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方棠走進走廊的時候，唐放從後面追上來。

一邊平覆著呼吸，一邊對她吐出這兩個字。

九月，下午五點半。

陽光依然炙熱，油蟬嘶鳴，秋老虎的炎熱隨著聲音一層層擴散。

一班這節是體育課。

方棠正準備回教室做家庭作業，乍然被唐放截住，露出一臉莫名的神色。

唐放略微垂下頭。

“抱歉。”

他又把那兩個字說了一次，爾後說出原因，

“這次迎新晚會，我沒法和你一起參加。”

原來是指這個。

方棠松了口氣。

她簡單回答：“好。”

似乎沒覺得是件不得了的事兒，神態輕松，繼續往前走。

他們班教室在走廊最尾端。

左手過去是教學樓側門，右手邊相鄰的則是二班，這陣正上數學課。

劉老師一向大嗓門，走廊裏充斥著的都是他聲情並茂的講課聲。

唐放皺了皺眉，跟上來，壓低聲音，

“有新人剛加入我們社團，不太了解我們的活動，所以我想照顧一下新人。”

說著，擡起視線，看向她時多出兩分諱莫如深的探究。

“我答應了……另一個女生，和她一起去。”

“沒關系。”

方棠搖搖頭，很平靜。

“反正老師也沒強制必須一起參加。”

非但沒有介意，話語裏反而帶了點安撫的意味。

好像生怕他因為介意自己，而沒玩開心。

唐放一楞，臉上多出點隱約的不悅。

“那你怎麽辦？”

“再說吧，總有辦法。”

方棠對他笑笑，轉身走進教室。

日光灼灼。

二班劉老師那大嗓門，又在走廊回蕩開。

“大家先自己算一下，兩分鐘後抽個同學上來做題！”

***

劉老師將粉筆丟回黑板槽，拍了拍手上的白灰，把講臺上的水杯“茲”的一聲打開。

一邊往肚子裏咕嚕咕嚕灌水，一邊斜著眼睛掃視下面的學生。

二班是尖子班。

而尖子班一向受老師的特殊關照，就是課堂上布置的習題，難度也比其他班級高了許多。

不少學生做題的時候，頻頻去瞅同桌的答案。

還有的人，或是愁眉苦臉，或是神色緊張。

林澈倒是坐得端正，目不斜視，身子挺直。

肩胛以下，脊梁骨極為漂亮。

他微微垂著頭，面無表情。

筆尖和紙張接觸，發出流暢的沙沙聲，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

只是在鋼筆放下的時候，稍微皺了皺眉。

“好了！”

老劉拍了拍手，聲音在緊張而安靜的教室中擴散開。

他食指關節屈起敲了敲黑板。

下面不少學生故意把身子埋得很低，似乎還在演算，全都避免著和他視線接觸。

老劉當然知道這些學生的鬼心思。

以為裝模作樣的就不會被他叫起來。

他擡了擡下巴，喊了腦袋埋得最低的人的名字。

“徐思齊！”

聲音發出來的一瞬間，徐思齊身子彈了一下！

爾後是魔音穿腦，拖長了告訴他——

“你上來做一下。”

徐思齊看了眼自己草稿紙上亂七八糟的數字，心底嗖的一涼！

同桌林澈依然正襟危坐。

笑眼凝視著黑板上的題目，極其認真。

老劉用視線死亡掃射，催促著徐思齊迅速上臺。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左右看了眼，眼睛突然一亮！

徐思齊深吸了口氣。

不管了！

他用腿推開椅子，地面因為摩擦，發出尖銳的一聲。

接著，在從林澈身後跨出去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突然一把抓起林澈的草稿本！

他無視掉那家夥驟然回魂的表情，大步跨上講臺！

“三個正數成等比數列，它們的和等於21，倒數的和等於7/12……”

徐思齊將黑板上的題看了一遍，裝模作樣地寫下了一個“解”字。

不慌。

迄今為止，他還沒見過老師布置的題，有哪道是林澈做不出來的。

如果有，那就再給林澈一分鐘。

總而言之，林澈的水平，他信得過。

徐思齊對死黨格外有信心。

他氣定神閑的，準備將林澈的答案照抄上來——只是剛一垂下頭，視線落在他的草稿本上，整個人石頭一般，一瞬間僵在原地！

草稿本上寫：

方棠，林澈。

4285。

配對指數：63%。

方棠，唐放。

4208。

配對指數：80%。

字跡行雲流水，勾折有力。

可見其用心。

臥槽！

徐思齊在心裏狠狠罵了一聲，不可思議的扭過頭，看看那邊滿臉正直、一副根正苗紅好學生樣子的林大班長。

——老師讓你算三個正數，你給我算了個配對指數？！

林澈遠遠對他點了個頭，一本正經。

嗯！是配對指數。

你沒看錯。

徐思齊表情僵在臉上。

……

被窗框切割的陽光一塊塊斜斜投映，墨綠的黑板似乎瀝著細碎的微光。

老師對束手無策的徐同學，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就在這種痛心疾首的氛圍之中，徐思齊本人深深地自我反省了一番。

主要反省他曾經為什麽要想不開，把算配對指數的方法教給了林澈。

同時，也對林澈關鍵時刻掉鏈子的二五仔行為感到難過。

有了這種覆雜心思作祟，課堂變得索然無味。

六點整。

下課鈴準時打響。

動作快的學生已經拎著包沖出去，徐思齊也在這時候轉過臉。

“林澈。”

“說。”

對方頭也不擡，繼續收拾背包。

儼然要迅速離開學校，然後在回家路上蹲點，制造和方棠“偶遇”假象的模樣。

徐思齊瞅著草稿本上的數字，很認真。

“我仔細分析了一下，根據配對指數來說，棠棠應該更有可能會喜歡唐放。”

說完還再次強調一遍：“真的，棠棠更有可能喜歡唐放。”

話裏只要帶方棠出場，效果絕對是立竿見影。

果然，林澈楞了楞，動作稍微一頓。

眼裏的光亮似乎凝滯片刻。

好半天，他把草稿本合上，微嗤。

“你幼不幼稚，這麽大了還信這個？”

徐思齊當即反駁：“那你幼不幼稚，這麽大了還算這個？”

“這東西可是你教我的。”

“……”

徐思齊一噎。

這倒是千真萬確，讓人無法反駁。

林澈不再搭理他。

把剩下的東西整理好，丟下句“我先走了”，匆忙離開。

他頭發鍍了點光影，隨著動作微微跳躍，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幹凈。

徐思齊註視著他背影，嘆了口氣。

如果老師布置一篇《我的一天》的作文的話。

別的同學大概是圍著學習轉，而林澈同學大概是圍著方棠轉。

還滿骨子純良正直，爽朗熱心的那種。

清晨“碰巧”在上學路上看見方棠，“碰巧”多買了一份方棠喜歡的早餐。

眼保健操“碰巧”檢查方棠班級。

中午“碰巧”出現在圖書館，“碰巧”遇到方棠來領二班校刊，因而熱心積極地幫“不需要他幫忙”的方棠同學抱書回去。

……

總而言之，方棠是顆太陽，林澈就是圍著太陽轉的行星。

***

從校門口往左拐，再經過半條大街，就能走到回家時必經的住宅街。

兩排梧桐樹在街邊整齊而立，枝葉舒展開，給整條街都投下綠蔭。

林澈挑了個顯眼的位置。

剛一站定，旁邊鑰匙店的狐貍犬便親昵地奔來！

方棠一般會晚個五分鐘離開教室。

她步速不快，大多數時候，一分鐘走90步，每一步步距45厘米。

這裏距離教學樓400米左右，所以，走到這裏，會花費方棠十分鐘時間。

為了能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林澈一般都會逗逗小狗。

因此，方棠對他依然普普通通，鑰匙店的狐貍犬倒是越來越喜歡他。

每次他一出現，小狗就搖著尾巴湊近。

這倒是方便了林澈裝樣子。

他一邊順著狐貍犬一身蓬松的毛，一邊盯著手表。

果然——

六點十五分，方棠背著背包，準時出現在了窄街。

林澈嘴角多出點笑，小酒窩若隱若現。

他迅速站直了身子，對她綻開個燦爛的笑。

“棠棠。”

身後看不見的尾巴搖呀搖。

他湊近了，很正直地表達。

“真巧！”

方棠從夢游中回過神，看他一眼。

片刻後，露出點笑。

“是啊，真巧。”

意味深長。

林澈似乎沒聽出話裏的深意，除了耳尖微微泛紅之外，淡定自若。

他湊到她身邊，聲音幹凈清晰：“正好遇到，我們一路回去吧。”

方棠不吭聲了，只拉著背包的肩帶，慢慢往前走。

這代表默認。

林澈抿出個笑，放心大膽跟在她身邊。

前面不遠處是剛修好的社區公園，石子墻嶄新。

碎石反射著陽光，細碎閃爍。

他想拖延回家時間，走了兩步，便若無其事地提議。

“我們從公園回去，怎麽樣？”

方棠歪了歪頭。

想了半天，勉為其難給出個肯定回答：“好。”

林澈笑容明亮幾分，開開心心帶著她穿過街道。

公園中的草木，在傍晚漫出清淡香氣。

人來人往。

剛放學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往裏面跑，上班族騎著自行車穿過小徑，還有牽著狗的老太太慢悠悠踱步。

林澈看了看公園裏的冰淇淋店。

剛想好給她買她最喜歡的小雪人，不料，方棠卻突然頓住腳步！

小狗昂首挺胸從面前經過，脖子上的鈴鐺叮叮當當響。

“怎麽了？”

他小心翼翼問了聲。

方棠微微皺著眉，看老太太一眼，目光閃爍。

片刻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保安亭。

似乎想到了什麽，露出為難的表情。

“……算了。不去了。”

林澈眨巴著眼睛：“為什麽？”

她搖搖頭，有點遺憾。

“忘帶牽引繩了。”

“牽引繩？”

方棠沒有回答。

只是轉過身，拉著背包帶，順著長街慢慢開始往回走。

頭發被傍晚的風吹起幾支，瀝著細碎光芒，飄飄搖搖。

真可愛。

這麽可愛，說什麽都對。

林澈抿出個酒窩，跟上去。

離公園已經走出一段路，背後保安亭上掛著出入公園的註意事項，在夕陽中發出金光。

上面寫：

——未佩戴牽引繩的寵物，請勿入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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