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入住半路旅館的時候天正陰著，濃厚的烏雲倒扣在頭頂，眼看著就要下雨。

老板娘坐在狹窄的不銹鋼窗口後頭，替我辦理入住的時候頭都沒擡一下，拿過身份證掃一眼走個過場，想也知道她肯定沒登記。

她遞給我一把掛著塑料牌的鑰匙，說：“二樓頂頭那間。”

如果不是天氣惡劣，我會選擇接著趕路。

旅館本身是一座老舊的居民樓，夾在一片和它一模一樣的灰色筒子樓裏，犬牙交錯。樓梯狹長而陡峭，墻壁上印滿了紅紅綠綠的小廣告，新的蓋過舊的，像屎殼郎滾糞球一樣越來越厚。

二樓盡頭有扇大窗，鐵框帶銹，這種配置僅存於我小時候的記憶，沒想到二十一世紀了還能看見。窗外是緊貼的另一棟樓，樓距近到兩邊同時推窗就能相撞，但好在對面只有個空空的樓洞，沒窗。

鑰匙牌上寫著“205”，我上樓後掃視了一圈，二樓一共六間房。

我把鑰匙插進圓球型的把手，還沒轉動，門就自個兒開了。

全自動，真是高級。

我拿手機照了半天，才找到室內燈的開關，與其說是燈，不如稱之為燈泡更合適。

泛黃的光線從燈泡裏散開，天花板上的吊扇黏附著一層厚灰，估計從裝好之後就沒清理過，雨水浸透的墻壁長出了大小不一的黴點，它們集中分布在毫無遮擋的墻角。

我從包裏拿出塑料布鋪在床上，這是我用來防水的東西，這時候正好墊著休息。

將就一晚上，運氣好明天就能離開。

我抱著這樣的想法剛坐到床上，暴雨頃刻墜了下來，聲音響得駭人，仿佛要把筒子樓都砸穿了似的。

咚嚓、咚嚓、咚嚓……

在雨聲之外，我聽見了另一種不和諧的動靜，從頭頂正上方傳來，它夾在雨點的節奏裏，企圖混淆我的聽覺。

我無奈地夾起煙盒和火機，打算到走廊的大窗處，吞雲吐霧。

那扇窗子很難推開，我來回拉扯了小半會兒才徹底打開。風大雨斜，兩棟樓挨得緊，窗前恰好淋不到雨。

我趕緊護著火苗點著了香煙，猛吸一口後望著對面黢黑的樓洞發楞，煙灰直接落下了樓。人的眼睛一旦習慣了黑暗，就能分辨藏匿其中的物體輪廓，我逐漸看清了對面樓洞裏的水泥樓梯，逐級數了起來。

“你他媽的註意點兒！”

一個男人不耐煩地大喊出聲，驚得我從數樓梯的無聊游戲中回神，轉身看向走廊。

我看見老板娘慌慌張張跑上樓的背影，而大喊的男人似乎剛從201出來，穿件老頭汗衫，趿拉夾腳拖，地上掉了一支全是沫的牙刷。

看來是老板娘把這人的牙刷撞掉了，沒有大事發生。

我長籲一口氣，抽完最後一截香煙，把煙頭碾了碾彈到對面樓裏。別提這樣做道不道德，這些破樓早晚得拆成一堆更大的垃圾，一根煙頭混在裏面，誰都看不見。

目睹201的男人直接把地上的牙刷塞回嘴裏，我皺著眉頭回房，此時樓上的異響已經消失。

我想，明早醒來停雨就去退房，不管天陰不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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