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祥和地降臨。

即使是偌大的紡織廠生活區，像城市裏與世隔絕的孤島一般的地區, 也在人行道兩邊的樹梢上掛上了不同顏色的絲帶。

涼亭檐角的彩燈不停閃爍。

操場那邊在舉行聖誕促銷活動。

平時寬闊的空地上塞滿了一個個小帳篷, 看起來像是誤入了一張從未抵達的新地圖。

方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沒有去逛展會。

反正不逛也知道裏面有什麽。

——因為沒過上太長時間, 林澈就抱著一大堆好吃的來找她了。

章魚小丸子、蛋烘糕、李莊白糕……

只要是她喜歡吃的, 他全都買了。

他像是一只勤勞的小蜜蜂，殷殷切切圍在身邊。

語含暗示地說了好幾次“平安夜”，她卻什麽都沒有察覺似的，只是笑盈盈地對他點點頭。

“是呀, 今天是平安夜。”

林澈很快就郁悶起來。

——棠棠可能是不小心忘掉了吧。

他又想起小時候最大的苦惱。

棠棠忘性大。

第一天在她手心寫下名字，第二天她就能忘得一幹二凈。

前一秒剛搬完家, 下一秒就想不起家住在哪裏。

今天這麽重要一個日子……

先是被她給遺忘掉，接下來還有宋景晗的從天而降。

是不是說接下來的一整年，他都會被她無視，只能眼巴巴地看方棠和宋景晗在一起？

想想就煎熬。

林澈心裏苦。

像被主人忘記餵食的小狗，說又說不出來, 在她身邊繞了幾個回合, 委屈巴巴, 別別扭扭。

最後在小姑娘的催促下心不滿意不足地回了家。

天黑雲遠。

隔著操場旁的紅磚房, 看不見展會的帳篷如何，卻能聽見那邊依然喧嘩的聲音。

他嘆了口氣。

林澈把手機設置成震動，放在身側。

時不時聽到木質桌面跟著一起發出的嗡嗡聲。

他每次都迅速拿起手機，解鎖打開。

興致勃勃地翻閱信箱。

然後又垂頭喪氣。

信箱裏塞滿了不同名字的人發來的祝福。

可這裏面唯獨沒有一個叫“方棠”的名字。

他半瞇著眼睛，去望對面居民樓後的天空。

月亮在那裏高懸, 像十七歲的女生一樣，朦朦朧朧，捉摸不透。

——沒關系，還有一個小時，

林澈從小到大最擅長的事情，莫過於調整狀態滿血覆活。

他揉了揉眉心，安慰自己。

聖誕節一類的節日，基本只有年輕人才會熱衷。

父輩都把今天當成一個普通的日子。

因而父母那邊早就入睡沒聲音了。

客廳裏只有時鐘在滴答滴答走。

幹枯到近乎催眠。

林澈同學因為發困，腦袋往下點了好幾次，猛地一垂又醒過來！

眼睛不太舒服。

他按住眉骨位置，一邊擋擋刺眼的燈光，一邊將手機按亮，看一眼。

——11:48。

今天快要結束了。

他生無可戀地戳戳一班分班照上的方棠，目光灰暗。

棠棠，你又欺負我。

你就是只小狐貍。

很可愛的那種。

算了。

他嘆了口氣。

想想，又一笑。

算了算了。

只是被忘了一次生日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正自己對這種事情也不是特別熱衷。

林澈樂天派地給自己找到一條別的生路。

——雖然棠棠把他給忘了，但他沒有忘記棠棠呀！

他是希望得到回應的那一個，只要他繼續付出就好了！

林澈盯著一秒秒往前行的手機時間。

他一定要當第一個在十二點整給棠棠發祝福信息的人。

不過。

也許有時候，就是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外驚喜。

時間剛剛走到11點50，手機郵箱又跳進了一條信息！

林澈支著額頭，將短信打開。

只掃了一眼，整個人就“刷”地坐直！

接著，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FROM 方棠。

就三個字。

“你開門。”

***

一瞬間，林澈內心的喜悅幾乎快要沸騰！

顧不得衛衣外面沒加外套，幾乎迫不及待將門打開——

然後，立刻看見方棠在橘色燈光下。

對他笑得甜美。

她頭發稍微紮了起來，露出細白的脖子。

白絨絨的毛線衣看起來柔軟又溫暖。

林澈眼睛快要變成星星。

也跟著綻開一個燦爛好看的笑容。

“棠棠。”

他輕輕喊了一聲。

竟然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平安夜的夜，像是突然飄起紛紛揚揚的雪花，每一片都帶著蜂蜜的味道。

壁爐燒得正旺，空氣被細微火星染得溫暖，

林澈一時間有點舍不得打破現在的氣氛。

倒是方棠，對他點了點頭，溫和收斂地笑。

“林澈，我有東西想給你。”

她說。

也許是這裏太安靜，太安靜。

方棠的聲音也很安靜，就那麽一抹。

可即便如此，她也覺得自己聲音是不是有點大，是不是讓人不自在。

——她自己就很不自在，所以她稍稍低著頭。

當然，林澈很傻，他什麽都不會察覺到。

他只是點頭如搗蒜，順便附贈一個幸福到冒泡的笑容。

“謝謝，我超級喜歡。”

突如其來的興奮語調，讓方棠滯了滯。

本來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太刻意的想法到此結束。

她不禁一笑。

看向他時，眼睛裏帶了點狡猾和嗔怪。

“我東西都還沒拿出來呢。”

她提醒。

林澈還是傻乎乎地點頭，跟個二百五似的。

“我就是喜歡！”

他理直氣壯地闡述。

“老師從小到大就教育我們，要誠實，不能騙人。所以，我必須如實告訴你。我很喜歡。”

方棠笑笑，輕飄飄地一乜他。

片刻後，垂首將自己包裝好的東西遞給他。

“生日快樂。”

宋景晗交給她的時候，僅僅是一個白板。

不過現在，禮物外面束好了綢帶，還帶著小圓點的包裝紙。

“你先打開看看吧。”

林澈依言照做。

等看到裏面東西的時候，立刻從溫柔的冬日暖陽，變成熱烈的夏季灼日。

方棠將手放在身後。

“怎麽樣？”

她覺得自己嘴角上揚的時間似乎有點太長了，因而盡可能壓下來一點。

不好意思地解釋。

“我就是看你平時眼睛老不舒服……好像很疼的樣子。所以問了下我表姑，她是國外留學回來的眼科專家，她說這種眼藥水對眼睛敏感特別有效，不過國內不太好買……”

林澈看看她，又垂下頭，看看自己的手心。

開心到找不著北。

“我現在，在想要怎麽表達我的心情。”

“我很喜歡。棠棠。比我剛才說的超喜歡，還要喜歡，用一百個超級都不夠……”

他難得說話速度很慢，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末了，態度認真而專註。

“棠棠，謝謝！”

方棠擡起頭，正好撞進他視線。

身後廊燈將她整個影子，按進他懷裏。

而他抱著禮物袋的手，也像是，抱著她的影子。

心臟跳得很快，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但是一切都剛剛好，在他們對著對方視線都有些發楞的時候，行政區鐘樓的聲音，突然順著夜色，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宣告著酸酸甜甜的24號就此結束。

25號溫柔地來臨。

似乎都在等這一刻。

“聖誕快樂！”

他們在鐘聲響起的一瞬間，同時看著對方眼睛說出這句話。

然後又一起放松地笑起來。

“對了。”

方棠再次從口袋裏拿出另外一個東西。

捏到手裏的時候壓了一下，有點為難地勉強交給他。

“這個也是給你的。”

一張紅色的賀卡。

封面是戴著聖誕帽的小狗，純白色，正對人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將賀卡打開後，有圖案的小紙片立刻立了起來，清晰畢現。

聖誕樹、馴鹿、以及，手牽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上面欲蓋彌彰地寫著名字。

波波，娜娜。

“敲冰塊”游戲的兩個主角。

他們小時候特喜歡玩這個游戲。

方棠玩紅衣服的娜娜，林澈玩藍衣服的波波。

空白的地方沒有任何祝福語，只寫了兩個字。

林澈。

不是林波比，也不是別的什麽，而是端端正正的，認認真真的兩個字。

林澈。

然後方棠腳尖輕輕劃拉一下，若無其事。

“是我閑的沒事兒的時候自己做的。可能沒有商店裏賣的那麽好看，但，是你喜歡的最後一張。”

林澈的世界一直在放煙花，大朵大朵，絢爛多彩。

導致他大腦很長時間都處於空白的狀態。

他覺得自己在做夢，所以又傻又謹慎地問。

“棠棠，我叫什麽來的？”

方棠好笑，把他要問的東西一溜煙全回答了。

“你叫林澈，今年讀高二，現在我們站在你家門口。”

林澈胡亂點頭，還是反應不過來。

“那我們現在在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

方棠側過身。

不知道為什麽不想回家，也許有點留戀這時候兩個人的溫度。

所以她說。

“我們再在這裏站一會兒，好嗎？”

“好。”

林澈忠實的陪伴。

透過走廊的窗戶，能看見不遠處家屬小學的教學樓上，一串彩燈歡快地閃爍。

月色真美。

***

不知道是不是博喻英中外教老師格外多的緣故，學校每年聖誕節都會放半天假。

今年也一樣，老師上完課後，班主任登場。

第一，宣布今天沒有家庭作業。

第二，告訴大家今天不要去中心公園。

每年一群人在那裏用充氣小錘互相敲來敲去，名曰敲棒棒。

雖然已經發展成了城市聖誕節的一大特色，可也伴隨踩踏鬥毆等等危險。

所謂屢禁不止，就是老師說完，大家照去不誤。

方棠坐在越南餐廳二樓窗戶邊，看中心公園碩大的聖誕樹邊，圍滿了年輕的男孩女孩。

其中不少，都穿著博喻的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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