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眼睛凝視著註滿橙汁的杯子，眼底鋪開一層淺淺的暖橘色，光芒星星點點綴於其中。

嘴角微抿。

側面看過去，能清晰看見他低垂的睫毛。

“你不是吧？”

表弟一開始還吊兒郎當笑著，這會兒略略驚訝，笑意漸漸斂起。湊近了，壓低聲音小心問。

“棠棠姐那句話，不是開玩笑？”

周圍全是啤酒杯的碰撞聲和人們含含糊糊的哄鬧，交織在一起，又被風吹散。

只有他們這桌，在喧嘩中格外安靜。

好半天，林澈終於給出一個答案。

“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

是真的。

睫毛扇了扇，他輕輕吐出口氣。

“……因為我，做了很過分的事。她討厭我，是情理之中。”

或者說，“討厭”已經是程度非常輕的形容詞。

有時候想想棠棠那年生日後，返校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眼神應該更趨近於……憎惡。

走神一會兒時間，林澈重新笑起來。

空氣再次恢覆鮮活，不遠處坐在童椅上的小嬰兒玩著不銹鋼餐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不過你知道她為什麽能對你說，她討厭過我？”

小表弟虛心求教。

“為什麽？”

林澈端著杯子，目光沒有定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到了方棠，眼睛格外明亮。笑容也俊朗清秀。

“因為棠棠如果正討厭一個人，她一定會說，她對這個人沒什麽看法。但她對你說的是，她討厭過我。”

他話鋒一轉，開心不已。

“說明她現在已經不討厭我了呀！”

……

嘚瑟！

表弟看向他的時候，眼神變成了滿滿的鄙夷。

只是不討厭他了而已，能把他高興成這樣？

——果然是狗。

給點陽光就燦爛。

林澈和他碰了碰杯子，明亮一笑。

“棠棠現在和我關系挺好的，我心裏有數，就不勞你操心了。”

是指給她發短信，不論內容如何，通通回覆“知道了”的好？

他默默吐槽。

可惜接下來這句，就是會心一擊了。

“你還是先想想怎麽把‘桑苑兒不搭理你’這件事，也變成過去式，比較好。”

說完附贈一個林澈牌特大笑容。

極為囂張。

極為欠扁。

表弟瞪著他。

林澈毫不關心他的咬牙切齒，只是叮囑。

“快點吃，吃完我再給棠棠買點東西回去！”

***

不知道是經過了籃球場事件，還是因為要一起商量開幕式，唐放和方棠的關系略微有所緩和。

當然也只是略微而已。

大多數時候，兩個人依然沒有交流。

隨著時間一天天翻過，第一學月月考也終於洶洶襲來。

方棠和以前每一次考試一樣。

有的科目發愁，連思路都想不到；有的科目能列出幾個公式；還有的科目對答如流。

她覺得自己做卷子的水平極為穩定，成績大概也挺穩定。

但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

周六下午放學。

黃芷薇和劉妍難得走晚了，正巧和方棠一路。

她倆一如既往的話多，討論的不外乎是成績和國慶。

由黃芷薇先打了個頭。

“我本來以為理科挺適合我的，現在發現自己想太多。倒是妍妍，你挺適合理科的。”

“還行吧。”

劉妍撥了一下頭發。

她這次考了年級前一百，是高一入學以來，名字第一次登上年級紅榜。

她有些刻意的無奈。

“我自己覺得還可以，但蕭林不一定會覺得。說不定又會抓我去聽他補習。”

聽到劉妍那青梅竹馬的名字，黃芷薇立刻羨慕。

“有個暗戀你的青梅竹馬，成天關心你成績，還幫你補課，你就偷著樂吧。”

說完，還拉方棠一起站隊。

“對吧，棠棠？”

是嗎？

方棠隨口“嗯”了一聲，扭頭略一瞟。

今天下午成績才發下來。

大約班上有些忙，林澈也剛從學校出來。

正被徐思齊和其他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地說話。

他走一步就望她三眼。

遮遮掩掩。

鬼鬼祟祟。

黃芷薇突然想起個事兒，胳膊肘一碰：“對了棠棠。你不是從小生活在大院嗎，你也有青梅竹馬吧？”

方棠乍然被拉回神，反應不佳，心不在焉地回：“是有幾個。”

江簡、徐思齊、林澈，正好三個。

“幾個？”

黃芷薇瞪大眼睛。

“噢……”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笑了笑。

可對方似乎抓住了一個振奮人心的點，恨不得打破砂鍋問到底。

“長得怎麽樣？”

高一時女生們偷偷摸摸票選五個新校草，那幾個竹馬全稀裏糊塗被選上了。

所以……

“還行吧。”

“對你好嗎？”

方棠猶豫了一下。

一個人是不用喊，就會把烤鴨卷給她包好。

另外兩個人是喊一聲，便把正準備享用的烤鴨卷遞給她。

應該挺好的。

不過，鑒於初中生活被這三個小竹馬搞得一團糟，方棠依舊含糊其辭，快速帶過。

“也還行吧。”

兩個“還行”，抓不住人心。

黃芷薇沒過多久就回到劉妍那邊。

“要不妍妍，你國慶節把蕭林帶出來給我們見見吧。”

劉妍楞了楞。

片刻後，尷尬地微笑一下，想要打個哈哈。

不料還沒開口，就被人用書卷著敲了敲頭。

她捂著後腦勺回過頭。

卻見數學劉老師站在身後，正板臉瞧著她們。

***

三個人立刻乖乖打了個招呼。

老劉上前和她們平行，背著手問：“你們這次數學都考了多少？”

大家互相看一眼。

黃芷薇第一個小聲說。

“108。”

老劉點點頭。

劉妍接著說：“136。”

“可以。”這回，被誇了一句。“繼續保持！……方棠呢？”

“112。”

“哦。”

老劉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很頭疼。

“你們兩個這數學，怎麽回事？”

末了，又說。

“方棠我知道，文科成績好，理科不太行。但你既然選了理科，你就要把文科全部扔開，把理科當成你最喜歡的科目來學。至於黃芷薇……你……哎！”

老劉深深嘆了口氣。

他不是一班的班主任，也不是副班主任。

按理說學生不歸他管。

但這會兒由他的科目開始發散，本著對學生認真負責的態度，越想就越是痛心疾首。

他有個特點。

只要一痛心疾首，就喜歡講大道理。

講半天，眼看著紅綠燈越來越近，他才停了下來。

“什麽學習是為了你們自己，這種話我就不說了，說了你們也不信。那我就說個相反的。”

“你們現在學習，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全家的事！看看你們家裏，為了你們念書，有多操勞？”

“有的學生不肯好好學習，但人家有背景，畢業等於就業。那家裏沒背景的呢？畢業等於失業！”

他搖搖頭。

“你們父母都是做什麽的？”

黃芷薇聽得心情沈重，沒精打采的答覆。

“我爸媽都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辛苦！方棠呢？”

方棠回話：“我爸也是做生意的。”

“媽媽呢？”

媽媽……

方棠恍了一下。

剛要回答，旁邊卻有個聲音猛的插進來。

笑意清朗。

“劉老師，徐思齊想讓我幫他問問，您對他這次考試的成績有何評價？”

***

幾個女生齊刷刷地看過去。

樹影後透過的光線忽明忽暗，給林澈側臉勾勒出深深淺淺的輪廓。

額頭、鼻梁、嘴唇，一路線條趨近完美。

被強行代表的徐思齊一臉茫然。

劉老師註意力拉開，看看還不可置信中的徐思齊，表揚。

“主動關心自己成績，精神還是可以的。但學習成績還得提升。”

徐思齊瞪林澈一眼，立刻點頭。

老劉又瞥林澈一眼：“至於你……”

林澈挺了挺身子，對他笑得乖巧又正直。

一副三好學生的樣子。

老劉又想嘆氣了，

雖然穿著短袖，卻甩了下手臂。

“你下次別給我考第一！看你考第一我才來氣！”

“好嘞！我保證不考！”

林澈爽快地答應。

然後被劉老師狠狠一敲腦袋。

“我讓你答應了嗎？我讓你答應了嗎？！”

你們老師真的很奇怪。

林澈笑著躲開。

終於到十字路口。

黃芷薇和老劉一個方向。

劉妍一個方向。

剩下的方棠和兩個男生一個方向。

“走吧，趕緊回家！”

徐思齊伸了個懶腰，大度地沒有提及被林澈出賣的事情，而是說起別的。

“我媽今天晚上肯定得罵我。棠棠，晚一點你要是聽見我媽的聲音，你就上來隨便找個借口把我拉走。”

方棠想了想。

“不讓林澈去嗎？”

畢竟他倆經常狼狽為奸。

林澈回答。

“我上去救他救得太多次，他媽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所以我這邊行不通。”

怪不得。

她笑起來。

“那我勉為其難地幫幫你吧。”

徐思齊立刻討好般地捶捶她肩膀，然後一伸手，很仗義。

“回個家還讓你背這麽重的書包，太不行了！我來給你背！”

林澈眨眨眼。

他平時的工作被搶了，很氣。

他決定給自己爭取個就業的機會，一本正經。

“既然老徐負責背包了，那我就負責帶路吧。”

說完，對方棠甜甜一笑。

帶路的林小班長走前面。

背著兩個包的徐思齊走最後。

夕陽在空中寸寸下落，雲上沾了粉紫霞光。

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段歌詞突然在方棠腦海裏蹦了出來。

畫著明確的箭頭符號。

你挑著擔，我牽著馬……

迎來日出，送走晚霞……

真神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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