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蟬嘶敗柳長亭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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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蟬嘶敗柳長亭暮
寧安與傅珩一同走出宮門，正是暮雲收斂，一片金紫光輝照耀在皇城的時候。兩人並行之間，隱隱地多了幾份相對的沈默與尷尬。
“其實你不應該來。”寧安沈吟了片刻，這才開口道。
傅珩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微收：“為什麽？”
“他是故意用我來引誘你。”寧安說道：“他是在測試你，多久才會來見他。”
“我知道。”
寧安皺了皺眉，有些驚訝地看向傅珩：“那你為什麽還會來？”
“我也在測試他。”傅珩挑了挑眉：“那些話，他既然能夠容忍下來，說明他的確沒有把我當做他的兒子看待。”
寧安一楞，看向傅珩，卻是極少在他臉上覓得幾分憂傷。
大概每個人都會有兩面，一面屬於陽光，一面屬於黑暗。
寧安卻是忽然想起了蘇景行，他與傅珩總是不同。他喜歡把黑暗的冷帶在身上，只留下些許的溫暖讓人去發掘。而傅珩卻總是將陽光的暖帶在身上，幾分憂傷便是讓她明白，這是他的隱藏。
“三年中所發生的事情，全都是因我而起？”寧安想起盛灝帝的話問道。
“就算不是因為你，這些事情也早晚會發生。”傅珩淡淡地帶過，他不希望她因為這些而感懷。
“可是不會在三年前。”寧安明白傅珩是不願讓她有什麽負擔，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卻早就讓她無法熟視無睹了。
他是為了她的身份才與盛灝帝為敵，更是為了保護她而不顧一切地進宮。有的情意，縱然無法一一回應，或者是有所對等，可是唯有不忘。
傅珩沈默了片刻：“三年前，的確是有幾分匆忙，可是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何況不管於情於理，你都值得我這麽做。”
“不，我不值得。”寧安微微地搖了搖頭，似乎有幾分悵惘道：“三年前的寧繹或許還可以幫助你治理朝政，平頂沙場。可是如今的寧繹，不過是個連自己是誰都還沒有追究清楚的無能之人。”
寧安想著，這段日子，她總是希求尋找到自己身份的答案，找到了便又要尋找自己所失去的所有記憶。她似乎是忘了身邊的每個人每件事情，變得自私到了一種不可饒恕的地步。
今日跪在大殿，她既擔心傅珩因為自己受到牽連，又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她到底不是三年前的寧繹，也似乎無法變成所有人所期待的寧繹。所以如今的她雖然是“寧繹”，卻是早已經成為別人負累的寧繹。
只不過，在傅珩的心中，“於情於理”四個字似乎更加應當變為“莫逆於心”。
“三年前的寧繹是我盛朝的左相，做下不少造福我盛朝百姓的事，值得我那麽去做。而如今的寧繹，更是值得我去做。”
“如今的寧繹既沒有記憶也沒有武功，還背負著身份的秘密，如何值得？”寧安看向傅珩，說道。
“便是於情理都值得。”傅珩看著寧安，認真道：“於情，你是寧繹；於理，你是寧繹。便是因為是你，便是一切都值得。”
說完，傅珩似乎有幾分明白寧安心中的黯然，靜靜地看著她說道：“我知道你心中煩擾，無法回應我的心意，可是我願意等，等一切塵埃落定，你心甘情願。”
寧安一楞，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腳尖碾過一片又一片的陰影，心中激蕩。
等待二字，最是沈重，也最是動人。
“我不值得和光如此。”寧安恍惚如喟嘆一般叫著傅珩的字道。
“值不值得，自是我的心意。”傅珩緩緩說道。
說完，兩人皆靜默下來。沈澱著一種最難參透的思緒，大概天地間皆是如此，歲月永恒，唯有愛一字不可非議。
“我送你回去吧。”傅珩半響才又低聲說道。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走。”寧安看了看傅珩，垂了垂眼道。
傅珩心知不能對她著急，只能順遂她心意地點了點頭，道：“路上小心。”
寧安點了點頭，回答了一聲“好”，就隨著宮門外的人潮而去。
傅珩看著那有些削瘦的背影，心中的一角慢慢地暈開一種柔情。想起之前孟林的疑問，他是此刻才能給他答案：她如今這樣脆弱，又怎能再讓她牽扯入這些事來。
可是，有的事情便是命中註定，又豈能避得過？就像愛上一個人一樣，被命運擺弄，終究也是無能為力。
寧安如今到底無法來思索如此通透的道理，或許以前的寧繹會偶有閑情，可是如今的寧繹卻是如困獸，如今一心只願擺脫太多的枷鎖。
許是因為今天是集市，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寧安一身天青色綾紋羽衫地走在其中，便是如那漂泊的蓬絮，既不知來處，也不知歸處。
不過她忽然也意識到一些其他的東西，那便是自由常常如此孤獨。若你要自由自在，便常常只能獨來獨往。可是感到孤獨的自由又是真正的自由嗎？若你真的自由了，又怎麽會為了何事而牽掛，又怎會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一個孤獨的人？
以前的寧繹或許的確自由過，不牽掛任何事，任何人。可是當她回到沈家，成為了沈長瑜，便應當放棄了她的自由。她為了沈家而入宮，為了沈家而入仕，何來自由可言。而她作為寧安，一心想要逃脫未名谷的束縛，以為這便是自由了，可是如今她也才明白，她不過是背負了更多，甚至於一生都難以去擺脫。
想到這，寧安的心中不由得有幾分心寒，擡眼看著從自己身旁走過的每個人，有幾分無所依靠的虛弱。
眼前微微地一晃，有一陣眩暈湧上頭來，不由得往後一跌。
卻是這一跌，恰好落在身後的男人眼中，一片的波浪。
蘇景行伸手攔住纖細的腰肢，看著皺眉的寧安，將她抱起來。
“三年前便告訴你，不要一個人走失在人潮。便是讓自己柔軟幾分又如何，卻偏偏如此逞強。”
寧安雖然覺得眼前迷蒙，卻因為竄入耳畔的話語，莫名地安心。
三年前，三年後。為什麽真的有些話真的可以穿破一千多個日夜地讓她感到溫暖。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就像有的人只在合適的時間出現一樣。
寧府
“她只是疲勞過度，並無大礙。”冉乘風為寧安診了診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眾人道。
董思孝這才放心下來，看了看一旁的蘇景行，眼中思緒不定。
“我想和你談談。”說著，就走出門去。
冉乘風聞言，看了看蘇景行：“她並無惡意，只是擔心她。“說著，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寧安。
蘇景行點了點頭，他自然看得出這兩人與寧安的關系匪淺。
兩人來到莫府的亭子中，董思孝看了看蘇景行道：“我和冉乘風都是長瑜的師傅。”
“久聞大名。”蘇景行說道。
董思孝神色微動，皺了皺眉地看著蘇景行道：“蒼亙王為何來此？”
蘇景行頓了頓：“為她。”
“為她？”董思孝一挑眉，看著他道：“她如今既沒有武功，也沒有記憶。不知道蒼亙王想要長瑜的什麽？”
“我什麽都不要，卻也什麽都要。”
“哦？可是要得起？”董思孝倒是不屑地一笑。
“傾盡所有，在所不惜。”蘇景行道。
董思孝這才不由得變了變臉色，似乎是沒有料到蘇景行會說出這樣有決心的話來，倒是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了幾分。
只不過，若是所有的承諾都可以實現。二十年前，她又怎會逼不得已地做出那樣的決定。
想到這，董思孝斂了斂臉色：“長瑜不能和你在一起，為了她好，你還是離她遠一點吧。”
蘇景行挑了挑眉：“這個話，若是她來說，我尚且不會放手。何況是旁人。”
“我是長瑜的師傅，她自會聽我的。”董思孝說道。
“她從來都只會聽從自己的心。”
董思孝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長瑜的心在你身上？”
蘇景行沈默了片刻，她縱然看得透整個天下，卻偏偏看不透她的心，又怎會知道答案。
“若我沒有說錯，傅珩對長瑜同樣情意深厚。你覺得你可勝得過他？”董思孝繼續道：“長瑜既然是沈家的千金，自然是配得上傅珩 。何況傅珩將會成為盛朝君主，能給長瑜的不僅僅是感情更是支持。”
“他能給的我同樣能給，他不能給的我同樣能給。”蘇景行說道。
“那你能給什麽？”
“護她一世。”蘇景行緩緩說道：“還有我心裏與身旁都只屬於她的位置。”
“這些，你憑什麽覺得傅珩不能給。”董思孝說道。
“傅珩府中已經有了一位名叫暮煙的侍妾和小公子傅澈。而我府中空無一人。傅珩只能給她盛朝，而我是要給她天下。”蘇景行道。
董思孝因為蘇景行的話，深深地看著他：“天下豈會如此唾手可得，而你又怎能保證你會真的一如既往的愛她。”
這番話雖然像是嘆息，卻也並非是沒有理由的空談。天下之勢，雖然紛亂已久，可是能夠真正統一的英雄卻也是在這數百年的時間中一再消沈。何況在董思孝看來蘇景行雖然貴為明國的蒼亙王，到底不是君主稱號，難以舉一國之力來對抗其他六國。
再加上“情”一字，雖然此番天崩地裂，可是到底有多少能夠地老天荒的恩愛如初。白首如新，揭蓋如舊。到底只是一句不可靠的話。
“思孝？”冉乘風來到亭中，看了看蘇景行道：“長瑜醒了。”
蘇景行看了看冉乘風，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退下。
董思孝皺了皺眉，也想離開，卻被冉乘風拉了拉：“讓長瑜先靜靜吧。”
董思孝看了看冉乘風：“他們不能在一起。”
“我們說了不算。”冉乘風對於董思孝的話頗為不讚同地說道：“只有長瑜才有資格來選擇。”
“冉乘風！”董思孝咬了咬牙，道：“這二十年來，我多麽努力地想讓長瑜變成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如今他們打破了這個理想也就罷了。難道真的任由長瑜像主子一樣，身不由己？”
“思孝，我知道你的擔憂。”冉乘風耐心道：“可是，若是長瑜自己選擇的路，我們又怎能阻止得了。這點，三年前，我們不是早就清楚了嗎？”
董思孝因為冉乘風的話似乎平靜了不少，看了看他道：“可是，不管是傅珩還是蘇景行，必定會讓長瑜變得辛苦。何況二十年前的事情，終究會被揭開。”
“我明白。”冉乘風想到此處，似乎也頗有幾分悵惘：“可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不該左右這一輩人的幸福，難道讓長瑜永遠記掛這些，對她就真的好？只怕會讓她更加辛苦？”冉乘風說道：“她的性子一向自由、寬容，或許她的選擇會帶給我們意外的答案。”
董思孝似乎被冉乘風說動了幾分，嘆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吧。”
鶯歌燕舞，樓臺管樂，最是迷醉的時候，卻總有最為清醒的人。
秦少卿擡手一揮，方才還千姿百媚的一幹舞女，立即就頗為恭敬地收斂起神色，退出門去。
而後，從房間的另一側門中走出二人，雖然驚訝，卻都不是陌生之人。男的正是被貶為庶民的傅玦，而女子則是一直相隨的葉瀲灩。也正是這兩人與秦少卿相見，卻是讓人有幾分疑惑。
“五皇子。”秦少卿看著來人，微微地低了低頭，行禮道。
“與秦坊主，哪來這麽多的禮數。”傅玦的神色話語，與秦少卿卻不是初次相見。
秦少卿淺然一笑，微微地擡了擡手，兩人便一同坐下：“小拾，換些新的茶水來。”
小拾一點頭，卻只見葉瀲灩也頗為明白一般隨同退下。
待門扉輕輕扣起，傅玦才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從桌上慢慢推到秦少卿面前：“這是越國來的信函。”
秦少卿微一挑眉，拿起信函，緩緩地展開，一邊讀著一邊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如今韓國局勢越發的緊張了，易明濛倒是仍舊有心思來插手盛朝之事，不過他不是就因為知道易明濛放不下才會有意對傅玦許下諾言。
當初他倒是的確沒有想過恒廷之會上易明濛有意陷害寧安是為何，可是衛玠卻是放在心上，而調查出的事情也的確是讓他有幾分意外。
“如今，秦坊主可以看出我的誠意了吧。”傅玦笑了笑道，卻是期待著秦少卿的反應，屏息聆聽。
秦少卿慢慢地將信折起，似乎在這緩慢地動作中也在細細的斟酌，直到再次將信放到桌上才道：“五皇子既然能夠得到越國的支持，我又怎麽會不懂得棄暗投明呢？”
傅珩聞言，眼中一喜：“這麽說，你錦城之力是願意為我所用了？”
秦少卿緩緩地站起身，一笑：“皇子是不是太過心急了。”
傅玦也隨即站起身，當初是他許下諾言，只要他能夠有奪位的勢力，便會以錦城之力相助，如今卻是戲耍他！
“如今，盛朝皇位尚且不是您的。”秦少卿說道：“當務之急，是我們要幫助您奪得地位才是。”
“所以，你並不是反悔。”傅玦站在秦少卿身後，說道。
“答應您的事情怎會反悔。”秦少卿轉過身來，含笑地看著傅玦道：“只不過，我錦城需要依附的是一國之力，卻不是一人之力。”
“那你的意思是？”傅玦對於秦少卿的反應有幾分疑惑。
“如今是要幫助五皇子得到帝位，也是為我錦城謀得後路。”秦少卿道：“所以等到五皇子真正成為盛朝之主的時候，我錦城自然會成為五皇子的助力。”
傅玦一笑，因為秦少卿的話道：“這是自然，奪位之路，已在謀劃，煩請秦坊主有所指正。”
兩人再次坐下，談話之中多了幾分輕松之意，卻說的並非輕松之事。
“指正卻是不敢當，少卿只有一個意見。”秦少卿說道。
“秦坊主，但說無妨。”傅玦道。
”如今我們兵馬俱全，如何奪得先聲同樣重要。“秦少卿道。
“這點，我已經有所思慮。”傅玦說道：“要說能夠奪得先聲的，且又能制住傅珩的，非一人不可為之。”
“我知道五皇子所說的是誰。”秦少卿笑了笑道：“只不過，還希望五皇子留下她的性命，不傷她半分。”
傅玦一挑眉：“秦坊主此話何意？”
”那寧安，又或者是寧繹。“秦少卿微微一笑道：“失蹤三年，總會有幾分變化。她最大的變化就是已經沒了記憶，且成為了我錦城城主的心頭肉。”
傅玦臉色一變，因為秦少卿的坦誠而有幾分怒氣：“秦坊主同樣知曉，我落魄今日，追根究底是誰的傑作。”
“在我看來，寧安姑娘雖然避免不了罪責，卻也不應該算作罪魁禍首。”秦少卿說道：“她當做做的是傅珩的門客，有所盡忠也是人之常情。而此次她也會成為您奪位的最好棋子，也足夠冰釋前嫌了吧。”
傅玦瞇了瞇眼，雖然知道秦少卿是巧舌如簧，卻又不敢真的就一語回絕，只能沈默下來。
“與五皇子相交，雖然是少卿的本意，但是我家城主卻是有著別的選擇。”秦少卿一見傅玦臉色一變，就知道此話是說道了他的心坎上，便繼續道：“且不說五皇子是還沒有等到帝位，便是得到了帝位，也未必會強過其他三國。而要讓我家城主覺得五皇子是個值得信賴之人，你便是對寧安姑娘只是拿出幾分寬容，又能如何？”
傅玦微微地思索了片刻，自然明白秦少卿的話中之意。就算是心有不甘，卻到底是要忍辱負重，便笑了笑：“既然秦坊主思慮到了如此地步，我不讓出這一步，又怎能見我相交之意。”
秦少卿一笑，卻是只能掩去眸中同樣的幾分不甘。縱然他對於寧安的存在同樣是有幾分身不由己，可是如今人若是真的動了她，只怕他的一手好棋便難以繼續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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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與傅珩一同走出宮門，正是暮雲收斂，一片金紫光輝照耀在皇城的時候。兩人並行之間，隱隱地多了幾份相對的沈默與尷尬。
“其實你不應該來。”寧安沈吟了片刻，這才開口道。
傅珩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微收：“為什麽？”
“他是故意用我來引誘你。”寧安說道：“他是在測試你，多久才會來見他。”
“我知道。”
寧安皺了皺眉，有些驚訝地看向傅珩：“那你為什麽還會來？”
“我也在測試他。”傅珩挑了挑眉：“那些話，他既然能夠容忍下來，說明他的確沒有把我當做他的兒子看待。”
寧安一楞，看向傅珩，卻是極少在他臉上覓得幾分憂傷。
大概每個人都會有兩面，一面屬於陽光，一面屬於黑暗。
寧安卻是忽然想起了蘇景行，他與傅珩總是不同。他喜歡把黑暗的冷帶在身上，只留下些許的溫暖讓人去發掘。而傅珩卻總是將陽光的暖帶在身上，幾分憂傷便是讓她明白，這是他的隱藏。
“三年中所發生的事情，全都是因我而起？”寧安想起盛灝帝的話問道。
“就算不是因為你，這些事情也早晚會發生。”傅珩淡淡地帶過，他不希望她因為這些而感懷。
“可是不會在三年前。”寧安明白傅珩是不願讓她有什麽負擔，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卻早就讓她無法熟視無睹了。
他是為了她的身份才與盛灝帝為敵，更是為了保護她而不顧一切地進宮。有的情意，縱然無法一一回應，或者是有所對等，可是唯有不忘。
傅珩沈默了片刻：“三年前，的確是有幾分匆忙，可是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何況不管於情於理，你都值得我這麽做。”
“不，我不值得。”寧安微微地搖了搖頭，似乎有幾分悵惘道：“三年前的寧繹或許還可以幫助你治理朝政，平頂沙場。可是如今的寧繹，不過是個連自己是誰都還沒有追究清楚的無能之人。”
寧安想著，這段日子，她總是希求尋找到自己身份的答案，找到了便又要尋找自己所失去的所有記憶。她似乎是忘了身邊的每個人每件事情，變得自私到了一種不可饒恕的地步。
今日跪在大殿，她既擔心傅珩因為自己受到牽連，又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她到底不是三年前的寧繹，也似乎無法變成所有人所期待的寧繹。所以如今的她雖然是“寧繹”，卻是早已經成為別人負累的寧繹。
只不過，在傅珩的心中，“於情於理”四個字似乎更加應當變為“莫逆於心”。
“三年前的寧繹是我盛朝的左相，做下不少造福我盛朝百姓的事，值得我那麽去做。而如今的寧繹，更是值得我去做。”
“如今的寧繹既沒有記憶也沒有武功，還背負著身份的秘密，如何值得？”寧安看向傅珩，說道。
“便是於情理都值得。”傅珩看著寧安，認真道：“於情，你是寧繹；於理，你是寧繹。便是因為是你，便是一切都值得。”
說完，傅珩似乎有幾分明白寧安心中的黯然，靜靜地看著她說道：“我知道你心中煩擾，無法回應我的心意，可是我願意等，等一切塵埃落定，你心甘情願。”
寧安一楞，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腳尖碾過一片又一片的陰影，心中激蕩。
等待二字，最是沈重，也最是動人。
“我不值得和光如此。”寧安恍惚如喟嘆一般叫著傅珩的字道。
“值不值得，自是我的心意。”傅珩緩緩說道。
說完，兩人皆靜默下來。沈澱著一種最難參透的思緒，大概天地間皆是如此，歲月永恒，唯有愛一字不可非議。
“我送你回去吧。”傅珩半響才又低聲說道。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走。”寧安看了看傅珩，垂了垂眼道。
傅珩心知不能對她著急，只能順遂她心意地點了點頭，道：“路上小心。”
寧安點了點頭，回答了一聲“好”，就隨著宮門外的人潮而去。
傅珩看著那有些削瘦的背影，心中的一角慢慢地暈開一種柔情。想起之前孟林的疑問，他是此刻才能給他答案：她如今這樣脆弱，又怎能再讓她牽扯入這些事來。
可是，有的事情便是命中註定，又豈能避得過？就像愛上一個人一樣，被命運擺弄，終究也是無能為力。
寧安如今到底無法來思索如此通透的道理，或許以前的寧繹會偶有閑情，可是如今的寧繹卻是如困獸，如今一心只願擺脫太多的枷鎖。
許是因為今天是集市，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寧安一身天青色綾紋羽衫地走在其中，便是如那漂泊的蓬絮，既不知來處，也不知歸處。
不過她忽然也意識到一些其他的東西，那便是自由常常如此孤獨。若你要自由自在，便常常只能獨來獨往。可是感到孤獨的自由又是真正的自由嗎？若你真的自由了，又怎麽會為了何事而牽掛，又怎會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一個孤獨的人？
以前的寧繹或許的確自由過，不牽掛任何事，任何人。可是當她回到沈家，成為了沈長瑜，便應當放棄了她的自由。她為了沈家而入宮，為了沈家而入仕，何來自由可言。而她作為寧安，一心想要逃脫未名谷的束縛，以為這便是自由了，可是如今她也才明白，她不過是背負了更多，甚至於一生都難以去擺脫。
想到這，寧安的心中不由得有幾分心寒，擡眼看著從自己身旁走過的每個人，有幾分無所依靠的虛弱。
眼前微微地一晃，有一陣眩暈湧上頭來，不由得往後一跌。
卻是這一跌，恰好落在身後的男人眼中，一片的波浪。
蘇景行伸手攔住纖細的腰肢，看著皺眉的寧安，將她抱起來。
“三年前便告訴你，不要一個人走失在人潮。便是讓自己柔軟幾分又如何，卻偏偏如此逞強。”
寧安雖然覺得眼前迷蒙，卻因為竄入耳畔的話語，莫名地安心。
三年前，三年後。為什麽真的有些話真的可以穿破一千多個日夜地讓她感到溫暖。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就像有的人只在合適的時間出現一樣。
寧府
“她只是疲勞過度，並無大礙。”冉乘風為寧安診了診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眾人道。
董思孝這才放心下來，看了看一旁的蘇景行，眼中思緒不定。
“我想和你談談。”說著，就走出門去。
冉乘風聞言，看了看蘇景行：“她並無惡意，只是擔心她。“說著，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寧安。
蘇景行點了點頭，他自然看得出這兩人與寧安的關系匪淺。
兩人來到莫府的亭子中，董思孝看了看蘇景行道：“我和冉乘風都是長瑜的師傅。”
“久聞大名。”蘇景行說道。
董思孝神色微動，皺了皺眉地看著蘇景行道：“蒼亙王為何來此？”
蘇景行頓了頓：“為她。”
“為她？”董思孝一挑眉，看著他道：“她如今既沒有武功，也沒有記憶。不知道蒼亙王想要長瑜的什麽？”
“我什麽都不要，卻也什麽都要。”
“哦？可是要得起？”董思孝倒是不屑地一笑。
“傾盡所有，在所不惜。”蘇景行道。
董思孝這才不由得變了變臉色，似乎是沒有料到蘇景行會說出這樣有決心的話來，倒是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了幾分。
只不過，若是所有的承諾都可以實現。二十年前，她又怎會逼不得已地做出那樣的決定。
想到這，董思孝斂了斂臉色：“長瑜不能和你在一起，為了她好，你還是離她遠一點吧。”
蘇景行挑了挑眉：“這個話，若是她來說，我尚且不會放手。何況是旁人。”
“我是長瑜的師傅，她自會聽我的。”董思孝說道。
“她從來都只會聽從自己的心。”
董思孝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長瑜的心在你身上？”
蘇景行沈默了片刻，她縱然看得透整個天下，卻偏偏看不透她的心，又怎會知道答案。
“若我沒有說錯，傅珩對長瑜同樣情意深厚。你覺得你可勝得過他？”董思孝繼續道：“長瑜既然是沈家的千金，自然是配得上傅珩 。何況傅珩將會成為盛朝君主，能給長瑜的不僅僅是感情更是支持。”
“他能給的我同樣能給，他不能給的我同樣能給。”蘇景行說道。
“那你能給什麽？”
“護她一世。”蘇景行緩緩說道：“還有我心裏與身旁都只屬於她的位置。”
“這些，你憑什麽覺得傅珩不能給。”董思孝說道。
“傅珩府中已經有了一位名叫暮煙的侍妾和小公子傅澈。而我府中空無一人。傅珩只能給她盛朝，而我是要給她天下。”蘇景行道。
董思孝因為蘇景行的話，深深地看著他：“天下豈會如此唾手可得，而你又怎能保證你會真的一如既往的愛她。”
這番話雖然像是嘆息，卻也並非是沒有理由的空談。天下之勢，雖然紛亂已久，可是能夠真正統一的英雄卻也是在這數百年的時間中一再消沈。何況在董思孝看來蘇景行雖然貴為明國的蒼亙王，到底不是君主稱號，難以舉一國之力來對抗其他六國。
再加上“情”一字，雖然此番天崩地裂，可是到底有多少能夠地老天荒的恩愛如初。白首如新，揭蓋如舊。到底只是一句不可靠的話。
“思孝？”冉乘風來到亭中，看了看蘇景行道：“長瑜醒了。”
蘇景行看了看冉乘風，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退下。
董思孝皺了皺眉，也想離開，卻被冉乘風拉了拉：“讓長瑜先靜靜吧。”
董思孝看了看冉乘風：“他們不能在一起。”
“我們說了不算。”冉乘風對於董思孝的話頗為不讚同地說道：“只有長瑜才有資格來選擇。”
“冉乘風！”董思孝咬了咬牙，道：“這二十年來，我多麽努力地想讓長瑜變成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如今他們打破了這個理想也就罷了。難道真的任由長瑜像主子一樣，身不由己？”
“思孝，我知道你的擔憂。”冉乘風耐心道：“可是，若是長瑜自己選擇的路，我們又怎能阻止得了。這點，三年前，我們不是早就清楚了嗎？”
董思孝因為冉乘風的話似乎平靜了不少，看了看他道：“可是，不管是傅珩還是蘇景行，必定會讓長瑜變得辛苦。何況二十年前的事情，終究會被揭開。”
“我明白。”冉乘風想到此處，似乎也頗有幾分悵惘：“可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不該左右這一輩人的幸福，難道讓長瑜永遠記掛這些，對她就真的好？只怕會讓她更加辛苦？”冉乘風說道：“她的性子一向自由、寬容，或許她的選擇會帶給我們意外的答案。”
董思孝似乎被冉乘風說動了幾分，嘆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吧。”
鶯歌燕舞，樓臺管樂，最是迷醉的時候，卻總有最為清醒的人。
秦少卿擡手一揮，方才還千姿百媚的一幹舞女，立即就頗為恭敬地收斂起神色，退出門去。
而後，從房間的另一側門中走出二人，雖然驚訝，卻都不是陌生之人。男的正是被貶為庶民的傅玦，而女子則是一直相隨的葉瀲灩。也正是這兩人與秦少卿相見，卻是讓人有幾分疑惑。
“五皇子。”秦少卿看著來人，微微地低了低頭，行禮道。
“與秦坊主，哪來這麽多的禮數。”傅玦的神色話語，與秦少卿卻不是初次相見。
秦少卿淺然一笑，微微地擡了擡手，兩人便一同坐下：“小拾，換些新的茶水來。”
小拾一點頭，卻只見葉瀲灩也頗為明白一般隨同退下。
待門扉輕輕扣起，傅玦才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從桌上慢慢推到秦少卿面前：“這是越國來的信函。”
秦少卿微一挑眉，拿起信函，緩緩地展開，一邊讀著一邊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如今韓國局勢越發的緊張了，易明濛倒是仍舊有心思來插手盛朝之事，不過他不是就因為知道易明濛放不下才會有意對傅玦許下諾言。
當初他倒是的確沒有想過恒廷之會上易明濛有意陷害寧安是為何，可是衛玠卻是放在心上，而調查出的事情也的確是讓他有幾分意外。
“如今，秦坊主可以看出我的誠意了吧。”傅玦笑了笑道，卻是期待著秦少卿的反應，屏息聆聽。
秦少卿慢慢地將信折起，似乎在這緩慢地動作中也在細細的斟酌，直到再次將信放到桌上才道：“五皇子既然能夠得到越國的支持，我又怎麽會不懂得棄暗投明呢？”
傅珩聞言，眼中一喜：“這麽說，你錦城之力是願意為我所用了？”
秦少卿緩緩地站起身，一笑：“皇子是不是太過心急了。”
傅玦也隨即站起身，當初是他許下諾言，只要他能夠有奪位的勢力，便會以錦城之力相助，如今卻是戲耍他！
“如今，盛朝皇位尚且不是您的。”秦少卿說道：“當務之急，是我們要幫助您奪得地位才是。”
“所以，你並不是反悔。”傅玦站在秦少卿身後，說道。
“答應您的事情怎會反悔。”秦少卿轉過身來，含笑地看著傅玦道：“只不過，我錦城需要依附的是一國之力，卻不是一人之力。”
“那你的意思是？”傅玦對於秦少卿的反應有幾分疑惑。
“如今是要幫助五皇子得到帝位，也是為我錦城謀得後路。”秦少卿道：“所以等到五皇子真正成為盛朝之主的時候，我錦城自然會成為五皇子的助力。”
傅玦一笑，因為秦少卿的話道：“這是自然，奪位之路，已在謀劃，煩請秦坊主有所指正。”
兩人再次坐下，談話之中多了幾分輕松之意，卻說的並非輕松之事。
“指正卻是不敢當，少卿只有一個意見。”秦少卿說道。
“秦坊主，但說無妨。”傅玦道。
”如今我們兵馬俱全，如何奪得先聲同樣重要。“秦少卿道。
“這點，我已經有所思慮。”傅玦說道：“要說能夠奪得先聲的，且又能制住傅珩的，非一人不可為之。”
“我知道五皇子所說的是誰。”秦少卿笑了笑道：“只不過，還希望五皇子留下她的性命，不傷她半分。”
傅玦一挑眉：“秦坊主此話何意？”
”那寧安，又或者是寧繹。“秦少卿微微一笑道：“失蹤三年，總會有幾分變化。她最大的變化就是已經沒了記憶，且成為了我錦城城主的心頭肉。”
傅玦臉色一變，因為秦少卿的坦誠而有幾分怒氣：“秦坊主同樣知曉，我落魄今日，追根究底是誰的傑作。”
“在我看來，寧安姑娘雖然避免不了罪責，卻也不應該算作罪魁禍首。”秦少卿說道：“她當做做的是傅珩的門客，有所盡忠也是人之常情。而此次她也會成為您奪位的最好棋子，也足夠冰釋前嫌了吧。”
傅玦瞇了瞇眼，雖然知道秦少卿是巧舌如簧，卻又不敢真的就一語回絕，只能沈默下來。
“與五皇子相交，雖然是少卿的本意，但是我家城主卻是有著別的選擇。”秦少卿一見傅玦臉色一變，就知道此話是說道了他的心坎上，便繼續道：“且不說五皇子是還沒有等到帝位，便是得到了帝位，也未必會強過其他三國。而要讓我家城主覺得五皇子是個值得信賴之人，你便是對寧安姑娘只是拿出幾分寬容，又能如何？”
傅玦微微地思索了片刻，自然明白秦少卿的話中之意。就算是心有不甘，卻到底是要忍辱負重，便笑了笑：“既然秦坊主思慮到了如此地步，我不讓出這一步，又怎能見我相交之意。”
秦少卿一笑，卻是只能掩去眸中同樣的幾分不甘。縱然他對於寧安的存在同樣是有幾分身不由己，可是如今人若是真的動了她，只怕他的一手好棋便難以繼續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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