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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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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三合一)

自從他們二人重逢後, 江歸荑從未見過易北洲露出如此驚愕的表情。

良久,他的嗓音艱澀,仿佛每一個字都夾雜著血絲:“聯合政府如果真的要隱瞞畸變的真相, 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江歸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她的臉上是如此風平浪靜, 平靜到易北洲沒有捕捉到她眼底閃過的那一分微妙。

她的腦中再次響起父親看向培養箱中的烏黑觸手的表情,還有他如同惡魔低語的那句話:

“在我看來, 它可能給人帶來永生……”

自從那次夢到過往的記憶後,其實她再也不曾有過相似的夢境,然而,這句話卻始終在她陷入沈睡時闖入腦海,攪亂一片平靜, 喚起無數夢魘。

“永生”,這個詞的可怕之處, 不僅僅在於能聯想到變異與癌癥機理相似,更重要的是,“永生”自古以來都是人類所追求的東西,它代表著一種誘惑。

陳夙的冷笑仿若近在眼前:“這場變異簡直就像是那群追求永生的瘋子們搞出來的實驗失敗的產物而已……”

明明心裏隱約有所猜測, 望著眼神幹凈、對她的心理一無所知的易北洲, 江歸荑還是冷靜開口:“我不知道。”

在這種時刻, 她的演技堪稱以假亂真, 就連她也為此感到悲哀。

易北洲沈吟了一會兒, 然後道:“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的解釋。”

“我曾讀到過一本書,其中提到, 在現代物理史上, 物理公式的發展並非是先找到物理量, 然後再去定義其中的物理關系, 事實往往是反過來的,在更多時候,物理學家們往往是先通過數學手段得到函數方程,然後再去尋找其背後的物理意義。”(註1)

江歸荑眨了眨眼:“也就是說,我們先知道了F=ma,然後再有了F代表力的大小。”

易北洲點點頭:“就像薛定諤提出波動方程時,也是先發現它在計算和實際應用中的意義,之後才進一步思考方程中波動函數的含義。”

“我在想,有沒有這麽一種可能,聯合政府的研究員們先誤打誤撞地發明了汙染值檢測器和異化值檢測儀,發現它們確實具有實踐應用的意義,但是不理解其背後的原理。”

江歸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良久長舒了一口氣,從她的表情,易北洲看不出來她是否接受了他的觀點,但她還是輕松地笑了笑,道:“的確不排除這一種可能。”

易北洲話鋒一轉:“但目前,我們亟需解決的還有一個問題——”

他俊秀的側臉變得嚴肅起來,眼中閃過一分冷光:“我們是否需要將你的實驗結果報送給聯合政府。”

江歸荑平靜道:“報送不報送有什麽差別?今天這場宣講,這麽大的風吹草動,太平洋那邊的聯合政府估計都知道了我的名字。”

她的話中並沒有對將實驗結果在基地公開的後悔,畢竟她知道,在基地民眾對研究院攻訐的形勢下,她站出來,以突破性的研究成果為研究院背書,這是唯一的路。

雖然林邱實麾下的研究院沒出過什麽成績,但研究院這一機構,若一旦取締,將會對西京基地產生不可挽回的影響,即直接影響其面對聯合政府時的話語權。

因此,在種種因素下,只能由她站出來。

易北洲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不知是慚愧還是心疼:“那你打算報送嗎?”

江歸荑勾起唇角,在這一刻,她顯得有幾分灑脫:“為什麽不報?我的研究成果,我就要讓它光明正大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

幾小時後,紐約曼哈頓。

華夏西京下午三點時,大洋彼岸的紐約正處於淩晨兩點,往日的繁華已經不再,曼哈頓大橋上不再有川流不息的車輛,摩天大樓中不再有加班到深夜的金融白領、娛樂產業中心中也不再有稠密的追逐夜生活的人群。

自從眾生畸變開始,地標建築就僅僅成為了建築而已,畢竟各地慕名而來的游客,以及當地賴以生存的旅游業都沈寂下來了。

在末世來臨後,這座全世界最繁華的、人口最稠密的小島,終究也成為了一座空城。

但與之格格不入的是,在曼哈頓行政區正中心的一座高聳的寫字樓內,一些窗口仍發出幽幽的燈光,隱約能看清其中有人走動。

這是聯合政府總部大樓。

菲奧娜打了個哈欠,她睡眼朦朧地一邊脫下身上的白大褂,一邊艱難地分辨電腦屏幕上的文字。

半晌,她驚愕地睜大眼,睡意一掃而空,連忙指著屏幕道:“西京基地發來的訊息,據說他們的一位研究員提出了針對眾生畸變的原理相關猜測……”

她的其他幾位連夜加班的同事聚攏過來,其中一位亞洲人漫不經心地說:“猜測而已,我們也提出過那麽多猜測了……”

菲奧娜分辯道:“不是,她這篇論文裏說,他們通過可靠實驗證明……”

十幾分鐘後,所有研究員的睡意都一掃而空了。

他們爭相傳閱著打印出的那幾張紙,用熒光筆標註出重要的內容。

原本不屑一顧的亞洲研究員此時已經換上了一副興奮的表情,捶著大腿道:“活細胞成像儀,我怎麽沒想到要用這個……”

“細胞活躍程度……細胞活躍程度……”

一陣喃喃自語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雖然這聲音足夠輕微,但在沈寂的夜色中仍顯得格外明顯。

菲奧娜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奇道:“愛爾莎,你在自言自語什麽?”

被提問到的研究員擁有一張歐亞混血的美貌臉龐,以及棕色蜷曲的蓬松馬尾,被提問到時,她的目光有些膽怯,小聲道:“我總覺得,我聽說過這個詞……”

亞洲研究員笑了笑:“可能是我們之前提到過這樣的猜測?”

愛爾莎想了想後,否認了這個回答:“不,是在更早之前。”

亞洲研究員又道:“細胞活躍度本身也是一個生物名詞,代表著細胞增生、增值、覆制的快速程度。你聽過這個詞,這很正常,任何一個上了專業課的人,都聽說過這個詞……”

他的話裏話外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嘲笑,但愛麗莎仍是搖頭。

菲奧娜剛要將此事圓過去,就見愛麗莎擡起了頭,宛如洋娃娃般細長卷曲的睫毛上翹,眸中一片清明:“我想起來了!”

她本是羞怯的性格,卻第一次在這麽多人註視的目光下沒有緊張:“我曾經看到過一篇小報的報道,那篇報道很快就被舉報撤下了,但依然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深吸了口氣,嗓音微顫:“有人目睹,一塊隕石曾墜落在卡裏科的荒漠上,直到墜落在地,那塊隕石仍舊因大氣層的摩擦而不斷燃燒,目擊者隔得也比較遠,因此並未看清那顆隕石的樣子……”

“但是,最令人奇怪的一點是,在那顆隕石掉落之處的周圍,一些沙漠植物變得膨脹、焦黑,幾秒後就爆裂開來,一些與隕石距離較近的動物也相應地爆體而亡,場面一度非常血腥混亂。”

“就像……”她的眼中透露出幾分迷離的光:“就像是,一場邪惡混亂扭曲的獻祭。”

亞洲研究員摸了摸下巴,道:“聽起來是有點驚悚,深更半夜鬼故事,我這背後都有點冒冷汗了——”

他話鋒一轉,輕笑了幾聲:“但是,愛麗莎小姐,這個鬼故事似乎和我們要探討的問題關系不大啊。”

愛麗莎的面上露出苦笑的意味:“獻祭是那份小報為了奪人眼球杜撰的,但在報道的結尾,報道引用了一位生物專家的觀點。”

“那位生物專家認為,那些爆體而亡的植物和動物,是因為在極短時間內,細胞活躍程度達到了它們所不能忍受的峰值,才承受不住爆裂開來的……”

迎上其他研究員驚愕的表情,愛麗莎苦笑著,投下了最後一顆定時炸彈:

“而我為什麽對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報道內容如此有印象,是因為,那位發表意見的生物專家,正是我們聯合政府研究中心的領頭人——麗茨·克拉克女士。”

她話音剛落,還沒等她的研究員同僚們滿臉驚愕地追問,下一秒,房門被從外面“轟”地一聲踹開!

一個身穿制服、面容嚴肅的軍官率先從門外踏入,將手.槍的槍口對準了愛麗莎的眉心。

在他身後,同樣身著標準制服的士兵們接踵而至,迅速填滿了研討室的每一處角落,他們手中的手.槍接連擡起,對準了每一個研究員的眉心。

良久,研究院們相互對視了一眼,緩緩舉起了雙手。

那是投降的意思,畢竟他們手無寸鐵。

一片寂靜中,面對眾研究員迷惑不解的神情,領頭的軍官面容嚴肅,仿佛周身都散發著冷氣,他在眾人臉上反覆掃視了幾遍,待把所有人的面目都牢牢印在腦海裏,才冷冷道:

“有證據表明,你們涉嫌竊取國家機密,按照法律,予以全員逮捕!”

.

聯合政府大樓下面有一個地下室,研究員們從來不知道它的用途,但這次,他們知道了。

被身後士兵們用槍指著,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通過長長的走廊,他們能清楚地看見,走廊兩側都是看守間,有些看守間是空置的,有些則能通過監室門,看到裏面在床上躺著的人們。

淩晨兩點半,大多數被羈押的人都已經陷入沈睡,但也有那麽三兩個人,被走廊傳來的聲音和隨之而來的燈光驚醒,揉揉眼睛朝著門外看去。

忽然,菲奧娜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其中一個看守間,腳下的步子突兀停下了。

後面的士兵催促道:“看什麽呢?還不快點走?這就是你們之後的生活……”

年輕士兵手中的槍幾乎戳到了菲奧娜的太陽穴上,但她卻置若罔聞,難以置信地發出了一聲:“老師……”

她看向的方向,正是其中一個看守間,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正端正坐在椅子上,他看起來沒有絲毫睡意,而是持著一本書,在看守間的臺燈下閱讀。

當走廊間的腳步聲響起時,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他與菲奧娜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菲奧娜,怎麽是你?”

他想要站起身說幾句話,但是菲奧娜已經被士兵強行押著走過他這間囚室,往遠處走去了。

她回頭看向他的最後一眼,是飽含絕望與困惑的眼神。

這陣小小的騷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但其他的研究員卻借此驚訝地發現,這裏的大多數囚室中,關押的都是他們熟悉的臉龐,有同專業的同學,有在學術交流會議中曾大展風采的人物,也有他們的師長,早有聽聞卻緣慳一面的專家學者……

雖然仍有一部分囚室中的人他們不認識,但是,他們已經能夠大致判斷出這些人的身份。

驚濤駭浪同時在眾人的心中湧現,研究員們不禁想到:

聯合政府一直在號召世界各地的生物專家和年輕力量加入聯合政府研究中心,共同研究眾生畸變的原因。

其目的,真的僅僅是為了研究嗎?

他們的據理力爭和反抗都被視作無物,最終,整個研究團隊的成員都被分別關押進了看守所的房間。

有人想到,他們曾經也聽說過類似的傳聞,原本就在他們隔壁辦公的,某某課題組的成員因為異化值超標、違反法律規定,或是其他各種各樣無法求證的原因,從此消失在了聯合政府研究中心。

但他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原來他們也會迎來同樣的結局。

如此想來,到太陽升起的時候,其他課題組的同事也會好奇他們去了哪裏,然後得到上級關於他們莫須有罪名的冷冰冰的回覆,之後就在日益繁忙的工作中慢慢地忘記了他們。

反正,末日已經來臨,少數人能得到基地甚至聯合政府庇護,安居一隅生存已經是無比幸運的事,有什麽必要去關心其他人的生死存亡呢?

看守所的門被重重關上,隨後被一只手拿過鑰匙鎖上,一串鑰匙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輕響。

手的主人正是領頭的軍官,他將手.槍熟練地插到腰側,隨後大步向門口走去,一旁的下級士官連忙追上來,口中喋喋不休:“還好我們對西京基地傳來的信息及時進行了攔截……”

軍官的嘴邊浮起一絲冷笑:“及時的攔截?還是有一個研究團隊收到了……”

下士摸摸鼻子,顯得有些委屈:“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會加班到這個時候,篩選和攔截只慢了短短幾秒……”

軍官對他的辯解不置可否。

下士問道:“對於西京基地那個女研究員我們怎麽辦?”

軍官冷笑了一聲:“還能怎麽辦?先用優厚待遇吸引來,最高等級的資源分配、優良的醫療資源、各種保險保障福利待遇,這些都統統安排上。這些不用我教吧?”

下士一邊瘋狂點頭,一邊拿出小本本記錄,然後道:“那她要是不來呢?”

軍官的語氣仿佛能壓出冰碴:“禮若是不成,那就只有兵了。”

聽到這話,下士的背後不由得沁出一層冷汗。

在他們踏出地下一層看守所大門的同時,一陣蒼老的喊聲從遙遠的盡頭傳來,聲若鐘磐,如泣如訴,簡直像是從地獄中傳來的詛咒:

“困住我們,只為了掩蓋血淋淋的真相,為了掩蓋你們無盡的欲望所帶來的毀滅,你們都是歷史的罪人!”

.

西京基地,易北洲的住處。

與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樣,執政官的住處並不窮奢極欲,甚至與一般人住處的溫馨舒適都毫不相幹,易北洲住在一棟普通的居民樓中,其裝潢設計都與其冷冰冰的辦公室一般無二,簡直是可以睡覺的辦公室。

即使如此,易北洲都很少回到他的住處,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都會在辦公室中加班到深夜,隨後草草睡下。

林邱實事件的告終,以及關鍵研究成果的突破,讓易北洲終於可以提前結束一日的工作,隨後回到住處早早休息。

長時間累積下來的疲憊將他的眼皮壓得越來越沈,很快他就進入了夢鄉。

大多數時候,易北洲都是不做夢的,但這次,冥冥之中,一個很久以前經歷過的片段闖入了他的夢境。

明亮的吊燈,光潔的地磚,鋪陳著印花餐布的餐桌,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椅子,餐桌上還放著一個插著花的花瓶。

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客廳,陳設幹凈而溫馨,看起來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時間易北洲沒有判斷出這裏是哪裏。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他對面威嚴含笑的中年男人臉上,電光石火間,他瞬間想起了這個人是誰。

江歸荑的父親,華夏生命科學研究所所長。

之後,夢境裏的一切就如他記憶中的繼續演繹下去。

他看見,江所長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櫥櫃上的相冊,隨後放到他面前,翻開。

相冊看起來有些舊了,像是被人翻閱了很多很多次,塑料膜上還殘餘一些並不明顯的水漬。

每一張相片,都是同一位長相溫柔笑容彎彎的女子,從她頰邊的梨渦、眼睛的弧度,能依稀看出江歸荑容貌的源頭特征。

但與她的母親截然不同的是,江歸荑雖然面相溫軟,給人一種好說話的錯覺,但其眼中永遠保留著一池堅定而睿智的光。

易北洲低聲道:“這是……”

江知秋閉了閉眼,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其實很難想象,這樣過盡千帆的專家學者也會露出如此悲傷而又無能為力的表情:

“這是我的妻子,她死於一種不可逆轉的罕見基因病。”

下一秒,易北洲從夢中驚醒。

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夢見這幕?明明只是很小的一段對話,早已塵封入記憶中,如果沒有契機去刻意回想,就根本想不起來。

罕見基因病?

再次將這幾個字在心裏咀嚼了一番,不知為何,他有一種隱隱不詳的預感,但思量少頃,卻沒有頭緒。

易北洲保持著平躺的姿勢,靜靜地註視著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他臥室中的床和辦公室中用來小憩的一樣,是軍人常用的鋼制床,堅硬而冰冷,不過,多年的從軍生涯讓他已經習慣了。

將思維放空躺了一會兒,易北洲遺憾地發現,經過夢境這麽一打岔,好不容易積累的睡意已經離自己而去了。

鐘表上時針剛剛邁過十一點,他坐起身,翻身下床,走向臺式電腦,嘆了口氣,接受了自己要繼續加班的事實。

電腦屏幕上閃動著一封未讀消息,在深黑的夜幕中發出幽幽的光。

由於全球各地的無線通訊基站尚未修覆完成,因此人類基地內部只能采用有線通訊,基地之間的有線通訊甚至時靈時不靈。

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是,無線通訊在末日中並不是完全失去了作用,截至目前,聯合政府已經與各個人類基地執政官建立了雙向的即時溝通渠道,以對各個基地的運行進行指導。

易北洲移動著鼠標,點開了那封跳躍著的郵件。

發信的時間是一小時前。

郵件的內容不長,易北洲很快就讀完了,然而,他的眉心皺了起來,神色不明地盯了一會兒屏幕上的文字,才把它關上。

.

上午九點,研究院活體變異種實驗室。

江歸荑獨自一人站在裝有陳真的培養箱前,一手托著下巴,靜靜思索著什麽。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她空閑之時下樓看陳真了。

在此期間,陳真從未蘇醒過,但他的異化值也從未升高過,就像是,他整個人被凍結在了它被收容進培養箱的那刻。

他周身恍若藤蔓的觸手是混亂而無序的,但也是無知無覺的,似乎只有到主人醒來的那刻,才會帶有攻擊性。

江歸荑靠近了些,觀察著那些邪惡混亂的觸手,即使它們不應當有意識,但在某一瞬間,江歸荑產生了一種錯覺,這些觸手的擺動方向並非無序,而是朝著她的方向奔湧而來。

江歸荑輕輕皺了皺眉,向後退了退,將自己的身體遠離了陳真一點。

突然,她眼尖地註意到,營養液的水面似乎波動了些許——

那不是錯覺!

與此同時,陳真身上的所有觸手突然開始暴動,雖然觸手湧動的姿態仍舊是混亂無序的,但無論是誰在這裏,都能意識到,觸手運動的速度明顯加快,不是之前的隨水波浮動,而是一種有意識得擺動。

下一秒,陳真睜開了眼。

這一幕是極其陰森可怖的,陳真原本清明澄澈的雙眼早已變成了昆蟲才有的的無數覆眼,當它們齊刷刷睜開的那一瞬,江歸荑恍然間竟覺得自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昆蟲層層包圍著的獵物,下一秒就要被分食殆盡。

而就在陳真睜開眼的下一秒,他臉頰上僅存的那片瑩白的面積開始快速收縮!

江歸荑電光石火般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說了句:“別!”

但即便是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真的變化,而無法作出任何手段來幹預。

很明顯,陳真的蘇醒,引起了他自身情緒的劇烈波動,從而對細胞活性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促進影響。

簡而言之,他的異化值正在急劇上升,他很快就要在江歸荑面前,蛻變成一只真正的變異種了!

就在這一刻,江歸荑卻聽見了一聲如同呢喃的低語,她的臉上閃過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是她沒聽錯,陳真臉上的最後一塊白色正在漸漸消弭,這證明陳真距離真正變成變異種愈來愈近,但他又是真真切切地再次開口說了一次:

“靠近你,好像很舒服,你能不能再靠近一些……”

陳真臉上已經幾乎全部被黑色混亂的覆眼所遮蓋住了,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江歸荑卻隱隱從這張怪異的臉上,看出幾分期待而迷醉的表情。

未加過多思索,她將雙手貼上培養箱的玻璃,幾乎是下一瞬間,陳真的無數觸手就纏繞了上來,似乎是要汲取她手心的溫度。

只是,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玻璃。

陳真的表情逐漸變得痛苦,他的聲音嘶啞:“不,這還不夠……能不能,能不能再近一些……”

在這一刻,江歸荑突然想起來那只麻雀變異種在接觸她後變得無精打采的樣子。

眼看著陳真臉上的最後一抹瑩白即將要被吞噬殆盡,這一瞬間,江歸荑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想,她的腦海中,只有陳真在變異的那一剎那絕望和恐懼的表情,陳真奶奶難過卻隱含希望的神色。

下一刻,隨著她舉起重物擊中了培養箱,培養箱中心出現了一處裂痕,裂痕不斷擴大,無數玻璃碎片崩濺開來,營養液從不斷擴大的裂口處滔滔不絕地湧出來。

幾乎是同時,陳真的無數觸手裹上了江歸荑的手臂、腳踝及一切外露的皮膚。

但這種滑膩膩觸感的包裹僅僅維持了幾秒就消失了,在江歸荑愕然的眼底,她看見陳真接觸到她的觸手開始漸漸退化、收縮,就連觸手上的覆眼都開始變少、變小、消失。

短短幾秒後,陳真的觸手慢慢離開江歸荑的身體,此時的他,看起來雖然還像個變異種,但周身的觸手已經少了將近四分之一,就連他眼中分裂而來的覆眼,都顯得黯淡了些許。

陳真似乎清醒了些許,剛想說什麽,就聽到門外刷卡聲一響。

江歸荑和陳真同時向外看去,就見實驗室氣密門應聲而開,易北洲站在門口,一臉愕然地看向他們,以及實驗室中滿地的玻璃碎片和流淌一地的營養液。

在易北洲的眼中,這一幕其實是無比詭異的。

原本整潔的實驗室被一片混亂所取代,一個舞動著觸手的大型變異種位於實驗室中,正張牙舞爪地撲向江歸荑,江歸荑潔白的手臂上都似乎殘餘著變異種滑膩觸手爬過留下的黏液。

在實驗室白花花的燈光下,江歸荑臉上的驚慌與愕然無比明顯。

掉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流淌了滿地的營養液,似乎昭示了變異種破困而出的事實。

眼看著變異種的無數觸手就要再次向江歸荑的身上伸去,易北洲果斷地從腰間掏出手.槍,拉開保險栓一氣呵成,就在他叩下扳機的同時——

“等等!別——”

江歸荑的聲音剛發出一半就突兀地止住,疾速而過的子彈映在她愕然的眼底,她幾乎是絕望地眼睜睜看著那顆子彈向著它選定的目標堅定不移地飛去,即將精準擊中陳真的要害。

在她的耳邊,似乎已經響起了陳真飽含痛苦的悲鳴。

但那聲音終究沒有出現。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顆子.彈穿透了離她脖頸最近的一根觸手,隨後速度絲毫不減,又相繼擊穿了幾根。

隨著被子.彈擊穿,所有離她較近的觸手一瞬間都癱軟了下去,其他的觸手見大事不妙也如潮水般退回到陳真的身體中。

所幸,觸手被擊中,並不會對陳真造成太大的傷害。

與此同時,易北洲也註意到陳真身上觸手、覆眼等變異特征的消退,他舉著槍的手垂落,怔怔道:“這是……”

接觸了江歸荑,又被易北洲擊中了觸手,陳真看起來有些蔫蔫的,但他似乎又恢覆了一些作為人時的意識,睜開了猙獰恐怖的覆眼,吐出了幾個字符:

“接觸你……好像很舒服……”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能從一個接近變異種的存在的臉上看到困惑的表情。

但陳真臉上的困惑又是實實在在的,從他的每一只覆眼中都流露出同樣的光。

“接觸後,明明會讓我變得虛弱……但沒碰到你時,我似乎能感受到從你身上傳來的一種……”

在陳真停頓的一瞬間,他的所有覆眼都齊刷刷看向江歸荑的臉,無數的六邊形小眼密密麻麻堆積著,流露出一種癡迷的陰森味道:

“令人鎮定的感覺。”

江歸荑的瞳孔緊縮,從陳真斷斷續續而不著邊際的話中,她似乎隱隱捕捉到了什麽。

另一邊,易北洲已經按響了實驗室中內置的警報器,過不了多久,安保部的人員就會趕到,將陳真重新關在培養箱中。

易北洲向著江歸荑走來,他的餘光緊緊盯著陳真,以防它再次靠上來,但就在他即將要將江歸荑牢牢護在身後時——

江歸荑突然動了,在與易北洲擦身而過的瞬間,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中閃過了很多情緒。

是愧疚?不安?還是對即將所做之事的決絕?

她看向他的那一眼太快了,簡直是轉瞬之後就移開了,易北洲無從判斷出她所有的情緒變化,但他幾乎在她避開他庇護的同時,就意識到了她想做什麽。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在他的一句“別去!”響起的同時,江歸荑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陳真剛剛伸出來的觸手。

下一秒,陳真的觸手再次變細變短,臉上密密麻麻的昆蟲覆眼漸漸收縮合並甚至消失,在易北洲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身上的變異特征逐漸變得輕微,人類的特征漸漸顯現出來。

上次,陳真主動接觸江歸荑,僅僅碰觸了她幾秒,觸手就自動松開了。

但那短短幾秒的接觸,仍然讓陳真的變異特征消退了一些,也讓他恢覆了很短時間內的神智。

而這次,江歸荑緊緊握著陳真的一截主幹觸手,陳真無法自行抽回,江歸荑眼睜睜看著,陳真的變異特征越來越少,神情也越來越清醒。

但與此同時,她卻能感覺到,她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像是要跳出她的胸膛。

終於,她脫力一般向身後倒去。

隨後落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她松開了那截觸手,手心黏膩而冰冷,她無意識地用手指搓了搓手心來減弱那種不適感。

但下一秒,她的小動作就被易北洲捕捉到,男人溫暖的手掌覆蓋上了她的手心,剛剛好對上了她接觸變異種的位置。

江歸荑想要說“不要……”,她想要說“我的異化值是零,而你不是……”,她想要抽出手……

但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呼吸愈來愈急促,心悸感愈來愈盛,就在男人為了緩解她的不適,把她的手握得愈發緊的時候,她終於經受不住翻江倒海而來的混亂感和疲倦感,重重閉上了雙眼。

作者有話說:

【本章留2分評論參與抽獎呀,詳情請見文案頁,5.17開獎】

註1:相關觀點參考自《上帝擲骰子嗎》,這本書講述量子物理史話,很好看!!!小夥伴們可以去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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