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獻祭（3）感情進度30%
關燈
小
中
大
第233章 獻祭（3）感情進度30%
嗵， 嗵，嗵。
傅醒在富有節奏的心跳聲中睜開雙眼。
入目是灰中發青的皮質椅背，座位正上方的車頂開著兩個小圓孔， 冷氣正源源不斷地從裏面噴出來。
傅醒的感覺很奇怪， 冷氣打在身上略涼，卻又像隔著一層什麽很不真切， 這環境裏的一切東西似乎都變得比他平常看到的要大一些， 而且……他還動不了。
不過也就是在下一秒，視野一晃，噴嚏聲很近很近地響起，一只白皙的手擡起來，用力地摁了下鼻子。
傅醒的視野隨著那只手的動作旋轉，看清了車上及窗外的情況。
中型客車， 車上十餘人， 神情有畏縮的也有蠻橫的， 還有人在車內點煙，烏煙瘴氣的。
車上的人在交流， 明明應該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身體自顧自做著查看手機的動作， 等那些他曾經看過一次的信息過完， 視野再次進行大角度旋轉，那雙不聽他使喚的手取下行李架上的兩個背包，再扭頭， 對上身側臉色蒼白的男人。
“哥哥，你還好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關切， 傅醒心底也生出了些微的緊張與擔憂。
他為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楞了一下， 很快明白過來。
既然他在姜曜的身體裏， 多少能夠感覺到一些屬於姜曜的情緒。
他不由爭分奪秒地觀察起身邊的男人， 光看面容就和姜曜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人懨懨的，氣質非常一般，和姜曜剛進本的狀態都不能比。
這就是姜曜的哥哥，和平安小鎮普通的北區玩家沒有任何不同。
傅醒心中微微發沈。
他發不出聲音，也動不了，只能跟著姜曜的一舉一動走。
當瘦得皮包骨的女人被推出車外時，他明顯感覺到姜曜內心有了極其強烈的起伏。
她在痛恨，也不甘。
這樣的情緒，完全是他印象中那個“南區能做到，北區也可以”的姜曜。
傅醒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越發好奇了。
車子停下，傅醒跟著姜曜的視野被幾張熟悉的面孔迎進小山村的大會堂，他清晰地感受到姜曜的一舉一動，全是屬於新人的小心和謹慎。
她在觀察一切，當視野在村民和登記臺上來回游轉時，傅醒也發現了其中端倪。
村民們對登記臺的關註度太高了，他們知道簽名的真正用處，原來在這裏就有預警！
等姜曜以身份證遺失為借口，成功騙過村民登記假名為自己留下無限退路時，他內心越發感到覆雜。
傅醒自認是水平線上的普通人，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天才的敏銳度，既驚嘆又有一絲莫名的隱痛。
“姜明姜陽，你們是兄妹啊？”
老村長的聲音近在咫尺，姜曜的笑聲也萬分清晰。
“是呀，我爺爺起的名字，說人如其名，希望我倆明光爍亮，陽煦山立。”
人如其名。
那一秒傅醒只有這一個念頭。
一行人分散到各個村民的家裏，姜曜和姜明也不例外，等村民離開就合上門迫不及待地說悄悄話。
傅醒聽著在外表現極為優秀，已經懂得藏拙的姜曜一扭頭又心無城府地把自己的所有發現和懷有MVP的事情全都倒給姜明，只覺得無奈。
真不知道她在家裏被怎麽養著，有一個這麽聰明的腦袋，待人的界限卻如此寬廣。
聽李光等人說，她在入場列車上一視同仁地企圖救所有人，發現任何線索立即公開，最終沒有獲得多少感激反而落得獨自留在列車上的下場。
好不容易下車，又被一個出賣皮肉誘拐新人當肥羊吸血的爛人哄住，面向所有人的界限有所收縮，卻依然大到包容任何一個對她釋放些微善意的人，又落得面臨絕境被拋棄當墊腳石的下場。
這是第三回 ，明明從荊棘莊園出來時說她再也不要自欺欺人了，那條界限卻還是畫在了親人的範圍上，義無反顧地為了這個斷腿的哥哥進本……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她會遭遇什麽，可看姜明的人品，傅醒已經能夠預料到一半了。
但凡姜明對姜曜，有姜曜對他一半的真心，他都絕無可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姜曜的照顧，還在得知姜曜擁有兩個MVP時流露出埋怨的意思。
一個正常的哥哥在看到妹妹也進入到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應該先關懷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嗎？
再者，就姜明這種借高利貸也要保持少爺體面的人，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了。
傅醒感受著姜曜在聽到埋怨聲後瞬間生起的怒氣，聽著她極為收斂的斥責與還擊，心上沈甸甸的。
傅醒幾乎分不出這是他自己的情緒，還是姜曜的情緒。
借著姜明的眼睛，他看到姜曜專註分析的模樣，心中痛感再生。
參觀過沙蒂卡廟，再參加篝火晚宴喝了酒，再到祭臺對峙，姜曜保護著姜明，退入廢棄的屋內，傅醒作為身經百戰的旁觀者，如果能皺眉毛早就把眉頭疙瘩擰死了。
這批玩家仗著幾個能夠充當消耗品的人，竟然吝嗇到一毛不拔。明明也拿過MVP，為首兩位行事也不愚蠢，偏偏在這種地方犯渾，以至於一步退步步退！
身前發著高燒的姜明面色如紙，他緊緊拽著姜曜的手叫喚：“陽陽，我腿疼……”
傅醒感覺到姜曜眼眶的熱意和心內的煎熬，再看這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也就是都比姜曜大了差不多十歲的成年男人，只覺諷刺。
天還沒塌，身為男人，身為兄長，竟然要還沒成年的妹妹去頂，要這個妹妹去安撫他，照顧他，無怪那些血早已冷透的北區玩家都看不起他。
“陽陽，是我拖累你，你就不應該跟我進這個副本的……”
姜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傅醒與姜曜共同身體裏那顆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像是從山谷一下子跳到山頂，又從山頂一下子跳下山崖。
一股氣血上湧，姜曜爆發阻止玩家們繼續侮辱姜明的樣子讓傅醒驟然明白了一點。
姜曜完全知道這個哥哥懦弱無用，或許還知道他只能牢牢攀附自己生存，但她願意。
是責任感。
和他想要規整平安小鎮讓其擁有秩序與法律的私心不同，這個時期的姜曜身上有著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責任感。
在列車上，她以所有人的性命為己任，在荊棘莊園，她以強大自身團結隊友為己任，而在這裏，她以保護家人為己任……截止這個副本，她一分都沒有為自己考慮過。
這很奇怪，按理說她這個年紀，正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時候，她卻截然不同，所作所為全是在回饋外界。
人格的形成與其家庭無法分割，從姜明進來後不惜借高利貸大手大腳和姜曜又是學小提琴又是學攀巖又能以天文學家為目標奮鬥的情況，和他們爺爺給起名的信息看，兩人家境的物質條件和文化條件應當都在一個比較高的水平線上，按理說寵壞了寵成姜明這種人格還算正常，可姜曜是怎麽回事？
重男輕女導致男自私女奉獻的論調也說不通，看這個姜明的樣子，他根本就是嫉妒姜曜的。
在傅醒恍神沈思的時候，姜曜已經在破屋裏找到了線索，並和金老大一行人展開交涉，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只要犧牲姜明就能安然無恙的捷徑，而是爭取到了一個對她個人非常不利的渺茫希望。
姜曜不可能放棄姜明的。
這個認知在傅醒的腦海裏不斷強化，也讓這個副本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整整一個晚上，傅醒和睜眼到天明的姜曜一起迎接了來自天邊的第一縷晨光。
那陽光稀薄卻耀眼，就落在姜曜觸手可及的地方。
姜曜一腳邁出去沐浴著金光，可在談完後，又回到了陽光照射不到的室內。
姜明那張蒼白的臉出現在視野中央，傅醒仔細地打量他。
經過一晚上的休息，也可能是退燒了的緣故，他似乎找回了一點精氣神，狀態比昨晚好多了。
“哥哥，今天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事情很快都會被解決的。”
姜曜輕聲細語的，語調是傅醒從未聽過的柔和。
“如果今天不能解決，我會想辦法拖延時間到臨近十二點，你只管把我交出去，你知道，我沒關系的。”
姜明抓住姜曜的手腕，“陽陽，我不知道你想出了什麽辦法，可要是真的把你交出去，還是有風險的……”
“那肯定呀，但我是很厲害，能應付啦。只是到時候你這邊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哥哥，你也要好好的，可以嗎？”姜曜的聲音很輕快，讓人原本沈重的心情都能放松許多。
傅醒觀察著姜明，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情緒的變化，可惜視野的主人並不配合，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便移開視線，勤快地把人從被子裏扶起來。
傅醒回憶一遍姜曜的計劃，怎麽想都覺得這個安排已經做到極限，最壞的情況也就是還需要再被交出去一個人，姜曜被帶走，除此之外也生不出其他變故了，難道是姜曜被帶走後，還有無法應對的變故？
答案很快在幾個小時後揭曉，而揭曉的方式和過程是傅醒怎麽往壞處想，都沒能想到的慘烈。
最壞的情況發生，姜曜如約挺身而出。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你們只是需要一個祭品度過今晚對吧？把我交出去，為了我哥哥我也不會亂說的，你們就能平平安安度過一晚，這不好嗎？”
作為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已經聰慧勇敢到了極致。可惜，上天沒有憐憫她，反而更加殘酷地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是得讓她去，當然得讓她去！”
視野中的姜明面容猙獰，哪還有半分明光爍亮的樣子，像極了兇惡的野獸。
他眼神像刀，話語也像刀，一字一句淩遲著姜曜的內心，讓她痛到反應不過來。
“金老大，這丫頭留的是假名，她叫姜曜，不是姜陽！”
“先讓她重新寫下名字再送她出去！不然明天的計劃就泡湯了，大家都得死在這裏！”
姜明看姜曜的眼神像是在看幾世的仇人，嘶吼出聲時面容扭曲，好似痛苦，又好似快意。
傅醒感覺胸腔空蕩蕩，好像被什麽東西挖空了，可想而知姜曜此刻的心情該是多麽的冰涼和悲哀。
姜曜想不明白，傅醒也想不明白。
姜曜的計劃有什麽問題嗎，她能說服主導玩家拖到晚上十一點再交人，屆時只要姜曜掙脫，村民猝不及防還是只能犧牲自己人，那麽玩家又得到了一天時間的緩沖以及一個自由人姜曜，屆時有的是翻身的機會，姜明為什麽要說出姜曜的後手？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為什麽啊，按我原來的計劃，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出去不好嗎……”
聽著姜曜茫然又無措的聲音，傅醒感受到她的鼻酸，怒火中燒也替她委屈和不值。
姜明在咆哮，字字句句都是要將姜曜一顆真心碾碎的自私。
“好？哪裏好？你是逃出去了，留我一個人任人宰割嗎？你跑了我們明天的計劃就破滅了，那他們就還需要祭品，那死的就是我！是我！”
姜曜崩潰的哭聲仿佛也要將傅醒的心碾碎了。
“我不會丟下你的，我會來救你的啊，救不了你我跟你一起去死！”
“可我不想跟你一起去死！明明只要你今天死了，我就一定可以活了，你去死吧陽陽，你去死吧——”
“你早就該死了，你就不應該出生……姜曜，你早就該死了！”
世界上最傷人的東西不是矛，也不是槍，而是語言，尤其是來自至親之人的言語。
他埋怨你，憎恨你，否定你的一切，他不止要你死，還要把你的心肝戳爛，讓你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姜明的誅心之語還在繼續，傅醒已經聽不下去了。
可他沒有喊停的權力，就像姜曜一樣，只能承受。
誰都不喜歡你。
所有人都是因為利益靠近你。
你毀了我。
你該死。
……
直到姜曜承受不住閉上眼睛，傅醒才有片刻的喘息。
接下來，姜曜就像一個精密的機器人，她沈默，思考，果斷地消耗積分，又在黑暗中靜默。
她跪在沙蒂卡身前，看著種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異相心中也波瀾未起。
她成了一截枯木，內裏是空的。
可即便是空的，傅醒在看到那張一開始沒寫到極處的契約再一次感覺到心臟處的抽痛。
她還是想給他們機會的。
只是她想過，沙蒂卡沒同意而已。
一切在姜明被黑暗的霧氣籠罩，不停求饒懺悔依然被吞噬的畫面中落幕，傅醒再次睜開眼睛，又回到了沙蒂卡的神像前。
人回來了，他的神卻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其實能看出來，姜明在原本的世界應該是姜曜認知裏很好的堂哥，至少對她很好，因為以姜曜的敏銳度，姜明對她的好絕大多數應該都是真心實意的，否則她絕不可能跟姜明如此親密。
可最經不起考驗的也就是這些太平年代無關緊要的真心了，邢思是處處照顧關懷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至今也不敢和他同進一個副本，怕的就是人心易變，她怕自己變，也怕邢思非變。
姜曜不懂這些，至善至純的品格落入黑暗，自然會被醜陋的東西咬個粉碎。
好在她性格裏也有相當堅韌的部分，這支撐著她獨自一人走下列車，挺過陳慧的背叛，下了挖掉姜明這塊流膿血肉的決心，以至於即使千瘡百孔，依然頑強地挺直了腰桿，沒有就此毀滅。
但到底還是傷得太重了，她豎起無人可欺的大旗裹住自己，卻沒找到新的東西填補被咬掉的部分。
傷口長出新肉才能痊愈，如果一直缺著，再被咬一口都會崩潰。
傅醒終於明白姜曜自毀的癥結出在哪裏了。
家人本是她的庇護傘，是她的純和善最大的依托，也是她在進入平安小鎮後被一口一口咬掉的東西。而新人帶來的消息卻又告訴她，那把傘一直都在，可她的純和善卻沒有了，這就相當於告訴她被咬掉的只是她自己。
原本這個消息應當變成她傷口上的新肉，如今卻又變成了一張撕咬她的巨口。
平安小鎮要吃掉她正面的一切，而她原本的庇護傘又提醒她割掉負面的一切。
她沒有辦法了。
除了全部舍棄，沒有任何一點點辦法了。
香火晃動，沙蒂卡的身影隨之搖曳。
一陣陰寒刺入顱頂，剎那間傅醒便已虛脫，勉力用手撐著地面才沒倒下。
沙蒂卡拿走了交換的物品，它的影子卻沒有立刻回到原位。
詭異的神像俯視著微微喘氣的男人，似在打量。
半晌，傅醒緩過來，剛要起身，只見案桌上用香灰寫了一行字。
——不慎多取，以此補償。
傅醒一怔。
香灰之上，浮著一個棕色的木盒。
打開後是一顆流光溢彩的水晶球，球中影子晃動，閃過山中的景色和多張剛剛看過的面孔。
沙蒂卡廟外，張黎剛換了個方向眺望，身後的門就開了。
他扭頭，詫異地看著傅醒：“不到十分鐘吧，這麽快？”
“……嗯。”
雖然對傅醒來說過了一天多，可對於事外的張黎來說，確實只過了幾分鐘。
張黎的目光落在他雙手捧著的盒子上，又問：“解決了嗎？沙蒂卡怎麽說，是告訴你平行時間來到這裏的姜曜都發生了什麽，還是給了你如何勸回姜曜的妙招？”
張黎也不是八卦，好歹姜曜救了他兩次，他就想知道有沒有什麽把人變正常的辦法。
傅醒握著盒子的手緊了緊，沒給他看屬於姜曜的記憶。
這不但是個人的隱私，也是潰爛的傷口，是絕對不能散播的東西。
“沒有解決。”傅醒邁出一步，越過他的位置，“只能一試。”
張黎的臉一秒垮了。
“怎麽這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嗵， 嗵，嗵。
傅醒在富有節奏的心跳聲中睜開雙眼。
入目是灰中發青的皮質椅背，座位正上方的車頂開著兩個小圓孔， 冷氣正源源不斷地從裏面噴出來。
傅醒的感覺很奇怪， 冷氣打在身上略涼，卻又像隔著一層什麽很不真切， 這環境裏的一切東西似乎都變得比他平常看到的要大一些， 而且……他還動不了。
不過也就是在下一秒，視野一晃，噴嚏聲很近很近地響起，一只白皙的手擡起來，用力地摁了下鼻子。
傅醒的視野隨著那只手的動作旋轉，看清了車上及窗外的情況。
中型客車， 車上十餘人， 神情有畏縮的也有蠻橫的， 還有人在車內點煙，烏煙瘴氣的。
車上的人在交流， 明明應該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身體自顧自做著查看手機的動作， 等那些他曾經看過一次的信息過完， 視野再次進行大角度旋轉，那雙不聽他使喚的手取下行李架上的兩個背包，再扭頭， 對上身側臉色蒼白的男人。
“哥哥，你還好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關切， 傅醒心底也生出了些微的緊張與擔憂。
他為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楞了一下， 很快明白過來。
既然他在姜曜的身體裏， 多少能夠感覺到一些屬於姜曜的情緒。
他不由爭分奪秒地觀察起身邊的男人， 光看面容就和姜曜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人懨懨的，氣質非常一般，和姜曜剛進本的狀態都不能比。
這就是姜曜的哥哥，和平安小鎮普通的北區玩家沒有任何不同。
傅醒心中微微發沈。
他發不出聲音，也動不了，只能跟著姜曜的一舉一動走。
當瘦得皮包骨的女人被推出車外時，他明顯感覺到姜曜內心有了極其強烈的起伏。
她在痛恨，也不甘。
這樣的情緒，完全是他印象中那個“南區能做到，北區也可以”的姜曜。
傅醒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越發好奇了。
車子停下，傅醒跟著姜曜的視野被幾張熟悉的面孔迎進小山村的大會堂，他清晰地感受到姜曜的一舉一動，全是屬於新人的小心和謹慎。
她在觀察一切，當視野在村民和登記臺上來回游轉時，傅醒也發現了其中端倪。
村民們對登記臺的關註度太高了，他們知道簽名的真正用處，原來在這裏就有預警！
等姜曜以身份證遺失為借口，成功騙過村民登記假名為自己留下無限退路時，他內心越發感到覆雜。
傅醒自認是水平線上的普通人，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天才的敏銳度，既驚嘆又有一絲莫名的隱痛。
“姜明姜陽，你們是兄妹啊？”
老村長的聲音近在咫尺，姜曜的笑聲也萬分清晰。
“是呀，我爺爺起的名字，說人如其名，希望我倆明光爍亮，陽煦山立。”
人如其名。
那一秒傅醒只有這一個念頭。
一行人分散到各個村民的家裏，姜曜和姜明也不例外，等村民離開就合上門迫不及待地說悄悄話。
傅醒聽著在外表現極為優秀，已經懂得藏拙的姜曜一扭頭又心無城府地把自己的所有發現和懷有MVP的事情全都倒給姜明，只覺得無奈。
真不知道她在家裏被怎麽養著，有一個這麽聰明的腦袋，待人的界限卻如此寬廣。
聽李光等人說，她在入場列車上一視同仁地企圖救所有人，發現任何線索立即公開，最終沒有獲得多少感激反而落得獨自留在列車上的下場。
好不容易下車，又被一個出賣皮肉誘拐新人當肥羊吸血的爛人哄住，面向所有人的界限有所收縮，卻依然大到包容任何一個對她釋放些微善意的人，又落得面臨絕境被拋棄當墊腳石的下場。
這是第三回 ，明明從荊棘莊園出來時說她再也不要自欺欺人了，那條界限卻還是畫在了親人的範圍上，義無反顧地為了這個斷腿的哥哥進本……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她會遭遇什麽，可看姜明的人品，傅醒已經能夠預料到一半了。
但凡姜明對姜曜，有姜曜對他一半的真心，他都絕無可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姜曜的照顧，還在得知姜曜擁有兩個MVP時流露出埋怨的意思。
一個正常的哥哥在看到妹妹也進入到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應該先關懷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嗎？
再者，就姜明這種借高利貸也要保持少爺體面的人，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了。
傅醒感受著姜曜在聽到埋怨聲後瞬間生起的怒氣，聽著她極為收斂的斥責與還擊，心上沈甸甸的。
傅醒幾乎分不出這是他自己的情緒，還是姜曜的情緒。
借著姜明的眼睛，他看到姜曜專註分析的模樣，心中痛感再生。
參觀過沙蒂卡廟，再參加篝火晚宴喝了酒，再到祭臺對峙，姜曜保護著姜明，退入廢棄的屋內，傅醒作為身經百戰的旁觀者，如果能皺眉毛早就把眉頭疙瘩擰死了。
這批玩家仗著幾個能夠充當消耗品的人，竟然吝嗇到一毛不拔。明明也拿過MVP，為首兩位行事也不愚蠢，偏偏在這種地方犯渾，以至於一步退步步退！
身前發著高燒的姜明面色如紙，他緊緊拽著姜曜的手叫喚：“陽陽，我腿疼……”
傅醒感覺到姜曜眼眶的熱意和心內的煎熬，再看這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也就是都比姜曜大了差不多十歲的成年男人，只覺諷刺。
天還沒塌，身為男人，身為兄長，竟然要還沒成年的妹妹去頂，要這個妹妹去安撫他，照顧他，無怪那些血早已冷透的北區玩家都看不起他。
“陽陽，是我拖累你，你就不應該跟我進這個副本的……”
姜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傅醒與姜曜共同身體裏那顆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像是從山谷一下子跳到山頂，又從山頂一下子跳下山崖。
一股氣血上湧，姜曜爆發阻止玩家們繼續侮辱姜明的樣子讓傅醒驟然明白了一點。
姜曜完全知道這個哥哥懦弱無用，或許還知道他只能牢牢攀附自己生存，但她願意。
是責任感。
和他想要規整平安小鎮讓其擁有秩序與法律的私心不同，這個時期的姜曜身上有著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責任感。
在列車上，她以所有人的性命為己任，在荊棘莊園，她以強大自身團結隊友為己任，而在這裏，她以保護家人為己任……截止這個副本，她一分都沒有為自己考慮過。
這很奇怪，按理說她這個年紀，正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時候，她卻截然不同，所作所為全是在回饋外界。
人格的形成與其家庭無法分割，從姜明進來後不惜借高利貸大手大腳和姜曜又是學小提琴又是學攀巖又能以天文學家為目標奮鬥的情況，和他們爺爺給起名的信息看，兩人家境的物質條件和文化條件應當都在一個比較高的水平線上，按理說寵壞了寵成姜明這種人格還算正常，可姜曜是怎麽回事？
重男輕女導致男自私女奉獻的論調也說不通，看這個姜明的樣子，他根本就是嫉妒姜曜的。
在傅醒恍神沈思的時候，姜曜已經在破屋裏找到了線索，並和金老大一行人展開交涉，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只要犧牲姜明就能安然無恙的捷徑，而是爭取到了一個對她個人非常不利的渺茫希望。
姜曜不可能放棄姜明的。
這個認知在傅醒的腦海裏不斷強化，也讓這個副本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整整一個晚上，傅醒和睜眼到天明的姜曜一起迎接了來自天邊的第一縷晨光。
那陽光稀薄卻耀眼，就落在姜曜觸手可及的地方。
姜曜一腳邁出去沐浴著金光，可在談完後，又回到了陽光照射不到的室內。
姜明那張蒼白的臉出現在視野中央，傅醒仔細地打量他。
經過一晚上的休息，也可能是退燒了的緣故，他似乎找回了一點精氣神，狀態比昨晚好多了。
“哥哥，今天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事情很快都會被解決的。”
姜曜輕聲細語的，語調是傅醒從未聽過的柔和。
“如果今天不能解決，我會想辦法拖延時間到臨近十二點，你只管把我交出去，你知道，我沒關系的。”
姜明抓住姜曜的手腕，“陽陽，我不知道你想出了什麽辦法，可要是真的把你交出去，還是有風險的……”
“那肯定呀，但我是很厲害，能應付啦。只是到時候你這邊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哥哥，你也要好好的，可以嗎？”姜曜的聲音很輕快，讓人原本沈重的心情都能放松許多。
傅醒觀察著姜明，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情緒的變化，可惜視野的主人並不配合，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便移開視線，勤快地把人從被子裏扶起來。
傅醒回憶一遍姜曜的計劃，怎麽想都覺得這個安排已經做到極限，最壞的情況也就是還需要再被交出去一個人，姜曜被帶走，除此之外也生不出其他變故了，難道是姜曜被帶走後，還有無法應對的變故？
答案很快在幾個小時後揭曉，而揭曉的方式和過程是傅醒怎麽往壞處想，都沒能想到的慘烈。
最壞的情況發生，姜曜如約挺身而出。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你們只是需要一個祭品度過今晚對吧？把我交出去，為了我哥哥我也不會亂說的，你們就能平平安安度過一晚，這不好嗎？”
作為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已經聰慧勇敢到了極致。可惜，上天沒有憐憫她，反而更加殘酷地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是得讓她去，當然得讓她去！”
視野中的姜明面容猙獰，哪還有半分明光爍亮的樣子，像極了兇惡的野獸。
他眼神像刀，話語也像刀，一字一句淩遲著姜曜的內心，讓她痛到反應不過來。
“金老大，這丫頭留的是假名，她叫姜曜，不是姜陽！”
“先讓她重新寫下名字再送她出去！不然明天的計劃就泡湯了，大家都得死在這裏！”
姜明看姜曜的眼神像是在看幾世的仇人，嘶吼出聲時面容扭曲，好似痛苦，又好似快意。
傅醒感覺胸腔空蕩蕩，好像被什麽東西挖空了，可想而知姜曜此刻的心情該是多麽的冰涼和悲哀。
姜曜想不明白，傅醒也想不明白。
姜曜的計劃有什麽問題嗎，她能說服主導玩家拖到晚上十一點再交人，屆時只要姜曜掙脫，村民猝不及防還是只能犧牲自己人，那麽玩家又得到了一天時間的緩沖以及一個自由人姜曜，屆時有的是翻身的機會，姜明為什麽要說出姜曜的後手？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為什麽啊，按我原來的計劃，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出去不好嗎……”
聽著姜曜茫然又無措的聲音，傅醒感受到她的鼻酸，怒火中燒也替她委屈和不值。
姜明在咆哮，字字句句都是要將姜曜一顆真心碾碎的自私。
“好？哪裏好？你是逃出去了，留我一個人任人宰割嗎？你跑了我們明天的計劃就破滅了，那他們就還需要祭品，那死的就是我！是我！”
姜曜崩潰的哭聲仿佛也要將傅醒的心碾碎了。
“我不會丟下你的，我會來救你的啊，救不了你我跟你一起去死！”
“可我不想跟你一起去死！明明只要你今天死了，我就一定可以活了，你去死吧陽陽，你去死吧——”
“你早就該死了，你就不應該出生……姜曜，你早就該死了！”
世界上最傷人的東西不是矛，也不是槍，而是語言，尤其是來自至親之人的言語。
他埋怨你，憎恨你，否定你的一切，他不止要你死，還要把你的心肝戳爛，讓你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姜明的誅心之語還在繼續，傅醒已經聽不下去了。
可他沒有喊停的權力，就像姜曜一樣，只能承受。
誰都不喜歡你。
所有人都是因為利益靠近你。
你毀了我。
你該死。
……
直到姜曜承受不住閉上眼睛，傅醒才有片刻的喘息。
接下來，姜曜就像一個精密的機器人，她沈默，思考，果斷地消耗積分，又在黑暗中靜默。
她跪在沙蒂卡身前，看著種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異相心中也波瀾未起。
她成了一截枯木，內裏是空的。
可即便是空的，傅醒在看到那張一開始沒寫到極處的契約再一次感覺到心臟處的抽痛。
她還是想給他們機會的。
只是她想過，沙蒂卡沒同意而已。
一切在姜明被黑暗的霧氣籠罩，不停求饒懺悔依然被吞噬的畫面中落幕，傅醒再次睜開眼睛，又回到了沙蒂卡的神像前。
人回來了，他的神卻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其實能看出來，姜明在原本的世界應該是姜曜認知裏很好的堂哥，至少對她很好，因為以姜曜的敏銳度，姜明對她的好絕大多數應該都是真心實意的，否則她絕不可能跟姜明如此親密。
可最經不起考驗的也就是這些太平年代無關緊要的真心了，邢思是處處照顧關懷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至今也不敢和他同進一個副本，怕的就是人心易變，她怕自己變，也怕邢思非變。
姜曜不懂這些，至善至純的品格落入黑暗，自然會被醜陋的東西咬個粉碎。
好在她性格裏也有相當堅韌的部分，這支撐著她獨自一人走下列車，挺過陳慧的背叛，下了挖掉姜明這塊流膿血肉的決心，以至於即使千瘡百孔，依然頑強地挺直了腰桿，沒有就此毀滅。
但到底還是傷得太重了，她豎起無人可欺的大旗裹住自己，卻沒找到新的東西填補被咬掉的部分。
傷口長出新肉才能痊愈，如果一直缺著，再被咬一口都會崩潰。
傅醒終於明白姜曜自毀的癥結出在哪裏了。
家人本是她的庇護傘，是她的純和善最大的依托，也是她在進入平安小鎮後被一口一口咬掉的東西。而新人帶來的消息卻又告訴她，那把傘一直都在，可她的純和善卻沒有了，這就相當於告訴她被咬掉的只是她自己。
原本這個消息應當變成她傷口上的新肉，如今卻又變成了一張撕咬她的巨口。
平安小鎮要吃掉她正面的一切，而她原本的庇護傘又提醒她割掉負面的一切。
她沒有辦法了。
除了全部舍棄，沒有任何一點點辦法了。
香火晃動，沙蒂卡的身影隨之搖曳。
一陣陰寒刺入顱頂，剎那間傅醒便已虛脫，勉力用手撐著地面才沒倒下。
沙蒂卡拿走了交換的物品，它的影子卻沒有立刻回到原位。
詭異的神像俯視著微微喘氣的男人，似在打量。
半晌，傅醒緩過來，剛要起身，只見案桌上用香灰寫了一行字。
——不慎多取，以此補償。
傅醒一怔。
香灰之上，浮著一個棕色的木盒。
打開後是一顆流光溢彩的水晶球，球中影子晃動，閃過山中的景色和多張剛剛看過的面孔。
沙蒂卡廟外，張黎剛換了個方向眺望，身後的門就開了。
他扭頭，詫異地看著傅醒：“不到十分鐘吧，這麽快？”
“……嗯。”
雖然對傅醒來說過了一天多，可對於事外的張黎來說，確實只過了幾分鐘。
張黎的目光落在他雙手捧著的盒子上，又問：“解決了嗎？沙蒂卡怎麽說，是告訴你平行時間來到這裏的姜曜都發生了什麽，還是給了你如何勸回姜曜的妙招？”
張黎也不是八卦，好歹姜曜救了他兩次，他就想知道有沒有什麽把人變正常的辦法。
傅醒握著盒子的手緊了緊，沒給他看屬於姜曜的記憶。
這不但是個人的隱私，也是潰爛的傷口，是絕對不能散播的東西。
“沒有解決。”傅醒邁出一步，越過他的位置，“只能一試。”
張黎的臉一秒垮了。
“怎麽這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