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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小小當然是不會回應的。

敖梨把那盞燈寶貝地挪到桌子中央,敖小小想收起來,她卻怎麽也不同意,還總是托著腮一看就是一整天,敖小小只好作罷,每次最多只遠遠瞥一眼,就不管不顧了。

久而久之,幾乎讓人快要忘了這東西的存在。

這一天,敖梨如往常一樣來看燈,卻見那燈壁反射的光芒變得有些異常。

從前柔和的圈暈如平靜湖面的漣漪,現在卻似起了隱浪,閃爍的同時,不斷發出不規律的嗡鳴聲。

敖梨微張著嘴巴楞楞看著,不敢妄動,只好看向床榻上的敖小小,碩大的白龍正在盤桓淺憩,顯然沒註意到魂燈的異樣。

她有些著急,連忙小跑過去扯了扯白龍的胡須,惹得它噴出一口氣,周圍的水波一圈圈朝前湧動,更襯得魂燈的光芒詭異。

敖小小睜眼,尾巴不耐地甩了甩化作人形,披上外地走下去,敖梨也連忙跟上,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

二人走到燈前,敖梨擡著腦袋看看敖小小,一臉無措。

敖小小嘆了口氣,食指指尖點了點燈壁。

霎時,白霧氤氳,朝向四周越散越淡,朦朧之間照出一道人影。

“小小。”人影開口了。

敖小小一個激靈,便要用法力抹去那影像,剛擡手間,袖子就被旁邊的小人扯住。

敖梨仰視她,央求著搖搖頭。

敖小小一個不忍,就聽見魂燈那處又傳來熟悉的嗓音。

“小小,我將殿名換了。”

話音剛落,只見眼前景象恍惚一變,入目是熟悉的雕梁畫棟,只是青磚紅瓦點綴之間,鑲嵌著一塊藍底金字的匾額,上面工整地寫著三個字——極虹殿。

確實是換了。

是因為她說惡心?

敖小小盯著“虹”字發呆。

他們初見之時,極光山上的晝光雲氣映襯下的雲彩就是如彩虹一般絢麗。

那時的她,亦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敖小小的思緒不覺飄遠,半晌才晃了晃腦袋,覺得恐怕是自己想多了。

見這裏許久沒有反應,魂燈又閃了幾下。

“小小?”

“看得到嗎?”

“小小?”

“……”

男子的嗓音如同泉水般幹凈,卻不失厚度,但一直重覆的話,就多少有些聒噪了。

敖小小以前還從來沒發現他話這麽多。

到最後她實在忍受不了對面鍥而不舍地叫著自己的乳名,只好喉嚨輕輕滾動,吐出一個字。

“哦。”

回應得再簡潔和敷衍不過。

說來也奇怪,就在她回應的一剎那,魂燈噤聲了。

片刻的沈默之後,祈雲斂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真的在看。”

雖說話鋒一如往常順暢,卻包含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能聽出幾絲意外,幾絲高興,甚至還有幾絲悵然。

敖小小聞言只覺後背發麻,好似有許多小蟲子在咬一般。

“啪——”

她手一揮,白霧被徹底打散去,世界才終於清靜了。

敖梨抓住袖子的手也一抖,似乎有些失落,但她也能敏感地感受到敖小小情緒的變化,知道自己若再執意點燈一定沒好果子吃。

敖梨悻悻松開五指,然後眨巴了兩下眼睛。

當下,敖小小自然是不明白小孩子眨眼睛的含義是什麽,但接下來的數個月裏她總算是知道了。

每天敖梨都會來她這裏,準時守著那盞亮閃閃的魂燈來信,甚至自己學會了用法力點燈。

祈雲斂也一次都不曾辜負她,總是來找敖小小聊些有的沒的。

譬如今日什麽人又飛升上仙界了,或者是哪座山上又發現了靈脈,煉成了什麽上古法器。

日子一天天過去,敖小小似乎也已習慣了他的打擾,每每當男子的嗓音響起時,她取出話本子,半臥在床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卻幾乎從不回應。

所以當某一日敖小小意識到祈雲斂已經三日不曾傳音的時候,她竟覺得有些不自在。

果然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她斜睨了幾眼,手卻不由自主地擡起,掌心逸出幾束金光照向那側,最後籠罩住魂燈。

“嗡——”

沈悶的蜂鳴過後,很快又歸於沈寂。

燈並沒發生任何變化,就好似和祈雲斂的聯系全部被斬斷了。

敖小小怔楞了幾秒,隨後仍舊還是執起了一旁的話本子繼續看起來,只是翻頁的速度明顯比往日要慢了許多。

敖梨仍是每日來,每日失望而歸。

次數多了,敖小小終於在門口將她攔住,摸摸她的腦袋。

“他不會來了。”

身為仙帝,六界事物繁多,他沒有那麽多時間在一個人身上駐足是理所當然的。

敖小小平和地說完,卻覺得胸口有些悶。

敖梨聽不到她說話,所以眼神不住往一旁飄忽,定格在她背後時眼睛忽然一亮,本就偏圓的眼睛瞪得更大,嘴巴張著朝桌子的方向望去。

見敖小小沒反應,敖梨甚至伸手指過去,腿還急得跺了幾下。

敖小小轉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才發現魂燈竟久違地又閃了起來。

沒等她作出反應,敖梨便直接“蹬蹬蹬”跑過去,小手一拍,整個身子頓時被白霧籠罩。

霧色氤氳,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浮現,只是敖小小看到的一瞬間,竟不由怔住。

只見他純白的外袍變得破破爛爛,掛傷處血和灰塵混作一團,原本一絲不茍冠著的發冠裏滑落下幾縷發絲,襯托得臉上幾處細小的血絲也變得觸目驚心起來。

“你怎麽了?”敖小小幾乎是脫口而出,但說出口後,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急切的語氣有些不合時宜,不由撇了撇嘴。

祈雲斂低頭看了看自己,才發現忘記施展清體術處理傷口,他微閉眼,口中一念,白光自腳下而起,很快衣袍和發冠便恢覆了整潔,看上去與平時無二致,只是眼底仍留著藏不住的幾分疲憊。

“小小,十日後的六界雲薈,你帶敖梨一起來,好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敖小小的問題,反而又將離開南海那日的話又重覆了一遍,只是一句話說完,喉嚨處一甜,血腥味在口中彌散開。

原來又已過去近三百年了,敖小小沈吟。

想開口時,餘光卻瞥見男子嘴角處逸出了一抹鮮紅,但也只是一瞬,魂燈閃了閃突然熄滅,祈雲斂的身影霎時消散在周圍的水波之中。

他飛速關了法陣。

方才祈雲斂的模樣,顯然是受了傷,只是她並未聽說近日六界有何大事發生。

以他如今能和自己匹敵的修為,究竟什麽人才能傷他至深?

敖小小思忖間,袖口動了動,她低頭,果然見敖梨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

她嘆了口氣,以白龍之力催動魂燈,可惜對面一片幽靜,得不到任何回應。

作為燈壁的鱗片依舊光滑絢麗,只是包裹在其內的魂血卻顏色晦暗,毫無生機如同死了一般。

*

十日後。

極光山上金光照頂,彩霞縈繞,極虹殿前更是早早就鋪上了紅毯。

作為首席大弟子,魏決對準備六界雲薈已經算得上十分熟悉了,只是這一次,他覺得師尊似乎比以往哪次都要重視。

他站在極虹殿前,朝裏行了仙禮:“師尊。”

話音剛落,朱紅色的檀木門便應聲而開。

一席白衣的男子背對他,擺弄著墻邊的那盆草。

時至今日,魏決可不敢再稱呼那是一盆“草”了。

師尊說得沒錯,那的確不是草,是樹。

如今那樹根粗壯足有半人高,四周抽出的新枝上綠葉繁茂,脈絡翠青,看上去生機勃勃。

魏決不禁感嘆,上仙界的靈脈和水露果然不一般,那吊著一口氣的幾株弱苗也能養活。

“師尊,六界的人都來了,是否現在就請他們過來?”

祈雲斂薄唇微動:“都?”

魏決不明白他這語氣是何用意,又仔細回想了一遍答道,“都來了,除了南海。”

祈雲斂沈吟片刻,雖面色未改,但終還是將手中的露瓶緩緩放下:“那便請他們來吧。”

“是。”

魏決退出殿外,命弟子準備好殿內事物,自己則邀了六界眾人進來,領他們向祈雲斂打過招呼後紛紛落了座。

魏決:“師尊,可能關殿門了?”

祈雲斂狀似不經意地望了眼門口。

“再等片刻。”

“可……邀請之人都已經入殿了。”魏決有些為難。

他不用想也知道師尊在等誰,今年師尊說要親自去請,沒想到南海竟連仙帝的面子也不給,而為了南海讓六界眾人幹坐著,似也不妥。

祈雲斂沒有說話,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六界之人早已互相寒暄完,幾乎都是噤聲靜坐著。

他又看回門口,那裏一望無際,門外便是遼闊的山和天,只是如今他再看這景色,卻莫名孤獨寂寥。

祈雲斂撫了撫袖間的東西,終於還是放下了手。

“關殿門。”

“是。”

魏決察覺出他的一絲落寞,走向門口的腳步也放輕了許多。他兩指豎起在面前,口中默念,兩側厚重的殿門開始向內緩緩閉合。

耀眼明亮的日光逐漸狹小,轉而被殿內靈石散發出的淡淡暖光取代。

就在門關上的前一剎那,一只圓圓的龍角突然從外面伸進來,卡在了縫裏。

魏決一驚,俯視看去,只見圓角下歪著腦袋,圓溜溜的杏眼正透過縫隙往裏窺探,遇到他的目光時還無辜地眨了眨。

龍角……

南海之人。

魏決幾乎是一瞬間反應過來,手中動作戛然而止,口訣倒流,殿門便又向兩邊緩緩分開,巨大的動靜惹得殿內眾人紛紛註目。

祈雲斂擡頭,只見門棧之外,敖梨正仰著腦袋好奇往裏張望,而就在她身後,一身白衣的女子背著光,長身玉立,皎潔的氣質與孤日交相輝映。

“咚。”

祈雲臉手中的酒盞險些滑落,還好他眼疾手快穩在了桌上,但仍舊是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師尊。”魏決回來喚了一聲,可祈雲斂怔怔與外面的人對視,並沒註意到,所以他只好又叫道,“師尊?”

“嗯。”

只肖須臾,祈雲斂恢覆尋常,聲音中卻是掩飾不住的輕顫。

“南海來人了。”

“請她們落座。”

“是。”

魏決心裏松了口氣,領二人踏入殿內,來到那張準備了幾百年卻總是空空如也的案前。

散發著獨特氣味的檀木長桌正中央擺放著一盤肉魚小餅,敖梨好奇地直接湊上前,撚起一塊咬住,好吃到瞇起眼。

敖小小順勢在她身旁坐下,垂順的墨發披散下來,恰好蓋住交疊的雙膝。

“開筵。”

隨著祈雲斂一聲令下,六界雲薈正式開始。

整場宴會與數百年前的幾次沒什麽不同,只是祈雲斂的目光不曾從敖小小身上移開過。

眾人都是六界翹楚,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但見他們二人並無交流,便也都默契地知而不言。

直到最後快要結束,祈雲斂才開口:“諸位請留步。”

眾人有些意外,紛紛朝他看去,只見祈雲斂先他們一步站起身,鄭重走下高臺。

“今日吾還有一件事,想請諸位做個見證。”

敖小小正準備牽著敖梨離開,聞言不覺腳下一頓,微微側過頭去。

敖梨雖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但她只要一看到祈雲斂靠近,兩只瞳孔便興奮地在眼眶中打轉。

“仙帝請說。”眾人應道。

“吾此一生,鐘愛一人,故在此六界相會之際,欲求娶於她。”

話音一落,眾人齊刷刷地看向敖小小。

絲毫不帶猶豫的。

敖小小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四面八方射過來的視線如同出海時最熱烈的陽光,讓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怎麽都看她。

“從前我負她,她休棄我,我不怨但悔,如今我想以自己一片誠摯之心,換取她原諒。”

祈雲斂換了稱呼,似乎話語的對象轉成敖小小一人,語氣也極盡溫柔,但莫名的力量卻也自心間穩穩傳遞過來。

“小小。”祈雲斂走到女子身邊,“我還欠你一件定情信物。”

話音剛落,他的手從袖中拂過,再出現時,掌心托著一枚澄藍的靈石。

那靈石泛著流動的幽光,內裏翻騰的液體好似藍色的血液。

而就在這靈石亮相之時,全場人幾乎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青柏石!”

不知是誰驚呼出聲。

“真的是青柏石啊!”

敖小小一楞,簌地睜大眼看向祈雲斂。

這東西她怎麽會不認識呢。

傳聞六界最邊緣——冥界之巔的神石,名曰青柏,由游陰司十二鬼壽守護,得此神石者可淬靈根,直通六感,比平常人多出一感,所以能直升通達之境。

三百年來,南海所有人為了醫治敖梨,暗地裏都在尋找此靈石,可去往冥界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冥界之巔又無跡可尋,更不用說進去之後還要從陰司十二鬼手中搶東西。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敖小小腦海中金光一閃,回憶起在魂燈裏看到的場景。

他失去消息那幾日,便是去冥界之巔取青柏石了?

還因此受了傷。

就是為了準備這遲來的定情信物。

敖小小怔楞,沒想到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只覺得心門處的玄冰裂開一個洞,旭日春流汩汩而至,惹得她心口發燙。

這一切太過不真實,讓她不禁脫口而出:“若我不原諒呢?”

“不原諒,這也是我欠你的。”

祈雲斂頹然一笑,緩緩伸過手臂,遞到她跟前。

敖小小楞楞地看著他的掌心。

指節修長,紋路分明。

一如初見時那樣。

事到如今,她卻反而情怯,好似受過傷的動物,再不敢無條件地信任旁人。

驀地,就在她踟躕之際,原本安靜站在她身旁的敖梨甜甜一笑,舉著小手牽住她的,慢慢拉過去放在祈雲斂掌心。

冰涼的觸感浸潤而至,與他溫熱的掌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也正是觸碰的一瞬間,男子的手指從她的指縫中劃過,與她緊緊交握在了一起。

“小小,嫁給我,好嗎?”

敖小小心一緊,恍然千年,心臟裏萌發的嫩芽終於破窗而出,開成了花。

“好。”她笑道。

語畢,祈雲斂身後的花盆突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盤虬錯綜的樹根穿破石壁舒展開來,紮根於地下靈脈中,汲取養分後,迅速抽枝長高,雨後春筍一般破土重生。

嫩綠的葉子褪去,粉色的花海悄然綻放。

那是——他們的姻緣樹。

敖小小望向祈雲斂,只見對方冰涼如幽潭的眼底也跟著映出了一團團粉色。

真的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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