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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沙漏(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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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沙漏(15)

15

果然, 羅老板有些驚慌的聲音傳來,“海警官,是你嗎?”

海姝說:“羅總, 想清楚了?”

羅老板忙道:“我這回頭想到了些事, 你在哪裏呢,我來見你一面。”

海姝報了酒店的地址, 半小時後,在酒店對面的餐廳, 她與羅老板分坐兩側。

羅老板看上去很緊張,說話吞吞吐吐的, 明明已經決定坦白, 但在真正開口之前,還是很猶豫。

海姝對此很有經驗,也不催他, 獨自刷著手機。

“那個……”羅老板深呼吸, “海警官, 鐘總的事,我可能確實負有一些責任, 可我也是沒辦法。”

海姝放下手機,耐心地看著他。

羅老板說,他和鐘疆吵了一架不假, 但是後來鐘疆投資不順, 把家當都虧完了, 來找到他, 痛哭流涕, 說想回到家具行業,求他給自己貨。他知道這錢可能會打水漂, 可還是願意拉鐘疆一把的。鐘疆就是他的老大哥,他無法忘記當年鐘疆是怎麽幫他。

但就在他決定幫鐘疆時,他的妻子突然阻止了他,說什麽都不讓他幫這個忙。他非常不解,妻子向來是個很平和的人,也很善良,不該見死不救。

在他的逼問之下,妻子終於哭著說,不久前有人接近她,告訴她——我知道你們家的秘密,不久鐘疆會來找你丈夫幫忙,你告訴你丈夫,拒絕鐘疆,否則,你們的秘密將出現在警察局的桌上。

海姝問:“什麽秘密?”

事已至此,羅老板不得不說:“我先聲明,我們沒有犯法!但是吧,我們做生意,總要踏進灰色地帶的,利用漏洞什麽的,讓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鐘總他們也是這樣,都是行業內默認的規矩了。只要不被舉報,就查不到我們頭上。要是舉報了,就,就難說。”

海姝問:“那個警告你妻子的人是?”

羅老板搖頭,“我不知道,是個男人。海警官,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那件事之後,我們連灰色地帶也不敢去了,真的!”

海姝不解道:“但羅總,你生意做得這麽大,一個威脅就能奈何得了你?”

羅老板一拍大腿,“嗐,你是不知道!那人絕對是懂法律的,我老婆就是學法律的!他給我老婆列法條,證明我們絕對要坐牢!我是不懂那些,但我老婆懂啊!我老婆都嚇成那樣,我能不怕?”

羅老板回去後不久,海姝又接到另一位家具商的電話,這位也是她今天去見過的,他打電話來的目的和羅老板一致,也是在被海姝敲打之後,越想越害怕,擔心自己也像鐘疆那樣,所以說出了拒絕鐘疆的實情——因為生意上的小動作,被一通匿名電話警告。

海姝著重問了對方,匿名者有沒有提及法律層面的東西,對方忙說有,匿名者絕對是個玩法律的高手!

海姝將他們的證詞整理出來,抱臂思考,現在鐘疆的自殺脈絡已經越來越清晰,他和侯蘋在家具行業做得好好的,卻突然轉向陌生的行業,這其中一定受到了某個人的唆使,唆使的目的是讓他們失去打拼來的所有。

在這個階段,鐘疆和侯蘋還有救,不至於一個自殺一個瘋癲,但他又通過威脅他們的老合作者,斷了他們東山再起的路。

而這個人,精通法律。

海姝的視線轉向現州鄉鎮農業銀行,鐘疆和侯蘋在這裏血本無歸,申請貸款又被拒絕,而刻心律所幫其副總鄭某打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官司。

友商、銀行……這些將鐘疆推向自殺的因素,背後都有一個精通法律的人。

如果說羅老板描述的人還面目模糊,那麽現州鄉鎮農業銀行背後的身影已經非常清晰,高明雀的刻心律所。

上次謝驚嶼調查過高明雀的身世,查到了她和她養父母的故事,而更深入的調查還沒有進行。

說曹操曹操到,海姝剛想給謝驚嶼打電話,謝驚嶼回來了。打開房間門,海姝看到謝驚嶼時差點沒認出來——中分假發,條紋polo杉,紮住上衣的西裝褲,大頭皮鞋,長方形手包。

這是什麽過氣小開雷人造型!

謝驚嶼將假發摘下來,連忙照鏡子。

海姝看笑了,“你那寸毛還怕被壓趴?”

謝驚嶼仔細整理了半天,臭美,“這還真被壓趴了!”

“不可能吧?你頭發那麽軟?”說著,海姝沒忍住上手感受了下,“嘖,豬毛一樣,還軟?”

話音剛落,兩人面面相覷。

海姝收回手,這才意識到自己動手動腳了,“咳……”

謝驚嶼連忙拿來酒精噴霧,“紮著了?紮哪裏了?有沒有流血?快來噴噴!”

“……”海姝氣笑了,剛才的尷尬頓時消失,“陰陽怪氣你最行!別討嫌了,今天怎麽樣?”

謝驚嶼挑了挑眉,“收獲豐富。”

上次海姝去見侯蘋時,謝驚嶼並沒有跟隨,他找夏濤要來鐘勳的照片,打扮成鐘勳當年的樣子,為了更像,還在臉上抹了粉,降低輪廓的棱角感。

如果侯蘋是個正常人,這種扮相當然一眼就能看穿,但侯蘋不正常。

謝驚嶼向侯蘋的醫生護士說明來意,並且出示了當地警方的許可,侯蘋的醫生把她接到一個空著的房間,“侯姐,有位姓鐘的先生來看你了。”

侯蘋瘋歸瘋,簡單的話還是聽得懂,嘀咕道:“鐘?鐘家誰還會來啊?”

謝驚嶼推開門,站在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裏,侯蘋看到他的一刻就不動了。他上前幾步,卻沒有走得太近,哽咽道:“媽。”

侯蘋激動不已,“兒子?小勳?你怎麽回來了兒子?”

謝驚嶼說:“媽,我想你了。”

侯蘋哭起來,凝視著謝驚嶼的臉,又似乎覺得不對勁,猛地搖頭,“不,你不是,你騙我!”

謝驚嶼說:“我怎麽會騙你呢?媽,真的是我,我回來看你。”

侯蘋不讓他觸碰,捂著耳朵尖叫,“不!不可能!你別過來!”

謝驚嶼伸出手,“媽,你怎麽能這麽說?我不是你的兒子還能是誰?我在繆靈教過得很苦,我是逃出來見你的!”

繆靈教三個字似乎刺激了侯蘋的神經,她躲得更厲害,“你來抓我!不要!求你放過我!你不是我兒子!”

謝驚嶼哀傷道:“你為什麽不相信呢?你為什麽說我不是鐘勳呢?”

侯蘋嘶吼道:“因為他早就死了!死了!”

房間裏陷入短暫的安靜,只剩下侯蘋急促的喘息。片刻,謝驚嶼說:“媽,你怎麽這樣說?我活得好好的,我從繆靈教回來看你啊,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爸呢?怎麽沒看到爸?”

“啊——”侯蘋尖叫:“他死了!你們都死了!你滾!我不跟你走!”

謝驚嶼冷淡道:“他們為什麽死了?是因為佳佳嗎?”

侯蘋的尖叫停下來,一雙枯萎的眼睛死死盯著謝驚嶼,“兒子,兒子——”

謝驚嶼說:“媽,是我,你說得對,我已經死了,我來見你最後一次。”

謝驚嶼承認死亡之後,侯蘋的眼神忽然變得柔和,仿佛這才是她所知道的真相。她哽咽著走向謝驚嶼,眼中全是懊悔和自責,“是媽媽爸爸對不起你,不該把你拖進來,你對不起佳佳,我們對不起你。”

謝驚嶼柔聲說:“媽媽,這和佳佳又有什麽關系?她不是也死了嗎?”

侯蘋顫抖著說:“是你害死她的,你忘了嗎!”

謝驚嶼露出困惑的神情。

侯蘋坐在地上,雙眼空茫,零碎地想起當年那件荒唐的事。

家裏的生意越做越好,卻沒個接班人,侯蘋和鐘疆想起放在親戚家養著的鐘勳。讓鐘勳接手鞋廠?那怎麽行?那老廠必然被淘汰。

侯蘋將鐘勳勸回來,又將鐘勳引薦給主的使者,也就是張龍興,辦了入教儀式。

鐘疆聽說有的信徒把孩子供奉給主,獲得了更豐厚的賜福,現在鐘勳回來了,他算計著讓鐘勳也去服侍主。但不知因為什麽原因,使者說鐘勳和主的機緣還沒有到。

讓夫妻倆吃驚的是,鐘勳居然早就談起了戀愛,對象是鞋廠的廠妹。侯蘋看周佳佳橫豎不順眼,覺得就是她破壞了鐘勳的機緣。鐘勳卻說,自己可以讓周佳佳也成為信徒。

周佳佳好像很害怕,但是也聽從了鐘勳。

但和虔誠的信徒不同,她似乎完全不把主當一回事。這怎麽行呢?侯蘋和鐘疆一合計,開始恐嚇她,如果她對主不敬,就會被厲鬼纏身。

周佳佳和他們的關系很差,回到濱叢市之後甚至和鐘勳也不再聯系,似乎是要分手。但鐘勳不接受。侯蘋了解自己的兒子,鐘勳從小到大,想要得到的從來不會失手,怎麽會在一個廠妹身上遭遇失敗?他們也縱容鐘勳對周佳佳的威逼。

有一天,侯蘋接到了鐘勳的電話,鐘勳喘著大氣,說周佳佳被他弄死了,“媽,怎麽辦?媽,你幫幫我,我不想坐牢!”

侯蘋和鐘疆立即趕到濱叢市,三人一起將屍體搬上車,深夜進山,埋好了屍體。她不斷安慰鐘勳,“沒事了,沒事了!誰也找不到這裏來!周佳佳一個孤女,連給她報警的人都沒有!”

鐘勳眼神陰鷙,“有,他的室友,那個姓尹的!”

斷斷續續講到這裏,侯蘋的精神再也支撐不下去,又開始胡言亂語,操起護士的記錄板打謝驚嶼。

一個瘋子的話並不能作為證據,謝驚嶼這次的行動也無關乎取證,但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線索。這條線索與破案無關,但在分析尹燦曦及其背後的人的動機,卻很關鍵。

海姝聽完,沈思片刻,“當年的尹燦曦受到了來自鐘家的威脅,她既無法給周佳佳報仇,也無法自保,鐘家雖然算不上豪門,但拿捏她綽綽有餘。幕後的人這時候出現了,接上我們以前的判斷。”

謝驚嶼點頭,“所以第一個死去的是鐘勳,但尹燦曦他們故意做了個效果,讓侯蘋和鐘疆都認為鐘勳是被主選中帶走了。畢竟那時他們還絕對信任他們的主。那之後,覆仇一步步實施,他們被蠱惑進行錯誤的投資,然後失敗,自殺,發瘋。尹燦曦也在庇護下成了另一個人,這場覆仇可能不是由她親自做,他背後的人手上有很多像她這樣的‘工具’,別人接到了給她覆仇的任務,而她接到的任務是……”

謝驚嶼看向海姝,海姝說:“是接近我。”

海姝早前就考慮過尹燦曦被放在她身邊的原因,尹燦曦背後的人和她有什麽淵源嗎?仇視刑警的人太多,但這場布局未免太早了?

海姝說起從羅老板等人處得到的線索,謝驚嶼的反應和她一致,也是輕易就註意到法律、刻心律所。

“我對高明雀背景的調查還不夠完整。”謝驚嶼說:“回頭還得接著查。”

基本完成在現州市的調查,兩天後,海姝和謝驚嶼又回到濱叢市。繆靈教的後續調查、被拐賣學生的解救是個龐大的工程,海姝的職責不在這裏,請祁斌幫忙,再次與張龍興見面,拿出高明雀的照片試探他,他並無任何反應。

對刻心律所的疑問越來越重,海姝打算立即趕回灰湧市。

臨行前,祁斌說:“我女兒想來送你。”他第一次展露出局促,“可以嗎?”

海姝笑了笑,“祁隊,不像你啊。”

祁斌沈默幾秒,挺直了腰背,“海隊,我想向你道歉。以前因為你是女警,就不願意公正地看待你的工作,沒有給你公平的支持,這是我的失職。我……我很抱歉。”

他摘下警帽,低下了頭。

一陣安靜後,海姝說:“我接受你的道歉。”

祁斌擡頭,海姝笑了,“祁隊,已經過去了,我們只是前同事,老實說,你對我的傷害再大,我一個成年人,也能調整,樹挪死人挪活嘛,我現在在灰湧市就挺好的。但是……”

海姝鄭重道:“對家人的傷害,不是道歉就能解決。”

祁斌的臉很沈,但海姝知道他不是生氣,是自責。

“媛媛是個好孩子,聰明,有勇氣,還有一股勁兒。”海姝說:“她很崇拜你,祁隊,你千萬別折了她的理想。”

祁斌沈聲道:“我已經考慮過了,她想做什麽,就自由地去做。”

海姝松一口氣,“祁隊還是講道理的。”

謝驚嶼已經上車,透過車窗看向海姝。海姝正站在濱叢市局的樓下,祁雪媛竟然抱來了一束花,紅著臉送到她懷裏,“姐姐,謝謝你。”

海姝接過花,“我也要謝謝你,幫我們破了這麽大個案子。”

祁雪媛臉更紅了,結巴起來,“姐姐,我爸爸沒有罵我,還誇我聰明,我以後也可以當警察了!”

“那太好了。”海姝說:“畢業了不跟你爸爸混,來我們灰湧市,姐姐罩你。”

祁雪媛開心道:“好!”

祁斌在一旁不住咳嗽。

道完別,海姝向車走來,謝驚嶼提前給她開了後門,她把花放進去,挨著謝驚嶼的輕狙,忽然楞了下,鮮花與輕狙,這風格截然不同的東西,此時放在一起竟然有些浪漫。

上了副駕,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你在笑什麽?”

海姝不想說剛才想到的浪漫,催謝驚嶼解釋。

謝驚嶼說:“笑你在這兒笑了。”

這話有些拗口,海姝怔住片刻,明白了謝驚嶼的意思。

她在濱叢市的從警生涯算不上愉快,就像回憶在這裏的五年,似乎都籠罩在陰雲之中。前不久踏上前往濱叢市的路時,她還憂心忡忡,但是如今離開時,她的眼角眉梢都掛著笑容。

她看向窗外,藍天白雲,明亮的高樓,夏天成蔭的綠樹,這座城市其實很美,在她再次與它邂逅的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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