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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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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剡與蘇曼臻的婚禮如期舉行,且因發出請帖的不止有陳昕鴻,還有顧顥澤與莫雲卿,以致婚宴這天賓客雲集。

而此前,涉谷雄更是特意向莫雲卿要去了兩張請帖。婚宴這天,與棲川涼子一同前來道賀。席間不少人於涉谷雄在工部局占有一席董事的身份是了解的,少不了與之客套幾句,有的更是有心攀附。但這些人中了解棲川涼子的卻是少之又少,於是相比之下,她便是自由許多,四下望了一眼,直至尋著陳墨瑄坐的那一席。

只是婚宴畢竟不比其他,每桌酒席都有講究,不僅分主次,就是連座次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棲川涼子既然拿著莫雲卿的請帖,便是被安排在莫雲卿的賓客席。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是礙不著她去接近陳墨瑄。只見她從桌上拿起酒杯,便往陳墨瑄的那一桌去了。行至桌前,便向陳昕鴻舉杯說道:“陳老先生,恭喜您。”

陳昕鴻舉起酒杯,笑著回了一句,“同喜。”

棲川涼子一杯飲下,又讓服務生斟滿酒,敬向陳墨瑄,“陳先生,雖然我們是初次見面,但對您,我卻是仰慕已久。”

陳墨瑄站起身來,笑著一句,“不敢當。”

棲川涼子卻是認真地說道,“我說的是真的。”

“慚愧。”陳墨瑄正要敬了她這杯酒,棲川涼子卻又問道:“我叫棲川涼子,陳先生會記得我的名字嗎?”

陳墨瑄儒雅地一笑,“棲川小姐這樣的佳人,只怕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棲川涼子這時又尋著話題繼續說道:“我和葉梓渝是朋友,在日本的時候,就經常聽他說起您。我來上海已經有一段時間,這次特意拜托涉谷先生向莫先生要了一張請帖,才終於見到了您本人。”

“棲川小姐擡愛了。”陳墨瑄心知她說了這許多討人歡心的話,無非是為了接近,只是於她的目的卻是一時無從猜測,於是只好盡量少言,好叫她這些話接不下去。

可棲川涼子卻是偏偏於這敷衍毫不在意,一再的尋著話題一段一段的接下去。

陳昕鴻於一旁也是看出了端倪,於是說道:“墨瑄啊,我們該要去各桌敬一杯酒,免得叫人覺著我們有所怠慢。”說著,又向棲川涼子故作歉意地說道,“棲川小姐,不好意思,先失陪片刻。”

棲川涼子見他這般說,於是禮貌的一點頭,“那我就不打擾了。”

於此之後,陳墨瑄又刻意尋著林妍兮聊了一會兒,接著又與葉梓渝閑聊了幾句,此間見著棲川涼子過來,於是便順水推舟的向葉梓渝說道:“聽棲川小姐說,你們是朋友,我這邊還有許多應酬,今晚就麻煩你代為多照顧了。”

棲川涼子心知他這話不過是有意回避自己,於是便也識趣的不再去打擾。只是這晚,酒席散後,她刻意等到前來的賓客差不多都已離開,這才離席,便又去尋著陳墨瑄。

陳墨瑄這邊站在榮順館的門外,一一送走了賓客,正要去取車離開,見著棲川涼子,不禁問道:“我方才見涉谷先生已然離開,怎麽棲川小姐沒有一道走嗎?”

棲川涼子為難地說道:“我與涉谷先生並不熟,所以不好再去麻煩他,原本是已拜托梓渝送我的,只是散了之後,卻又找不到他,可能是他也忙著應酬,忘記了。”

“梓渝也真是。”陳墨瑄一笑,“既然是這樣,棲川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

“辛苦您了,真不好意思。”棲川涼子抱歉的一笑。

“棲川小姐客氣了。”陳墨瑄說著又朝裏邊望了一眼,見賓客均已離開,於是便領著棲川涼子去了停車的地方。

一路上,棲川涼子全然不似此前的健談,除去指路,便是安靜地坐著,不時的側過臉去,眉目間宛然幾分羞澀的望一眼陳墨瑄,儼然一副春心萌動的小女人摸樣。

車行了許久,入了老西門的西苑坊,緩緩駛入弄堂,又在66號的門前停了下來。

陳墨瑄下了車,替棲川涼子開了車門。

棲川涼子走下車來,感激地說道:“辛苦陳先生了,真不好意思。”

“客氣了,舉手之勞。”

“如果陳先生不介意,請到我家裏喝一杯茶再走。”

陳墨瑄推辭道:“天晚了,不如改日再來拜會。”

棲川涼子見他有意推辭,於是又一改方才的溫婉,不無認真地說道:“其實,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陳先生。”

陳墨瑄聽著這話,不免猜測她要說的究竟何事,還是這不過是一句說辭。

棲川涼子料到他有此心思,說道:“陳先生不必擔心,我既然仰慕陳先生,必然不會做出有損您名聲的事。”

“你誤會了。”陳墨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打擾了。”

棲川涼子於是也不再多說,走去門前敲了敲門。不多時,裏邊的人便將門拉開來,開門的依舊是那個穿著黑色短卦的男仆,見著棲川涼子只是恭敬的一點頭,卻也沒有說話。待兩人先後入了墻門,便又走去將門合上。

棲川涼子領著陳墨瑄走過東兩側廂房中間的天井,入了樓門,穿過客堂,去到緊挨著的後廂房。依這房屋的結構,這後廂房連著東側一處方寸的天井,天井中沿著院墻種著一排青竹,青竹前邊是一片綠地。

棲川涼子推開房門進去,這裏邊的布置亦有不同,地上鋪著榻榻米,南北兩旁的墻邊擺放的也是日式的低矮家具。屋子正中是一張方形的矮桌,四周整齊的擺放著墊子,每只墊子後邊各有一只憑幾。

兩人入了門,陳墨瑄便於矮桌西側盤膝坐下,棲川涼子亦是於北側跪坐著。不多時,方才的男仆便端了茶進來,卻不是日式茶道的用具,而是清一色的紫砂茶具。這邊沏好了茶,男仆便又起身去推開了東側的兩道障子。天井中兩盞石燈籠的微光映出一片青竹,不無幾分清幽的情調。

待男仆出了門去,陳墨瑄這才問道:“不知棲川小姐方才所說重要的事是什麽?”

“陳先生先請用茶。”棲川涼子一笑,雙手端起茶杯,細品了片刻,又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接著說道,“陳先生大概以為我和涉谷先生是同心合意。”

陳墨瑄笑道:“難道棲川小姐與涉谷先生存有分歧?”

棲川涼子並未答他,只反問道:“陳先生與鄭祺峰都是中國人,那陳先生與他志同道合嗎?”

陳墨瑄默然一笑。

棲川涼子接著說道:“我的家族在明治維新之後就立足於商業。我的父親雖然從政,但始終認為,日本要成為強國,就必須借助對外經濟的合作,促進日本與各國的商業往來,借此彌補日本本土匱乏的資源。但如今的內閣大多卻主張軍事擴張,以掠奪來獲取資源。但這樣不但會帶來經濟的巨大消耗,更會激化日本與西方各國的矛盾。”

陳墨瑄看著面前已然空了茶杯,說道:“棲川小姐的意思,我可否理解為,像我們中國這樣的國家,在你們眼裏就像是一塊蛋糕。不過是分享與獨享的區別。”

“陳先生誤會了。”棲川涼子緊接著說道。

陳墨瑄接著說道:“誤會與否並不重要。我好奇的是,棲川小姐今晚請我於此一敘,究竟想說的是什麽?”

棲川涼子自知方才的口誤令陳墨瑄有所抵觸,於是轉而說道:“我是想提醒陳先生,涉谷雄已經與鄭祺峰達成了合作。而據涉谷雄的情報,您父親新辦的合生公司潛伏著南方的革命黨。用不了多久,鄭祺峰應該就會有所行動。”

陳墨瑄聽了,又試探地問道:“棲川小姐如何確定涉谷先生的情報並非有誤?”

“陳先生也許聽說過東亞同文書院。”棲川涼子說道,“日本在中國的情報網早已遍布各地。涉谷雄的情報不會是子虛烏有。”說著,更是暗示了一句,“而且,這情報的來源非常可靠。”

陳墨瑄又問道:“若果真是這樣,棲川小姐又為什麽要告訴我?難道不擔心涉谷先生知道嗎?”

棲川涼子說道:“涉谷雄身後的內閣大臣與我父親是政敵,所以,我不希望他的陰謀得逞。而且,我更希望有機會與陳先生這樣的商人合作。而這個情報就是我送給您的見面禮。”

陳墨瑄一笑,“若這情報不假,棲川小姐送這樣一份厚禮,想來不會無所求。”

棲川涼子這時又不失溫婉地說道:“我來上海雖然是受父親的委派,但也是因為我對陳先生的仰慕。這不止是因為葉梓渝說的那些舊事,更是因為我來到上海之後對於您的了解。相比涉谷雄選擇鄭祺峰,我更希望與陳先生這樣的人合作。”

“承蒙擡愛。”陳墨瑄笑著拿起茶壺,不緊不慢地倒出兩杯茶來,一杯遞去棲川涼子的面前,一杯撚於之間,不急不緩地喝了下去。

棲川涼子見了,於是試探地說道:“看來陳先生對我剛才說的事已經有了對策。”

“那倒不是。”陳墨瑄說,“我父親素來不涉政事,我亦如此。棲川小姐方才說的事,只需交給巡捕房去辦便是了。”

棲川涼子一笑,“看來陳先生對我仍有保留。”

陳墨瑄不置可否的一笑,攤開手心指向棲川涼子面前的那杯茶,轉而說道:“棲川小姐請。”

棲川涼子卻是猜不透他這話裏的意思,問道:“那陳先生的意思是?”

陳墨瑄一笑,“趁著茶未涼,共飲一杯。”

棲川涼子領會的一笑,指著一旁炭爐上的鐵壺說道:“這爐裏的炭不熄,茶自然就不會涼。”

“那就要看這炭能燃多久了。”陳墨瑄意味深長地一笑。

“中國有句話,叫日久見人心。相信陳先生會看到我的誠意。”棲川涼子說道,“為表誠意,我可以告訴陳先生,我來上海的目的,不是針對中國人,而是英美。既然在生意上,陳先生可以和英國人合作,為什麽就不能和日本人合作呢?”

陳墨瑄儒雅的一笑,“有道理。”

“那就預祝我們合作成功。”棲川涼子說著,將撚於指間的茶細細喝了下去。

陳墨瑄這時又說道:“能與棲川小姐這樣秀外慧中的佳人相識,於我亦是幸事。”

“陳先生過獎了。”棲川涼子說道,“您可以叫我涼子。”

陳墨瑄微微一點頭,又不無幾分親昵地說道:“涼子,我也該告辭了。改日再約。”

棲川涼子溫婉地笑道:“今晚打擾陳先生了。”

“客氣了,能與佳人一敘,夫覆何求。”陳墨瑄說著,站起身來。

棲川涼子亦是隨即起身,將他送出了門去。

陳墨瑄這晚離開西苑坊,便一路緊著趕回了家裏。

此時雖已夜深,但陳昕鴻回到家後卻始終不見陳墨瑄回來,不免有些擔心,便是與黎秋茵始終坐在樓下的正廳裏等著。黎秋茵得知陳墨瑄回到家時,更是走去樓門外,不免責備的一句,“這婚宴早就散了,怎麽這個時候才回到家來,也不怕叫你父親和我擔心。”

“今晚這婚宴難免有些應酬,有的客人盡興多聊了幾句,終歸也是要陪著才好,免得讓人覺著怠慢。”陳墨瑄一面說著,一面與黎秋茵進了門去,見著陳昕鴻,便又向黎秋茵說道,“姆媽,您先上樓去睡吧,也不早了。”

黎秋茵點了點頭,“你也早些休息。”

“我和父親還有些事要說。”

“那你們聊吧,別太晚了。”黎秋茵一面說著,一面吩咐傭人去廚房裏盛了一碗銀耳粥出來,“趁熱把這粥先吃了,解解酒。”說著便轉身上了樓去。

陳墨瑄吩咐傭人將粥端去了書房。

陳昕鴻見他讓人把粥端去書房,便猜到他是有重要的事,於是便也不急著問。可入了書房,不等陳墨瑄開口,他便提醒了一句,“眼下我們方才得罪了鄭祺峰和莫雲卿,近來還是要小心些,晚上少出門為好。”

陳墨瑄默然一點頭。

陳昕鴻這時又問道:“夏剡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陳墨瑄說,“暫時在靜安寺附近租了一幢房子,家具用品都是齊的。蘇曼臻的母親我也讓人接過去了。”

“那就好。”陳昕鴻又不免擔心地說道,“只是,我還是有些擔心夏剡。畢竟這一回,莫雲卿是又吃了一個虧,我看他未必會善罷甘休。”

陳墨瑄卻說道:“莫雲卿那裏倒談不上吃虧。畢竟蘇曼臻的嫁妝是我出的錢,且莫雲卿從中還能撈上一筆。至於夏剡,如今外邊的人都知道他是顧顥澤的門生,蘇曼臻又是莫雲卿的義女。若是他們再有什麽閃失,顧顥澤和莫雲卿這兩個人的面子便是掛不住。何況這事起初就是莫雲卿想來針對我們陳家,往後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再去夏剡身上做文章。”

“這話倒也有些道理。”陳昕鴻說,“不過鄭祺峰和莫雲卿於我們未必會就此罷手。”

“這正是我要與您說的事。”陳墨瑄說,“我今晚所以回來得晚,是因為我去送棲川涼子了。”

“婚宴上那個日本人?”

陳墨瑄一點頭,“我從她那裏得著一個消息,涉谷雄收到情報,有南方革命黨潛伏在合生公司。我看這事未必是虛。想來涉谷雄是要借此做文章,利用鄭祺峰來滋事。”

陳昕鴻於此是了解的,畢竟那三個革命黨人是他受段晨峰所托安排進合生公司的,意在借此掩護身份。

陳墨瑄見他蹙眉沈思,於是試探地問道:“這事您知道?”

陳昕鴻微微一點頭,“這事要早作打算。”

“這事既要快,卻也急不得。”陳墨瑄說著又問道,“這些人是什麽時候入的合生公司?”

陳昕鴻說道:“剛進不久,大概就在一周前,一共三個人。一個安排去了采購部,另兩個在做銷售。”

陳墨瑄又試探地問道:“既然您知道,那他們想來是有人從中介紹進來的?”

陳昕鴻見事已至此,便也無心再隱瞞,默然一點頭。

“眼下這事,我必須與此人見一面。”

陳昕鴻卻又不免猶豫,他並不想叫陳墨瑄牽扯進來。

陳墨瑄看出他的心思,說道:“這個時候,我縱然有心置身事外,也是沒有可能的。如今我們得罪了鄭祺峰,他若有心借此於陳家不利,定然也不會放過我。且涉谷雄既然收到這情報,那這情報必有來源。如果不能查出這情報的來源,那不論我們眼下做什麽都於事無補。”

陳昕鴻聽著他這話裏的意思,說道:“你是懷疑這三個人中間或許有涉谷雄的人?”

“大有可能。畢竟這三個人入合生公司才不過幾日,涉谷雄便收到了情報,這也為免太過及時了,必然是有人洩露了消息。若涉谷雄的間諜不在這三人之中,那除非就是他們的上線。”陳墨瑄說,“如今日本人在中國的情報網遍布各地,更是吸納了不少親日的中國人,我們不得不防。”

陳昕鴻篤定地說道:“我相信段晨峰的為人,這個日本間諜絕沒有可能是他。”

陳墨瑄卻說道:“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絕對。如今容不得任何萬一,否則就算安排這三個人撤離,鄭祺峰也會及時行動,不僅人不能安全轉移,合生公司也難免會被查封。”

陳昕鴻思忖著他這話確也在理,“那你有什麽辦法?”

“不論這個介紹人是不是涉谷雄的間諜,都必須先從他那裏拿回一樣東西。”陳墨瑄說道,“想來您與他不是萍水之交,在見他之前,我想先了解此人。”

陳昕鴻猶豫了片刻,終是將與段晨峰的相識,以及此後的每一件事丁點不漏的向陳墨瑄說了一遍。

陳墨瑄細細聽來,思忖了片刻,說道:“這樣看來,段晨峰若是間諜,過往便是有許多機會。”

陳昕鴻篤定地說道:“段晨峰的為人毋庸置疑。且此前的二月罷工,他亦是組織者之一。不止如此,介紹他與我相識的人,與我也是多年的故交,對於段晨峰的過往十分了解。”

“不過還是小心為上。先把夏剡叫回來,明天一早開車送我們去見段晨峰。”陳墨瑄說道,“此外,這事要想周全,我們首先要做的,便是盡可能拖延。您說那三個人中有一個被安排去了采購部。那明早便立刻派遣他去浙江餘姚。眼下今年的新棉已然收獲,安排他出這趟差也合情合理。”

陳昕鴻清楚他如此安排的用意,默然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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