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參與表演的社團固定下來後，開始選角色。

這出音樂劇要耗費大家大量心血, 所以, 眾人一致意見是實力至上。

也就是說, 把大部分有單獨臺詞的角色交給音樂社或者音樂劇社的成員。

當然, 也需要一點臉好看的偶像派拉人氣。

偶像臉實力派林澈同學自甘墮落, 唱了個小小的旅店老板角色，剩下還能挑選的就只有英語社的唐放、樂器社的徐思齊和江簡。

徐思齊和江簡二人均已實力不夠為由拒絕。

徐思齊留在樂器部門裝樣子，江簡則當了個沒臺詞的群演。

最後，只剩下唐放。

由他擔任愛情線的男主角——馬呂斯。

愛情線的另外兩個角色。

——單戀馬呂斯的艾潘妮, 和馬呂斯喜歡的珂賽特。

均由音樂劇社兩個聲音出色、唱功了得的女孩扮演。

至此，工作分配完成。

***

章雨琳是舞蹈社成員, 也是群演之一。

她要出演的地方有三個。

但對於她來說，第一場才最重要。

那一場是在德納第夫婦——也就是林澈“夫婦”的小旅店裏。

扮演背景板中沈迷喝酒玩樂的年輕女孩之一。

江簡坐在圓桌旁邊。

活動室光照一向不充足。

室內裝修以橘色為主。燈光打下來，整個環境都讓人覺得溫暖。

紅色幕布懸在舞臺兩邊，成為了視野邊角朦朧的紅雲。

章雨琳身邊那女生，對她小聲地笑。

“江簡這氣質, 和尋歡作樂的旅店氛圍真是不合。”

“是嗎？”

章雨琳站在人群中, 一瞬間找到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看他。

他校服裏已經穿上了白色的高領毛衣, 遮住脖子, 也遮住了一小截下巴，舒適而溫和。

她看了兩眼，又若無其事地別開眼睛。

女生不住點頭。

“你難道不覺得，他更適合ABC朋友會？”

適合。

當然適合。

顯然是富家子弟氣質，溫潤正派。

章雨琳很想讚同她, 可嘴角線條卻抿成直線。

“有嗎？”

還是平淡無奇的回應。

“當然有啦。”

女生打著哈哈。

“只是因為你不關心這些，可能就不覺得。”

我也覺得，我也覺得。

章雨琳不停在心裏想。

然而，矜持自傲的大小姐不能說出這些話。

人有時候很奇怪，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卻偏偏要當那樣的人。

章雨琳不喜歡迎合別人，冷淡而獨立——一開始，這只是她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而已。

但後來就不一樣了。

大家都認為她是矜持自傲的富家子女。漸漸的、漸漸的，本來喜歡的生活方式，反而成了禁錮她行為的枷鎖。

就算她想要附和，想要和別的女生一樣肆無忌憚去盯江簡，和她們一起嘻嘻哈哈說“對呀，江簡真好看”——她也做不到。

不迎合別人，對男生沒興趣。

這曾經是她性格，現在是她的任務。

章雨琳時常會茫然，她到底為什麽一定要禁錮在一個刻板印象中。

可她就是不敢打破那個形象走出來。

女生大概覺得和她聊男生，太不像話。

很快換了話題。

她不免有點失落，說話總有幾分心不在焉。

學生們都分開排演。

幾大社團的活動室全用上了，英語社這個活動室就用來排演酒館這一場景。

沒過上太長時間，林澈走出來，拍下手，對大家笑笑。

“好了，現在我說幾個簡單的安排。”

本來鬧哄哄的舞臺，一點點安靜。

大家紛紛停下聲音，轉臉去看他。

林澈站在舞臺燈下，藍色校服被鍍了層橘光。

他脊背挺直，指向剛才走出來的方向。

“演出的時候，我會從舞臺右邊出場。”

“前四句歌詞都在客人間周旋，你們就各自玩鬧，隨機應變。”

“第五句‘上哪兒找我這樣的老實人’，我會站到江簡桌邊摻假酒。”

老實人的假酒。

這人一開口，大家心情就好。

章雨琳聽見一小片哄笑，而她旁邊站著的女生也在笑著哼林澈那幾句輕松愉快的歌詞。

林澈轉過臉，瞧著江簡。

“你就露出一副被我強拉進旅店，端著酒但是不敢喝，手足無措的表情。”

江簡點頭。

林澈接著說。

“第六句，‘真正的紳士’這一句……”

他對幾個女孩子揮了揮手。

“你們站到我這個位置來。來談天說地，表現得開心點。”

章雨琳在內的六個女生，立刻就位。

林澈繼續。

“我會打斷你們愉快的談話。”

“並且在說‘我有一肚子良心’的時候……”

“拉一個女生到江簡對面坐下。”

到江簡對面坐下。

到江簡對面坐下。

被點名的男生微微笑著，連眸子裏細碎的光亮，都是溫柔的。

也許是無意的——一定是無意，江簡視線從女生們身上滑過，經過章雨琳之際，停頓了0.1秒。

0.1秒而已。

與其說是停頓，不如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可一瞬間，她還是覺得有只小鹿在心臟深處迷了路，撞得心房砰砰作響。

“這一整首歌都需要坐在這裏，和江簡聊聊天，勸他喝喝酒……”

章雨琳聽到的聲音很朦朧。

隱約瞥見林澈朝幾個人的方向走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

腦袋突然一熱。

腳尖小小地邁出去，往前走了半步！

空氣似乎剎那一默！

林澈眉頭輕輕挑了下。

細微到若非章雨琳回過神驚訝地盯著他，根本察覺不出來。

周圍好些人疑惑地看過來。

她腦袋一時很混亂。

——是不是太主動了？

別人會怎麽想？……江簡會怎麽想？

好在林澈立刻出聲解圍。

“對，就按照我之前給你安排的那樣，坐到江簡對面。”

林澈對女生非常紳士。

他經常會拽著男生滿場換走位，但幾乎不會和女生有任何肢體接觸。

現在他只是示意一下，親切地微笑。

之前安排的。

章雨琳頓時松了口氣。

謝謝。

她順勢走到江簡對面。

林澈離開那個位置，往後面安排，聲音漸漸離遠。

章雨琳心臟還在快速跳動，臉上不可克制地發燙。

可她卻非常“冷靜”地對江簡莞爾一笑。

江簡也笑笑。

“我知道你，一班的學生。”

他輕聲說：“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一瞬間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紛紛雜雜什麽都有。

心裏的小鹿不再亂撞，而是愉快地蹦跶。

她從來不知道，邁出第一步，竟然能讓人心情這麽好。

章雨琳垂下眸子。

不自覺將嘴角彎了很久。

***

表演時間是十二月，他們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來進行訓練。

一個多月。

看似很長，實際上卻萬分緊迫。

畢竟是兩個多小時純英文的音樂劇，臺詞量巨大，光靠活動課來背記的話，肯定是來不及的。

所以不少人把課間課後時間都抽出來背臺詞。

這種所有人一心努力的情況下，很少會有人變得懶散。

能看出來，大家對這一次的表演極其重視。

現在還需要關註的就是，怎麽平衡好表演時間和學習時間？

方棠將課間十分鐘全部擠了出來。

零散的時間，用來背歌詞。

中午和晚上利於集中註意力的完整時間，就用來做題。

她其實還算好，畢竟老板娘的歌詞不多。

但林澈就沒這麽輕松了。

第一，老板詞多。

第二，他是總策劃。

他不光要負責自己的歌詞，還要負責其他人的歌詞。及時進行糾錯，或者調整。

這就讓他忙碌之餘睡眠明顯不足。

中午再一次和方棠到圖書館，林澈不住揉著眼睛。

一開始還能轉著筆背語文，到後來，眼神一點點拉直，腦袋也像小雞啄米一樣，時不時低一下。

方棠做完一道高一的函數題，對照答案檢查了一遍——正確。

這才擡起頭。

她隨意掃了一眼。

林澈同學正趴在桌子上，呼吸均勻，似乎睡著了。

11月過了大半。

太陽溫煦而不溫暖，將光線柔和的打在桌面上，木頭紋路清晰畢現。

書架間穿梭而過的一道道光柱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方棠歪著頭看他。

總覺得他頭發十分柔軟，碎碎陽光照上去一層光暈。

現在天氣已經很冷。

學生往校服裏加著各種毛衣、保暖衣。

在教室裏一坐，上一堂課，便會覺得手腳冰冷。

他趴著睡覺沒關系嗎？不會冷嗎？

要是感冒了怎麽辦？還能輔導她學習嗎？

方棠抿了抿嘴角，腦袋裏冒出一個又一個問號。

等那些問號好不容易平息，又立刻變成另一個場景。

存在於大部分偶像劇。

大概就是，女角色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感覺寒冷，瑟瑟發抖之際，男角色滿不在乎地將自己衣服脫下來，披到她身上。

林澈穿得很薄，看起來很冷。

所以——

她是不是應該學著偶像劇，將校服脫下來給他披上？

不過，方棠覺得她現在衣服的厚薄程度剛剛合適。

如果脫下一件，估計就該輪到她冷了。

偶像劇實在是浪漫，但自己更應該考慮更實際的因素。

譬如說“得”能不能償“失”。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林澈扔在這裏，不管他。

對，不管他。

方棠回到數學題上。

接下來要做的是一道函數圖像題。

“把函數f（x）=a^x（a>0，a≠1）的圖像C1向左平移一個單位……”

字跡瀟灑。

林澈每次寫字給她看，都會盡可能讓字不那麽龍飛鳳舞，方便她閱讀。

題目由黑色簽字筆書寫。

涉及的知識點由藍色筆標註。

答案則在背頁。

用紅筆給出了最詳細的做法。再舉例說明，這種題型一般會被出題老師用怎樣唬人的方式變幻。

——這是林澈上周末給她的。

把他總結出來的、她所有沒學太明白的點都記錄了下來。

然後將對應的基本題型一一列舉。

因為方棠現在不用急著去做華麗繁覆的高級組合題，先把最基礎的解法學會，接下來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所以“家庭教師”林澈同學做了這本看似簡單，卻十分有用的匯總題冊。

這會兒看著筆跡，方棠無論如何都沒法集中精神。

每讀兩個字，就忍不住擡頭看看他，皺眉盯他幹凈的校服。

——看起來真的很薄。

不管他吧。

——可是真的很薄。

她坐立不安好一會兒時間，最終嘆了口氣。

瞪他一眼，輕手輕腳地站起來。

算了算了。

就當她日行一善了。

她一路沈默地抵達報架，挑挑選選，從架子上拿了幾份看起來蠻新的報紙。

就地攤開。

方棠怕紙張聲音太響，因而每一個動作都很緩慢。

一共六張。

全部鋪開，再拎著它們回到座位。

然後——

將它們一一披在他身上。

從腦袋到肩膀，到伏著的、骨骼線條流暢完美的後背。

每個部位蓋兩張，遮得完完全全。

最後，方棠對著面前的報紙人，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露出個善良的微笑。

對，就是這樣。

也算給他蓋了點什麽了。

良心過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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