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明朝天啟六年。

端午節剛過，暖風習習，晴空萬裏。空氣中彌散著粽葉的清香，已有了些初夏的味道。京城裏行人漸多，吆喝聲叫賣聲充斥著大街小巷。

又是平淡無奇的一日。

從東南方向緩緩飛來一個荼白色火球，擦著宣武門的頂上過去了。此時已是日上三竿，只有幾個人隱約看見了這個火球，因正對著太陽，還以為是看花了眼。

片刻之後，這幾人才明白出了大事，卻為時已晚。

那火球正砸在王恭廠火藥庫房上。

頓時連著數聲巨響，塵埃驟起。周遭方圓數裏，皆炸為齏粉。有運氣好的，被埋在瓦礫堆中，呼喊著叫人來救。更多的是剛聽見聲響尚不知出了何事，便被轟的四分五裂。人和各種禽畜的殘肢斷體，隨著血雨，成片灑落下來，布滿街道和房頂，腥臭無比。

天啟皇帝正在乾清宮用早膳，聽得巨響，飛也似逃到交泰殿禦案之下，方才躲過一劫。伺候早膳的那些個太監宮女，走的慢的，都被震塌的磚瓦梁柱，砸死在殿內。

此時，距京城東南八百餘裏的渤海上，一場激戰已打了數日。

蓬萊仙島，數百年方在凡間出現一回。妖族為奪此寶地，每每與道門修士們大打出手，至死方休。

此番是妖族先得了消息，於數日之前，占了大小竹山二島。只等蓬萊現世，便要登島搶奪。所幸嶗山毗鄰此地，得知此事。嶗山掌門玄洪道人，隨即率門下弟子搶占先機，使了個聲東擊西之計，先行一步登上蓬萊，擊退妖族。隨著中原各個道門的道士們相繼來助，依托島上充裕的靈氣，終於勉強守住。

此時的蓬萊仙島，在玄洪道人的引領下，已在東南角由低至高構築起三道盾墻。

第一道為水幕華簾，沿水岸之形而起，長數百丈，時高時低，此起彼伏，妖族的多半法術，皆在此被拒之門外。

第二道為藤墻鐵壁，貼水幕而生，雖是稀稀落落，可這些藤曼宛如活物，即便破水幕而入，也會立時被阻，不得近身。

第三道乃是人墻，數百名道士按五行站列，立於高處。水木在前，維系盾墻。火金居中，正面交敵。土則於身後圍成一圈，以護側後。

對面的大小竹山島上，密密麻麻站了上千的妖族。

妖王見全力攻了這幾日，毫無進展，心中未免有些著急。方才聽小妖來報，昨日一枚甚小的火球，被一柄如意擊飛，忽忽悠悠飄去了西北方向。不想在京城引燃了火藥庫，炸死兩萬餘人。皇帝逃過一劫，可不滿周歲的小太子卻被砸死了。

天子腳下，首善之區，數千年來還從未有過如此異象。

妖，道之爭，歷來已久，可若將凡人牽連進去，卻是不妙。何況如此大的禍事，只怕會驚動天庭，到時可就難以收拾了。

妖王心有顧忌，思忖片刻，下令收兵。隨即躍至空中，四下張望起來。

在一片巨大的陰雲後，妖王隱約望見數個人影，背後豎著一面旗子。這旗子不大，底子由淡藍色的雲錦織就，中間是一個鑲著金邊，古篆體的白色“天”字，在天色映襯中，極難辨認。

“果然還是來了。”妖王眉頭一皺，落下雲頭。

蓬萊島上，大戰正酣，妖族突然退去，自然引起一片驚疑之聲。陣中即刻有數名道人騰空而起，前往查探。

不一時，前方有箭書射來。玄洪道人打開一看，箭書所寫的乃是一封決戰書。

“玄洪掌門親啟：今此，邀道門一人，於明日午後，與本王陣前決戰。以三日三夜為限，其餘人等皆不得相助。勝者得居蓬萊，敗者不得相擾。妖王敬上。”

玄洪道人傳令收陣，一邊依舊命人四下警戒，以防偷襲。

大帳之中，各道門會聚一堂，商議由誰出戰。

玄洪道人已是年逾九旬，何況初戰蓬萊之時，便已負傷，自是無法應戰。

玄洪意屬之人，乃是大弟子清玥，四十餘歲，謙恭仁和，道法深厚，攻守兼備，是嶗山這一輩的個中翹楚。

眾人心裏如明鏡一般，知此人如若獲勝，便是日後道門領袖。看在玄洪道人德高望重，弟子清玥也確實堪當此任，皆交口稱好。

“清玥善守不善攻，不及我蜀山攻伐淩厲，理應由我出戰。”說話的正是蜀山的大弟子通淩子，年近五十，方臉大耳，聲如洪鐘。此番與師弟通明子二人帶著十餘位師兄弟，前來蓬萊助陣。

見通淩子毛遂自薦，帳中一片沈寂，無人作聲。相比於方才推選清玥道人之時，宛若天壤之別。

通明子坐在師兄身後，一言不發。他對這師兄的脾性知之甚深。剛進蜀山之時，無論起居修行，全由師兄一手照料，一同修行三十餘載，視同父兄。因此即便通明子後來居上，行事仍以師兄馬首是瞻。

通淩子見眾人皆擡眼往自己身後望去，便道：“我與師弟乃是伯仲之間，無論誰去，俱是一樣。蜀山傳承千年，道法之深妙，我已盡得。更何況我還虛長清玥幾歲。”

玄洪道人說道：“清玥雖小上幾歲，可他自幼上山，若論修道年月並不比你來得短。”

通淩子道：“我可立下軍令狀，三日之內，必取了妖王首級。”

通淩子志在必得，卻不想這海口著實誇得大了些，引起帳中一片哄笑。

“你莫不如先回去與你師弟商議一下，你二人由誰出戰。此戰非同小可，切莫為了一己私欲，毀了你一世英名。”終南山的荊陽子極少開口，此時卻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終南山與蜀山，嶗山並立為凡間三大道門。蜀山善攻，嶗山善守，終南山則是深不可測。道門中皆知終南山中隱修者無數，更有許多不世出的老怪物，道行之深，堪比神仙。只是這些人隱居山林，從不問世事。唯獨這個荊陽子，若遇大事，依舊會來走上一遭。

荊陽子看著五十來歲，長相清瘦，一捋山羊胡子，說話不緊不慢，卻字字珠璣，切中要害。此話便等同於說通淩子不及他師弟，卻不知羞恥，硬要強出一頭，直說的通淩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這荊陽子看似年紀不大，平日裏與嶗山蜀山掌門卻是同輩相稱。通淩子不敢回嘴，更不敢擅離大帳，只得訕訕坐下。

帳中商議多時，最終議定，還是由清玥道人出戰。

荊陽子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也不願趟這渾水，更無意這道門領袖，因此亦無異議。

其他道門甚不喜蜀山門風，均是意屬清玥。因此除了蜀山，其餘人等俱是皆大歡喜，各自回去，只待明日決戰。

通明子不願搶了師兄功勞，默不作聲。通淩子信誓旦旦，卻拗不過眾人之意，只得悻悻而退。

回到帳中，通淩子依舊怒氣未消。身邊通明子問道：“不如由我出戰，若是贏了，還是算師兄首功罷。”

通淩子搖搖頭道：“就算你讓與我，這些人也不願聽從我的。”

通明子道：“師兄若是平日裏與他們說話客氣些，也不至於如此。”

通淩子冷笑道：“若是此番由我出戰，擊敗妖王，他們絕不會這般與我說話。你我三十年來對幾位師叔可算是禮敬有加。可自從師父傳了你我攢心釘之後，幾位師叔待我等如何？可真是機關算盡，處處為難。客氣？那是對弱者而言，強者要客氣何用。你愈強，他反倒愈客氣。”

通明子默然不語。

通淩子又道：“若我擊敗妖王，保住蓬萊，幾位師叔自然無話可講。師父百年之後，掌門之位自當由我接任，蜀山反倒一片太平。怕就怕眼下這般勢均力敵，誰也不服誰，到頭來爭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

通明子道：“這妖王是何來歷，道行如何，我等一無所知，師兄何以敢立軍令狀？”

通淩子沈默片刻，說道：“我便說與你知曉罷了。今日，我在陣前隱約看到，對面王旗下有一人，升空探視，落下雲頭不久，妖族便退兵了。我猜測，定是有些變數，便隨幾名道人一同上去查探。”

“那幾人看的是對面島上的妖族行蹤，我看的卻是那幾片許久未動的浮雲。果不其然，天庭已有哨探在上頭觀望。那妖王正是懼怕天庭出手，因此才送了戰書前來。”

通明子問道：“師兄如何得知是天庭哨探？”

通淩子道：“乃是一面藍底白字的旗子。早些年曾聽幾位師叔說起過天庭旗幟的樣式，今日一見，竟想起來了，真是可笑。”

通明子道：“如此一來，明日決戰，清玥獲勝當無懸念耳。”

通淩子道：“有天庭相助，自然萬無一失。正因如此，我才以軍令狀為憑，全力相爭。”

通明子道：“那我等便只能看著清玥坐享其成了？”

通淩子皺了皺眉頭，瞟了師弟一眼，幽幽的道：“戰書所言，其餘人等皆不可相助，若是有人暗中出手，便是清玥輸了。”

通明子輕聲問道：“師兄是想偷襲麽？”

通淩子反問道：“怎麽，師弟不願意？”

通明子搖了搖頭，說道：“非也。與妖怪有何信義可言，殺了便是。但求一擊必中，切勿偷雞不著蝕把米。”

當下，師兄弟二人定下計策，只待覓得良機，暗中出手，將妖王一舉擊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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