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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沙漏(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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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沙漏(08)

08

海姝正色道:“祁隊, 我已經不是濱叢市的刑警了,但有些話我以前就想說。”頓了頓,海姝笑道:“可能正是因為調走, 我才能輕松說出這些話——祁隊, 我知道你立過很多功,是個很優秀的刑警, 但有時候你不應該把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也不用總是顯得無堅不摧, 你也是人,也有軟肋, 可以適當向信得過的下屬展露, 你已經很強大了,不必把黑臉當做盔甲。”

祁斌錯愕地張開嘴。

海姝說:“我說完了,告辭。”說完, 海姝頭也不回地離開。

謝驚嶼正在樓下等她, 笑道:“這是幹了什麽, 這麽意氣風發?”

海姝上車,拉上安全帶, “罵了領導一頓。”

“喲!什麽感覺?說來我參考一下!”

“爽!”

“噗嗤——”

車上了高速,向現州市開去。其實不必這麽趕,但海姝惦記著灰湧市, 想要盡快查清楚周佳佳失蹤的真相。

忽然, 謝驚嶼一邊開車一邊口出狂言, 一會兒質疑海姝上次沒有全心全意為他的烤魚吹彩虹屁, 一會兒又說自己這特勤命好苦, 出差一分鐘都沒休息……

海姝一頭問號,看駕駛座這位氣鼓鼓的, 說不定要變成河豚,還真反思起來,正在組織彩虹屁語言,餘光瞥見謝驚嶼眼睛都彎了起來。

像只狐貍。

海姝知道上當了,拍他腦袋,“神經病你。”

謝驚嶼說:“跟你學的,罵罵領導是挺解壓。”

海姝忍不住笑起來,“好好開你的車吧。”

抵達現州市,海姝按照從夏濤那裏得到的地址,指揮謝驚嶼在大街小巷轉圈。這次她特別留意到,謝驚嶼對現州市是真不熟,和在濱叢市開車時判若兩人。

但謝驚嶼已經解釋了他為什麽對濱叢市熟悉,她也不好繼續糾結這個問題。

來到鐘家的住處,但別墅已經人去樓空,海姝向物管詢問別墅主人的情況,物管一聽是鐘家,臉色馬上難看起來。

“這家人,都是瘋子!”

“瘋子?”

物管說,住在這裏的都是有錢人,素質很高,他們管理和服務起來也很容易。鐘家是最早的住戶之一,是一對夫妻,還有個兒子,但三人都極少回來,和周圍的人都不熟。

後來大概從七年前開始,那對夫妻就不怎麽外出了。周圍有住戶投訴,說鐘家煙熏火燎,不知道在燒什麽,很可怕。物管介入,但被轟了出來。

不久,投訴的住戶越來越多,甚至報過警,他們解釋說是在拜神。這是最不好處理的,警察只能教育他們。

因為鐘家,別墅裏怨聲載道。又過了兩三年,鐘家的男主人去登山,摔到懸崖下死了,女主人變得瘋瘋癲癲,住進了精神病院。自從鐘家的別墅沒人住了,小區又變得鄰裏和睦。

海姝問:“她住在哪家精神病院你知道嗎?”

物管接連點頭,寫了個紙條遞給海姝,“水曦療養所,就在這兒。”

鐘勳的父母在他消失以後一人死一人瘋,結局都不好,而鐘家和夏家斷絕往來,夏濤對此並不知情。海姝拍拍謝驚嶼,“煩人的領導又要給你派任務了。”

謝驚嶼作虔誠狀,“領導請講。”

海姝說:“你去分局打聽下鐘疆的具體死因,我去見侯蘋。”

鐘勳的父母一個叫鐘疆,一個叫侯蘋,按夏濤的說法,他的舅舅和舅母比自家父母會鉆營多了,他母親當年在工廠裏三班倒打工,攢錢供鐘疆讀書,鐘疆卻很看不起工人的血汗錢,讀完初中就再也不讀書了,跟著年長幾歲的親戚外出做生意。鐘疆和侯蘋就是在外地因為擺攤認識的。

後來夏濤的父母相遇,母親在工廠勞作的經驗幫了父親很大的忙,雙蝶鞋廠起初運作起來,母親的功勞很大。鐘疆夫婦每次來濱叢市看望妹妹妹夫,都要表達一番對他們“死腦筋”的不滿,想拉他們和自己一起倒賣服裝——後來是家具。

夏濤父親覺得他們投機取巧,心術不正,自然不會和他們合作。再之後就是鐘勳出生,鐘疆夫婦有時間生孩子沒時間養孩子,丟到夏家了事。

總的來說,海姝在見到侯蘋之前,已經經由別人的口,對她有了個初步的想象。

水曦療養所和很多精神病醫院一樣,位於城市的邊緣,海姝開車過去,出示證件,說明情況。這療養院雖然設施比較陳舊了,但似乎很規範,護士詳細記錄了海姝的述求,讓她稍等。

一刻鐘之後,一位中年女醫生來到休息室,“你好海警官,我是侯蘋的主治醫生,我姓黃。”

海姝立即站起來,“黃醫生,你好。”

簡單聊了幾句後,黃醫生說,侯蘋是三年前被社區工作人員送進來的,那時她看上去還是個成功的女老板,看人都是用下巴,很傲氣。大多數時候,侯蘋都是一個人待著,不吵不鬧,但偶爾會發病,一發起病來就有很強的攻擊性,見人就打,還說什麽自己被主附了身,誰不給她跪下,就是不尊重主,會受到來自主的懲罰。

最近一年,侯蘋的狂躁癥狀減輕了很多,幾乎不再具有攻擊性,但是她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現在我們所的人都知道所裏有個‘女企業家’,逮著人就上成功學課。”黃醫生搖搖頭,侯蘋的病已經發展到新的階段,她對自己的認知停留在做生意最成功的時候,逢人便說自己和丈夫從擺攤做起,一年能賺千萬,住進全市最好的別墅。

就在黃醫生趕來見海姝之前,才把舌燦如花授課的侯蘋勸回病房午休。

海姝問:“她現在不提她的主了?”

黃醫生想了想,“嗯,她可能覺得老是把主掛在嘴邊,無法顯示她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成功的企業家應該靠自己。”

海姝說:“這種轉變大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你們刻意引導過嗎?”

黃醫生說,倒也沒有刻意引導,但封建迷信畢竟不是什麽好東西,所以在日常治療中,有意不給侯蘋關於主的反饋,時間一長,她也就不提了。

海姝覺得沒這麽簡單,以侯蘋和鐘疆被洗腦的程度,侯蘋突然不提,要麽是受到某種直觀的刺激,要麽是自身想明白了某個道理。

“黃老師,我聽說侯蘋的丈夫在她患病之前死了。”海姝問:“她精神出現問題,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黃醫生點頭,“有關,關系很大。侯女士和她丈夫關系很好,他們早前還有一個孩子,但是在國外,人一直聯系不上。她丈夫出事後,她精神就崩潰了。我們聽說,更早之前,他們家的生意就出現問題,她丈夫出事,也和生意不順有關。她是個可憐人啊,事業沒了,孩子找不到,丈夫去世,她把精神寄托到信教上,我也能理解。”

海姝說:“那她信的這個教,是什麽教?”

黃醫生回答不上來,只說自己也和侯蘋聊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但侯蘋只肯說主怎麽怎麽,卻說不出主的名字和教的名字。

海姝提出親自去見見侯蘋,黃醫生有些猶豫,“她最近特別亢奮,沒有一刻是清醒的,你問也問不出什麽,我怕……”

海姝說:“怕我被她傷害到?”

黃醫生說:“畢竟是精神病患者。”

海姝笑道:“我是刑警。”

海姝手續齊全,黃醫生也沒有繼續阻攔了,帶她來到侯蘋的病房。精神病院到底和一般醫院不同,走在走廊上,海姝本能地繃起神經,感官似乎都變得更加敏銳。

黃醫生先進去和侯蘋交流了會兒,得知有人要來,侯蘋立即從床上蹦下來,打開文件夾,興沖沖要上課。

她頭發睡得蓬亂,臉部幹瘦,臉色枯黃,直勾勾地觀察海姝。黃醫生提前跟海姝說過,不要主動說自己是警察,就說是也住在這裏的人。

海姝笑著和侯蘋打招呼,侯蘋打量完了,當真露出老師般充滿關愛的笑容,“你多少歲啊?來找我,是不是也想當女老板,賺大錢啊?”

海姝露出崇拜的神情,“侯總,我聽說你賺了幾千萬,我家裏窮,父母把錢都給了弟弟,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話對了侯蘋的胃口,她馬上道:“那你找對人了!我當初也窮,家裏不止一個弟弟,但我會為自己打算,我從擺攤開始做起,我……”

侯蘋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名義上是授課,教人做生意,其實完全是在顯擺自己當年有多能賺錢,有多富有。海姝津津有味地聽著,時不時鼓掌、附和。侯蘋大約沒見過這麽配合的學生,興致越來越高。

待她說得口幹舌燥,停下來歇口氣時,海姝說:“侯總,你賺這麽多錢,你兒子怎麽沒和你一起享福?”

侯蘋神情大駭,“你,你怎麽知道我兒子?”

海姝面色平靜,“大家都知道啊,侯總,你怎麽這麽激動?你兒子出什麽事了嗎?”

侯蘋立即說:“他在國外過好日子呢!”

海姝問:“哪個國家?”

侯蘋眼神漸漸變得狂亂,焦躁地走來走去。

海姝又問:“我聽說你經常提到主,主是什麽?你的成功和主有關系嗎?”

侯蘋尖叫一聲,“你胡說!是我們自己勤勞!”

黃醫生和幾名護士看得膽戰心驚,想上前阻止,但海姝讓他們再等一下,侯蘋瘋歸瘋,瘋子的證詞不作數,但是她必須從侯蘋的反應中得到證實自己推斷的根據。

“鐘勳其實並沒有出國,你和鐘疆讓他回家繼承家業,將他拉入你們的信仰圈子,他成為了你們信仰的犧牲品,是嗎?”海姝說:“還有鐘勳的女朋友周佳佳,你們對她做了同樣的事。”

說著,海姝拿出周佳佳的照片,“這個女孩,當時才19歲,你還記得她嗎?”

看清楚照片上的人,侯蘋劇烈地發抖,迅速拉起被子,將自己裹起來,“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不是我!”

海姝逼近,“你很害怕她?為什麽?主傷害了她,是不是?”

侯蘋大哭,“我不認識她,啊啊啊啊,救命啊,我不想死!”

保安趕來,海姝結束詢問。

黃醫生不安地問:“海警官,難道侯蘋以前殺過人?我們治精神病患者,可不敢治殺人犯啊!”

海姝擦了擦汗水,叮囑黃醫生看好侯蘋,當著她的面聯系現州市刑警支隊,對方保證會派隊員過來。

與此同時,謝驚嶼已經與開具鐘疆死亡證明的派出所民警聊上了。站在派出所的角度,鐘疆的死亡是沒有懸念的意外事件。

四年前的11月,派出所接到森林公園保安報警,說在巡邏時發現了一具男性屍體,疑似從山上掉下來摔死。民警趕到,在死者身上找到證件和手機,很輕松確定身份。

侯蘋來到派出所,看到丈夫的屍體,痛苦得當場暈倒。

經過解剖,法醫確定鐘疆死於高墜,他枕部骨折,脊椎折斷,肋骨紮破了內臟,失血過多。對現場的勘查還發現,他極有可能是自殺身亡。

侯蘋醒來後接受問詢,對丈夫自殺並不吃驚,不斷責備自己沒有看好他。

派出所了解到,他們是一對白手起家的夫妻,最近幾年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欠了一堆債。兩人的精神壓力都非常大,侯蘋稍好一些,而鐘疆多次將“一了百了”掛在嘴邊。

出事之前,他整理了自己的個人物品,難得地親自下廚,給侯蘋做了一頓晚餐。共進晚餐時,他告訴侯蘋,心裏太煩,想要去短途旅游放松一下。

人在壓力大的時候需要獨處,侯蘋很理解,所以鐘疆幾天沒有回家,也沒有給她打電話,她都沒料到鐘疆自殺了。

人證物證都指向自殺,派出所因此給鐘疆的死下了定義。民警註意到侯蘋狀態很差,帶她去看了醫生,之後和社區工作人員定期上門關懷,半年後發現侯蘋的精神疾病已經發展到必須住院的地步,才將她送到水曦療養所。

謝驚嶼問:“他們還有個兒子。”

民警說:“是,我們曾經嘗試聯系鐘勳,但是他在國外,聯系不上。”

謝驚嶼說:“你們查過鐘勳的出國記錄?”

民警楞了下,搖頭,“侯蘋這麽說的,鐘勳在很多年前就出國了。”

謝驚嶼又問:“侯蘋現在的治療費用是誰在負擔。”

民警說,錢是直接從侯蘋的資產上扣除。侯蘋和鐘疆曾經有千萬資產,但後期經營不順,尤其是在鐘疆自殺後,侯蘋再也無力支持,公司倒閉,清算債務後,侯蘋還剩下三十來萬,這三年來侯蘋一直在用這筆錢。

謝驚嶼說:“只有三十多萬,精神病院的費用不低,要是哪一天用完了呢?”

“這……”民警撓撓頭,也答不上來。他只是個小小的片警,這種事著實操心不上來。

謝驚嶼拷貝了部分資料,回到酒店時,海姝剛洗完澡,正在擦頭發。

謝驚嶼:“……”

海姝見他像個木頭人站門口,奇怪道:“敲門又不進來?”

謝驚嶼望天,“你洗澡還開門?”

海姝更奇怪了,“不是你咚咚敲門,我開什麽門?再說,我洗完了好嗎!”

謝驚嶼進來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端來椅子,坐得離海姝的床遠遠的。

海姝罵了句神經,拿吹風吹頭。但吹了會兒,從鏡子裏看謝驚嶼,這平時嘴欠的人此時正老老實實地端坐,一聲不吭,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剛洗完澡,就放了個男同事進來,什麽都不說,自顧自地吹頭發,好像是有點……那啥……尷尬?

謝驚嶼這時來,肯定說來交流線索的,怎麽能結束這段尷尬?海姝頭上的燈泡一下子就亮了——這還不簡單?他們當刑警的,一說起案子來,誰還顧得上別的?

海姝關掉吹風,頭發沒幹,但也不管了,毛巾大喇喇地搭在肩上,“來,謝老師,告訴我你都有什麽想法?”

謝驚嶼擡頭,就看到海姝頭發濕漉漉站在自己面前,衣服領子上沾著水,問他——有,什,麽,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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