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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鹽焦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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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鹽焦糖

暮色四合,餘暉灑過小鎮,街道融進看不清形狀的朦朧,幾點燈籠綴在屋檐下方,如同點點紅色螢火,隨白墻消失在地平線盡頭。

這個點,原本熱鬧的小路清靜很多。游客大都回旅館吃飯去了,路上只有孤零零幾個人影。

剛來時不覺得,此刻稍走幾步,月亮探頭,餘暉漸漸跟著沒了。

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黑。

寒氣侵襲,稍微有點冷,沈梨穿得不多,此刻抱著胳膊,很上道地沒有離旁邊人太近,自顧自說:“這地方怎麽沒燈啊。”

謝蘇年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側臉在月色下明晰精致,閑閑地道:“當地特色吧。”

小桃源這樣的陳年古鎮,美在天然,要真設了路燈,確實多多少少有點不搭。不過,考慮到旅游條件的問題,他們所居住的那片景區是有燈的。

沈梨點點頭,頗為讚成地道:“有可能。”

說完這句,就沒了後續。她不主動開口,謝蘇年自然不會接話。沈梨懂這點,因此不覺得有什麽。

謝蘇年沒反駁楊導,願意陪她過來,已經算給了天大的面子。更何況這人說話,鮮少有現在這麽心平氣和的時候。

不用轉頭也知道,他此時的神色,大抵是一派熟悉的漫不經心。

然而,就是這份平和,讓沈梨有點兒不習慣。

難道謝蘇年不懟兩句,她心裏就難受嗎?

……這種可怕想法真讓人不寒而栗!

民居離匯合處不遠,劇組下午剛去過,沒多久就到了。張老匆匆出來,聽沈梨說明來意,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親自拿了板凳,從高高的墻上取下帶玻璃框的織錦緞子。

他愛不釋手地在玻璃框面上撫了撫,看上去極為珍視:“這個,十幾年前在南邊買的,一次沒借出去過呢。”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要他們好好珍惜這匹料子。謝蘇年對這類東西向來不怎麽關註,不置一詞。沈梨心道這個家還得靠自己,主動上前,就差沒三指舉天向他保證:“我們會小心的,一定完好無損地給您送回來。”

應承的話已經說了出去,如今再收回是不可能的。張老只好慢吞吞將東西遞了出去。

同為一行,沈梨怎麽可能看不出他在肉痛,主動伸手去接,兩雙手在空中來回拉扯,拉得有來有回,臉上的表情一派笑裏藏刀。

最後,還是沈梨技高一籌,奪過緞子,不給機會地迅速道:“謝謝。”

正在這時,裏屋的門簾突然顫顫巍巍掀開了。

裏面的老人被外面的動靜吸引,走了出來。

她手裏攥著一把東西,邁動步子挪過來,臉上似有茫然之色,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

這位奶奶白天才見過,沈梨立刻變臉,乖乖道:“奶奶好。”

老人眼珠緩慢轉過來,瞇了瞇眼睛,恍恍惚惚認出她是誰,一下子綻開笑容,將手掌攤開,往她那一送。

“……吃、吃。”

老人拿捏不準動作,指尖戳到很前面,沈梨卻沒有躲開。

那是幾顆水果糖,用玻璃糖紙包裹,有粉的,也有藍的,顏色跳躍,是很常見便宜的那種。

她絲毫沒有嫌棄,笑了起來,神色認真:“謝謝呀,我剛好想吃這個。”

天色已晚,再耽擱下去也不合適,拜別張老後,二人迎著漫天寂靜的夜色,無言走在大街上。

夜色深下來,點點星子閃著微光。遠處隱約傳來早春的蟬鳴,和風吹動的沙沙聲混合在一起,極為靜謐。

這麽嬌貴的珍藏不適合直接用手拿,沈梨只能連框帶錦緞一塊兒攬在懷裏。

那框子足足有半人高,她將玻璃框抱著,走得深一腳淺一腳,頗為艱難。

不過她也不想讓謝蘇年幫她。

不是怕會被拒絕,而是她本身就是幹這行的,對於這種珍品自然有一種異於常人欣賞欲,就好像愛好古玩的人也會對古董愛不釋手一樣。

就算謝蘇年來要,她估計都會不情願,可以說是一種甜蜜的煩惱。

她想得入神,另一頭,一道清冷的嗓音突然響起。

“看路。”

沈梨嚇了一跳,猛然低頭,前方漆黑無比,努力分辨好一陣,才看出面前下坡的地方有塊不小的石頭。

這是個陡坡,要是再多走一步,很可能抱著框摔得稀裏糊塗。

她穿的還是長裙,完全能想象到局面會多麽死亡!

不知道是哪個調皮的小孩扔這兒的。

素質簡直低到令人發指。

沈梨小心翼翼跨過阻礙,石塊從搬到滾下去,在地面摩擦出尖銳清脆的響聲。

……好險。

她心有餘悸地吐出口氣,想著好歹該謝謝人家的好心,頭腦一熱,將玻璃框順手擱在腳邊,凝神摸了片刻,從兜裏摸出一顆東西:“這個送你。”

一片安靜中,糖紙被窸窸窣窣剝開,謝蘇年認出是什麽,語氣似乎有點無語:“你拿別人剛送的東西給我?”

實在是現在囊中羞澀。沈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偏要一沖動送個東西,此時有點後悔,企圖向謝蘇年灌輸自己的觀念進行挽救:“只要心意到位,是誰送的,送的是誰,又有什麽關系。”

“……”

她硬著頭皮繼續發揮:“禮輕情意重嘛,哈哈。”

似乎是被她的解釋卡住,謝蘇年沒說話,咬碎糖果,甜膩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充盈。

過了一會兒,他道:“剛才那位老人家,好像很喜歡你。”

沈梨的人緣一直很不錯,甚至跟類似小動物之類的東西相處也很不錯,不過,對於這位老人,她選了個很模糊委婉的說法:“可能是合眼緣吧。”

謝蘇年淡淡道:“是嗎。”

沈梨不太能聽出他的情緒,順嘴解釋:“我接觸過的老人挺多的。”

謝蘇年:“沈家長輩不是在國外定居嗎?”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但是沈梨本人的情況要覆雜很多。她適時提醒謝蘇年:“我不住沈家。”

謝蘇年轉過身,雙手抱臂,要不是語氣足夠鎮定,光聽內容甚至有點像擡杠。

“哦。忘了。”

沈梨:“……那不然我們為什麽要在紀阿姨面前假裝住一起。”

聽到“紀阿姨”這個稱呼,謝蘇年挑了挑眉,仿佛沈梨被堵住能給他帶來什麽愉悅似的,語調不怎麽正經:“我的問題。”

沈梨被沈家認回不久,此前一直流落在外,這事不是秘密,他肯定知道。

話題本來應該就此打住。沈梨想了想,考慮到後續還需要合作,還是挑了能說的部分說了:“我從前和……養母生活在一起,那位置偏,跟小桃源很像,鎮上都是老人,還有小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聽到她對過去的描述時,謝蘇年的表情淺了不少:“養母?”

“嗯。”沈梨想起一些事,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輕描淡寫道,“那地方還挺有意思的,連地鐵都沒通,有機會我帶你看看。”

這句話只是客氣,和任何不用負責的空頭支票一樣,是說說就過去的。

她和謝蘇年的關系還沒到那種親密的程度。

非要說的話……用因為利益而不得不暫時捆綁的合約伴侶來形容,似乎更貼一點。

夜空朦朧灰暗,輕柔月色無聲掩蓋這方小小的街角。沈梨習慣性看向前方,因此,也沒有發現,身邊人的視線逐漸移到自己毫無知覺的側臉。

她潔白的膚色在月光下凝煉如瓷,長發攏在耳後,神情姿態都很溫和,步調不疾不徐。

看起來沒有絲毫攻擊力。

謝蘇年喉結滾了下,沒有接話,盯著沈梨凝視了幾秒。

像是聯想到了什麽。

最終,卻一句話也沒提。

沈梨早就適應了這種有上句沒下句的聊天方式,十分自然地將話題轉了回來:“我想,她會喜歡我,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吧。”

說到這裏,她順勢收回思緒,轉過頭,迎上身邊人的目光。

沈梨楞了半天,不確定地道:“……你怎麽了嗎。”

過了足足幾分鐘,就在她以為謝蘇年不會回答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謝蘇年垂眼,聲音既輕且低:“沒什麽。”

.

回到民居,沈梨想第一時間將拿回來的緞子給楊導,卻沒找到人,問了一圈,才在民居一樓的中庭看見人影。

還回緞子,總算了卻一樁心事,沈梨回了房間,把門掩上,開始百無聊賴地看手機。

打開軟件,最上方是一條推送消息。

題目是——「你和你的初戀,現在怎麽樣了?」

沈梨猶豫片刻,點了進去。

下面的評論林林總總,有人撒狗糧,表示已經和初戀甜甜蜜蜜在一起,現在修成正果。也有人傾訴愛而不得的苦水,說初戀這玩意天生就該be,太青澀有棱角的兩個人,完全沒辦法在一起。

這些內容說得倒都有點兒意思,沈梨滑著屏幕,翻到了一條點讚數最多的內容。

這條評論的畫風與其他內容都格格不入,充斥著一股濃濃的青春文學風味。

「因為太認真、太喜歡對方了,反而最後沒有走到一起。」

「太認真、太喜歡,才會有諸多顧慮,小心翼翼又懵懂無知,靜心呵護著玫瑰成長的土壤,最後卻弄巧成拙,被刺痛得遍體鱗傷。」

夜晚似乎總是情緒容易泛濫的時間。這條評論引來了數百條回覆,五花八門,說什麽的都有。

沈梨嘴角微彎,翻著評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那會她和奈川生活狀況都很糟糕,兩個人從來沒像普通的情侶一樣互相送東西,這也導致分開後,除了幾張照片,奈川幾乎沒有在她的生活裏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但是那一天,奈川忽然問她,是不是很喜歡某位攝影家的作品集。

這件作品集她只在聊天的時候提過一次,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能看得出她很喜歡。

沈梨停頓了一下,說沒有。

那件攝影集價格不菲,不知道需要花費多久才能買得起。她知道奈川經濟狀況很差,也盡力不去索要任何東西,小心翼翼不給彼此帶來壓力。

過了好幾個月,就在她快要忘掉這件事時,她收到了奈川寄來的東西。

一件嶄新的、好無破損的攝影集。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拆開那件攝影集的那瞬間,她卻啪嗒一下,感覺自己心頭的某個角落,似乎不受控制地塌陷了下去。

後來,養母重病,她想盡辦法折現變賣自己身邊的所有東西,這本昂貴的攝影集,也轉手於人,再也找不到了。

沈梨關上手機,胸口有點悶悶的。

月光透過落地窗滲進屋內,她翻來覆去,忽然想到了今天晚上,謝蘇年異常的反應。

——因為太認真、太喜歡,才會有諸多顧慮,小心翼翼又懵懂無知,靜心呵護著玫瑰成長的土壤。

他的初戀,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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