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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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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煙火

“你是一個好人。所以在Angela需要你時,即使沒有愛情你也可以給她婚姻。所以在我那麽痛苦時,即使沒有愛情你也可以重新和我在一起。”

“可是阮俊宇,我要的不是一個‘好人’,我要的是一個‘只對我好的人’。”

“不知是我貪心,還是你貪心。我和Angela和童童,在你心目中沒有任何區別。我們都是你‘重要的人’,在某個時刻,誰更重要,另一個人就會被暫時拋棄。”

於是這一回,在童童的自閉癥發作時,他徹底忘了自己和她的婚禮。

阮俊宇還僵硬地站在那,時深已經掙出了他懷抱,一步一步地,離開了大廳。

他自後拉住她的手,有些失神地,卻聽到她說:“求求你別再回頭了。”他眼中有無盡的慌亂,可究竟是亂些什麽,沒有人知道了。

分手之後,時深很快就搬了家,一周後,她甚至連醫院也沒有再去了。

他找過她——不,應該說,阮俊宇一直在找她。可這回,卻是換成了她不接電話也不回信息。他一遍遍地往她微信上發語音,可時深從來也沒有回過。直到那晚她一個人走在塞納河南岸,看到不遠處那黯淡的埃菲兒鐵塔時,時深停下了腳步——

恐怖襲擊發生後,鐵塔的管理公司就宣布,為了哀悼恐襲死難者,這個巴黎最受游客歡迎的景點將暫時關閉,直至另行通知。

她怔怔地看著那座巍峨的鐵塔,微信上,阮俊宇的信息再一次發來。

這一回,只一句簡單的話:時深,別鬧了。

別鬧了?她笑了。

怎麽會是在鬧呢?畢竟他這一生,繼她離開後,還會有無數“時深”出現在需要的當時,她們面容姣好,氣韻清新,她們叫“顏時深李時深張時深”——可她這一生,卻只會出現這麽一位“阮先生”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她愛夠了,也受夠了。

那日在教堂裏,當所有賓客漸散時,她曾經問過:“神父,愛是快樂嗎?”

“是磨難,是付出,是險象疊生。”

“可如果經歷了磨難與付出,越過了疊生的險象,還無法得到快樂呢?”

“或許,這份愛就該結束了。”

她垂下頭,慢慢地,輕輕地,混著淚笑了。沒有人知道這一笑究竟有多絕望,世界正在遭受巨大的動蕩,巴黎仍在混亂中,這一個她曾經無限向往過的城,縱使擁有數千年的歷史,有波西米亞與現代相融的文藝氣息,可在這逐漸落寞的年歲裏,也有□□,驚嚇,恐怖襲擊。

她拿起手機,微信上,阮俊宇的頭像始終處於置頂狀態。

從公寓裏搬出來的那天,他曾勸過她:“不要沖動,時深,你好好想一想究竟還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只要你點頭,我們馬上去註冊,時深,只要你點頭。”

可是阮俊宇,你可知世間萬物皆有前因,唯愛沒有前提?

她點開他的微信,最終回覆道:“阮俊宇,你太老了,對我來說,你真的太老了。”

老得不知浪漫與溫情,老得沒有心。

電話在一分鐘之後響起,手機屏幕上,是那男子英俊的面容。時深接起電話時,聽到他疲憊的聲音:“別鬧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是,她知道。她知道他時間寶貴,知道他日理萬機,知道他還要花心思去照顧那名已經陷入了自閉中的孩子。

可她身處的這一個國度,埃菲爾鐵塔的燈熄了,盧浮宮關了,鴿子全都飛走了。

所有的不可能都已經發生了,她終於開口,輕輕地打斷他,說:“阮俊宇,我們分手吧。”

阮俊宇很忙,結婚不結婚、同誰結婚,似乎都不會是他人生裏的頭等大事。

法國的事務處理完後,回國的第一天,財務就來辭職了,語氣裏充滿了怨懟:“誰讓你要去招惹我家那小姑娘?家裏本來都給她相中了一門好好的親事,男方就等著她畢業回國結婚呢,可那丫頭倒好,見了你一面,啥破事都還沒發生呢,就打電話和那男的斷得幹幹凈凈!現在呢,男人也沒了,家也沒了,我外婆說啊,我要是敢再繼續給你賣命,這輩子就休想到她家蹭一口飯了!”

“她……上個月聽說離開巴黎了,”阮俊宇沈著聲,默了片刻後,又問:“回廈門了嗎?”

“嗯,回來了,在……咳,我是說,回來了。”財務不願多透露。

他垂眸,老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幾個月後,國貿那邊有分公司開業,阮俊宇剪彩完畢後,鬼使神差地,也來到了時深工作的醫院外——自那日從財務口中知道時深已經回來後,他就讓人去查了時深的消息,得知她已經成功被廈門最優秀的醫院錄取,得知她已安定。

只是城市這麽大,半年了,他卻沒有再見到她一次。

唯這次在醫院對面的小咖啡館裏,阮俊宇在最隱蔽的角落裏坐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終於,才看到她著一襲白大褂疲憊地從醫院裏出來,走進咖啡館裏:“HI,雙倍濃縮。”

“又上夜班哪顏醫生?”咖啡師看上去和她很熟。

“是啊,呆會還有個手術。”時深揉了揉太陽穴,疲倦地從白褂口袋裏掏出煙,點燃。

咖啡師說:“你看,顏醫生,那邊有個男人一直在看你……”

“哦?”她慵懶地深吸一口煙,慵懶地轉過頭去。然後在下一秒,怔住了。

手中的煙下意識就要收起來——曾幾何時,他還彈著她的鼻子訓:“顏時深,你是打算比我先死嗎?下次再讓我發現,看我怎麽收拾你!”她下意識地熄了手上的煙,完全是下意識地。只是,只是……

呵,何必呢?

雙倍濃縮已經做好了,時深好自然地,朝那端的人點了一下頭,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後,接過咖啡,就走了。

從頭到尾,沒有過去攀談的打算。

可阮俊宇卻突地站起身,沖出去:“時深!”

遠方同時“pong”了一聲,有巨大的聲響蓋過了他的叫聲。

那是一場盛大的煙火。明明廈門是不準放煙花的,可今夜不知為何,就在他開口叫出她的名字時,有煙花在空中綻放開來——就在她西面的天空,而他,站在她東面。

時深扭頭向西,看向那許久也不曾見到過的瑰麗風景。

許久後,終於笑了,僵硬的身子怎麽也不敢轉向東——風光旖旎如斯,可她卻沒用地淌了一臉淚,不敢讓他看到,只看著煙花一束束地綻至最高空:pong——pong——pong——

絢爛四溢,奇妙如斯。

因為他喜歡梁朝偉,有回時深同他說:“張國榮過世之後,有一次梁朝偉不小心按錯了他的電話號碼,那時電話裏傳來了哥哥的聲音:‘請留言。’鬼使神差地,梁朝偉竟對著電話說:‘不如,我們重頭來過。’”

那是兩人合作的電影《春光乍洩》中,最動人的一句臺詞。

很久很久以後,她第二次向他提出了分手之後,某天他帶著童童到海邊放煙花——時深曾經說,她要的是一瞬間竄到高空的煙火,他便在海邊仔細地觀察著那樣的煙火,觀察了許久,才將電話掛到了兩人同居的公寓裏。

可那時,她早已經搬離。

電話再也不可能被接到了,只熟悉的嬌嫩嗓音傳入他耳裏:“這是顏時深家的電話,下星期三,就要變成‘阮顏時深’家的電話了哦。祝福我的話,請留言……”

他握著手機的手緊得發白,停了很久後,才說:“時深……時深,不如我們重頭來過。”

煙花很快又綻起,絢麗璀璨地將黑夜染成了天明。

原來她這一生,愛過,怨過,苦等過,卻從未知有如此盛大的煙火,將綻在燈火闌珊處。

時深,不如我們重頭來過?

可是,她沒有聽到。

即使聽到了,或許也不會比較快樂——重頭來過嗎?不,她太累了。

西方的煙火依舊璀璨,東邊男子的目光仍灼灼。只是,手術的時間要到了,她一口喝完了雙倍濃縮,回神,走進醫院裏。

從頭到尾,再也沒有回過頭——

“你知道嗎阮俊宇,”分手的那時她對他說:“這世上絕多數渴望愛情的人,多年營役,尋求的不過是自己的同類。可是你,你對愛情的要求太低了,怎麽也達不了我的沸點,你不是我的同類,從來都不是。”

所以,不要再回頭了。煙花的盡頭是灰燼——盡管,盡管其實也不是沒有過好時光的:那一年在財務室外初見,那一年在塞納河畔傾心,豆蔻梢頭二月初,她最好的年華,都給了他。

只是,韶華逝去,歲月已老。過往瑰麗的時光,都成灰燼了。

她筆直地往前走,在路過醫院門口的垃圾桶時,將煙扔了進去。

手術時間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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