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怡樂都名媛選美大會的最終之夜，除去最終決選，還安排了歌舞表演。為此，怡樂都停業一天，將二樓的舞廳作為後臺，三樓的貴賓舞廳則用來招待各界名流。

這晚六點，天色方才暗下來，顧顥澤與龐世坤等人便到了，隨之一道前來的還有一眾名流，前後十幾部車陸續停在怡樂都的門前。

顧顥澤與龐世坤、方煜霆三人先後下了車，又在門前，於一眾記者的閃光燈下，與一道前來的人一陣寒暄，又彼此客套的謙讓著走進了門去。

此時距開場還有一個鐘頭，樓下的舞廳裏卻已是聚集了不少人，各自憑票紛紛入座，一旦坐下便是左右的相互寒暄。畢竟手裏這張票來之不易，能夠弄到票子的或多或少也都是有些臉面的人，得著這樣一個機會，少不了有所交際。

只是前邊幾排的位子卻是空著的，能夠坐在那些位子上的人手裏的票也是不一樣的，是顧顥澤出錢印了票子，又吩咐人一個個送到府上。此時，這些人有的還沒到，有的先到了便是被安排在三樓的雅座休息。

顧顥澤在印這票子時，也特意叫人往鄭祺峰那裏送了兩張。他知道，鄭祺峰雖說是娶了幾房姨太太，但他那幾個姨太太不是戲子便是舞女，所以平日裏這般場合，便是不愛帶在身邊，怕叫人見了又去私下裏談起舊事，薄了他的面子。倒是他那小女兒，自幼便送去了教會學校，且生得也是隨了她的母親，不無幾分標致。故而此類場合，鄭祺峰便是愛將她帶在身邊，宛然是另一張面子。

這天鄭祺峰果然是帶著他的女兒鄭雯來了。

顧顥澤等人在樓上與到場的其他貴賓正彼此寒暄時，見鄭祺峰與鄭雯走了進來，於是起身，與身邊的幾人一道上前，與之一番客套，又不無熱情的邀請他去事先安排的一張桌邊坐下來。

鄭祺峰這邊方才坐下，幾人相互一番客套，便又見著龐世坤身邊坐著一個年輕人，於是問道：“這位想來便龐先生的公子。”

龐世坤微微一點頭，向身旁的年輕人一聲，“元鈞。”

他身旁的年輕人於是領會的站起身來，向鄭祺峰客氣的問了一聲好。

龐世坤這時又看著鄭祺峰的女兒說道：“這位想來便是令嫒，早就聽人說起，令嫒不只生得標致，又知書識禮，今日見了，果然是名副其實。”

鄭祺峰擺手一笑，“龐先生謬讚了。”

龐世坤又說道：“鄭小姐與我家元鈞想來應是年紀相仿。”

顧顥澤一旁緊接著他這話，向龐元鈞說道：“元鈞啊，你們年輕人該是有年輕人的話說，不如你陪陪鄭小姐。“

龐元鈞聽了，領會地站起身來，向鄭雯說道：“鄭小姐請。”

鄭雯卻並未急著起身，而是看了一眼鄭祺峰。

鄭祺峰默然一點頭。

鄭雯這才站起身來，與龐元鈞在不遠處尋了一張桌子坐下。

這邊，顧顥澤於是又尋了一些話題，彼此聊了一陣。

鄭祺峰心知顧顥澤所以要拉著龐世坤與他坐在這裏聊天，不過是想在旁人面前做做樣子。且也知道，顧顥澤早已在盤算著公共租界。他如此不過是要叫人以為自己與他之間並非傳言的水火不容，好叫他往後在公共租界與人交道得著幾分便利。正想尋個理由離開，就見著莫雲卿走了進來。

只是不等鄭祺峰借故離開，顧顥澤便已先一步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將莫雲卿邀來於此。

莫雲卿這邊方才坐下，顧顥澤便又遠遠的看了一眼龐元鈞和鄭雯，笑著說道：“他們兩個年輕人看來聊得很是投機。”

鄭祺峰循著他的目光，遠遠的看了一眼，卻也沒有說話。

顧顥澤這時又故作不經意的向鄭祺峰說道：“鄭先生，顧某冒昧一句，不知令嫒是否婚配？”

“尚且未有。”鄭祺峰答道。

顧顥澤這時又向龐世坤說道：“我看這兩個年輕人倒是有些緣分，不如就由我來保一個媒，不知世坤兄與鄭先生覺著可好？”

鄭祺峰並不曾想到顧顥澤居然會拿自己的女兒做文章，於是敷衍地笑道：“如今的年輕人已然是不足興包辦婚姻，只怕是我們有這個意思，他們也是未必會言聽計從的。”

龐世坤見鄭祺峰這般說，於是也不免顧著自己的面子說道：“的確，如今的年輕人什麽都講究一個新潮，就連婚姻這樣的大事，也是不叫我們這些為人父母的去幹涉。”

“那倒也未必。”顧顥澤一笑道，“說到底，不過是他們沒看上的，便是不願於長輩言聽計從。若然反之，我看他們便是求之不得。”說著，又望去莫雲卿，笑著問道，“不知我這話，莫先生認同嗎？”

“顧先生這倒是為難我了，犬子待到談婚論嫁的年紀至少也需再等上十年不止。”莫雲卿雖是這般推諉，心裏卻也在思忖著顧顥澤如此的目的，左右思量，又不免覺著，若是結下這門親事，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顧顥澤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亦是清楚莫雲卿的詭計多端，於是又說道：“這兩個年輕人能夠遇著，終歸也是緣分。不如我們等到各自回去問問他們的意思，再做打算也不遲。”

鄭祺峰見他這般說，便也不好再拒絕，便是與莫雲卿相視了一眼，說道：“這般倒也好。”

此刻，已近七點，所有的貴賓均已陸續到場，於是幾人便也不再於此閑聊，一道下了樓去。

夜深時，怡樂都的選美落下帷幕，散場之後，鄭祺峰便讓莫雲卿與他一道回了鄭公館。

莫雲卿是清楚他何以要將他叫來的，於是入了偏廳，方才坐下，便說道：“您叫我來，想必是為了今晚顧顥澤說的那件事吧？”

鄭祺峰點了點頭，“我是愈加看不清這個顧顥澤究竟在盤算什麽了？”

“我看他是定了心要在公共租界插上一腳。”莫雲卿說。

“他這胃口倒是好得很。”鄭祺峰哼的一笑。

“只是我們也不得不防。”莫雲卿說，“我近來聽說，他與工部局幾個董事有所交道，更是與那些北洋政府的要員愈發走得近了，且那些人都得了他不少好處。若是這樣下去，只怕我們這張臺子便是要叫他拆得七零八落。”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錢字的事。”鄭祺峰不以為然地說道，“他能用錢去收買人，我們就沒有錢嗎？”

“可這畢竟是在公共租界，泓義會自己的地頭。”莫雲卿說，“這人吶，好處是不嫌多的，可若是一旦拿慣了，再要減下來便是難了。就算我們也拿錢去收買，一時鬥過了顧顥澤，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畢竟他顧顥澤還是穩坐法租界，可公共租界的規矩卻是叫他給攪亂了。”

鄭祺峰聽著此話也覺著在理，恨恨的一句，“早知道今晚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莫雲卿卻搖頭道：“龐世坤與顧顥澤既然敢來公共租界，必然是有所防備。且不說，我們難保失手，便是得手，萬一傷及那些名流，這個罪責我們也扛不住。何況，正青社下邊那些人若是跑來公共租界鬧事，火並起來，場面便是愈發難以收拾。”

鄭祺峰於他所說自然也是看得明白，悻悻的一句，“我也不過就是一時的氣話罷了。”

莫雲卿這時又說道：“我看，顧顥澤說的這門親事，於我們倒也不失為一個機會。”

鄭祺峰不解地說道：“你該知道，顧顥澤這般做的目的，是要故作一副我們與正青社交好的假象。這樣一來，叫我落下一個話柄，那些名流、要員與他交道也就更加不用於我顧忌。”

“這事也需一分為二來看。”莫雲卿說道，“顧顥澤雖是從中能得著便利，可我們也未必就不能借此於他有所束縛。”

鄭祺峰於他這話聽出了幾分興趣，“你接著往下說。”

“顧顥澤這個人心思縝密，處事又極具耐性，他若是想在公共租界插進一腳，必然會步步為營，循序漸進。我們縱然是想防，也是很難尋著他的疏漏。”莫雲卿說，“與其如此，倒不如借著這門親事，與龐世坤拉近關系。畢竟說到底，他過去也是從龐世坤的門生，且顧顥澤面上又愛講忠義。這忠義的帽子既已戴上去，不摘與摘便是上天入地之別。”

“你的意思是借著龐世坤去壓制顧顥澤？”鄭祺峰思忖著說道，“想來也是，如今顧顥澤勢頭正盛，聲望已然是蓋過了龐世坤。以龐世坤的為人，想來於此早就有所猜忌。”

莫雲卿接過話來說道：“若是顧顥澤果真在公共租界立穩了腳跟，難道龐世坤就不擔心他會另立門戶，到頭來與自己分庭抗禮嗎？”

“照你這意思，這門親事是非結不可了？”鄭祺峰想了想，又不免有所顧慮，“可我們能想到的事，顧顥澤未必想不到。他又為什麽要來保這個媒呢？”

莫雲卿笑道：“顧顥澤這個人精明得很，不會猜不到龐世坤於他的猜忌，想來是已有近憂，他保了這個媒，便也是一時打消了龐世坤的於他的疑心。”

“這樣說來，倒也有些道理。”

“再者，此事於我們還有一個好處。”莫雲卿說，“如今方煜霆入股怡樂都，便也是在公共租界插了一腳，他這個人處事武斷，且心狠手辣，門下又有三千弟子，加之他與軍閥之間又交情頗深，往後萬一與我們有所沖突，也是件難辦的事。若是您與龐世坤結成親家，到時也好借著龐世坤從中斡旋，少去許多麻煩。”

“你不說，我倒忽略了這一層。”鄭祺峰說，“如今我們雖是占著公共租界，可論起門徒，泓義會終歸是不及正青社，若是真的起了火並，我們也少不了吃虧。”

“所以，這天平終歸是兩頭一高一低的往覆，沒有定數。非要成了三足，才真真是鼎立。”莫雲卿說。

“那我們便借著這門親事，拉近龐世坤。”鄭祺峰一時眉開眼笑，取了一瓶洋酒，倒出兩杯來，遞去一杯與莫雲卿，彼此痛快的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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