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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不知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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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五年過去了。

五年來,清玥的傷勢每況愈下,日趨沈重。

除了整日靜修,還不時執意下山游歷一番,門中諸事皆托付給了師弟清玹。可清玥每次回來,皆是緊鎖雙眉,一籌莫展。

清玹每每問起,清玥只說因北方戰事紛亂,中原災害頻仍,以前谙熟之地,皆已人去樓空,因此頗感寂寥。

清玹開解了幾句,也不曾多想。

清玥自知沈屙日漸,時日無多,遂定於九月初九,行繼任大典,將嶗山掌門之位傳於師弟清玹。

此番蜀山只遣了二名入門弟子,送了一封賀信前來。通淩子與通明子皆未到場。終南山的荊陽子倒是來了,只是看著還如十年前一般模樣,眾人皆以為奇。

華山的玉成子也未現身,更不曾派人前來道賀。眾人問起時,有人道是長安城周遭這些年來確實未聽得有妖精作祟。又有人道曾親眼得見玉成子率二名弟子四處降妖,想來此人一諾千金,確有真才實學。

大典之上,眾人坐定。

清玥起身朗聲道:“蓬萊之戰至今,已然十年。清玥靜心休養,傷勢仍不見起色。只覺病入膏肓,疾不可為。吾師弟清玹,溫良恭儉,老成持重,才堪大任。特此將掌門之位傳於清玹,務請各位前來,作個憑證。”

說罷,將掌門信物交與清玹道人。

清玹接過信物,見師兄仍有話說,便侍立一旁。

清玥轉過身來,說道:“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清玥時日無多,只有一言,敬告在座諸位。”

眾人聽清玥此言甚悲,不由得靜下聲來。

“數年來,清玥不顧病體未愈,屢次下山游歷,皆為探查當年所述虎妖之事,乃是個案,還是常例。”

“諸位皆道妖精天生便是害人的。可據清玥所見所遇,卻是妖精被人算計。就如那虎妖一般,因藥商看中其虎骨虎皮,便慫恿村民將其誅殺。諸如此般,世間又會有多少?”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為一己之欲,謀財害命之事遍地皆是,何況是對妖。”

“天生萬物皆有靈,萬望諸位莫為商賈利誘,輕言殺伐,辱我道門清譽。”

清玥說罷,對著眾人深深一揖,一拜到底。

殿上鴉雀無聲。

荊陽子不曾料到清玥在繼任大典上,竟會為妖說情,自是分外詫異。正思慮清玥所言,卻隱隱聽得身後有嚶嚶抽泣之聲。眾人皆轉頭去看,只見一小道童,躲在一旁,輕聲哭泣。

這道童十一二歲大,楞頭楞腦,端著茶壺,原是被安排在殿中給眾位道長敬茶的。不知為何在此哭將起來。

荊陽子抱過小道童,放在膝上,柔聲問他因何事哭泣。

小道童支支吾吾,顛三倒四,說了一通,眾人方才聽得明白。

原是這道童雙親皆被妖所害,父親慘死,母親失蹤,因家裏糟了饑荒也無人照料,在逃難時被鄉親送上嶗山,已有大半年了。聽得清玥掌門說起妖精害人,一時思念父母,忍不住哭泣起來。

荊陽子見這孩子實在可憐,便取了桌上素點心與他。這孩子倒也實在,一邊哭一邊拿在手上吃了起來。

眾人皆嘆這孩子可憐,反倒讓清玥變得極為尷尬。

見這道童皮膚黝黑,其貌不揚,額頭上一塊頗大的黑色胎記,胎記中央還有一顆紅斑,看著甚是怪異。便轉頭問清玹這是何人所收的弟子。

清玹輕聲道:“去年山東大災,送來山上的孩子不少,這只是其中一個。原本是在清玫師弟門下,這一輩排的是真字,他小名石頭,便起了真石的道號。”

清玥奇道:“真字輩不都起的是竺,篤,笠,箐這些麽,怎只得一個石字?”

清玹答道:“這孩子出生農家,至上山之時,就只會寫自個的名字。清玫師弟見這孩子愚鈍,並非修道之材,反正早晚也要還俗,索性取了本名,也好記些。”

被這小道童一攪合,清玥也說不下去了,無奈只得作罷。

清玹道人起身,又說了些自勉之詞,拜謝過諸位道友,也就散了。

送走眾人的第二天,清玥收拾行囊,又要下山游歷。清玹再三勸阻,清玥只是不聽。

清玹只道師兄身體不適,不日便會回來,也未曾強行阻攔。卻不想此去竟有一年,直到來年中秋,清玥才姍姍而歸。

清玹見師兄滿面紫紅,似有中毒之狀,急忙詢問,可清玥一回嶗山,即刻閉關,連清玹也不得進去打擾。

又過了半年,清玥出關,命人去喚掌門,只說有後事交代。

清玹急急趕來,眼見得師兄枯瘦如柴,雙眼凸顯,手中放著一枚銅戒,卻在不停顫抖,已然是一副下世的光景。

“師兄有何遺願,但說無妨。”

清玥見師弟眼圈都紅了,不由得淡淡一笑道:“人總有一死,不必如此。”

“我在此戒中設下一陣,若有人能破得此陣,便可得我畢生真傳。此為師父所傳一小須彌戒,我將之稍加改動,如今只得元神入內。破陣之後,自當回覆成須彌戒子。”

“你可先入此陣,若破之不得,便可往天下道門,廣發請帖。”

“師父所傳,已俱交與你手。我歸去之後,你當教化門人,明辨善惡,莫辱我嶗山清譽。”

清玹一一點頭答應,又問道:“師兄是要歸去哪裏?”

清玥答道:“士為知己者死。你若有緣,日後自會知曉。眼下,還是不說為妙。”

說罷,清玥提了青鋒劍,竟連衣物細軟都不帶,出了門,禦風往西而去,不知所蹤。

清玹見師兄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多言,只得含淚目送師兄遠去。

至次日午時,清玹將諸事安排妥當,這才回至房中,出了元神,往靈戒中一試。數個時辰之後,天色已暗,方才滿頭大汗的出來了。

清玹連連搖頭,不明白師兄為何設下如此陣法,只怕除了神仙,天下無人能破。

三年轉瞬即過。

這一日,門中又有兩位弟子年滿二十,理當下山游歷。

清玹掌門分別寫了薦書,交與二位弟子,吩咐了幾句,讓二人各自回去準備。

剛拿起手邊的書信翻看,卻見其中一名弟子又轉身回來,於是問道:“真篤還有何事?”

真篤老家在山海關,因兵禍逃進關內,七歲時便上了嶗山。如今到了下山游歷的年紀,清玹便安排他去了江蘇的白雲觀。

“師父,弟子明日就要下山去了,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

“無妨,你且說來聽聽。”

“師父,半年前,因幾位師兄下山游歷,東邊幾間廂房空了出來,清玫師叔便安排了幾個弟子進去居住。碰巧有一位師弟,與弟子分在了同一間。弟子看這師弟為人老實,每日裏幹活就數他幹的最多,到了夜裏又拿著本【三字經】反覆的練,頗為勤奮。弟子與這師弟相處幾日,倒是頗為投緣。見他年歲也不小了,還在看【三字經】,甚是可憐。便自作主張,偷偷的。。。偷偷的將師父所傳,教了一些與他。。。。。。”

新進嶗山的弟子,在教習數月之後,即按弟子的資質高低分入各個師父門下。資質好的,自然由掌門親自傳授。資質尚可的,由幾位師叔各自收留。駑鈍一些的,則編入一班,交由清玫師叔,只教些【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蒙學書籍,平時則是洗衣做飯挑水打掃這類雜活。年歲稍大些的,也跟著一起學學劍法,畫些符咒,入門道術之類。過了二十,若想下山的,師父也會安排著在山下找份差事,混口飯吃。若是願意留下的,便只能一輩子在山上幹點粗活了。

“噢?”清玹倒不在意,本就是嶗山弟子,也沒什麽偷師不偷師的,便問道:“他叫甚麽?”

“真石。”

清玹對這真石印象頗深。自己繼任大典那日,就是這孩子哭鬧了一場,讓師兄下不來臺。還有他額頭上那胎記,論誰見了,也是過目不忘。

“你都教了他些什麽?”

真篤答道:“一些符咒,還有一套入門劍法。”

清玹問道:“他可都學會了?”

真篤猶豫片刻,搖了搖頭道:“真石師弟學的甚慢,半年只勉強學了幾道符咒,劍法也不甚精通,只是力氣大,使得猛些,卻不得精妙之處。”

清軒問道:“那你找為師,所為何事?”

真篤想了想,說道:“師父,這真篤白日裏有這許多活要幹,只得晚上湊上一二個時辰,勤加苦練,學了這些已是不易。師父常說,天道酬勤,我嶗山這麽多弟子,便沒一個有真石師弟這般刻苦的。弟子明日便要下山游歷,不知師父可否將他收入門下,善加教導。”

清玹道:“休得胡言。難道你清玫師叔就不會善加教導了?”

真篤轉頭看看四下無人,便道:“清玫師叔只顧自己輕松快活,每日裏教來教去便是那老三樣,只把每日要幹的活吩咐弟子去做,自己便回屋睡覺去了。真石師弟落在他手裏,可真是誤人子弟。”

清玹心知真篤所言不假。這清玫,向來好吃懶做,不求上進,只是礙於同門之誼,留在山上做些瑣事。這些年兵荒馬亂,送上山的孩子也多,良莠不齊,便派了他這個差事,教些入門之事。

“你有所不知,真石上山之時,已有一十二歲,大字不識幾個,連話都說不清,顛三倒四。我與你幾位師叔,皆看他不像修道之人,啟蒙又晚,便安排在了清玫班中。好歹會寫個書信,使幾下劍法,將來下山還俗,能混口飯吃也就是了。”

真篤聽師父這一席話,沈吟片刻,說道:“師父,弟子為真石師弟求個情。他年方十七,尚有三年才得山下。還望師父開恩,留些書籍,劍譜與他,讓他莫白白耗費這三年光陰。”

清玹一聽,也覺此言有理,便應允了:“你可去書房挑幾本與他,可莫要告訴真石,且看他進展如何。”

真篤謝過師父,轉身去了書房,挑了一本道符,一本劍譜,交與真石。

真篤父母被清兵所殺,與真石一樣皆是父母雙亡,因此不過半年時間,便已親如兄弟,無話不說。

這一夜,師兄弟二人徹夜未眠。真篤將書上所述,大致講了一遍,也顧不上真石能記多少,一股腦先塞了進去,待日後慢慢消化。

直講到天光大亮,真石如平日一般下山挑水,將真篤送至山下,二人揮淚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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