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玻璃隔絕了城市的車水馬龍，偌大的會議室裏坐著十幾個男女，一派精英打扮，一個男聲侃侃而談。

陳科是少陽資本的投資總監，CGM的案子他跟了很久，只等著主位上的男人拍板。

“從目前的行業情況和CGM公司的發展態勢來看，未來上市的概率很大，這筆投資不但可以為公司換取長期的股權投資回報，更重要的是能夠擴大我們在互聯網金融領域的版圖。”

陳科翻過投影的最後一頁，近兩個小時的項目調研報告終於結束，他將一份一指厚的資料遞到主位，“周總，這是我們團隊為這次項目做的更為詳細的可研報告。這幾年，隨著越來越多的網民開始向移動端滲透，金融科技行業前景十分樂觀，CGM作為這個領域的新興力量，未來的發展勢必不可限量。”

主位上的男人西裝革履，黑色的西裝襯的整個人面若冠玉，掃了一眼封皮，周少臣隨意的翻看著報告。

“我想打斷一下。”銀色的鋼筆在紙上旋了一個圈，顧朝陽擡起頭，“CGM這個項目，我希望諸位能再慎重考慮。”

“顧律，你這是什麽意思？”陳科正一臉期待的等著周少臣發話，冷不丁的聽到這麽一句，驀地轉頭看向顧朝陽，面上的不滿已經極為明顯。

“陳總監，稍安勿躁。”顧朝陽牽笑，從筆記本電腦裏調出一份資料，會議室的投影屏幕上顯示出一份數據，“去年全球的金融科技企業數量增長了167%，是2016年的3倍。與此同時，行業內的初創企業融資增幅高達364%，是2016年的4.9倍。從這個數據來看，整個行業的市場發展確實很快，正如陳總監所言，前景樂觀。”

陳科輕嗤一聲，面色稍霽。

顧朝陽淡淡瞥了他一眼，翻過一頁PPT，不緊不慢的繼續開口，“但是，在CGM的業務構成中，網貸占據了近60%。”圖片上顯示著近兩年網貸平臺出現的各種問題，“市場規模快速擴大的同時必然會引發野蠻生長。而從目前監管層對網貸行業的監管力度來看，未來不會有絲毫松動的可能。所以，投資CGM回報率是很高，但風險也同樣不小。”

“顧律，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監管的趨嚴和我們投資CGM有什麽關系，咱們又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難不成還會踩了法律紅線？”陳科直了直脊背，不以為意，CGM的項目他考察了很久，尤其在監管層面做足了功課。

“陳總監，我們不會踩了監管的紅線，但卻極有可能踩了行業裏的雷。”

“顧律師，你未免也太杞人憂天了吧。難道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富貴險中求？”

“險中能不能求出富貴我可管不著，我只負責提示法律風險。監管可以排雷，趨嚴的態勢就恰恰說明雷太多了。CGM究竟是不是一顆雷，想必陳總監比我心裏更加清楚。”

這話就有些重了。

“顧朝陽！說話要有根據，難道你們律師都是這麽信口開河的嗎？”陳科依然動怒，顧朝陽方才的一句話無疑是在所有人面前質疑他這次工作不到位。

“陳總監，何必動怒呢。”顧朝陽輕笑，“我不過是個小律師，公司給我出了律師費，想必也不是讓我來旁聽的。畢竟，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顧朝陽不喜歡無意義的爭吵，她偏頭看向主位上的男人，“不知道周總覺得如何呢？”

合上研究報告，周少臣往椅子裏一靠，“不如何，散會吧。”

會議室裏僵持的氣氛忽得松動，在座的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周少臣起身，擡眼看了眼顧朝陽，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大boss一離開，眾人才真的放松下來。顧朝陽合上電腦，拎起外套往出走，經過陳科身邊的時候，便聽到男人不陰不陽的開了口，“顧律師還真是好本事，幾個億的項目，你幾句話，說否就否了。”

顧朝陽踩著細細的高跟鞋俯站在陳科面前，唇畔噙著笑，“不知道陳總監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她頓了頓，“話不在多，管用就行。”

不知是誰“噗嗤”笑出了聲，陳科面上一僵，“顧朝陽，你……”

“還有，陳總監千萬不要氣餒，畢竟周總還沒有表態，投決會也還沒有開，機會還是有的。”不再理會男人的一臉陰沈，顧朝陽踩著高跟鞋噔噔噔的走了出去。

“媽的！”陳科氣急敗壞的踢了一腳面前的桌子。

——

周少臣的辦公室布置得極為簡單，顧朝陽走進來的時候，便看到辦公桌上的四個電腦屏幕，花花綠綠的曲線和柱狀圖，男人的手指在鍵盤上輕敲。

顧朝陽把包包和衣服丟在沙發上，熟門熟路的從邊櫃裏取出咖啡豆。咖啡機開始工作，香濃的味道片刻便溢了出來。

“忙完了？”她將打好的咖啡倒進兩個凈白的瓷杯中，轉身將其中一杯遞給身後的人，自己則靠在櫃子邊。咖啡的表面並浮現一層薄薄的咖啡油，顧朝陽低頭抿了一口，香濃的氣息裏卻是滿口的苦澀，還有微微的酸味。

“你倒是心大，剛剛觸了陳科的黴頭，現在居然還敢大搖大擺的出現在這裏。”周少臣低頭看著面前的微微皺眉的女人，“怎麽？不喜歡這個味道？”

“不喜歡。”顧朝陽皺著眉搖頭，“你走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難道不是說‘等下來我辦公室一趟’？”

這是顧朝陽和周少臣之間的默契。

“更何況，我是秉公辦事，不怕別人說閑話。”顧朝陽將咖啡杯放在桌上，這個味道太苦，試一口就足夠了。

朝遠律師事務所給少陽資本做了五年的法律顧問，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公司裏流傳出了一些不太好聽的傳聞，似乎是在說，朝遠是憑著關系才坐穩了少陽的常年法律顧問，而這“關系”不可言說。

“恩。”周少臣十分給面子的點點頭，“顧律師一身正氣，身正不怕影子斜。”說著，從櫃子裏取出一個白色的紙袋遞到顧朝陽面前，“給你帶的禮物。”

顧朝陽挑眉，眼尖的看到了袋子右下角的一個字母C，“新款？”

“新款。”周少臣輕笑，點點頭，“還是限量版。”

袋子裏是一個紅色的禮盒，C家今年的新春特別版，顧朝陽忽然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她瞥了一眼周少臣，迅速打開蓋子，果然如此。

一條太陽花花色的領巾靜靜的躺在盒子裏，和前兩天在辦公室裏她收到的那條一模一樣。顧朝陽有點方。

周少臣伸手摸摸她的頭，“發什麽呆，喜歡成這樣？”

“周少臣！”顧朝陽偏過頭，從男人的手掌下躲開，“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不許再這樣摸我的頭。”

“行，咱們顧律師已經是大姑娘了。”周少臣在顧朝陽炸毛之前收了手，理了理襯衫的袖扣，“京陽快要回國了，改天一起吃飯。”

“喲，這個臭小子終於肯回來了？看來他還是挺聽你這個做哥哥的嘛。”周京陽是周少臣的弟弟，叛逆少年一枚。

“比起我，他倒是應該更聽你的話。”

顧朝陽聳肩，不置可否。

——

從周少臣的辦公室裏出來，顧朝陽沒有坐電梯，而是轉向了樓角的安全通道。每次她離開少陽資本，走得都是樓梯，從33樓到一樓，除了偶爾會在十二樓碰到幾個抽煙的人，這棟寫字樓的安全通道幾乎無人問津，也就避免不必要的碰面和尷尬。

顧朝陽走得很慢，一邊數著臺階，一邊輕輕落腳。

員工A：“哎，你剛剛看見沒有，顧律師從會議室出來，就去了周總的辦公室，陳總監這下可慘咯。”

員工B：“你小聲點，小心被人聽到。”

員工A：“這地方哪有什麽人，再說了，她敢做，難道還怕人說？公司裏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什麽難聽的都有，我這算什麽。”

員工B：“可我覺得，顧律師看著，不像那種不正經的女人。”

員工A：“你懂什麽，這叫做深藏不漏……”

“咯吱”一聲，安全通道的門開了又關上，竊竊私語的聲音也隨之消失，樓道裏又恢覆了以往的安靜，顧朝陽無奈的笑笑，這唯一的一點清凈都被破壞了。

不正經的女人？顧朝陽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保守的職業裝，她明明就很正經好不好？用方舒的話說，28歲還保留著初吻的就是一枚遠古活化石。

其實，對於這樣的流言蜚語，顧朝陽並非真的不在乎。只是，這傳言說得是她和周少臣，顧朝陽便懶得解釋，也解釋不清楚。

周家和顧家是故交，顧朝陽認識周少臣的時候才幾歲。後來，周家敗落，長子周勤車禍喪命，周少臣和周京陽兄弟也被送出了國。顧朝陽隱約記得，那一年她還在念小學三年級，周少臣似乎是剛剛高考結束。

後來，周少臣回國之後，一手創立了少陽資本，到如今，已經整整八年，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投資公司成為如今資本圈裏赫赫有名的金融大鱷，對於周少臣，顧朝陽從心裏是欽佩的，甚至有點崇拜。

當一個女人崇拜一個男人，便會不自覺的產生一些不可控制的情愫。連方舒都不知道，大學時的顧朝陽，是暗戀過周少臣的。但後來，這段暗戀無疾而終，並不是被周少臣拒絕，而是被顧朝陽親手扼殺。

大約和他的經歷有關，顧朝陽覺得，周少臣這個男人雖然吸引人，但卻危險，或者說，是藏在骨子裏的陰鷙。像是那杯濃縮的苦咖啡，撲鼻的香氣下是滿口的苦澀。

而顧朝陽是個極為理性的人，即便是對待感情，也會分析利弊。等起初的戀慕期度過後，她便清楚的意識到，她和周少臣不合適。

思緒有點走遠，顧朝陽擡頭看了眼雪白墻壁上的指示牌：12樓。轉過樓梯，安全出口的門前正站著一個男人，雙手撐在膝蓋上，正氣喘籲籲。

顧朝陽探頭看過去，男人也正擡頭朝她看來。

“程錦？”顧朝陽有點錯愕。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行業數據，不可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