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終於消停，三月初的雲城，漸漸回暖。

入夜，高檔的法餐廳只寥寥數人，昏黃的光線裏，輕緩的調子自琴弓上淌出，氤氳出一室暧昧。

餐廳外的長廊上正站著一對男女。男人西裝革履，身形高大，手肘彎曲撐在墻上，露出腕上的一塊鑲鉆金表；女人的大半個身子被遮著，只能看見酒紅色的長裙和白皙細膩的手臂。

遠遠看去，倒是同這餐廳的氣氛相和，暧昧得有點過分。

“曹先生，你這樣……是不是有些失紳士風度？”顧朝陽擡頭，明眸皓齒，大約是剛剛喝過酒，紅唇被浸潤得瀲灩生光。

被這樣一問，支著墻的年輕男人倒也沒有生氣，反而笑意更深，“都說顧大律師難追，我只不過是不畏艱險，迎難而上。”

聞言，顧朝陽卻是偏頭輕笑一聲。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擡頭看向面前男人，眼神坦誠，說出的話有些玩味但也認真：“曹坤，我這人其實沒什麽好的，還挺任性。”

“怎麽個任性法？”男人依舊好脾氣，耐著性子問：“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作天作地？”

顧朝陽不置可否，曹坤倒是寵溺般的開了口，神情專註，聲線也被壓得很低：“那也沒關系，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給你摘下來。”

曹坤是個游戲人間的主兒，萬花叢中過，在女人面前從來沒落過下乘。

顧朝陽不說話，只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眼角微挑，似乎想從男人凈白的臉上分辨出這句話的可信度。半晌，她卻伸手輕輕推開了面前的人，眉眼含笑，“你這話不可信。”

男人直起身子，順從的後退半步，和顧朝陽拉開了些許距離。昏暗的燈光裏，依稀可見女人精致的眉眼，一雙眼睛尤其亮，像淬滿了千盞琉璃。

顧朝陽抱臂，懶散的往墻上一靠：“你這話至少存在兩個問題。第一，從所有權的角度來講，你對星星並不享有這項權力，所以你也沒有相應的處分權，憑什麽可以摘？第二，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享有處分權，星星也摘不下來，這在法律上屬於履行不能。而我作為債權人將無法請求繼續履行。你說，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條理清晰，引用得當。顧朝陽說得有理有據，曹坤聽得目瞪口呆。

“啪”的一聲，打破了這看似旖旎的氣氛。從一旁洗手間走出來的男人彎下腰，去撿落在地上的手機。

男人的身型有些偏瘦，帶著鴨舌帽，穿著黑色長褲和白色板鞋，附身撿起手機的瞬間，黑色與藏青色拼接的體恤恰好勾勒出好看的脊背曲線。再起身，便是身長玉立。

顧朝陽倚著墻，輕佻的沖著男人吹了聲口哨，樣子就像個女流氓。

腳步一頓，男人微微偏過頭，因為帶著墨鏡，看不清神色，但一張臉卻是和想象中的一樣，細膩的皮膚，鼻梁高挺，抿著唇，帥氣又迷人。也僅僅是偏了一下頭，男人便轉身離開。一邊走著，一邊低頭看手機，留給顧朝陽一個高冷又淡漠的背影。

顧朝陽挑眉，用手肘撞了撞曹坤，“餵，你說他那樣兒，尿尿能瞄準麽？”

曹坤微楞，等明白過來的時候，只咬牙切齒的瞪著面前的女人：“顧朝陽，你就不是個女人！”

顧朝陽沒心沒肺的笑出了聲，“所以，你就更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

程錦推門進來的時候，桌上已經坐了個男人，穿得花裏胡哨，是這間餐廳的老板宋之航。

“哇哦，咱們男神終於來了~”宋之航靠在椅子裏，吹了聲口哨。

這聲口哨，讓程錦下意識的想起了剛才在洗手間外碰到的一對男女。和星星談所有權？這女人也是腦回路清奇。

法餐廳的獨立包間是宋之航專門用來招待朋友的，並不對外開放。相較於外面的昏暗，這裏的光線更為明亮。程錦拉開椅子坐下，隨手摘下帽子和墨鏡，露出清爽的短發和好看的眉眼，標準眼形，長且密的睫毛。頭頂的燈光打下來，男人深刻英雋的輪廓被勾勒得恰到好處。

“嘖嘖，咱們錦哥真是越來越養眼了。”宋之航翹著二郎腿，一邊搖頭一邊感嘆：“難怪那些小姑娘天天喊你老公，吵著鬧著非你不嫁。哦，還有部分小男生……”

國民男神程錦，如今娛樂圈炙手可熱的一線藝人。19歲入行，模特出身，進入娛樂圈三年，紅得一發不可收拾。去年的生日，粉絲們自發籌錢，為他點亮了全球的25個地標建築，慶祝男神25歲生日快樂。

程錦涼涼看了他一眼，懶懶的往椅子裏一靠。宋之航這地方他還是第一次來，環顧四周，奢華的水晶燈、柔和的薩克斯曲、高透的杯盞、嬌艷欲滴的玫瑰……怎麽看都應該是個約會的好地方，深涼的視線落回坐在對面的宋之航身上。

可惜，人不太對。

半垂著的眼瞼遮住裏眼底的神色，程錦用舌尖抵了抵後牙槽，嘴角一翹，“所以你也看上我了？”

一把清冽的嗓音，低沈清潤裏帶著一點點玩世不恭。

宋之航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連忙擺手，“別，我還想多活幾年，你那些女友粉要是知道我把你掰彎了，非活撕了不可。”頓了頓，宋之航探過頭，“你不會真的是彎的吧？”

這些年，程錦緋聞女友不少，緋聞男友也不少。圈子裏也有人私下說過，程男神X取向成迷。

“滾。”程錦連眼皮都懶得擡，涼涼賞了宋之航一個字。

宋之航卻沖著他討好一笑，從西裝裏掏出一只簽字筆和幾張照片：“錦哥，新交的女朋友是你的粉絲，賞臉簽個名唄。”

程錦接過照片，正要提筆，宋之航又斟酌道：“恩……能不能簽點特別的，比如……謝謝可愛的錦鯉支持？”

程錦的粉絲被稱作“錦鯉”。

程錦瞥了眼宋之航，唇角牽著笑：“抱歉，我只簽名，不簽別的。”

“嘶——”宋之航輕嘶一聲，雖然覺得有點沒面子，卻也知道程錦這話並不是在搪塞他。

圈子裏的人都知道，程錦有兩個怪癖，一不上綜藝節目，二不簽名字以外別的內容。

“偷拍的事情有眉目了？”程錦簽名的空檔，宋之航問道。

娛樂圈裏混到程錦這個份上，一舉一動都是各家媒體關註的焦點，偷拍者不計其數，但凡有點兒料的，都能上娛樂版的頭條。

程錦輕恩一聲：“差不多了。”

——

這邊，顧朝陽回到餐桌，正低頭細細切著餐盤裏的法式生煎香菇，吃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因為剛剛拒絕了曹坤的追求而尷尬。

看著對面低眉斂目的優雅女人，曹坤的心裏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真不再考慮考慮我？”

“曹坤。”顧朝陽擡頭，眉眼含笑，“我以為你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那我能問問，我到底是差在了哪裏？”曹坤不死心。

顧朝陽仔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曹家的少爺，單論氣質皮囊，其實也不差。目光落在曹坤手腕的鑲鉆金表上，顧朝陽咽下口中已被嚼細的生煎香菇，抿了一口紅酒，“我喜歡低調點兒的，你……不對我胃口。”

順著顧朝陽的視線，曹坤看到了自己腕上的金表，頓時一噎。“不是……”他還想為自己辯解什麽，忽然間又覺得有些徒勞，“那……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問完了，我保證再也不騷擾你。”

“你說。”

“那你究竟喜歡什麽樣的？”曹坤這一問純粹是好奇。

“你已經問完了。”

“恩？”

“你自己的說的，問完了就再也不來騷擾我。現在，我滿足了你的訴求，所以曹公子也應該履行承諾。”

曹坤覺得有點沮喪，以後和律師說話一定要長點心。

顧朝陽含著叉子，沈吟片刻，還是緩緩開了口：“程錦。”看到曹坤微微一楞，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喜歡程錦那樣的。”

“他低調？”曹坤微哂，他自然知道程錦是誰，國民男神，哪裏低調了？！

“不低調。”顧朝陽笑得眉眼舒展，“可是，我喜歡。”

曹坤：“……”

玩笑的氣氛被嗡嗡震動的手機打斷，顧朝陽沖著曹坤抱歉一笑，按下接聽鍵，聽筒裏便傳來了方舒陰惻惻的聲音：“小太陽，你在哪裏？”

方舒是顧朝陽的大學同學，同系不同班，卻因為臭味相投，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小太陽，那個混蛋又出去鬼混了，這回我必須得拿到證據，和他離婚！”

方舒有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七年相戀，畢業結婚。可墳墓終究是墳墓，被埋葬的美好最終會化為一團腐肉。

“你人在哪？”顧朝陽皺眉。

“地下停車場。”

“行，你把地址發給我，我馬上過來。”顧朝陽掛斷電話幾秒鐘，方舒的信息就發來了。她看了一眼信息欄顯示的地址：金源大廈。

這間餐廳不就開在金源大廈裏面麽？

“需要幫忙嗎？”看出顧朝陽有事，曹坤紳士的詢問，也明白這場約會就要到此為止了。

“多謝，一點私事，下次有機會我再請你吃飯。”顧朝陽把手機放進包裏，拎起外套起身，酒紅色長裙在轉身間劃出漂亮的弧度，幹凈又利落。

顧朝陽很快就在大廈的B區停車場找到了方舒。她手臂上挽著黑色的羊絨外套，輕輕敲了敲車窗。

車鎖按下，顧朝陽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隨手將包包和衣服扔在後座上，轉頭問方舒：“人呢？”

“還在樓上的會所。”方舒從包裏拿出個巴掌大的高清DV和一個扁瓶二鍋頭，“這是我托人買的專業設備，我就不信這回抓不到那個混蛋的把柄。”說著，方舒順手擰開二鍋頭，仰著脖子灌了兩口。

方舒上學那會兒酒量就好，可顧朝陽看著依然皺眉：“你這是……”

“我有點兒緊張。”方舒咽了咽口水。

顧朝陽：“……”

安靜的停車場偶有車輛往來，顧朝陽和方舒這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

“小太陽，你先幫我在這兒守著，我去上個洗手間就來。”話音剛落，方舒就推開車門，溜了出去。

顧朝陽擰眉看了眼中控顯示屏的時間，已經快要十一點了。她在車裏坐了一會兒，見方舒還沒有回來，正準備從後座的包包裏拿手機，便看到大廈另一個通往停車場的門裏搖搖晃晃走出來一男一女，正是方舒的老公和一個身段妖嬈的女人。

終於讓她逮著了！

顧朝陽順手拿起放在座椅上的DV，正準備推門，瞥見擺在駕駛臺上的二鍋頭。開門的動作一頓，她轉身拿過綠色的小扁瓶，學著方舒的樣子灌了幾口。

五十多度的白酒入喉，辣得顧朝陽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她一手拿著DV，一手捂著嘴巴，貓著腰，躡手躡腳的從車裏鉆了出來。

不遠處的一輛黑色保姆車裏，程錦疲憊的捏著眉心。助理姜宇回頭看了眼，小心翼翼的開口：“錦哥，還等不等？”

從宋之航那裏出來，程錦就在這裏守株待兔。本來尋常的偷拍，程錦都不太在意，作為公眾人物，這在所難免。可這個人已經暗地裏跟蹤了他幾個月，不但偷拍他，還拍他的家人和朋友，不分時間地點的拍。當一件事情嚴重影響到他身邊人的生活，程錦就不會再袖手旁觀。

“錦哥，人出現了。”姜宇的聲音裏突然有點小小的興奮。

程錦手上的動作一頓，仰頭靠在座椅裏，懶著聲音：“叫他上車，我讓他大大方方拍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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