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熙然回到上海已然有些時日，卻始終沒能見著顧顥澤一面，已然是有些等不及，於是便去找了陳墨瑄，說是時間緊迫，不好再這樣等下去，讓陳墨瑄務必盡快引見。

陳墨瑄本是想著，他先尋著一樁可與顧顥澤去做的生意，再由此給楚熙然安排一個身份，此後再領他一道去拜會。只是楚熙然這般催得緊，他便也不好推辭，只好答應了下來。

這天晚上，兩人便依照此前約定的去了顧公館。

顧顥澤得知陳墨瑄要來登門拜會，且知道陳墨瑄要帶一個朋友來，便叫上陸嘉航一並作陪。

幾人在偏廳裏坐下，顧顥澤便看著楚熙然向陳墨瑄問道：“這位想來就是你說的那位朋友。”

楚熙然站起身來，答道：“鄙人姓張，名遇安。”

“這個名字好，隨遇而安。”顧顥澤笑了笑，又說道，“如今我和墨瑄的交情也算不淺，他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在我這裏，隨意便好，不必拘泥。”

楚熙然一面坐下，一面點頭一笑。

陳墨瑄這時又說道：“遇安與我是故交，近來方才回到上海，久仰顧先生，又得知我有幸與顧先生相識，所以特意托我予他一個機會來拜會。”

“我這個人素來愛交朋友。”顧顥澤一笑，看著楚熙然說道，“尤其是像墨瑄這樣不凡的朋友。”

陳墨瑄謙虛的一句，“顧先生謬讚了。”

顧顥澤擺了擺手，“是你謙虛了。”說著，轉而又說道，“想來你這位朋友也定然是有不凡之處。”

“顧先生過獎了。”楚熙然接過話來說道，“我只是個商人，此次回到上海，想做些生意，素聞但凡要在這上海經商必要先拜會顧先生，所以今日備了幾分薄禮前來，還望顧先生不棄。”說著，將一只錦盒遞去顧顥澤的面前。

顧顥澤接過錦盒，打開來看了一眼，見著裏邊一張地契，這地契上所註的地方是公共租界的一所別院，於是笑道：“這份禮拿在手裏，可是重得很，怕是顧某受不起啊。”

“顧先生說笑了。”楚熙然接過話來說道，“以顧先生的身份，只怕這禮倒是有些輕了。”

顧顥澤聽出他這話裏有話，於是饒有興致地問道：“此話怎講？”

楚熙然意味深長的一句，“以顧先生的威望，當是將這上海盡入囊中也不為過。”

顧顥澤聽了，卻也沒有答他，只向一旁的陳墨瑄打趣道：“你這位朋友出手可是闊綽得很吶。”

陳墨瑄莞爾一笑，“這禮送得是輕是重，終歸是要看它送與何人。”

顧顥澤卻說道，“你這話也不盡然。於送禮這事我倒是有另一番見解。這禮輕的往往是出於一個情字，而這禮重的卻往往是出於一個利字。”

陳墨瑄聽出他這話裏的意思，玩笑的一句，“那這不重不輕的，想來便是除了利，也有情在裏邊。”

顧顥澤聽他這話，笑了起來，又向楚熙然問道：“方才聽墨瑄說，張先生近來方才回到上海，那不知此前是在何處做生意。”

楚熙然直言答道：“此前在廣州。”

顧顥澤聽了，心裏一陣思忖，又試探地說道：“這生意也是有講究的，有的人是想撈一筆轉手便關門大吉，有的人做的是百年的老字號，更有的人做的是宏圖大業。不知張先生想在這上海做什麽生意？”

楚熙然只覺他這話裏似乎是猜著了他的身份，卻是依然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顧先生覺著我像是做什麽生意的？”

顧顥澤並未答他，只與一旁的陸嘉航相視了一眼，這時陸嘉航一面端起茶壺，往幾只杯裏添了茶湯，一面說道：“張先生做的似乎不是尋常的生意。”言語間，一雙目光始終盯著楚熙然端起茶杯的那只右手，又說道，“早年我遇過一個相命的師父，學了一點皮毛，會看看手相。不知張先生可否借右手一看。”

楚熙然心知他如此的目的，卻也並未回避，便是伸出右手與他去看。

陸嘉航只看了一眼他那食指和虎口，便向顧顥澤說道：“張先生想來做的是天下的生意。”

陳墨瑄已然聽出，他是已然知道了楚熙然的身份，於是從旁試探地說道：“想來以顧先生這樣胸懷天下的人，於此生意是有興趣的。”

“既然話說到此，那我也便直言了。”顧顥澤說，“我與蔣先生也算是有些淵源，且與南方那邊也是常有聯系。此次，那邊派了人來上海，我此前也是收到了消息。”

楚熙然說道：“顧先生的消息果然靈通。”

顧顥澤說道：“你不必誤會，如今這亂世，人若想安身立命，有些手段終歸是少不了的。”

“那顧先生何以就知道我便是您說的那個人？”楚熙然說道，“縱然方才陸先生看了我這手，知我是拿槍的，可我也未必就不會是尋常的打手。”

顧顥澤一笑，“你此前可是借住在怡樂都？”

“沒錯。”

“煜霆兄那邊早已知會過我，說是近日怡樂都來了一個葉疏璃的遠方表親。”顧顥澤說，“可據我所知，葉疏璃的父親家裏是三兄弟，而她母親是家裏獨生。”

“可即便如此，也未必就能確信我不是因了別的原因來投奔葉疏璃。”楚熙然說。

顧顥澤笑道：“可近日來拜會我的生面孔卻是只有你一個人。且見你這談吐間雖是有心裝出商人的圓滑，卻是藏不住眼神裏的英氣。”

陳墨瑄這時插進話來說道：“顧先生果然慧眼。”

“不過是多年看人的經驗罷了。”顧顥澤擺了擺手，面上卻是顯得幾分深沈，“只是，有件事我有所好奇，張先生想來已到上海多日，何以此時才來見我？莫不是張先生於我還有何顧慮？”

楚熙然心知此事必是瞞不過顧顥澤，於是直言說道：“我所身負重任，不容閃失。所以不免諸多顧慮。倒也不是於顧先生……”

“不必再解釋。”顧顥澤豎起掌心。

楚熙然只當是顧顥澤不願聽他解釋，而顧顥澤卻又接著說道：“我於此並無計較，既然這話已說到明面上，那你也不妨直言。”

“既然顧先生這般豁達，那我便直說了。”楚熙然說道，“如今蔣先生正在南方籌謀北伐。江南是富庶之地，上海又是經濟命脈，可謂重中之重。而往後，為免上海因戰事不穩，還需顧先生鼎力相助，維持上海的穩定。”

顧顥澤已然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只是又說道：“張先生要說的恐怕不止於此吧？”

楚熙然於是又說道：“如今北伐在即，軍械物資雖得蘇聯部分援助，但藥品、糧食等諸多軍需仍在籌備之中，若是能得多方資助……”

顧顥澤聽出他所說的無非是錢的事，只是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這戰後的事好說，可這戰前的事恐怕是要叫我為難的。”

陳墨瑄試探地問道：“不知顧先生為難的是在何處？”

顧顥澤說道：“正青社與皖系已然合作多年，此間的利益錯綜覆雜，且這正青社終究還是世坤兄說了算，他少不了要顧及煜霆兄與皖系軍閥之間的交情。我若是背著他們答應了這事，為免有違一個義字。可若要叫我去說服他們，恐怕不那麽容易。”

陳墨瑄聽出他這話裏似有餘地，於是試探地說道：“這樣看來，顧先生也確是有為難之處。”

顧顥澤默然一點頭。

陳墨瑄又提醒道：“只是顧先生可還記得早年間，龐先生與浙江督軍府的公子那段舊怨？想來龐先生未必不想拿回那張丟掉的面子。”

顧顥澤料及他會提這事，卻是故作茅塞頓開地說道：“你若不提，我倒是真忘了那事。”想了想，說道，“這樣看來，我倒是可以去勸一勸的。”他這般說著，不等楚熙然接過話來，便又接著說道，“且這戰後的事，也當未雨綢繆。畢竟這上海除了法租界，還有公共租界。並非正青社一家說了算。”

楚熙然問道：“那顧先生的意思是？”

顧顥澤不緊不慢地說道：“公共租界那邊，畢竟是鄭祺峰的地盤，你倒是可以也去他那裏走動走動。”

楚熙然知道他這話不過是試探，說道：“鄭祺峰的為人畢竟是信不過。”

顧顥澤依舊是不動聲色的一句，“那倒也不能這樣輕易斷言。”

陳墨瑄這時又從旁一句，“遇安是誠心來見顧先生，並未於別處再做打算。”

“果真如此，那也好辦。”顧顥澤說道：“只是戰後這上海的穩定，憑今時之我怕是難負重托。”

楚熙然說道：“顧先生不妨直言。”

顧顥澤這時又看著陳墨瑄，說道：“除非我在公共租界立足一席之地。”

陳墨瑄明白他這意思，於是說道：“我與英國人倒是有些交道。只是，憑我這些交道要撼動鄭祺峰今時在公共租界的地位，想來是不足夠的。”

顧顥澤一笑，“你只需力所能及，餘下的事我自會另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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