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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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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虞

“這便是你說的……重要的事情?”

展柔跟在桓白身後出了臨江最負盛名的南胡記,左手提了兩包桂花糕,右手提了兩包桂花糕,桓白自己則提了兩包荷花酥。

“之一。”

“那之二呢?”

“跟著便是。”

展柔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踏著他朦朧的影。天色漸沈,街上的人也少了許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最最平凡的生活。展柔想起,阿爹還在時,她也過著這般平凡日子。只是後來日子變了,在阿爹走後。

夜愈來愈沈,影子愈來愈深,她低著頭,一步一步踩著,跟著他繞過條條街巷。飄於耳側的喧囂漸漸淡去,那影子忽然停住,她擡起眼,便看見一座木柵圍起的院子。

她見他望了那院子半晌才緩緩擡步扣響了門。開門的人將他二人迎了進去,卻見是馮萱,後面還跟著一個拽著她衣襟,喚她阿娘的女孩。

小梔。

又見一人著一襲白衣從竹屋飄然而至。

桓謹。

原來這便是他說的,重要的事情。

展柔剛要行禮,卻見小梔已跑到她面前,牽起她的衣袖,指了指她手上提著的桂花糕。

她蹲下身,將手中的四包桂花糕都給了小梔。

面前的女孩粲然一笑,抱了懷中的桂花糕便跑進了屋。

“還說不貪吃,四包桂花糕都拿了去。阿萱姐,這是你的。”桓白說著便將手中的兩包荷花酥遞予馮萱。

“難為你還惦記著,多謝。”馮萱笑道。

桓白看了展柔一眼,接著又向桓謹道:“大哥,我看小梔很是喜歡展大人,不如便由展大人替你管教她吧。”

未及桓謹開口,馮萱便上前牽了展柔的手,向桓白道:“那是你大哥交予你的差事,莫要推給展妹妹。”說著又朝展柔一笑,牽起她向竹屋走,“我要與展妹妹說些話,桓郎你便與霜之備飯吧。”

展柔被這一家人你來我往繞得還未回過神來便已被馮萱帶至屋中。

馮萱關上門,轉身笑盈盈道:“大人那日說,自己並非愛那虛禮之人,馮萱今日唐突喚大人妹妹,請大人莫怪。”說著便行了一禮。

展柔一笑,扶起她:“展柔既已說不愛那虛禮,如何怪罪夫人。夫人若喜歡,便如此喚展柔。”

“那妹妹便叫我姐姐吧。”說罷,馮萱又搖了搖頭,“不對,你便和霜之一樣,叫我阿萱姐可好?”

展柔點點頭,緩緩道:“阿萱姐。”

馮萱一時笑意更深,轉身從櫃中取了一身衣裳拿給展柔。

“那日在客棧雖有些暗,卻也記得差不多。這身衣裳是新作的,想著剛好合妹妹的身形,顏色又清淡,便想著送給妹妹最好不過了。”

“展柔怎能受阿萱姐這般好意。”

“那日你將竹節佩拿給我,我便知你是霜之傾心信任之人。妹妹護我母女二人周全,還我夫君清白,便是對我們一家有恩。況且,你既喚我一聲阿萱姐,那便如霜之,如桓郎,如小梔一般是我的家人,如此,你可收下了?”

展柔見她這般,心中一軟,便想起阿爹曾經的溫柔呵護,想起未曾謀面的阿娘,若阿娘在……忽覺鼻尖一酸,她接過衣裳,低頭道:“多謝阿萱姐。”接著便轉身繞至屏風後。

及待展柔從那屏風後面走出時,馮萱看見的已不是那個一身官袍掩了清絕姿容的展大人。

一襲淡紫衣裙,恰若那春時丁香,淡而雅,柔而婉。

馮萱牽了她坐到鏡前,為她梳發。

“妹妹真是好模樣,不知哪家公子有福氣能得妹妹青睞。”馮萱為她盤好髻又取了一支蘭花珠釵戴在她的發間,“這支珠釵很配妹妹。”

及待馮萱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展柔打量了一番後才挽過她的手去了正屋,卻見飯菜已經備好,桓家兩兄弟正坐在桌前慢慢飲酒。

“你兄弟二人這便飲上了,也不等我們。”馮萱笑著上前扶了桓謹的肩道,“桓郎,與我去叫小梔來吃飯。”

桓白將才聽得馮萱的聲音便擡了眼,只那一眼便將那一抹淡紫看進。他先是一驚,隨即臉上便泛了灼灼的燙,不知是因那杯中酒,還是因這眼前人。

展柔見他不說話只望著自己,忽覺臉上一燒,便低下了頭,卻見那人已起身緩步朝自己走來。

那人輕聲道:“好看。”

各自總算將方才那轟然灼燙褪了幾分,卻已聽得桓謹的聲音從屋外飄來。

“家中許久未曾如此熱鬧了,今晚定要好好醉一回。”

二人便各退了一步,卻又覺得刻意。桓白便佯裝倒酒,展柔便去迎那一家人。

馮萱見展柔來迎,只挽了她坐下,讓小梔坐在自己另一側,又喚了桓謹坐在小梔旁邊。桓白倒了一圈酒後便坐到了展柔身側,才剛坐下卻見阿萱姐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因了方才的那般心虛故而只回了一個訕訕的笑。

桓謹見眾人落座,便起身舉了杯向展柔道:“多謝展大人平桓某之冤,護阿萱、小梔周全。”說罷便一飲而盡。

展柔也起了身,微微一擡手:“桓先生客氣,展柔只是盡本份罷了。”說畢,也飲盡那杯中酒。

“桓郎,既已表了謝意,也飲了這酒,那今晚這桌上便只有展姑娘。剛才妹妹已與我結了金蘭,妹妹便也是我的家人了,是吧妹妹?”

展柔點點頭:“是,阿萱姐。”

聽得這聲“阿萱姐”,桓白先是一晃神,隨即便是喜從心來,直上眉間,卻絲毫沒有察覺阿萱姐雖是與他大哥說著話,眼睛卻一直盯著自己。

“好,好。”桓謹連聲應道。

***

燭火漸暗,飯菜已吃得差不多,桓家兄弟也已是幾巡酒過,小梔長長打了個哈欠後馮萱便將她抱起送回了屋,回來後又點上了新燭。

馮萱見桓謹已有了些醉意,桓白卻仍是眼神清明,便將展柔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輕輕撫著:“剛才還與妹妹玩笑,說不知哪家公子好福氣能得妹妹青睞。”

桓謹已是微醺,也不知是聽清了這話,還是沒有聽清,便道:“好福氣……好福氣……霜之……我家霜之……好福氣……”

馮萱只是夫唱婦隨道:“是啊,我家霜之確是個福澤深厚之人。”

聽得這二人一唱一和,桓白恍然,今晚原是個鴻門宴。

馮萱見展柔已飛上紅暈,又見自家三弟仍似個榆木,便扶了桓謹起身。

“桓郎醉了,我先扶他回去歇息。”

桓白也忙起身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累了一日,阿萱姐和大哥也該早些休息。”

馮萱點點頭,便扶著桓謹往出走,走時又悄悄拍了拍桓白的肩。

桓白見他二人回了屋,便向展柔道:“我們走吧。”

月色被雲霧遮去大半,影影綽綽,卻別有風味。

他便走在前,她便跟在後。

走了一段,他忽然道:“姑娘今日於府衙堂上可是威風凜凜,將那三位說得啞口無言,怎得如今卻似失了魂般。”說著,便放慢了腳步走到她身側。

今日馮萱話裏話外的意思展柔不是不明白,只是如今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涉權勢紛爭的展柔了。她與他共立朝堂之上,退無可退,前路卻未知生死。

她已然同他一般,身不由己。

曾經,那人遙不可及。

如今,那人近在咫尺卻依然如隔萬裏。

唯有在這黑暗中,唯有在這悄無聲息的寂靜中,他們才能摘下那面具,彼此袒露。

展柔微微一笑,輕聲說:“哪裏,只是吃了些酒,有些醉意。”

江南暮春時節最是溫柔,飄零之花溫柔,拂面之風也溫柔,撩撥的人心裏癢癢的。今日阿萱姐的弦外之音,桓白聽得真切,方才為著她只是佯裝無知敷衍了去,眼下只剩他二人,便是思緒千絲萬繞淩亂心神。

雪夜初遇,學堂相對,共牽紙鳶,桃林並肩,烏水雨落,月色醉酒……直至如今與她在這臨江府,雖不過相識一年有餘,卻足以篤定一心。

他自認是懂她的,也以為曾經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身份距離不過煙雲爾爾,他不在意,他想她也不會在意。

可如今她走在自己身側,他卻覺離她更遠了些。

那天他說要帶她走,她卻拒絕了他。

那夜的月很美,呼吸很近,那人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

或許今夜只是想要一個同樣的篤定。

“阿柔。”

他慢慢停下腳步喚她。

“嗯。”

她輕聲應道。

“今日阿萱姐說的……”

雖開了口,卻不知如何說下去,一時無措,便只是站在那裏看著她。

展柔看著他望向自己的眸子,心間火苗再次點燃。

“我也願霜之一生無虞,平安喜樂。”

一生無虞,平安喜樂。

這便是她的願。

只這一願便抵得過山河萬裏,海誓山盟。

他俯下身,在她額間落下一瓣柔軟,雲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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