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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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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蔡洪平說:“你這樣不行,我給你講講戲。”

他給淩嬌講戲,從舒子珩對阿苓的愧疚與表面仍要偽裝的強硬講到他對皇帝的愛恨。他說你要身心疲憊又故作強大,你要心緒混亂又表面鎮定冷酷。淩嬌說哎這不神經病嗎,蔡洪平說你出去吧。

淩嬌沒出去。

他捧著劇本潛心研究蔡洪平說的這個感覺。

NG了大概五六遍,這段戲勉強走完,演阿苓的演員終於得以下班。他松了口氣,一邊鞠躬道謝一邊走得飛快。蔡洪平在後頭又滄桑地點了根煙:“造孽。”

淩嬌心虛地說:“對不起啊導演。”

蔡洪平沖他揮揮手,意思是懶得跟他計較。然後他想起了什麽,道:“對了,鄭少呢,怎麽這幾天都沒見他。”

淩嬌別開眼,若無其事:“回去市裏了。”

“也是哈。”蔡洪平想了想,想到了最近聽到的小報秘辛,深以為然,“聽說鄭家的權力都慢慢交到他手上了,估計確實挺忙。”

他咂了咂嘴,有些羨慕,“獨子就是好啊,都不用擔心繼承權的問題。一出生就在羅馬。”

淩嬌笑了笑:“也挺不容易的吧。內什麽,以前那些皇子,不是說天不亮就要起來讀書,一天就睡沒幾個小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蔡洪平很真實:“累的話可以把王冠送給我,噢還有錢。”

淩嬌不想繼續跟他一起做白日夢,他說:“我回去了。”

“等等。”蔡洪平叫住他,“過兩天殺青宴你來吧?”

淩嬌眨了眨眼,裝傻:“啊?”

“……就感覺你要跑。”蔡洪平說,“你得來啊我跟你說。得灌灌你,折磨我這麽多天。”

“那我不來了。”淩嬌抽了抽嘴角。

-

話是這麽說,淩嬌還是去了殺青宴。畢竟這是劇組的殺青宴。

去之前的兩天他難得地忙碌。主要是江楓抽空來看了他一趟。

來之前沒跟淩嬌講,哐地就來了,只在快到的時候打了個電話要地址。走哪兒都要被圍觀的大明星下車的時候就戴了個帽子口罩,酷是挺酷,差點沒把淩嬌嚇個半死。

還好鄭泊羽給他訂的酒店私密性很好。他連滾帶跑地沖到街口指揮江楓停車,又帶他走了安全通道。進了房間他才松了口氣,痛苦:“祖宗誒……你來的時候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

差點破音。

江楓說:“啊?我順路過來的啊。”

“你不是說要讓我簽名嗎。”他眨巴眼睛。

“……我是說。”淩嬌道,“你意思意思簽點我到你那兒去拿。”

“都一樣。”江楓理所當然地說,“反正總得有個人跑一趟。”

他這些年被人嬌慣著,早沒了當初淩嬌剛見到他時的沈默和尖銳。主打一個無法無天,反正身後有人兜底。

淩嬌又好氣又好笑,把人領進去,江楓眼睛就瞪圓了。

他什麽也沒說,淩嬌仿佛能看到他身後冒出的警惕的感嘆號,像個小動物。他心裏有些懊惱自己不註意,又覺得江楓可愛,捏了捏他的臉。

他說:“朋友之前和我合住的。”

江楓松了口氣:“這樣啊。”

他的情緒都寫在臉上,這麽多年了還是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他和穆凱不太一樣。他們倆都希望他走正道,但穆凱是會念叨,江楓是默默地給他拉資源。

他是最有教養的小孩。有的時候這也是一種負擔。尊重個人選擇和希望朋友變好的兩個想法拉扯著他,讓他變得很矛盾。其實他倆至今都不算很熟,甚至當年淩嬌還坑過他一次,但江楓看到了那個時候他身上的傷,還是默默地給他幫了忙。

這件事是淩嬌後來才知道的。他離開那位變態導演很順利,他以為是對方人好。直到後續他莫名其妙多了個人資源,他才開始警覺。

江楓心是好的,但是他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淩嬌根本沒什麽正經資源。

淩嬌以為是什麽人新看上了他,那幾天格外註意打扮。就合計著借著東風脫離苦海,知道是江楓的時候心情著實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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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知道這小孩兒就是天生的聖母。就像他會特意跑來簽名一樣。

他讓人在房間裏老實呆著,想了想,又給這些天已經跟他混熟的化妝師發了個消息,果不其然對方發了一串“!”過來,淩嬌沒和她說江楓現在在片場,只讓她準備點要簽的專輯,一會兒他去拿了讓江楓簽。

江楓說:“其實我也可以面簽。”

“不要命了你。”淩嬌頭也不回地收拾東西準備出門,“你知道都是些什麽人嗎你就面簽,沒這個義務,差不多簽簽得了。”

江楓沈默了一瞬:“嬌嬌,你好兇。”

淩嬌翻了個白眼。

好容易拿來了專輯,簽完了又悄悄地送走了這樁大佛。緊接著就是夜戲。

這也是舒子珩最後的一場戲。

他在流亡的過程中輾轉了許久,終於安全地把情報送回了皇宮,但是面臨的卻是接頭者無情的“清理”。

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兔死狗烹,本就是天家常事。

接頭者是個大太監,演員是個老演員,組內為數不多的非流量。

淩嬌沒跟他對過戲,人一上妝看過來他就有點兒發怵。但是真正開拍,他就又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對方戲感實在太好,他被對方帶進去了。

月色料峭,衣衫襤褸的少年被人制住,面容是不可置信的恍惚。他的臉上還有流亡時臉上擦出來的血印,月光森森,倒映出他艷麗的面孔。

老太監慢條斯理地撥弄面前的托盤,語調悠長,聲音尖細:“看在你給聖上,為整個朝廷都作了大貢獻的份上,咱家讓你自個兒選個方式上路。你也別怪聖上無情,聖上已允了給你家人厚裇,以一人之身換全家富貴,你也可以安心了。”

舒子珩動了動唇,臉上都是茫然:“……可我,哪有什麽家人。”

老太監眼中閃過一絲流光。

他道:“你也可報出親朋故舊的名字。”

舒子珩突然掙紮起來:“我要見聖上!”

他性格馴順慣了,勾欄裏的人,總是習慣於笑靨如花,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這樣真實的慌亂。連慌亂也是小心的,他輕聲說,“公公,您能不能讓我見一見聖上,他不會……求您幫幫我!”

他把腰間掛著的荷包往大太監手裏塞,荷包上還沾著血。

大太監看著他,眼底有了悲憫:“這就是聖上給咱家親口下的口諭。”

舒子珩眼睛通紅:“可是……”

可是那個人說了,盛世太平之時,會留他在身邊。

他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求做一個添茶研墨的隨侍。

這樣。

……都不行嗎。

他看著遞到他面前的毒酒,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他動了動唇,慘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他蒼白著臉,顫著手拿過酒壺,深吸了一口氣:“煩請公公……替我帶一句話。”

他還沒有表明他的心意。至少……在死前,他要讓那個人知曉。

他慌亂地想著他要說什麽,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而他冷不丁擡頭,卻突然看到了大太監的眼神。

那是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

他知道他要說什麽,也知道這是一句註定得不到回應的遺言。他知道,舒子珩也知道,於是舒子珩恍然了半晌,輕聲道:

“……算了。”

這是他留在這個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而伴隨著這句話,淩嬌倒在了地上。他的臉頰貼在冰涼的地面上,他聽到蔡洪平喊了“哢”:“恭喜子珩殺青!”

於是淩嬌在恍然中被所有人簇擁。像是慶祝一個盛大的落幕。

*

晚上果然就是殺青宴。

其實淩嬌真是不想去,別人覺得他八面玲瓏的時候他在心裏翻著白眼罵每一個人被迫讓他social的人。

但沒辦法。

想到蔡洪平也算他的半個知己,淩嬌忍了。

結果去了之後果然被他的知己灌了個半死。走的時候看路都是飄的。

走的時候有人要送他,他暈暈乎乎,但還是揮了揮手。

他還記著他的地址不能暴露。

有人扶住他,是蔡洪平,他說:“我送你。”

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有些無奈,“行了誰不知道你那點兒破事。”

淩嬌就給他弄上了打的車。

他還楞楞的,他小聲說:“什,什麽事兒啊。”

緊張得快結巴。

導演翻了個白眼,他說:“你跟鄭少。”

淩嬌說:“……哦。”

深夜的馬路很安靜,車子飛馳。

淩嬌答完,車內無言。這也不是什麽可以敞開了說的事。淩嬌的臉喝得紅紅的,眼神很懵懂。他的腦海裏是蔡洪平的話。

一直到了酒店,蔡洪平把淩嬌扶進去就要離開,卻聽到他突然開了口:

“可他已經不要我了。”

蔡洪平微怔。

淩嬌站在原地,大腦混沌,但說話的時候口齒還是挺清晰。

他重覆了一遍:“我惹他生氣了,所以他好像不要我了。”

語氣挺平靜。

但不知怎麽的,蔡洪平就想到了下午拍攝時,墻角的一叢野花。

香氣芬芳。但走近一看,卻能看到已然腐爛的根莖。

白色的花瓣搖搖欲墜地在枝頭綴著,嬌艷燦爛,但誰都知道,它們的墜落,只需要初夏傍晚的一場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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