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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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如今江雨只是徒勞地給自己肩膀添上數道血痕，板車也未前進幾步。
搬運吳城上板車的過程中，主要依靠吳城自身施力挪動，此刻他未長好的腳正鉆心地疼，即使受著二十年來男兒留血不流淚的教育，吳城終於也無法再忍受，捂住了自己滿臉淚水。
他嘶啞著嗓子吼道：“你走吧，快走！”
江雨流著淚，她最後望一眼親愛的男友，看著屋中瘋漲的水面，知道不能再耽誤時間，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這個短暫被稱為家的地方。
江雨離開後，吳城還想再掙紮一下，此刻屋中充溢的水流已漫上他躺在板車上的口鼻。他忍住腳痛，努力支撐起身體，想要揮動自己擅長游泳的手臂，從屋內游出去。
卻見一個人影飛快地從屋外沖到他跟前，一頭栽進他的懷中，江雨帶著哭腔喊道：“阿城，洪水來了！”
嗅著男友熟悉又溫暖的體味，身後洪水的拍擊聲震耳欲聾，江雨忽而想起她曾和男友聽過的演唱會。
燈火輝煌，萬眾矚目，氣氛正酣，人聲鼎沸，臺上臺下唱成一片。
她忽然看到男友分開人海，懷抱一束鮮花款款而至。男友迎著眾人羨慕的目光，取出一枚閃光的鉆戒。
他屈下一膝，含情脈脈地說道：“親愛的，嫁給我吧。”
陪襯的音樂仿佛綸音法旨，吟唱著“殉情才是美好的傳說”，江雨沈浸在最後的白日夢中，忘卻了一切煩惱憂愁。
洪水倏忽而至，即將被洪水淹沒前，吳城猛地大喊一聲：“我不想死！”
無情的洪水沖垮了這座小屋，又埋葬了兩個不甘的生靈。
任莎仙終在滿腔憂慮中沈入夢鄉，於山坡一隅，鬼鬼祟祟遠離人群的潘人傑，好不容易等到眾人睡熟。
他偷偷摸摸挪至河岸，解開一條栓好的木筏，緩慢劃離村中人聚集的山坡。
今夜月色正好，暴雨過後，天空潔凈無塵，星火黯淡，唯有月光皎潔銀白，映照得山川溫柔，河水無波，仿佛大自然摧枯拉朽的偉力不過是夢幻泡影。
然而媧神村已泰半淪為洪水下的廢墟，河面上飄浮著被摧毀的屋梁、農具，和著破碎的布履、雜物，甚至村人與家畜的屍體，仿若地獄潛流。若是多年後，有人誤入此地，大概會驚訝深山中竟然還埋葬著一個成熟的村落，只不過一切已成遺跡，後來人大概如何也想象不到，這座山村興盛時該是何等模樣。
潘人傑小心地躲過水面上的漂浮物，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何方，只想著離那群村人越遠越好。
直至他經過一方半頹的屋頂，半明半暗的光影裏，可以窺見屋頂似乎躺著一個人。但潘人傑並不是善男信女，他對救一個累贅毫無興趣。
當他將要無事劃過那片區域時，屋頂上躺著的人說話了。
“哪個……哪個來咾……救哈我嘛，救哈我……”
虛弱的聲音，卻立時令潘人傑猛然止住木筏。
是小桃，他如何會忘記這個聲音。甚至這幾日來，他心心念念，一直記掛著小桃的生命安危，即使小桃對待他一點都不友好，但他的狂熱絲毫不減。
他火速調轉木筏，朝著那方屋頂出發。甚至爬上屋頂時，都沒記起應該先栓好木筏。
他從小就如同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夢想自己有一天能當一位大英雄，迎娶嬌妻美眷，走上人生巔峰。然而現實殘酷，不管身材外貌，他都是被忽視與嘲笑的那一個。即使學業勉強補上一方缺塊，人生中大多時刻都很窩囊，他的滿腔熱血，最後只化為陰暗的欲念，促使他加入了偷拍群，靠著販賣她人的隱私，滿足自己見不得光的醜陋欲望。
而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變成了故事裏的英雄，借著偷來的木筏，拯救自己心愛的女人。然而當他爬上屋頂後，不堪重負的屋梁發出令人神經斷掉的殘響。所幸，屋頂再次沈沒些許，便停住動靜。
他在黑暗裏呼喚：“小桃，你在哪裏，我來救你了。”
“胖娃兒？胖娃兒！”小桃顯然也沒想到，最後來救她的人竟是她一直看不起的男人。
潘人傑唯恐房頂再次坍塌，哆哆嗦嗦地爬至小桃身旁。
小桃倒是沒受什麽傷，只是一天未進食水，身體虛弱。
此刻，借著月光，小桃看清潘人傑又慫又提亮膽色地像只壁虎爬行著來救她，不覺十分好笑。
但她好歹止住笑意，說：“你還是得行得嘛，曉得來救我。”
“對對——我帶來了木筏，我先救你下去。”
“木筏？”小桃面色陡然下沈，指著前方道，“你說那個東西，被水都沖起八丈遠咯。”
潘人傑一凜，猛然轉頭望去，木筏杳如遁出鳥籠的鴿子，在河流中央打轉。
“我我我，我馬上去把木筏弄過來。”潘人傑忘了自己壓根不會游泳，還想著逞英雄，游過去奪回木筏。
然而天不遂人願，屋頂已無法支撐兩人的重量，開始勻速傾斜。
潘人傑臉色煞白如紙，小桃卻似早已預料這個結局，反而並不害怕，呆呆地看著他。
屋頂傾斜片刻後再次停住，但此刻兩人都知道，下次再有動靜，恐怕就是終局到來。
小桃忽道：“嗯是想不到，我最後要跟你個醜八怪死到一堆。”
潘人傑被打擊慣了，此刻也沒反駁。
他思前想後，甚是不甘。為了搏命，他甚至連自己的同學都敢於推下水，還偷了村人的木筏逃出來。他做那麽多事，就是不甘心。他還年輕，他什麽都沒享受過，怎麽能就這樣死掉。
他甚至還是處男。
他忽而望向小桃。
這個可愛的女孩，凝聚了他所有對女人的幻想，年輕，嬌艷，含苞未放。甚至自己淪落到這步田地，都是為了救她。
在他臨死之前，這個女孩為什麽不想著如何回報他，反而還要嘲弄。
他咬一咬牙，開始快速脫身上的衣服。
小桃茫然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神經。
“你爪子？”
“我要——□□你！”
潘人傑惡狠狠地道。他決定在死之前，至少擺脫處男身份，不讓人生滿是遺憾。
大概身體太過虛弱，小桃從始至終都只呆望著他，沒有其他反應。
潘人傑的獨角戲唱得很足，當他終於將褲子裏的天性釋放出來後，小桃卻爆發出連環朗笑。
“哈哈哈，這是啥子，啷個小喃。咋個有點像，像那個，婧兒姐姐拿來的茶壺嘴嘛！”
潘人傑瞬間僵直。良久，他惱羞成怒，撲上去道：“我讓你笑——”
本就搖搖欲墜的屋頂在他的大動作下徹底宣告不治，帶著哈哈大笑的小桃，和恐懼大喊的潘人傑，徹底墮入水底。
憑著超強的求生欲望，小桃循著記憶裏的方向，努力朝木筏游去。
她慶幸自己總是坐不住，每天都想找點新鮮事玩。所以偷偷在村裏小河中學會了游泳。
雖然只是狗刨式，也堅持不了多久，但這一次媧神眷顧了她的女兒，小桃成功爬上木筏。
她吐出嘴裏的河水，望向方才躺著的地方。
那裏惟有零星鼓起的泡沫，或許是某個不知量力的笨蛋最後的生命力。
“可憐哦！”小桃淡漠地評價到。
然後撐起木筏，劃向遠方。
翌日，不知昨日發生多少大事的任莎仙，睡眼惺忪地醒來。
於大災難前，多活一日便賺一日，任莎仙感慨自己的心態，不知道今天又會發生什麽。
一大早，桃夭前去領食物和水，回來卻大驚小怪叫著出事了，任莎仙的心這幾天已經被各種事壓得很難再提起來，她讓桃夭冷靜，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桃夭只怯怯地望著她，說：“你同學……”
任莎仙不知自己哪位同學出事，她有點受不住這接連而至的噩耗。
等她趕到河邊，卻意外看見當日失散的白老師，獨自站在河岸不遠處，癡癡地望著河水發呆。
她驚喜不已，喊道“白老師”迎了上去，白浩然回過神，卻不敢面對她的目光，只低低地回了一句便轉過臉。
她覺得奇怪，忽又想起方才桃夭說得是出事而不是老師來了，便急忙問道：“白老師，這裏剛才出事了嗎？”
白浩然目光閃躲，卻又有種終於被問到的解脫，開口道：“於班早上在河岸邊取水，岸邊的土塊塌了，他，掉下去了。”
仿佛晴天霹靂，任莎仙沒想到昨天還同她憤憤不平爭執的人，短短一個晚上，便已天人永隔。
易恒的離去，她只是從於班嘴裏得知，而且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易恒。而於班，昨晚還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他的音容笑貌，還宛然在目，兩人雖不歡而散，但她從未想過，他會這樣突然死去。
“那老師，你……”
“我救不了他！”白浩然忽掩面哭泣，“我想拉他上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本來，他還好好地正同我說著話……”
任莎仙難過不已，她本想安慰白老師，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插入道：“你想救他？你動過嗎！”
任莎仙聽到這個聲音後，下意識看向河邊的腳印。
河岸附近腳印雜亂，但都停留在河岸旁一圈，大概聽說河岸坍塌，眾人害怕重蹈覆轍，聽說此事後，並沒有人敢近前觀看。而於班和白老師穿的都是從山外帶來的運動鞋，腳印同常穿布鞋的村人截然不同，在眾多腳印裏非常顯眼，很難被認錯。
通往河岸盡頭的，唯有屬於於班的一串運動鞋印，除此，再無其他。而屬於白浩然的腳印，從始至終都未出現，他就一直站在原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學生慢慢沈入河底。
偽善被戳穿後，白浩然慌亂過一陣，過會兒，又咬著牙道：“我說了我沒辦法！總不能讓我跟他一起去死吧！”
早上，白浩然和青婧姐妹被救來此處，他見到於班後，於班很開心。哼著歌說去打水給他喝，青婧姐妹有別的事同青妹商量，並未同行。
於班蹲在岸邊汲水，進村子之後，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白老師，兩人追憶往昔，無限唏噓。沒想到，河岸的土塊被雨水浸泡，並不牢靠，談興正濃時，於班一個擺手竟隨著突然坍毀的河岸跌入河中。
白浩然眼睜睜看著於班大叫著“老師救我！”，他努力扒著河岸，抵禦著河水的沖擊，拼命朝自己伸出手，希望自己能拉他一把。
然而白浩然就像被釘子釘在原地，直至於班無力再掙紮，徹底絕望地沈入水底，他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覺得自己沒錯，因為誰也無法保證，那塊已傾頹的土地不會再塌，他過去只是徒增一條冤魂罷了。然而於班臨死前的呼喊卻一直縈繞在他耳畔，如怨鬼索命，久久不絕，他不想再同她們理論，憤憤然地丟下一句話後轉身離開。
任莎仙望著走至面前的青婧，仿佛失了魂。
理智告訴她，人固有私心，不能強求每個人都會舍棄自己生命去救人，白老師的選擇不能完全說錯。
但是，但是，若是前一天，桃夭也這樣想，她就不可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更何況白老師，他可是他們的帶隊老師啊！
她心裏原本對於白老師的憧憬與信任一瞬間全部坍塌。
她迷茫又苦悶，直到青婧將她擁入懷中，溫柔地安慰她，你的想法沒有錯，他就是個卑劣的人。
這一整天任莎仙都魂不守舍，即使桃夭幾次耍寶想逗她笑，她也只能勉強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
讓桃夭也隨著她皺起眉頭。
如同任莎仙先前所想，青婧姐妹在這場災難中都完好無損，她們同樣被救至這片山坡，不好的則是其他熟人依舊沒有消息。
青婧說，村裏人已在村中來回搜尋幾次，而且時間越長，被洪水圍困又斷糧的人，存活的幾率愈小，任莎仙心裏已有定論。
所以當青婧說出，她已同青妹商定，如今山坡上聚集的幸存者，將要一起回溶洞時，她知道她們已決定不再搜尋幸存者，要向著探尋新世界進發。
任莎仙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阻止她們的決定，但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我不想去。我也不是你們村裏的人。”她望進青婧略顯失望的眼眸，“你答應過會送我回去。”
離別，早在青婧的預想之中，但她總懷抱著那麽一線希望，希望經歷過生死磨難的任莎仙，會存有同她們同甘共苦的心思。
但即使這個微小的希望破滅，青婧也不曾流露出半分軟弱。她點點頭，道：“答應你的事當然得做到。我會為你指一條下山的路。現在村裏的情況，我沒法親自送你，但你一定能安全回到山下。”
等到了那裏，你就能看到你一直牽掛的親人，朋友。
青婧並不認為自己這個朋友能比她的親人更重要，只是偶爾，偶爾也有那麽一點點微末的希冀。
她看見任莎仙似乎沒料到她這麽容易就兌現了承諾，臉上顯出幾分猝不及防的迷惘。
但很快被狂喜所取代，任莎仙大力地抱住了青婧，長久以來的恐慌與無力終究化為喜悅的眼淚流下臉頰。
她想自己終究是自私的，來的時候幾人成團熱鬧又歡快，最後卻剩她孑然一身返回，她還感到由衷地，抑制不住的快樂。
她將脫離這個令她恐懼，不解，野蠻又草菅人命的村子，但不得不說，在她的心底，偶爾也會閃過幾分對媧神村的向往。她不願去細思那是什麽，她只能想到，我終於能回家了！
她抱緊青婧，青婧暖烘烘的身體就像一輪明亮的太陽，她知道此次離去，恐怕就是永別。
她當然不舍，但她也無法說服自己留在這裏。
“我們永遠是朋友！”她說。
這一生不枉，青婧想。
至少她曾離開媧神村，去到山外一趟，收獲了許多難以磨滅的回憶，足夠她往後餘生用以慢慢回味。
還有這一個，會永遠把她放在心上的朋友。
桃夭看著她倆的動人離別，反而著了急。
“我也想切，讓我跟她一起回切嘛。婧兒姐姐，我切送她，我曉得哪門下山。”
桃夭知道，再不抓住這唯一的機會，那他永遠也無法離開這座大山。
然而青婧的話徹底讓他在三伏天從頭涼到尾。
“住夢（做夢），你老實給我待到起。”
此言一出，桃夭所有的夢想破碎。他就像一座凝固的石像，漸漸失去了所有神采。
山坡逐漸熱鬧起來，青婧需要陪她的姨媽，整頓這群人的秩序，讓她們都老實聽話，所幸，青妹手中握有□□，隨她一起巡視的，還有她憨態可掬的黑熊兒子，當然，這頭壯如小山丘的大熊，在別人眼中，可沒那麽乖巧。
晚上，青婧將失了神的桃夭單獨叫出去談話。任莎仙不放心，擔心桃夭受到更大的打擊。她本想阻止青婧，然而青姝朝她搖頭，做了個噓的手勢。
她只好偷偷跟在二人身後。
山坡區域不大，姐弟倆只是站在背人處，輕聲爭執。
任莎仙聽不真切，她大概只能聽見桃夭的聲聲懇求。
青婧卻只冷冰冰地讓他停止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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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雨只是徒勞地給自己肩膀添上數道血痕，板車也未前進幾步。
搬運吳城上板車的過程中，主要依靠吳城自身施力挪動，此刻他未長好的腳正鉆心地疼，即使受著二十年來男兒留血不流淚的教育，吳城終於也無法再忍受，捂住了自己滿臉淚水。
他嘶啞著嗓子吼道：“你走吧，快走！”
江雨流著淚，她最後望一眼親愛的男友，看著屋中瘋漲的水面，知道不能再耽誤時間，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這個短暫被稱為家的地方。
江雨離開後，吳城還想再掙紮一下，此刻屋中充溢的水流已漫上他躺在板車上的口鼻。他忍住腳痛，努力支撐起身體，想要揮動自己擅長游泳的手臂，從屋內游出去。
卻見一個人影飛快地從屋外沖到他跟前，一頭栽進他的懷中，江雨帶著哭腔喊道：“阿城，洪水來了！”
嗅著男友熟悉又溫暖的體味，身後洪水的拍擊聲震耳欲聾，江雨忽而想起她曾和男友聽過的演唱會。
燈火輝煌，萬眾矚目，氣氛正酣，人聲鼎沸，臺上臺下唱成一片。
她忽然看到男友分開人海，懷抱一束鮮花款款而至。男友迎著眾人羨慕的目光，取出一枚閃光的鉆戒。
他屈下一膝，含情脈脈地說道：“親愛的，嫁給我吧。”
陪襯的音樂仿佛綸音法旨，吟唱著“殉情才是美好的傳說”，江雨沈浸在最後的白日夢中，忘卻了一切煩惱憂愁。
洪水倏忽而至，即將被洪水淹沒前，吳城猛地大喊一聲：“我不想死！”
無情的洪水沖垮了這座小屋，又埋葬了兩個不甘的生靈。
任莎仙終在滿腔憂慮中沈入夢鄉，於山坡一隅，鬼鬼祟祟遠離人群的潘人傑，好不容易等到眾人睡熟。
他偷偷摸摸挪至河岸，解開一條栓好的木筏，緩慢劃離村中人聚集的山坡。
今夜月色正好，暴雨過後，天空潔凈無塵，星火黯淡，唯有月光皎潔銀白，映照得山川溫柔，河水無波，仿佛大自然摧枯拉朽的偉力不過是夢幻泡影。
然而媧神村已泰半淪為洪水下的廢墟，河面上飄浮著被摧毀的屋梁、農具，和著破碎的布履、雜物，甚至村人與家畜的屍體，仿若地獄潛流。若是多年後，有人誤入此地，大概會驚訝深山中竟然還埋葬著一個成熟的村落，只不過一切已成遺跡，後來人大概如何也想象不到，這座山村興盛時該是何等模樣。
潘人傑小心地躲過水面上的漂浮物，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何方，只想著離那群村人越遠越好。
直至他經過一方半頹的屋頂，半明半暗的光影裏，可以窺見屋頂似乎躺著一個人。但潘人傑並不是善男信女，他對救一個累贅毫無興趣。
當他將要無事劃過那片區域時，屋頂上躺著的人說話了。
“哪個……哪個來咾……救哈我嘛，救哈我……”
虛弱的聲音，卻立時令潘人傑猛然止住木筏。
是小桃，他如何會忘記這個聲音。甚至這幾日來，他心心念念，一直記掛著小桃的生命安危，即使小桃對待他一點都不友好，但他的狂熱絲毫不減。
他火速調轉木筏，朝著那方屋頂出發。甚至爬上屋頂時，都沒記起應該先栓好木筏。
他從小就如同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夢想自己有一天能當一位大英雄，迎娶嬌妻美眷，走上人生巔峰。然而現實殘酷，不管身材外貌，他都是被忽視與嘲笑的那一個。即使學業勉強補上一方缺塊，人生中大多時刻都很窩囊，他的滿腔熱血，最後只化為陰暗的欲念，促使他加入了偷拍群，靠著販賣她人的隱私，滿足自己見不得光的醜陋欲望。
而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變成了故事裏的英雄，借著偷來的木筏，拯救自己心愛的女人。然而當他爬上屋頂後，不堪重負的屋梁發出令人神經斷掉的殘響。所幸，屋頂再次沈沒些許，便停住動靜。
他在黑暗裏呼喚：“小桃，你在哪裏，我來救你了。”
“胖娃兒？胖娃兒！”小桃顯然也沒想到，最後來救她的人竟是她一直看不起的男人。
潘人傑唯恐房頂再次坍塌，哆哆嗦嗦地爬至小桃身旁。
小桃倒是沒受什麽傷，只是一天未進食水，身體虛弱。
此刻，借著月光，小桃看清潘人傑又慫又提亮膽色地像只壁虎爬行著來救她，不覺十分好笑。
但她好歹止住笑意，說：“你還是得行得嘛，曉得來救我。”
“對對——我帶來了木筏，我先救你下去。”
“木筏？”小桃面色陡然下沈，指著前方道，“你說那個東西，被水都沖起八丈遠咯。”
潘人傑一凜，猛然轉頭望去，木筏杳如遁出鳥籠的鴿子，在河流中央打轉。
“我我我，我馬上去把木筏弄過來。”潘人傑忘了自己壓根不會游泳，還想著逞英雄，游過去奪回木筏。
然而天不遂人願，屋頂已無法支撐兩人的重量，開始勻速傾斜。
潘人傑臉色煞白如紙，小桃卻似早已預料這個結局，反而並不害怕，呆呆地看著他。
屋頂傾斜片刻後再次停住，但此刻兩人都知道，下次再有動靜，恐怕就是終局到來。
小桃忽道：“嗯是想不到，我最後要跟你個醜八怪死到一堆。”
潘人傑被打擊慣了，此刻也沒反駁。
他思前想後，甚是不甘。為了搏命，他甚至連自己的同學都敢於推下水，還偷了村人的木筏逃出來。他做那麽多事，就是不甘心。他還年輕，他什麽都沒享受過，怎麽能就這樣死掉。
他甚至還是處男。
他忽而望向小桃。
這個可愛的女孩，凝聚了他所有對女人的幻想，年輕，嬌艷，含苞未放。甚至自己淪落到這步田地，都是為了救她。
在他臨死之前，這個女孩為什麽不想著如何回報他，反而還要嘲弄。
他咬一咬牙，開始快速脫身上的衣服。
小桃茫然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神經。
“你爪子？”
“我要——□□你！”
潘人傑惡狠狠地道。他決定在死之前，至少擺脫處男身份，不讓人生滿是遺憾。
大概身體太過虛弱，小桃從始至終都只呆望著他，沒有其他反應。
潘人傑的獨角戲唱得很足，當他終於將褲子裏的天性釋放出來後，小桃卻爆發出連環朗笑。
“哈哈哈，這是啥子，啷個小喃。咋個有點像，像那個，婧兒姐姐拿來的茶壺嘴嘛！”
潘人傑瞬間僵直。良久，他惱羞成怒，撲上去道：“我讓你笑——”
本就搖搖欲墜的屋頂在他的大動作下徹底宣告不治，帶著哈哈大笑的小桃，和恐懼大喊的潘人傑，徹底墮入水底。
憑著超強的求生欲望，小桃循著記憶裏的方向，努力朝木筏游去。
她慶幸自己總是坐不住，每天都想找點新鮮事玩。所以偷偷在村裏小河中學會了游泳。
雖然只是狗刨式，也堅持不了多久，但這一次媧神眷顧了她的女兒，小桃成功爬上木筏。
她吐出嘴裏的河水，望向方才躺著的地方。
那裏惟有零星鼓起的泡沫，或許是某個不知量力的笨蛋最後的生命力。
“可憐哦！”小桃淡漠地評價到。
然後撐起木筏，劃向遠方。
翌日，不知昨日發生多少大事的任莎仙，睡眼惺忪地醒來。
於大災難前，多活一日便賺一日，任莎仙感慨自己的心態，不知道今天又會發生什麽。
一大早，桃夭前去領食物和水，回來卻大驚小怪叫著出事了，任莎仙的心這幾天已經被各種事壓得很難再提起來，她讓桃夭冷靜，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桃夭只怯怯地望著她，說：“你同學……”
任莎仙不知自己哪位同學出事，她有點受不住這接連而至的噩耗。
等她趕到河邊，卻意外看見當日失散的白老師，獨自站在河岸不遠處，癡癡地望著河水發呆。
她驚喜不已，喊道“白老師”迎了上去，白浩然回過神，卻不敢面對她的目光，只低低地回了一句便轉過臉。
她覺得奇怪，忽又想起方才桃夭說得是出事而不是老師來了，便急忙問道：“白老師，這裏剛才出事了嗎？”
白浩然目光閃躲，卻又有種終於被問到的解脫，開口道：“於班早上在河岸邊取水，岸邊的土塊塌了，他，掉下去了。”
仿佛晴天霹靂，任莎仙沒想到昨天還同她憤憤不平爭執的人，短短一個晚上，便已天人永隔。
易恒的離去，她只是從於班嘴裏得知，而且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易恒。而於班，昨晚還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他的音容笑貌，還宛然在目，兩人雖不歡而散，但她從未想過，他會這樣突然死去。
“那老師，你……”
“我救不了他！”白浩然忽掩面哭泣，“我想拉他上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本來，他還好好地正同我說著話……”
任莎仙難過不已，她本想安慰白老師，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插入道：“你想救他？你動過嗎！”
任莎仙聽到這個聲音後，下意識看向河邊的腳印。
河岸附近腳印雜亂，但都停留在河岸旁一圈，大概聽說河岸坍塌，眾人害怕重蹈覆轍，聽說此事後，並沒有人敢近前觀看。而於班和白老師穿的都是從山外帶來的運動鞋，腳印同常穿布鞋的村人截然不同，在眾多腳印裏非常顯眼，很難被認錯。
通往河岸盡頭的，唯有屬於於班的一串運動鞋印，除此，再無其他。而屬於白浩然的腳印，從始至終都未出現，他就一直站在原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學生慢慢沈入河底。
偽善被戳穿後，白浩然慌亂過一陣，過會兒，又咬著牙道：“我說了我沒辦法！總不能讓我跟他一起去死吧！”
早上，白浩然和青婧姐妹被救來此處，他見到於班後，於班很開心。哼著歌說去打水給他喝，青婧姐妹有別的事同青妹商量，並未同行。
於班蹲在岸邊汲水，進村子之後，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白老師，兩人追憶往昔，無限唏噓。沒想到，河岸的土塊被雨水浸泡，並不牢靠，談興正濃時，於班一個擺手竟隨著突然坍毀的河岸跌入河中。
白浩然眼睜睜看著於班大叫著“老師救我！”，他努力扒著河岸，抵禦著河水的沖擊，拼命朝自己伸出手，希望自己能拉他一把。
然而白浩然就像被釘子釘在原地，直至於班無力再掙紮，徹底絕望地沈入水底，他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覺得自己沒錯，因為誰也無法保證，那塊已傾頹的土地不會再塌，他過去只是徒增一條冤魂罷了。然而於班臨死前的呼喊卻一直縈繞在他耳畔，如怨鬼索命，久久不絕，他不想再同她們理論，憤憤然地丟下一句話後轉身離開。
任莎仙望著走至面前的青婧，仿佛失了魂。
理智告訴她，人固有私心，不能強求每個人都會舍棄自己生命去救人，白老師的選擇不能完全說錯。
但是，但是，若是前一天，桃夭也這樣想，她就不可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更何況白老師，他可是他們的帶隊老師啊！
她心裏原本對於白老師的憧憬與信任一瞬間全部坍塌。
她迷茫又苦悶，直到青婧將她擁入懷中，溫柔地安慰她，你的想法沒有錯，他就是個卑劣的人。
這一整天任莎仙都魂不守舍，即使桃夭幾次耍寶想逗她笑，她也只能勉強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
讓桃夭也隨著她皺起眉頭。
如同任莎仙先前所想，青婧姐妹在這場災難中都完好無損，她們同樣被救至這片山坡，不好的則是其他熟人依舊沒有消息。
青婧說，村裏人已在村中來回搜尋幾次，而且時間越長，被洪水圍困又斷糧的人，存活的幾率愈小，任莎仙心裏已有定論。
所以當青婧說出，她已同青妹商定，如今山坡上聚集的幸存者，將要一起回溶洞時，她知道她們已決定不再搜尋幸存者，要向著探尋新世界進發。
任莎仙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阻止她們的決定，但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我不想去。我也不是你們村裏的人。”她望進青婧略顯失望的眼眸，“你答應過會送我回去。”
離別，早在青婧的預想之中，但她總懷抱著那麽一線希望，希望經歷過生死磨難的任莎仙，會存有同她們同甘共苦的心思。
但即使這個微小的希望破滅，青婧也不曾流露出半分軟弱。她點點頭，道：“答應你的事當然得做到。我會為你指一條下山的路。現在村裏的情況，我沒法親自送你，但你一定能安全回到山下。”
等到了那裏，你就能看到你一直牽掛的親人，朋友。
青婧並不認為自己這個朋友能比她的親人更重要，只是偶爾，偶爾也有那麽一點點微末的希冀。
她看見任莎仙似乎沒料到她這麽容易就兌現了承諾，臉上顯出幾分猝不及防的迷惘。
但很快被狂喜所取代，任莎仙大力地抱住了青婧，長久以來的恐慌與無力終究化為喜悅的眼淚流下臉頰。
她想自己終究是自私的，來的時候幾人成團熱鬧又歡快，最後卻剩她孑然一身返回，她還感到由衷地，抑制不住的快樂。
她將脫離這個令她恐懼，不解，野蠻又草菅人命的村子，但不得不說，在她的心底，偶爾也會閃過幾分對媧神村的向往。她不願去細思那是什麽，她只能想到，我終於能回家了！
她抱緊青婧，青婧暖烘烘的身體就像一輪明亮的太陽，她知道此次離去，恐怕就是永別。
她當然不舍，但她也無法說服自己留在這裏。
“我們永遠是朋友！”她說。
這一生不枉，青婧想。
至少她曾離開媧神村，去到山外一趟，收獲了許多難以磨滅的回憶，足夠她往後餘生用以慢慢回味。
還有這一個，會永遠把她放在心上的朋友。
桃夭看著她倆的動人離別，反而著了急。
“我也想切，讓我跟她一起回切嘛。婧兒姐姐，我切送她，我曉得哪門下山。”
桃夭知道，再不抓住這唯一的機會，那他永遠也無法離開這座大山。
然而青婧的話徹底讓他在三伏天從頭涼到尾。
“住夢（做夢），你老實給我待到起。”
此言一出，桃夭所有的夢想破碎。他就像一座凝固的石像，漸漸失去了所有神采。
山坡逐漸熱鬧起來，青婧需要陪她的姨媽，整頓這群人的秩序，讓她們都老實聽話，所幸，青妹手中握有□□，隨她一起巡視的，還有她憨態可掬的黑熊兒子，當然，這頭壯如小山丘的大熊，在別人眼中，可沒那麽乖巧。
晚上，青婧將失了神的桃夭單獨叫出去談話。任莎仙不放心，擔心桃夭受到更大的打擊。她本想阻止青婧，然而青姝朝她搖頭，做了個噓的手勢。
她只好偷偷跟在二人身後。
山坡區域不大，姐弟倆只是站在背人處，輕聲爭執。
任莎仙聽不真切，她大概只能聽見桃夭的聲聲懇求。
青婧卻只冷冰冰地讓他停止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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