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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天。
她沒打傘，在羊腸小道走得搖搖晃晃，重心似乎在身體之外。
她堅信自己永遠不會跌倒，沒曾想會絆到一塊石頭。一塊來覆仇的石頭。
她對石頭犯下了何等罪行？如果只是撿起來打水漂玩的話……喔，那塊石頭應該討厭水。
她有一個不倒的機會——伸出雙臂，去支撐身體，順勢翻個跟頭。
然而，她只是任由身體下墜，臉朝向地面，發出“砰”的一聲響。
痛感淹沒了她的其她感知。她動了動手指，勉強嘗試確認自己還存在著的事實。一時之間，她就想這樣倒在地上，再也不起來。
這種程度，額頭絕對出血了吧。她默默想著，安靜地合上眼。
降落的雨滴稀釋了粘稠的液體。她想要接近死亡，頑強的生命力卻要延續這份生命，讓她殘缺的肺循環這永無止境的一呼一吸。
她完全不想要。
不去求救，也不自救。只是順其自然，聽著愈發沈重的心跳聲，為這廉價的生命開始從“x”開始倒計時。
直到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句，“這有人摔死了！快打急救電話…”
該死……好心情一下子就沒了啊。為了避免更多麻煩找上來，她翻了個身，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還活著，不要管我。”
那個人似乎更來勁了。她湊到她跟前，“可是，你的傷口看起來很嚴重，真的不需要幫助嗎？”
……哈啊，到底是要怎樣？聽不懂人話嗎？
她扯下系在腰上的外套蓋到臉上，直白地擺出拒絕交流的態度，順便戴上了耳機，放起超低音的流行樂，與外界隔絕起來。
自從那天之後，她開始經常這樣做。
展開雙臂，躺在任意一條小道上，看著星空，走過的人群，聆聽噪雜的各種聲音。風吹過來、鳥蟲叫、樹葉落下，還有最多的——腳步聲、說話聲、笑聲。
人們總是會投來驚異的目光，也有不少熱心人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沒有回絕，也沒有應答，只是疲憊地閉上雙眼。
她大部分時間閉著眼，因為她實在太累了。發出聲音、咀嚼食物，甚至行走到此處，無論將哪一件事單拎出來，都足夠抽盡她身體裏的所有力氣，讓她的精神衰弱加劇，變成一副幹癟的“只是看起來和活人一樣”的東西。
她很想要一直躺在某個地方，放空自己的頭腦，什麽也不想。
可惜的是，這樣舒適的狀態只能持續片刻。
從第一次睜開雙眼開始，她便被命運詛咒了。
就像一片被刮花的玻璃窗，越是努力洗刷，裂紋便越是猙獰。每一次、每一次，當過往那些回憶在頭腦中旋轉不止時——那感覺就像把曬幹的嘔吐物重新塞回胃裏，再吐一遍，再咽回去。
如此反覆的惡性循環，已經度過了十五年。她居然已經活過了十五年？
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記得啊。什麽都不想記得、什麽都不想擁有…這討人厭的、幾乎與痛苦可以劃為等號的“才能”。
頭腦中必須裝滿東西。在嘔吐物和廢品之間，她選擇後者。
今天要想些什麽呢？
星星們很漂亮，銀河一定更漂亮。
她上次得到了星際一日游的獎勵，可惜那時她對星星們毫無興趣，轉手就送給了更熱愛天文學的同學。下一次的冠軍獎勵還會是這個嗎？…不，那也和她永遠不會有關系了，永遠。
童話故事裏總是寫著，大海是生命的源頭，所有的生命都是從大海開始的，也會回歸到大海之中，從個體歸於整體。走向傳說中的彼岸，或者成為滋養樹根的水滴，世界之樹上的一朵花骨朵、一片葉子，雕零之時掉落，再與土壤和大地之母融為一體，蘇醒、沈睡，不斷循環，綿延不息。
土壤和水滴很好，花也很好，可都不是她最想要的。
她是一條魚，原本用腮呼吸的魚，卻在一次漲潮中不幸地被沖上岸，從此半死不活地存在著，掙紮著呼吸。
可是魚就是魚，哪怕長了兩條腿，擁有了人的外形，陸地幹燥的空氣還是讓她感到不適。
真無聊。
作為“人類”的大家到底都是怎麽活下去的啊？
她觀察起周圍走過的人，聽著她們談論的話語，吃什麽、玩什麽、做什麽…啊啊，這些家夥，究竟是怎麽能把這些無聊的事裝作成很有趣的？她們都瘋了嗎？這個世界只有她是正常的嗎？還是說只有她是瘋狂的？
真無聊。
她腦海中閃過社會學和人類學對“正常”的闡釋，又想起那本寫得像三流文藝小說一樣的瘋癲史。
好吧，或許她們都是正常的，只是感受不通。或許她們也都是瘋狂的，只是感受不通。
想要聯系，卻始終無法彼此理解的孤島。人類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真無聊。
想點什麽別的吧。她閉上眼睛又睜開。要不要去殺死誰？殺人的感受是怎樣的？她忽然有點好奇。
溫熱的血液，驚恐的表情，裂開的傷口。嗯……還是算了，她連擡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殺人也會挺累的吧？構思、切割、切割、搬運、扔、偽裝，真是夠多麻煩要處理的啊。
打消無聊的暴虐設想，她擡眼看向天空中忽明忽滅的小家夥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熱烈的渴望。
她想要成為一顆星星。
沒錯，一顆在宇宙到處亂轉的渺小星體。或者是轉瞬即逝的流星，那樣也不錯。
她對天文學和宇宙絲毫不感興趣，就像是一切名詞和實在對她都毫無意義。
但她想要成為一顆星星。
成為一顆星星吧！一瞬間，她的腰和腿仿佛註滿了力量，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了身。
成為一顆星星的前提，首先就是□□的死亡。虛擬現實什麽的太無聊了。系統根本不了解做星星的感受，模擬出的現實也只會是外形與環境的改變，並不涉及核心…否決。
在一座山城悄無聲息的死去，其實還挺容易的。渝南地形怪異，一樓和三四十樓，聽起來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但它們在這兒十分容易混淆。
一般外地人來，不時刻跟著ai導航走必定會暈頭轉向，看3d地圖也如同觀賞天書。
雖然她的確是土生土長的渝南人，但她天生方向感缺失，走過的路她不會忘，可沒走過的路呢？把整個地方全走一遍，那至少要一個星期。
毫無疑問，帶著ai導航效率最高。可她偏偏不喜歡，在這個精神網絡遍布的新紀元，她的手機還是最古老的版本，不僅連不上網，通訊信號也極差，猶如一塊價值為負的廢鐵。
不去山上的話，就只能隨便找個高層的天臺跳下去了。……在那種地方是提不起幹勁的啊，無精打采的，完全不能變成星星吧？
哎，想不出好辦法的時候就要吃點那個。
她從衣袋裏拿出一袋紅色包裝的口香糖，拆開兩包，將糖果放進嘴裏咀嚼。辣、還是痛？一點點侵蝕、麻痹了她舌尖的知覺，她的口腔著火了，喉嚨也在燃燒。嗯，這樣很好，可以專心思考。
怎麽做才能變得有幹勁？挑一顆最喜歡的星星跟著走咯。如果路途中發生了意外，那一定也是星星指引著她的結果。
啊，說不定她能變成一條在銀河裏游泳的魚，渴望吞噬無數個黑洞的魚！
少女笑了一下，繼續以任何形式旋轉、跳躍，閉著眼睛走路，跌倒，爬起。最後她緩慢地走進洗手間，徑直步入其中的一個單間。
用指甲？喔，還是老朋友更襯她的心意。
她握著“老朋友”，隨意地割下手臂上的一小塊皮，靜靜看著血與水相融，成為漩渦，湧入下水道。
她正在實行一種確認自己“存在”的做法。
唔，那些人是怎麽說的來著？一種充斥著幼稚、殘暴、對生命的漠視、不負責任的不健康行為，她完全清楚並且承認，可是那又怎樣呢。
正確、錯誤？只是兩個形狀不同的廢品罷了。前者被認可的多些，後者少些。共同點是毫無價值，就像奇形怪狀的她，像每個被困在自己呼吸裏的人，像扭曲的樓梯，雕零的花草，庸俗的藝術，渾濁的水，陽光，原子。
她只是單純的確認自己的存在，好歹它是有點用的最後一種了。
她的手從來都很穩，無論是做實驗，還是割下一塊附著在身體上的肉。
如骨折般深刻的痛苦隨著破裂的軟組織湧入她的身體，沒有發出一點類似於□□的慘叫，她只是安靜地閉上眼，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內啡肽的釋放刺激著生理淚水的分泌，無聲地打濕了白色的衣襟。
她笑了起來，一開始只是微笑，到後來，她的笑容如同洋溢滿臉的淚水。
啊、啊。
擦幹臉，清理傷口，血跡，再把臉洗一遍……
好了，現在的她看起來非常“正確”。
少女觀察著鏡子的自己，最後做了個鬼臉跟“她”告別，便轉身踏上了追逐星星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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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天。
她沒打傘，在羊腸小道走得搖搖晃晃，重心似乎在身體之外。
她堅信自己永遠不會跌倒，沒曾想會絆到一塊石頭。一塊來覆仇的石頭。
她對石頭犯下了何等罪行？如果只是撿起來打水漂玩的話……喔，那塊石頭應該討厭水。
她有一個不倒的機會——伸出雙臂，去支撐身體，順勢翻個跟頭。
然而，她只是任由身體下墜，臉朝向地面，發出“砰”的一聲響。
痛感淹沒了她的其她感知。她動了動手指，勉強嘗試確認自己還存在著的事實。一時之間，她就想這樣倒在地上，再也不起來。
這種程度，額頭絕對出血了吧。她默默想著，安靜地合上眼。
降落的雨滴稀釋了粘稠的液體。她想要接近死亡，頑強的生命力卻要延續這份生命，讓她殘缺的肺循環這永無止境的一呼一吸。
她完全不想要。
不去求救，也不自救。只是順其自然，聽著愈發沈重的心跳聲，為這廉價的生命開始從“x”開始倒計時。
直到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句，“這有人摔死了！快打急救電話…”
該死……好心情一下子就沒了啊。為了避免更多麻煩找上來，她翻了個身，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還活著，不要管我。”
那個人似乎更來勁了。她湊到她跟前，“可是，你的傷口看起來很嚴重，真的不需要幫助嗎？”
……哈啊，到底是要怎樣？聽不懂人話嗎？
她扯下系在腰上的外套蓋到臉上，直白地擺出拒絕交流的態度，順便戴上了耳機，放起超低音的流行樂，與外界隔絕起來。
自從那天之後，她開始經常這樣做。
展開雙臂，躺在任意一條小道上，看著星空，走過的人群，聆聽噪雜的各種聲音。風吹過來、鳥蟲叫、樹葉落下，還有最多的——腳步聲、說話聲、笑聲。
人們總是會投來驚異的目光，也有不少熱心人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沒有回絕，也沒有應答，只是疲憊地閉上雙眼。
她大部分時間閉著眼，因為她實在太累了。發出聲音、咀嚼食物，甚至行走到此處，無論將哪一件事單拎出來，都足夠抽盡她身體裏的所有力氣，讓她的精神衰弱加劇，變成一副幹癟的“只是看起來和活人一樣”的東西。
她很想要一直躺在某個地方，放空自己的頭腦，什麽也不想。
可惜的是，這樣舒適的狀態只能持續片刻。
從第一次睜開雙眼開始，她便被命運詛咒了。
就像一片被刮花的玻璃窗，越是努力洗刷，裂紋便越是猙獰。每一次、每一次，當過往那些回憶在頭腦中旋轉不止時——那感覺就像把曬幹的嘔吐物重新塞回胃裏，再吐一遍，再咽回去。
如此反覆的惡性循環，已經度過了十五年。她居然已經活過了十五年？
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記得啊。什麽都不想記得、什麽都不想擁有…這討人厭的、幾乎與痛苦可以劃為等號的“才能”。
頭腦中必須裝滿東西。在嘔吐物和廢品之間，她選擇後者。
今天要想些什麽呢？
星星們很漂亮，銀河一定更漂亮。
她上次得到了星際一日游的獎勵，可惜那時她對星星們毫無興趣，轉手就送給了更熱愛天文學的同學。下一次的冠軍獎勵還會是這個嗎？…不，那也和她永遠不會有關系了，永遠。
童話故事裏總是寫著，大海是生命的源頭，所有的生命都是從大海開始的，也會回歸到大海之中，從個體歸於整體。走向傳說中的彼岸，或者成為滋養樹根的水滴，世界之樹上的一朵花骨朵、一片葉子，雕零之時掉落，再與土壤和大地之母融為一體，蘇醒、沈睡，不斷循環，綿延不息。
土壤和水滴很好，花也很好，可都不是她最想要的。
她是一條魚，原本用腮呼吸的魚，卻在一次漲潮中不幸地被沖上岸，從此半死不活地存在著，掙紮著呼吸。
可是魚就是魚，哪怕長了兩條腿，擁有了人的外形，陸地幹燥的空氣還是讓她感到不適。
真無聊。
作為“人類”的大家到底都是怎麽活下去的啊？
她觀察起周圍走過的人，聽著她們談論的話語，吃什麽、玩什麽、做什麽…啊啊，這些家夥，究竟是怎麽能把這些無聊的事裝作成很有趣的？她們都瘋了嗎？這個世界只有她是正常的嗎？還是說只有她是瘋狂的？
真無聊。
她腦海中閃過社會學和人類學對“正常”的闡釋，又想起那本寫得像三流文藝小說一樣的瘋癲史。
好吧，或許她們都是正常的，只是感受不通。或許她們也都是瘋狂的，只是感受不通。
想要聯系，卻始終無法彼此理解的孤島。人類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真無聊。
想點什麽別的吧。她閉上眼睛又睜開。要不要去殺死誰？殺人的感受是怎樣的？她忽然有點好奇。
溫熱的血液，驚恐的表情，裂開的傷口。嗯……還是算了，她連擡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殺人也會挺累的吧？構思、切割、切割、搬運、扔、偽裝，真是夠多麻煩要處理的啊。
打消無聊的暴虐設想，她擡眼看向天空中忽明忽滅的小家夥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熱烈的渴望。
她想要成為一顆星星。
沒錯，一顆在宇宙到處亂轉的渺小星體。或者是轉瞬即逝的流星，那樣也不錯。
她對天文學和宇宙絲毫不感興趣，就像是一切名詞和實在對她都毫無意義。
但她想要成為一顆星星。
成為一顆星星吧！一瞬間，她的腰和腿仿佛註滿了力量，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了身。
成為一顆星星的前提，首先就是□□的死亡。虛擬現實什麽的太無聊了。系統根本不了解做星星的感受，模擬出的現實也只會是外形與環境的改變，並不涉及核心…否決。
在一座山城悄無聲息的死去，其實還挺容易的。渝南地形怪異，一樓和三四十樓，聽起來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但它們在這兒十分容易混淆。
一般外地人來，不時刻跟著ai導航走必定會暈頭轉向，看3d地圖也如同觀賞天書。
雖然她的確是土生土長的渝南人，但她天生方向感缺失，走過的路她不會忘，可沒走過的路呢？把整個地方全走一遍，那至少要一個星期。
毫無疑問，帶著ai導航效率最高。可她偏偏不喜歡，在這個精神網絡遍布的新紀元，她的手機還是最古老的版本，不僅連不上網，通訊信號也極差，猶如一塊價值為負的廢鐵。
不去山上的話，就只能隨便找個高層的天臺跳下去了。……在那種地方是提不起幹勁的啊，無精打采的，完全不能變成星星吧？
哎，想不出好辦法的時候就要吃點那個。
她從衣袋裏拿出一袋紅色包裝的口香糖，拆開兩包，將糖果放進嘴裏咀嚼。辣、還是痛？一點點侵蝕、麻痹了她舌尖的知覺，她的口腔著火了，喉嚨也在燃燒。嗯，這樣很好，可以專心思考。
怎麽做才能變得有幹勁？挑一顆最喜歡的星星跟著走咯。如果路途中發生了意外，那一定也是星星指引著她的結果。
啊，說不定她能變成一條在銀河裏游泳的魚，渴望吞噬無數個黑洞的魚！
少女笑了一下，繼續以任何形式旋轉、跳躍，閉著眼睛走路，跌倒，爬起。最後她緩慢地走進洗手間，徑直步入其中的一個單間。
用指甲？喔，還是老朋友更襯她的心意。
她握著“老朋友”，隨意地割下手臂上的一小塊皮，靜靜看著血與水相融，成為漩渦，湧入下水道。
她正在實行一種確認自己“存在”的做法。
唔，那些人是怎麽說的來著？一種充斥著幼稚、殘暴、對生命的漠視、不負責任的不健康行為，她完全清楚並且承認，可是那又怎樣呢。
正確、錯誤？只是兩個形狀不同的廢品罷了。前者被認可的多些，後者少些。共同點是毫無價值，就像奇形怪狀的她，像每個被困在自己呼吸裏的人，像扭曲的樓梯，雕零的花草，庸俗的藝術，渾濁的水，陽光，原子。
她只是單純的確認自己的存在，好歹它是有點用的最後一種了。
她的手從來都很穩，無論是做實驗，還是割下一塊附著在身體上的肉。
如骨折般深刻的痛苦隨著破裂的軟組織湧入她的身體，沒有發出一點類似於□□的慘叫，她只是安靜地閉上眼，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內啡肽的釋放刺激著生理淚水的分泌，無聲地打濕了白色的衣襟。
她笑了起來，一開始只是微笑，到後來，她的笑容如同洋溢滿臉的淚水。
啊、啊。
擦幹臉，清理傷口，血跡，再把臉洗一遍……
好了，現在的她看起來非常“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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