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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山灼(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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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山灼(16)

16

溫敘是調解群眾矛盾的高手, 派出所民警趕到時,他已經把急赤白臉的老中青安撫好了。民警楞住,溫敘正好與其中一位年紀大點的勾著肩膀走到一旁, “是這麽件事, 你們這兒最近一兩年有沒有接到和異.丙.酚有關的案子?”

民警忙搖頭。溫敘又問:“那其他和管制藥物有關的呢?”

民警也說沒有。

溫敘笑瞇瞇地說,市局過來調查一起案子, 得找下康民醫院的負責人。

在社區醫院做調查,派出所民警比市局的精英好使。民警立即幫溫敘找到值班的副院長。副院長說院裏的確有異.丙.酚, 但那絕對不會直接開給患者,即便醫生要調用, 也要層層簽字。

溫敘沒問出什麽線索來, 也不可能直接查康民醫院的庫存,說到底他們只是懷疑醫院可能是流出異.丙.酚的一個途徑,但沒有證據, 不至於蠻橫不講理地想查就查。

離開醫院, 溫敘站在路邊抽煙, 他沒穿制服,此時的氣質也不像個警察。有個藥販子鬼鬼祟祟地靠近:“要藥嗎?”

溫敘打量他一番, “你有什麽藥?”

藥販子咧開嘴,“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搞什麽, 保管比醫保便宜。”

溫敘想了想, 說了個外國的壯.陽.藥。

藥販子畏縮地笑起來, “哥, 這我可沒有, 你看上去也不像需要它的人啊。”

溫敘又說了別的處方藥物。

藥販子說:“這我都有,這我號, 你真要我就給你拿去,你先把錢轉我。”

溫敘嘖了聲,“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子?”

“我哪能是騙子?這附近誰不知道我?”

“那你先給我看看藥。”

“……行。”

藥販子帶著溫敘東走西拐,來到居民樓下的煙酒鋪子。溫敘在外面等了會兒,藥販子還真把他說的藥拿出來了。處方藥,即便是在藥房,也需要醫生開具的處方才能買,而在藥販子這裏買,價格低不說,還不用處方。

溫敘看看藥,又看看藥販子,“跟我去派出所坐坐吧。”

劉興仍舊待在龜白村派出所,而在再次見到他之前,海姝已經有了一個逐漸成型的猜測。這猜測和警方接到唐金栗案時的方向南轅北轍,但很可能才是真相。

“這兩個人你認識嗎?”海姝將姚威和趙若誠的照片放在桌上。

劉興只是掃了一眼,神態未見變化,“不認識。”

海姝又拿出唐金栗的照片,放在兩張照片之中,“最新調查顯示,他們很可能就是殺害唐金栗的兇手。”

劉興眉梢挑了一下,“那你不去抓人,來找我聊天?”

海姝說:“別急,我還有一個你也許很想聽到的消息。”說著,她將姚和趙的照片拿起來,用姚威的碰了碰趙若誠的,“右邊這位已經確認遇害,兇手大概率就是左邊這位。”

劉興說:“左邊這位呢?”

海姝說:“失蹤了。”

劉興笑道:“所以你們還是沒能破案。”

海姝讓劉興看另一個人,“她呢,有印象嗎?”

劉興的視線在照片上停留了更長時間,然後擡起頭,眉間夾雜著一縷茫然,又或者更覆雜的東西,海姝一時無法判斷,更不清楚劉興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是誰?”劉興問。

海姝說:“看來你對她很感興趣?”

劉興抿著唇,不答話。

“我以為你認識她。”海姝說:“畢竟是他將左邊這位介紹給唐金栗認識。”

劉興搖頭,不知道是表達不認識,還是表達不知道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但海姝發現他有輕微走神,像是在迅速思考什麽。這個關頭,劉興會思考什麽呢?

審訊室安靜片刻,還是海姝道:“她叫豐城安娜,是個R國的模特。你想起來了嗎?”

劉興還是搖頭。他的眉心略微皺起,這還是海姝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海姝沒有在豐城安娜身上停留太久,接著說:“我們查到,這兩人都和唐金栗保持著戀人關系,唐金栗遇害,很可能是因為他們發現自己被唐金栗玩弄。左邊這位的電腦上,甚至還有唐金栗的大尺度照片。”

劉興鼓掌,心不在焉道:“看來是這樣。”

“但你知道嗎,直到我來到這間審問室,我的同事都沒有發現左邊這位的蹤跡。”海姝說:“一個人莫名其妙失蹤,要麽是他自知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三十六計走為上,要麽是因為他人早就沒了。”

劉興說:“當然是前一種。”

海姝笑了聲,“但我覺得,應該是後一種。”

劉興沈默。

海姝報出趙若誠和姚威的名字,又道:“對於他倆過去的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就不再說了。但姚威是怎麽殺死趙若誠,又是怎麽逃出警方的視線,你天天被關在這兒,肯定不知道。我來告訴你,趙若誠死於異.丙.酚,然後被拋屍在姚威家附近的河中,姚威家裏正好有這種藥。”

劉興低聲重覆:“異.丙.酚?”

海姝看著他半是陰影的面容,好一會兒,“劉興,到這時候,你還不願意給我一點線索嗎?你的計劃馬上就要完成了,但最後一步,必須有警察的幫忙。”

劉興怔了下,擡眼看向她,眼中的神采有了細微改變。

“剛接到唐金栗案時,在我心裏,你幾乎是鐵板釘釘的嫌疑人,你是個瘋子,想討到老婆,不知道用什麽手段弄來了唐金栗,並把她殺死。”海姝娓娓道來,“但當我發現你是裝瘋賣傻,實際上很聰明之後,調查重點來到了被你搞亂的‘向死而生’儀式上,我們都以為,你是想借此來向公眾傳達些什麽,一具腐爛的屍體讓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們開始調查賞花節的來由,龜白村由窮到富的發展過程,查到十年前村裏離奇的三樁失蹤案,這其中就包括你的父母和兄長。”

“他們也許是龜白村發展的犧牲品,你在為他們伸冤、報仇。但幾乎是同時,另一條完全不同的線索出現,你認識唐金栗,而且很可能喜歡她。你裝瘋賣傻也不是在家人出事之後為求自保,你小時候就開始裝傻。你必然不可能預知到未來的事,你只是當時就想靠裝傻來逃避現實。那會是什麽事呢?你傻了之後,誰受影響更大呢?我想來想去,覺得是你的家人。幼小的你以此來報覆家人,你和他們之間也許沒有太深的感情,就更談不上深思熟慮來覆仇。你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唐金栗,那個你默默愛著的,卻被姚威、趙若誠殺死的女孩。”

劉興低著頭,光線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視線。

海姝情緒高漲,心跳很快,她並不能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實際上,剛才這番話她並沒有經過演練,只是頭腦中有個粗淺的框架,說出來的時候邏輯才變得越來越清晰。

“你想給唐金栗覆仇,可怎麽覆仇?殺死兇手嗎?不,你不想,聰明的人不願意讓自己成為刀。你能利用的是什麽呢?是你真正的才智,和偽裝了幾十年的傻。還有開春之後龜白村的賞花節,一旦你在活動的最高潮搞事,那麽你就像輕輕一彈手指,面前的多米諾骨牌自然會一張張倒下。你在警方二十四小時的監視下,完成了你的覆仇。”

劉興笑了笑,“哪有你說的那麽玄乎?”

“玄乎嗎?不,只要洞悉人心,這就是做一個計算題而已,跟玄不玄的根本扯不上邊。”海姝接著道:“你比警方更了解姚威、趙若誠,還有那個警方根本沒發現的人。你的傻子身份讓你很容易出沒於各個地方,被人輕視,不被人懷疑。你發現趙若誠自尊心很強,卻又很自卑,很容易被人影響情緒。你發現姚威表面溫文爾雅,內裏是個脆弱又自私的瘋子。至於另一個人是怎樣,我不知道。唐金栗的死是他們一手造成,他們握著彼此的秘密,只要唐金栗的屍體不被發現,或者發現了,但警方沒有當成一回事,那都查不到他們身上去,他們是安全的。只要自己安全,對方就安全,這就是人性。”

“可你在‘向死而生’儀式上的所作所為讓他們知道自己不安全了。怎麽才能回到安全的狀態?唯一的選擇就是殺死知情者。劉興,你引導了一場兇手之間的滅口,姚威已經死了,對嗎?”

劉興搖頭,昂著頭顱,很真誠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雖然說這不知道,但海姝覺得他此時就像一只獲得勝利的鬥雞,高傲得不可一世。

“我說過,你的最後一步必然由警方來完成。”海姝道:“因為最後那個兇手不可能自殺,他留下來,法律來審判他。如果他躲過了偵查,成功嫁禍給姚威,那想一想,我們永遠找不到一個已經死去的嫌疑人,但我們永遠認為是姚威殺死了趙若誠,你的勝利不就是殘缺的嗎?我再說得功利一點,等這起案子淡出公眾視野,你被釋放,剩下的那個人不會對你動手嗎?他會,他一定會,他可能不清楚你的動機,但他知道是你破壞了他平靜的生活。”

劉興笑著搖搖頭,“海警官,你這麽聰明,我想我什麽都不說,你也能找到答案。”

海姝道:“所以你認可我剛才的推理是嗎?”

劉興沈默下來,海姝又在他臉上看到了輕微走神的痕跡。須臾,他終於點了點頭,“你今天來找我,就是為了在我這裏得到答案,如果我給你一個肯定答覆,你就下定決定依照你的思路往下查。我很好奇,那如果我說,這些都是假的,我從未想過給誰報仇,你接下去會怎麽做呢?”

他很少說這麽長的一段話,海姝思索片刻,“但你剛才的反應已經給了我答案,我唯一不理解的是,你這次老是在走神。對一個天資聰穎的人來說,三心二意不是經常發生的事。什麽讓你陷入困擾了嗎?”

劉興直直看著海姝,一分鐘後,像孩子一樣笑起來,“海警官,你的洞悉力真的很強,那我就如你所願,給你一條線索。你以為的那個人確實存在,他的特征是:醫生。”

海姝心跳微微提升,這個答案並不讓她意外,異.丙.酚的存在或多或少將嫌疑指向醫護者,他們是比較容易接觸到這類藥物的群體,真想利用它犯罪,也比普通人容易。

海姝站起來,她需要立即與溫敘聯絡。但正當她要離開,劉興將她叫住了,“餵,我給了你好處,你不打算用好處來換嗎?”

海姝感到可笑,“你跟審問你的刑警講好處?”

劉興的視線落在她手上的一疊照片上,下巴指了下,“我想要那個豐城安娜的照片。”

海姝問:“你和她到底是什麽關系?”

劉興說:“我一個鄉巴佬,能和外國人扯上什麽關系?我只是……”他停了停,“想記住害了她的人是什麽樣子。”

海姝從他的話語裏沒有聽到任何仇恨,反而是懷念占據更多。仔細一想,今天劉興幾次走神,都是在看到豐城安娜的照片之後。

她回到桌邊,拿出豐城安娜的照片,手指在桌上點了點,然後離開。

走廊上陸續有民警經過,但審訊室裏很安靜,隊員還沒有將劉興帶走。他拿起照片,對著燈光認真地看著,像是要用視線將照片裏的人生生挖出來。

這張照片裏,豐城安娜沒有化誇張的妝容,雖然也化了妝,但比較日常,顯露出了幾乎完整的輪廓特征。

少頃,劉興笑著將照片扔回桌上,搖著頭,笑聲像是生銹鐐銬撞擊在一起。

“大哥!我錯了,你就放過我這一回吧!我保證不再幹這事!”藥販子一張臉都皺成被□□的廢報紙了,不斷朝面前的民警作揖。

做筆錄的民警在桌上拍了一巴掌,“王老幹,你出息啊,被市局的領導親自扭送過來,還在這裝可憐,你想啥呢?趕緊交待,你那些藥是從哪裏來的?你幹這個多久了?”

溫敘靠著墻壁,雙手揣在褲袋裏,銳利的目光掃視著藥販子。這人一看就是個老油條,那煙酒鋪子裏搜出三大箱處方藥,雖然沒有警方正在找的異.丙.酚,藥販子這行為也夠惡劣的了。

藥販子時不時往溫敘這邊瞟一下,見求民警沒用,只得轉移目標,“這位大哥,這位大哥,你是領導,你得明察秋毫啊!我只是賣個藥,方便老百姓的。今天康民不是還因為拿藥排隊打起來了嗎?我也算是給醫院減輕負擔,我以後不這樣了,真的,你就原諒我一回吧!”

溫敘嗤笑,“你這還偉大上了?”

藥販子趕緊擺手,“不偉大不偉大!你們為人民服務,你們才最偉大!”

“行了,少跟我耍嘴皮子。”溫敘收起平時的散漫,嚴肅起來還是挺能唬人的,“有這功夫,你不如趁早交待,從什麽途徑得到藥?給你藥的是誰?你還有哪些同夥?”

藥販子搓著手,又不說話了。

“裝死啊?”溫敘道:“告訴你,裝死這招對我沒用,我正兒八經的毒.販都審過,還怕跟你耗?你可以繼續裝,看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藥販子苦大仇深地哀嚎:“哎呦——”

一小時後,眼見求爹爹告奶奶也沒用,藥販子終於招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我那些藥,都,都是從康民醫院流出來的。”

溫敘心想羊毛出在羊身上是這麽個用法嗎?臉上卻保持著高冷,“康民醫院的藥怎麽會流出來?是誰在裏面搞鬼?”

藥販子哭喪著臉道:“是,是內科的馬主任。”

馬主任大名馬葉,四十多歲,微胖,禿頂,在康民醫院是個存在感很弱的人物,也是藥販子王老幹的遠房表叔。

王老幹說,他們一大家子裏,就數馬葉最有出息,從村裏考出來,讀的還是醫科,這簡直是光耀全村的事。他覺得馬葉有能耐,想跟著馬葉幹,馬葉起初對他愛答不理,但架不住他找來三大姑七大婆,於是找了些過期的藥拿給他,這些藥雖然過期了,但賣給不懂的人,尤其是老年人,能賺一筆小錢。

漸漸地,他胃口越來越大,馬葉見他機靈,會來事,賺的每一筆錢都要分給自己,於是和他的合作日益密切起來。馬葉到底是個主任,而康民醫院這種小醫院管理得又不嚴格,馬葉通過假開藥、假做賬,盜走了庫房裏的藥,由王老幹負責賣掉。這根本就是沒有本錢的買賣,兩人見錢眼開,越發不可收拾,終於撞到了溫敘這個槍口上。

派出所民警和刑偵一隊去康民醫院抓人,順帶排查。溫敘覺得一個內科主任都能和藥販子合謀賣藥發財,那其他人呢?康民醫院藥物漏洞這麽大,異.丙.酚要流出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溫敘見到馬主任時,他正笑呵呵地和年輕同事聊天,溫敘一提王老幹,他的臉上馬上變得煞白,冷汗直流。幾乎沒有怎麽審問,他就哆嗦著承認了自己盜竊藥物的事實,並竭力為自己辯解。

說家庭壓在自己身上的擔子實在是太大了,老婆沒工作,兒子要升學,全家就靠他一個人養,而社區醫院的工資低得可憐,他也沒本事跳槽去更好的醫院。老家的人知道他是醫生,老覺得他發達了,有很多錢,隔三差五就來找他辦事、借錢,就連盜竊藥物,也是被窮親戚們逼的,他們說王老幹因為沒讀過書,吃了很多苦,他當上醫生過上了人上人生活,怎麽能這麽冷血呢?連他的老母親都數落他不懂事。他沒辦法,只好上了王老幹的船。

溫敘說:“你也到主任級別了,不知道盜竊藥物是犯法的啊?”

馬主任痛不欲生,“我一時糊塗啊!我上了王老幹的當!”

溫敘說:“有一個你將功贖罪的機會。”

馬主任:“啊?”

溫敘問:“你有沒有從醫院盜走異.丙.酚之類的藥物?”

馬主任大驚,“那我哪裏敢?那根本不能直接用的!”

溫敘又問:“那據你所知,你們醫院,或者你認識的醫生裏,有沒有盜用這類藥物的人?”

馬主任張著嘴,好一會兒才說:“這我真不知道,但在我們醫院,想動點什麽藥還是很容易的,基本不會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了,只要不遇到特別較真的人,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康民醫院出了這麽大的事,不等警方開始系統排查,內部就查了起來,庫房和配藥房被盯得最厲害。配藥房組長又氣又急,反覆問其他人:“你們沒有犯錯吧?這錯犯不得的啊!”

大家都說從來沒有偷拿過藥,小解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麽。

組長嚇一跳,在他肩上拍了拍,“小解,你不會隱瞞了什麽吧?”

小解當即搖頭,“沒有的姐,你放心。”

溫敘打算親自和康民醫院的醫護接觸一下,也不是挨個審問,只是看看他們在聽到異.丙.酚時的反應。

他對醫院的了解不深,主觀上認為配藥房是最容易拿走藥的地方,但隨行的副院長向他解釋,異丙酚這種藥不會隨便放在配藥房,而且藥劑師們的工作都在監控下,反而不容易拿走藥,像馬主任那樣的中層和手術室醫護才更容易得到藥。

溫敘見到配藥房的組長,是個胖胖的中年大姐,大姐極力保證藥劑師們都是清白的。溫敘視線落在一個瘦高的男人身上,他低著頭,是唯一一個沒有看著他的藥劑師。溫敘來到男人跟前,看了看他胸口的工作牌,“解陽醫師。”

男人擡起頭,與溫敘對視的一刻,喉結不大明顯地動了下。溫敘向其他人點點頭,然後對解陽道:“我們單獨聊會兒。”

組長擔憂地看過來,忍不住說:“小解是我們配藥房的骨幹!肯定沒問題的!”

溫敘笑笑,轉向解陽,“別緊張,你也知道康民除了盜竊藥物的事,我們做個例行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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