大場面的徐哲傻了眼。

一直在淺笑的蘇昊然陡然間笑不出來了,輕雅賣乖,撲楞撲楞蝴蝶樣地舞著睫毛。

“蘇總,是您說的,客隨主便。客隨主便的意思,不就是我點什麽,您吃什麽,對嗎?”

蘇昊然張了張嘴,張開又抿住,望著輕雅的眸子漸漸地起了興味,含義深長。“對,客隨主便,你點什麽,我吃什麽。”

徐哲瞧出門道來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個豪門男和麻雀女的戀愛游戲。當局者玩得不亦樂乎,其實在他看來,老套得直叫人打哈欠。等著吧,三天新鮮勁一過,那就各過各的各走各路。

然而林輕雅還沒挨到三分鐘,就已經有各走各路的嫌疑,她突兀地站起身。蘇昊然問:“你要去哪?”

輕雅的官方解釋,“不好意思,蘇總,我——去一下洗手間。”

“哦——”蘇昊然應得拖泥帶水,像是很不放心的樣子。

換成輕雅問:“怎麽了?我不能去嗎?”

“你——”蘇昊然有樣學樣,同樣刻意地誇大那不放心的程度,“你會不會——去了就不回來了?”

輕雅一呆。高手啊,什麽話都敢說,他這是堵她的後路呢。不怕,見招拆招。“怎麽?你怕我趁機開溜?賴你這頓飯錢?”

“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只不過——不排除這個可能。”

“……”

這就是高手的境界,損你,還逗得你不得不笑。輕雅捧場,配合,一霎的笑若春花。春天裏的花,玫瑰的刺最多。

“那好吧,那我就把包包押給你,這下你滿意了吧?”

蘇昊然還不算特別滿意,“你包裏有什麽?身份證在嗎?”

等不及輕雅回答,他已然自顧自地拉開拉鏈,檢查。好無賴的一個舉動,放在蘇昊然身上,卻是那樣的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輕雅接受他的理所當然,“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蘇昊然將拉鏈拉好、包包放好,一伸手,做“請便”的動作。

徐哲決定收回先前“老套”的評價,這戲碼有點推陳出新的意思,期待後續。期待後續的人可曾料到,自己才是那後續中必不可少的關鍵。

“領班先生,能請你帶我去嗎?這裏我第一次來,不太熟悉。”

徐哲不疑有他,“好的,林小姐,樂於效勞。”

……

接下來,場景轉換,轉到樓下蘇昊然看不見的角落。

“徐領班,我能請你再幫我一個忙嗎?我想為蘇總準備一個驚喜。”

“啊?”

……

“還有,你隔半個小時再去招呼他,然後再隔半小時上餐。先餓他一個鐘頭再說。”

“啊??”

……

餓一個鐘頭,蘇昊然的極限。徐哲遵照吩咐,帶著叉子刀子杯子,布餐桌來了。一塊餐巾,一套餐具,蘇昊然瞟了瞟對面那張空空的椅子,想問卻沒問。

另一個年輕的侍應手執銅壺往高腳杯裏倒,倒下來正宗正宗的涼白開。蘇昊然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揚眉,“沒有餐前酒?”那個馬天尼半幹呢?

該徐哲的臺詞,他上前一步:“抱歉,蘇先生。剛剛那位林小姐又臨時改了菜單,這一次她沒有點餐前飲品。”

“哦。”蘇昊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之色,仿佛預料當中似的,“她是不是連那什麽頭盤、洋蔥湯還有幾個副菜全都一起撤了?”

徐哲暗地裏一挑大拇哥,不愧是盛名蘇總,短短兩三年建立起來的名頭絕非胡吃白混來的。

“那你就直接上主菜吧,讓我看看她到底替我點了什麽。”

“好的,蘇總。”

說主菜,主菜就來了,好大一盤,新鮮出鍋熱氣騰騰。侍應揭了蓋子,蘇昊然到底料不中了,答案和想象相去甚遠,驚訝姍姍來遲。

“這是什麽?”

“這是牛肉炒飯,蘇總。”

“我知道這是牛肉炒飯。我是說,Swan Lack什麽時候也賣起牛肉炒飯了?”

“在今晚之前確實是沒有,但您那位林小姐說,她有自知之明,她身上的錢就夠買一碗牛肉炒飯。我們主廚實在經不起她的再三請求,您知道法國人的,見到漂亮女孩就沒轍了。”

……

Swan Lack獨一無二、空前絕後的牛肉炒飯,蘇昊然拿起湯匙挖了一勺飯,放進嘴裏。嚼第一口,皺眉,立馬地擡眼去看徐哲。

徐哲還真沒鬧明白:“怎麽了?蘇總,這飯——有問題?”

蘇昊然驀地神情一動,好像想通了什麽似的,垂下眼簾,“沒有,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那就接著吃唄,再嚼兩嚼咽下去,慢條斯理拿起杯子喝了口涼白開。涼白開貌似比馬天尼、Chateau Latour好喝多了,喝得蘇昊然一絲一絲的笑容往外溢。

喝完了水,再吃飯,吃一口飯,喝一口水。多規律的飲食習慣,多節儉的飲食風格。不要錢的涼白開一大壺一滴不剩,要錢的牛肉炒飯吃到最後在刮盤子。

沒錯!你沒聽錯,徐哲也沒看錯!堂堂集團老板、身家以億來計算的鉆石公子哥吃飯吃到最後,在用湯勺刮盤子。刮得“嘎吱嘎吱”響,他也不嫌丟人,反而越發地起勁,越發眼眸深深的溫柔,像在刻情人的雕像。

情人的雕像,縱使完成,也仍是意猶未盡、眷戀無比。蘇昊然正是以這種意猶未盡、眷戀無比,丟了勺子,盯住盤子,溫柔還在眼裏,額外又添了一些什麽。

意外?帶著點觸動。觸動裏,透著點無奈的好笑。笑到寵溺,慢慢慢慢地充盈在眉梢眼底,再慢慢慢慢地收回去,收在嘴角慢慢慢慢地幽深。

“徐哲,去請你們大廚出來吧,這是我所吃過最好最美妙的晚餐,我想當面向她表示感謝。”

徐哲假仙,一本正經地,“蘇總,您指的是哪一位大廚?”

“你說呢?”蘇昊然也一本正經地,“徐領班,你應該明白,我可以就今晚的事,向你們經理投訴。”

“呃——好吧,蘇總,您要找的那位大廚她——走了。”

“什麽?她走了?”

“蘇總,您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您想,她的包押在您這,她能走去哪裏?”

(二十)愛情

愛情,浪漫,這一類的感嘆,似乎已經不適合由一個四十五歲的老男人發出。但身為四十五歲的老男人徐哲、身為Swan Lack資深領班、看膩了有錢人愛情的徐哲,卻在今晚沒有辦法不去感嘆,感嘆到幾乎感傷。

“老大,看什麽呢?”服務生小傑湊到了窗邊,“噢,原來是在看那個蘇總和他的新獵物啊。”

獵物?

小傑也咂嘴感嘆,“真想不到,連蘇總也是這樣,前腳訂婚,後腳就跟女人幽會。有錢的男人,還真是一個都信不過。”

徐哲怔了怔,有駁斥的念頭,卻又打消了這念頭。也是,獵不獵物,信不信得過,跟他有什麽關系。窗外的故事,只和故事裏的人有關——

窗外,一片夜色迷蒙。

輕雅站在夜色迷蒙裏,仰起臉數天上的星星。星星數不清楚,內心總是渾沌。今晚的一切,做得對嗎?倒真的像是如了蘇花瓶所願,倒真的像是一種勾引了。

站著,等那個人。不想等那個人,可除了等他,她已無路可退。

腳步聲傳過來了,腳步越來越近了,近在咫尺,停在身旁。

感傷,沒來由地翻攪起來,不像是等到了要等的人,倒像是離別在即,不真實不真切,恍恍惚惚的。

蘇昊然的聲音真實真切地響在了頭頂,以他一貫零上五度溫吞的語速。

“飯,炒得真鹹。”

哈!

最不該笑的時候笑了,最不想笑的時候笑了。恍惚被打破,感傷不情願地飛去九霄雲外。

輕雅轉了一個角度,轉向蘇昊然,咬住下唇,這樣才能勉強板住臉孔。

“你,吃了多少?”

靠!好像一個任性的小孩惡霸霸地撒嬌。

蘇昊然就像是在縱容任性小孩,依舊縱容得不顯山不露水,慢慢悠悠地,答非所問,驢頭不對馬嘴。

“你把人家的盤子刻壞了。”

輕雅突然地驚詫、動容,“你——全吃了?”

蘇昊然依舊慢悠悠地,驢頭馬嘴的對話正在繼續當中。

“你把盤子刻壞了,那個徐哲怎麽沒要你賠?”

“你怎麽能全吃了呢?那麽鹹!我足足放了有三大勺鹽。”

“你的字刻得真醜,歪歪扭扭的,猛一看,我還以為是蒼蠅。”

“你——”

“我?”

輕雅忽地矯情起來,越矯情越幼稚,氣鼓鼓地,“我真該在飯裏放幾只蒼蠅!”

蘇昊然也忽地不自在起來,越想擺脫越是別扭,把下面那一句話講得如輕風一般,幾不可辨。

“沖著你刻在盤子上的那幾行字,就是吃幾只蒼蠅也值得了。”

“……”

悸動!這個詞,好簡單;擱在心上,要形容,太難。

在這一方面,蘇昊然比林輕雅強一些吧。起碼他還能夠正視,這種情況下這種氛圍裏,他還能夠正視輕雅,眸光綿綿密密地投過來,好似晚風在嘆息。

“其實,沒那幾行字,也是一樣的。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好像有人在裏面下了蠱,我就是想吃,再難吃,都想吃下去。然後,吃完了我發現,原來真的有人在裏面下了蠱。”

“……”

“打動一個女人,不一定非要帶她去什麽天鵝城堡那麽浮誇。也許,吃得完一盤超級難吃的牛肉炒飯就已經足夠了。”

“……”

空氣,不太夠用。是被蘇昊然的眸光阻隔了嗎?真詭異啊,居然想過要逃脫,只是回望著他,皺眉頭,迷惑。皺眉頭,迷惑……

找不到話來說,看不透對方的心,十字的路口,再熟練的司機也難免有生澀遲疑、把握不住的那一次。

蘇昊然本來應該很有把握,卻偏偏欠缺了那一點把握。心浮動著,極力要穩住,又好像總不那麽順利,罕有的辭不達意。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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