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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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敖小小察覺到胸口一浮。
好似是從前一直背負著的枷鎖解開，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痛也逐漸停止，身體無比輕快。
她看向乙落玉君，手心的電弧拋向頭頂厚重的雲層之中，剎那間，電閃雷鳴，樹樁粗細的銀白色閃電不停擊落在二人身側，瓢潑大雨傾盆而註。
亮如銀川的閃電內，白龍甩尾，巨浪伴著雨水騰起水霧，幾乎遮蔽了乙落玉君所有的視線，但她不可能放松手裏的籌碼，本能地將那骨牢露出來的脊骨尾部攥緊，翠綠的靈力沿著森白骨頭流動，頗有魚死網破的架勢。
就在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劍鳴。
“錚！”
黑壓壓的烏雲被撕開一道裂痕，數種顏色交匯的晝光雲氣飛速滲了進來，照亮海上一隅。
但也只需這一隅，就足夠讓人看見那把泠冽的劍。
劍意張揚到讓人窒息，可揮劍的軌跡卻快如疾風，眼睛反應過來時，面前只留下一道殘影。
“刷刷——”
乙落玉君只覺兩道劍風掠過，手心裏的拉扯感便消失了。
她左右一看，才發現骨牢被人劈了個稀碎。
四條巨龍全被放了出去，龍吟瞬間響徹耳畔，飛速沖入翻騰的海水之內。
而不遠處，一襲白衣的男子緩緩走來，眉心不知何時生出了一點朱紅圓痣，看向她的眉目裏全是寒霜冷色。
白龍見威脅已除，碩大的身軀淩然而起，甩尾之間，乙落玉君全身已濕了個透，四周黑雲聚攏在她頭頂，留下無數電閃雷鳴。
“轟——”
那一剎，乙落玉君才真正體會到白龍的可怖之處，這種壓制力讓她連張開結界抵擋的勇氣都完全喪失了，四肢被束縛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面前的水浪和雲霧之中，亮起無數細碎如鱗片的光點，好似幽深的叢林深夜裏，浮現在樹影間的獸眼。
須臾之間，無數光鱗破空而來，貫穿了她的身體。
或許是因為那鱗片太過鋒利，所以沒有想象中的疼，等乙落玉君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低頭，看到自己的軀幹和下肢已經四分五裂，她不由瞪大眼珠，只覺眼前一片血紅，她還想再擡頭，卻發現自己好似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脖子擡起。
原來是方才鱗刃劃過，將她的脖子也割斷了。
明明還有意識，明明視線還能捕捉到周圍環境的變幻，可她卻更深刻的意識到，她整個人已經幾乎成了碎片，頭顱也脫離了脖子掉了下去。
遠處白龍淺淺翻了個身，盤成弧線靜靜看著她雕落。
就在這時，雲層中閃過一道金束。
原先在遠處觀戰的仙帝和啟命星君見狀齊齊落下，對一旁的祈雲斂道：“仙尊！手下留情！”
他們知道敖小小已經恨透了上仙界，只能寄希望於祈雲斂。
“落兒現在是上仙界唯一的戰神！”
祈雲斂擡眉，果然見他們面上俱是擔憂之色，可惜偏偏沒有一點懺悔。
他拔劍，身形一動，持劍繞至平舉，躍至他們跟前，然後面無表情地落下。
“簌——”
淩厲的劍鋒將那二人生生劈成了兩半，傷口貫穿丹田，金丹盡碎。
執掌上仙界千萬年的神祇，就這樣隕落了。
海域上方只留下耀眼的晝光雲氣。
敖小小也沒想到祈雲斂居然會毫不猶豫地解決了仙帝和啟命星君。
他似乎變了許多。
隨著那兩道伴著金光的隕落，海面翻滾的巨浪漸漸平息下來，密布的黑雲散去，竟瞬間成了風平浪靜之象。
暖和的色光透過雲層照到水面，波光粼粼，一派祥和，仿佛方才的壓迫和混亂只不過是錯覺。
祈雲斂走向敖小小，卻沒想已經恢覆人身的少女壓根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轉頭便去查看起家人的傷勢。
龍王和三子狀況尚且還好，但知星晚作為青龍，法力不強，所以看上去十分虛弱，若留在此處恐有性命之憂，眾人便翻滾著身子攜她一同潛入海底。
祈雲斂的腳步突兀地停在原地，顯得有些尷尬。
好在天邊突然傳來一道響亮的鶴唳才讓這氛圍有所緩解。
祈雲斂擡首，發現上仙界的方向湧來一群身著白衣之人。
雖隔得很遠，但他還是一眼便認出是雲斂宮闕的弟子服。
以魏決為首，眾弟子井然有序地分列成陣，落到海域之上。
“師尊！”
“師尊！”
時隔許久再見到祈雲斂，他們也很是興奮，但走近時，都不約而同地註意到了祈雲斂眉間的那點朱紅。
“師尊……您……”魏決下意識想要朝他行仙禮，但一想到他或許先前離開了上仙界，此舉就有些不妥了。
祈雲斂倒是仍以對待自己的弟子那般問：“何事？”
他眉目本清冷，可眉心平白生出的朱砂紅痣卻添了幾分嬌邪。
“師尊。”魏決說道，“仙帝和啟命星君為了給乙落玉君築丹，戕害了上仙界諸多上仙和神君，如今上仙界已經亂作一團……”
他們這些弟子看見了方才祈雲斂一劍便讓仙帝和啟命星君殞命的情形，這才壯了膽子下來找他。
“眾上仙希望弟子們請您……登位仙帝，回來主持大局。”
魏決說完，沒敢看祈雲斂的表情，微躬後背，雙手拱至額前便靜靜候在原地，其他弟子也都是一臉期待地看過來。
祈雲斂有些錯愕，又有幾分了然。
乙落玉君的異樣他看在眼裏，心中早有猜測，只是當魏決給出真象時，還是不免皺眉。
上仙界自古便是六界內最為公正不阿之地，多少人千百年苦心修煉只為一朝飛升，如今被卻淪落至此，說不痛心是假的。
祈雲斂沈吟，沒有第一時間答應，眾弟子有些惶恐，紛紛用期待的眼神看過來。
就在這時，東南方的空中突然又被祥雲籠罩，數十位上仙一齊下了界，或穿著華服，或身披麻呂，手持各色法器，將整片海域照得通透晝亮。
他們同雲斂宮闕的弟子同樣請求道：“上仙界諸上仙殞命過半，損失慘重，若仙尊也棄而去之，恐怕六界又要大亂了，還請仙尊不要舍棄上仙界，吾等願終歲追隨仙尊，恭迎您登位仙帝。”
“恭迎仙帝登位！”
“恭迎仙帝登位！”
眾人之聲落下，海域之上驟然彩蝶攢飛，神鳥齊鳴，海水中的魚類也紛紛躍出水面，似乎天與地以最壯麗的姿態迎接這位嶄新的六界之主。
此情此景，早已不容祈雲斂拒絕。
只是他沒有立即答應，而是走到敖小小跟前問：“小小，跟我回上仙界好嗎？”
敖小小搖頭：“不去。”
她略帶涼意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望回來，似是在提醒他，他們已經不再是道侶了。
“小小。”祈雲斂沒走，執著地喚著她的名字。
看著男子重新伸到自己跟前的手，敖小小毅然轉過身，海水在她腳下卷起巨大的漩渦，將她整個人隱藏於內，開始慢慢沈入海中。
祈雲斂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他害怕她消失，害怕到願意放下一切去挽留。
他縱身上前想抓住少女的手，可旋即被一股強大的起勁震開，倏爾，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中，原本還熱鬧的海域突然變得平靜無波，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祈雲斂再次想跟上去，沒想到敖小小竟在海面上設下了結界。
他的腳步終於頓住，酸澀感從胸腔湧出。
姻緣果已碎，敖小小對他沒有半分留戀再正常不過。
可事到如今，他卻無比貪戀她還在身邊時的那種溫度，明明就在不久前，他唾手可得的溫度。
魏決見他久久不動，有些為難地出聲提醒道：“師尊……”
祈雲斂這才回過神，只覺眼眶幹澀酸脹。
可最終他只能收劍，在雲斂宮闕和眾上仙的擁簇下踏上回上仙界的路。
“等等。”
清脆的女聲在背後響起，他面無異色，可內心卻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幾乎是下一秒就轉過身，只見穿著白裙的身影不時何時又出了海域站在他跟前。
沒等他再張口，敖小小已問道：“風熾鬼呢？”
祈雲斂聞言，只覺得仿佛是黑暗中好不容易亮起的光一下子又熄滅，但回憶起那個消失在自己懷裏的少年時，又頃刻間將所有的嫉妒釋懷。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風熾鬼留下的面具，遞給她：“是我，一直在錯怪他。”
敖小小不明所以，祈雲斂將方才發生的事和盤托出，卻見她先是錯愕，到最後偷偷擡手擦拭了幾下眼角。
祈雲斂心中一軟，就算化作足以馳騁六界的白龍，她還是有她脆弱的一面。
他上前，欲要安慰，敖小小卻先他後退了一步避開，稍舉起手裏的面具——
“我會好好葬了他。”
隨後聲音還未散去時，人已消失無蹤，海面上只餘下白龍所築，堅固不可破的結界。
*
三百年後。
巍峨險峻的極光山上白雪依舊，仙雲繚繞的宮闕內比從前往來更甚。
山頂有了一座嶄新的主殿，名曰憶龍殿，是新任仙帝所在居所。
原先雲斂宮闕的弟子如今也都修為大成，其中以首席弟子魏決最甚。
只是此時他站在憶龍殿門外，躊躇著遲遲不肯進去。
一旁經過的弟子都覺著奇怪：“大師兄，仙帝等回信多時了，你怎麽還不進去啊？”
“咳。”魏決輕咳一聲，表情有些窘迫，硬著頭皮踏進殿門。
殿內，一襲白衣的男子背對著他，正站在窗檐前仔細擺弄著什麽。
這種場景魏決已經看了三百年，見怪不怪。
自南海一戰回來後，師尊便愛上了……種花。
不，更準確的說法是——種草。
他不知從哪兒摘的五株小草。
在魏決看來，那草著實平平無奇。
又矮又細的枝頭上方撐開兩朵小小的圓形綠葉，盡管仙尊已經取來上仙界靈力最為充沛的極光山脈內的泥土去養，每日以琴湖露水灌溉，那草看上去還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甚至逐漸枯死。
三百年來，幾乎是以一百年死一株的速度，死得只剩兩株了。
“仙帝，今日份養草的露水我取來了。”魏決說，隨後雙手奉上一只青花瓶。
“魏決。”祈雲斂轉過身，如瀑的墨發束得一絲不茍，卻襯得眉間一點朱紅更為不羈，“我說過還是叫我師尊便可，還有，這是樹的新芽，不是草。”
“什麽樹？”
“……”
每次當魏決問出這個問題，祈雲斂都不會回答，只默默接過瓶子兀自澆水。
澆水時永遠不驕不躁，瓶口傾斜的程度剛剛好，用細水長流的方式，讓每一寸土、每一片葉都淋濕。
魏決咽了口口水，內心祈禱男子千萬不要再問旁的，可有時候你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
“對了，邀請南海來六界雲薈一事如何了？”
魏決心裏咯噔一下，果然。
自師尊登臨仙帝之後，六界格局大變，魔界於上仙界來說也再不是異類，甚至兩界關系甚是親密。
每隔百年，在極光山頂都會舉行六界雲薈，屆時六界都會派代表前來共賀。
南海則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因為師尊每次都會派他親自去請，但南海從不賞臉，次次缺席，不僅缺席，甚至可以說是幾乎切斷了和外界的聯系。
這一次，自然也一樣。
眼看師尊的臉色越來越差，魏決硬著頭皮回：“宮主說她不來……”
雖說六界內都知道他們二人不再是道侶，但魏決還是習慣這麽稱呼敖小小，而且每次聽到這個稱呼，他莫名覺得師尊臉色能稍稍好看些。
“理由？”
“宮主說……這座宮殿名讓她覺得惡心……”魏決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已經很難聽清。
祈雲斂手一頓，不經意擡頭看了看門外的匾額。
上面“憶龍殿”三個大字，蒼遒有力，是他親手所寫。
“再請。”
“師尊，弟子今日已下界了，只是宮主她這次在南海外設了結界，我連門都進不去……”
很顯然，敖小小拒絕得十分果斷。
就在這時，男子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響。
“咚！”
青花瓶不知何時脫手落下，而祈雲斂最寶貝的艱難活在花盆裏的脆弱小苗，竟是迅速褪去綠意，耷拉下了腦袋。
謔，又枯死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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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是從前一直背負著的枷鎖解開，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痛也逐漸停止，身體無比輕快。
她看向乙落玉君，手心的電弧拋向頭頂厚重的雲層之中，剎那間，電閃雷鳴，樹樁粗細的銀白色閃電不停擊落在二人身側，瓢潑大雨傾盆而註。
亮如銀川的閃電內，白龍甩尾，巨浪伴著雨水騰起水霧，幾乎遮蔽了乙落玉君所有的視線，但她不可能放松手裏的籌碼，本能地將那骨牢露出來的脊骨尾部攥緊，翠綠的靈力沿著森白骨頭流動，頗有魚死網破的架勢。
就在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劍鳴。
“錚！”
黑壓壓的烏雲被撕開一道裂痕，數種顏色交匯的晝光雲氣飛速滲了進來，照亮海上一隅。
但也只需這一隅，就足夠讓人看見那把泠冽的劍。
劍意張揚到讓人窒息，可揮劍的軌跡卻快如疾風，眼睛反應過來時，面前只留下一道殘影。
“刷刷——”
乙落玉君只覺兩道劍風掠過，手心裏的拉扯感便消失了。
她左右一看，才發現骨牢被人劈了個稀碎。
四條巨龍全被放了出去，龍吟瞬間響徹耳畔，飛速沖入翻騰的海水之內。
而不遠處，一襲白衣的男子緩緩走來，眉心不知何時生出了一點朱紅圓痣，看向她的眉目裏全是寒霜冷色。
白龍見威脅已除，碩大的身軀淩然而起，甩尾之間，乙落玉君全身已濕了個透，四周黑雲聚攏在她頭頂，留下無數電閃雷鳴。
“轟——”
那一剎，乙落玉君才真正體會到白龍的可怖之處，這種壓制力讓她連張開結界抵擋的勇氣都完全喪失了，四肢被束縛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面前的水浪和雲霧之中，亮起無數細碎如鱗片的光點，好似幽深的叢林深夜裏，浮現在樹影間的獸眼。
須臾之間，無數光鱗破空而來，貫穿了她的身體。
或許是因為那鱗片太過鋒利，所以沒有想象中的疼，等乙落玉君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低頭，看到自己的軀幹和下肢已經四分五裂，她不由瞪大眼珠，只覺眼前一片血紅，她還想再擡頭，卻發現自己好似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脖子擡起。
原來是方才鱗刃劃過，將她的脖子也割斷了。
明明還有意識，明明視線還能捕捉到周圍環境的變幻，可她卻更深刻的意識到，她整個人已經幾乎成了碎片，頭顱也脫離了脖子掉了下去。
遠處白龍淺淺翻了個身，盤成弧線靜靜看著她雕落。
就在這時，雲層中閃過一道金束。
原先在遠處觀戰的仙帝和啟命星君見狀齊齊落下，對一旁的祈雲斂道：“仙尊！手下留情！”
他們知道敖小小已經恨透了上仙界，只能寄希望於祈雲斂。
“落兒現在是上仙界唯一的戰神！”
祈雲斂擡眉，果然見他們面上俱是擔憂之色，可惜偏偏沒有一點懺悔。
他拔劍，身形一動，持劍繞至平舉，躍至他們跟前，然後面無表情地落下。
“簌——”
淩厲的劍鋒將那二人生生劈成了兩半，傷口貫穿丹田，金丹盡碎。
執掌上仙界千萬年的神祇，就這樣隕落了。
海域上方只留下耀眼的晝光雲氣。
敖小小也沒想到祈雲斂居然會毫不猶豫地解決了仙帝和啟命星君。
他似乎變了許多。
隨著那兩道伴著金光的隕落，海面翻滾的巨浪漸漸平息下來，密布的黑雲散去，竟瞬間成了風平浪靜之象。
暖和的色光透過雲層照到水面，波光粼粼，一派祥和，仿佛方才的壓迫和混亂只不過是錯覺。
祈雲斂走向敖小小，卻沒想已經恢覆人身的少女壓根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轉頭便去查看起家人的傷勢。
龍王和三子狀況尚且還好，但知星晚作為青龍，法力不強，所以看上去十分虛弱，若留在此處恐有性命之憂，眾人便翻滾著身子攜她一同潛入海底。
祈雲斂的腳步突兀地停在原地，顯得有些尷尬。
好在天邊突然傳來一道響亮的鶴唳才讓這氛圍有所緩解。
祈雲斂擡首，發現上仙界的方向湧來一群身著白衣之人。
雖隔得很遠，但他還是一眼便認出是雲斂宮闕的弟子服。
以魏決為首，眾弟子井然有序地分列成陣，落到海域之上。
“師尊！”
“師尊！”
時隔許久再見到祈雲斂，他們也很是興奮，但走近時，都不約而同地註意到了祈雲斂眉間的那點朱紅。
“師尊……您……”魏決下意識想要朝他行仙禮，但一想到他或許先前離開了上仙界，此舉就有些不妥了。
祈雲斂倒是仍以對待自己的弟子那般問：“何事？”
他眉目本清冷，可眉心平白生出的朱砂紅痣卻添了幾分嬌邪。
“師尊。”魏決說道，“仙帝和啟命星君為了給乙落玉君築丹，戕害了上仙界諸多上仙和神君，如今上仙界已經亂作一團……”
他們這些弟子看見了方才祈雲斂一劍便讓仙帝和啟命星君殞命的情形，這才壯了膽子下來找他。
“眾上仙希望弟子們請您……登位仙帝，回來主持大局。”
魏決說完，沒敢看祈雲斂的表情，微躬後背，雙手拱至額前便靜靜候在原地，其他弟子也都是一臉期待地看過來。
祈雲斂有些錯愕，又有幾分了然。
乙落玉君的異樣他看在眼裏，心中早有猜測，只是當魏決給出真象時，還是不免皺眉。
上仙界自古便是六界內最為公正不阿之地，多少人千百年苦心修煉只為一朝飛升，如今被卻淪落至此，說不痛心是假的。
祈雲斂沈吟，沒有第一時間答應，眾弟子有些惶恐，紛紛用期待的眼神看過來。
就在這時，東南方的空中突然又被祥雲籠罩，數十位上仙一齊下了界，或穿著華服，或身披麻呂，手持各色法器，將整片海域照得通透晝亮。
他們同雲斂宮闕的弟子同樣請求道：“上仙界諸上仙殞命過半，損失慘重，若仙尊也棄而去之，恐怕六界又要大亂了，還請仙尊不要舍棄上仙界，吾等願終歲追隨仙尊，恭迎您登位仙帝。”
“恭迎仙帝登位！”
“恭迎仙帝登位！”
眾人之聲落下，海域之上驟然彩蝶攢飛，神鳥齊鳴，海水中的魚類也紛紛躍出水面，似乎天與地以最壯麗的姿態迎接這位嶄新的六界之主。
此情此景，早已不容祈雲斂拒絕。
只是他沒有立即答應，而是走到敖小小跟前問：“小小，跟我回上仙界好嗎？”
敖小小搖頭：“不去。”
她略帶涼意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望回來，似是在提醒他，他們已經不再是道侶了。
“小小。”祈雲斂沒走，執著地喚著她的名字。
看著男子重新伸到自己跟前的手，敖小小毅然轉過身，海水在她腳下卷起巨大的漩渦，將她整個人隱藏於內，開始慢慢沈入海中。
祈雲斂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他害怕她消失，害怕到願意放下一切去挽留。
他縱身上前想抓住少女的手，可旋即被一股強大的起勁震開，倏爾，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中，原本還熱鬧的海域突然變得平靜無波，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祈雲斂再次想跟上去，沒想到敖小小竟在海面上設下了結界。
他的腳步終於頓住，酸澀感從胸腔湧出。
姻緣果已碎，敖小小對他沒有半分留戀再正常不過。
可事到如今，他卻無比貪戀她還在身邊時的那種溫度，明明就在不久前，他唾手可得的溫度。
魏決見他久久不動，有些為難地出聲提醒道：“師尊……”
祈雲斂這才回過神，只覺眼眶幹澀酸脹。
可最終他只能收劍，在雲斂宮闕和眾上仙的擁簇下踏上回上仙界的路。
“等等。”
清脆的女聲在背後響起，他面無異色，可內心卻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幾乎是下一秒就轉過身，只見穿著白裙的身影不時何時又出了海域站在他跟前。
沒等他再張口，敖小小已問道：“風熾鬼呢？”
祈雲斂聞言，只覺得仿佛是黑暗中好不容易亮起的光一下子又熄滅，但回憶起那個消失在自己懷裏的少年時，又頃刻間將所有的嫉妒釋懷。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風熾鬼留下的面具，遞給她：“是我，一直在錯怪他。”
敖小小不明所以，祈雲斂將方才發生的事和盤托出，卻見她先是錯愕，到最後偷偷擡手擦拭了幾下眼角。
祈雲斂心中一軟，就算化作足以馳騁六界的白龍，她還是有她脆弱的一面。
他上前，欲要安慰，敖小小卻先他後退了一步避開，稍舉起手裏的面具——
“我會好好葬了他。”
隨後聲音還未散去時，人已消失無蹤，海面上只餘下白龍所築，堅固不可破的結界。
*
三百年後。
巍峨險峻的極光山上白雪依舊，仙雲繚繞的宮闕內比從前往來更甚。
山頂有了一座嶄新的主殿，名曰憶龍殿，是新任仙帝所在居所。
原先雲斂宮闕的弟子如今也都修為大成，其中以首席弟子魏決最甚。
只是此時他站在憶龍殿門外，躊躇著遲遲不肯進去。
一旁經過的弟子都覺著奇怪：“大師兄，仙帝等回信多時了，你怎麽還不進去啊？”
“咳。”魏決輕咳一聲，表情有些窘迫，硬著頭皮踏進殿門。
殿內，一襲白衣的男子背對著他，正站在窗檐前仔細擺弄著什麽。
這種場景魏決已經看了三百年，見怪不怪。
自南海一戰回來後，師尊便愛上了……種花。
不，更準確的說法是——種草。
他不知從哪兒摘的五株小草。
在魏決看來，那草著實平平無奇。
又矮又細的枝頭上方撐開兩朵小小的圓形綠葉，盡管仙尊已經取來上仙界靈力最為充沛的極光山脈內的泥土去養，每日以琴湖露水灌溉，那草看上去還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甚至逐漸枯死。
三百年來，幾乎是以一百年死一株的速度，死得只剩兩株了。
“仙帝，今日份養草的露水我取來了。”魏決說，隨後雙手奉上一只青花瓶。
“魏決。”祈雲斂轉過身，如瀑的墨發束得一絲不茍，卻襯得眉間一點朱紅更為不羈，“我說過還是叫我師尊便可，還有，這是樹的新芽，不是草。”
“什麽樹？”
“……”
每次當魏決問出這個問題，祈雲斂都不會回答，只默默接過瓶子兀自澆水。
澆水時永遠不驕不躁，瓶口傾斜的程度剛剛好，用細水長流的方式，讓每一寸土、每一片葉都淋濕。
魏決咽了口口水，內心祈禱男子千萬不要再問旁的，可有時候你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
“對了，邀請南海來六界雲薈一事如何了？”
魏決心裏咯噔一下，果然。
自師尊登臨仙帝之後，六界格局大變，魔界於上仙界來說也再不是異類，甚至兩界關系甚是親密。
每隔百年，在極光山頂都會舉行六界雲薈，屆時六界都會派代表前來共賀。
南海則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因為師尊每次都會派他親自去請，但南海從不賞臉，次次缺席，不僅缺席，甚至可以說是幾乎切斷了和外界的聯系。
這一次，自然也一樣。
眼看師尊的臉色越來越差，魏決硬著頭皮回：“宮主說她不來……”
雖說六界內都知道他們二人不再是道侶，但魏決還是習慣這麽稱呼敖小小，而且每次聽到這個稱呼，他莫名覺得師尊臉色能稍稍好看些。
“理由？”
“宮主說……這座宮殿名讓她覺得惡心……”魏決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已經很難聽清。
祈雲斂手一頓，不經意擡頭看了看門外的匾額。
上面“憶龍殿”三個大字，蒼遒有力，是他親手所寫。
“再請。”
“師尊，弟子今日已下界了，只是宮主她這次在南海外設了結界，我連門都進不去……”
很顯然，敖小小拒絕得十分果斷。
就在這時，男子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響。
“咚！”
青花瓶不知何時脫手落下，而祈雲斂最寶貝的艱難活在花盆裏的脆弱小苗，竟是迅速褪去綠意，耷拉下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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