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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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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一場突來的雨沖襲了景城大學門前的商業街,打碎了街道的喧闐與人潮。

人潮散去之後,獨留下一個女孩還呆呆地站在原地,被風雨侵擾的長發化作一縷一縷掛在臉上,她的表情看不分明,但整個人透露出的迷茫與無助,讓匆匆擦身而過的路人都有所察覺。

她穿著一條漿白色的長裙,迷迷糊糊地走在路上,就連走出商業街,踏上車行道也沒有發覺。青婧不知道此刻的她,臉上是否有一絲慌亂,因為下一刻她就因為精神恍惚而差點撞上來往的車輛。

司機罵罵咧咧,她則沈默不語。在同學們眼中,她本就是個怪人。顏值不高,客觀地說不醜。嘴角一顆黑痣老被人說像媒婆,長“媒婆痣”的人被迷信地傳為熱衷八卦、話癆等,然而她並不聒噪,反而太過安靜,在班上沒有多少存在感。所以誰又能想到,她會引爆全校輿論呢?

她叫徐影,學校裏唯二能稱得上青婧朋友的人。

青婧於一次校外兼職中同她結識。她倆出身相仿,都來自經濟欠發達地區,為了學費不得不自己打工掙錢。而徐影的家境比之青婧更顯糟糕,倒不是說比媧神村那個要啥啥沒有的真·與世隔絕的地方更窮,而是青婧出來後,好歹村裏人任她自生自滅,不多管教。而徐影生長在傳統的重男輕女家庭,她有三個姐姐,一個妹妹,最末則是眾星捧月的小弟。她能出來念大學,是個說來頗為曲折的故事。

在青婧同徐影熟稔後的時間裏,斷斷續續通過幾次打工的間歇,青婧才模模糊糊拼湊了個明白。但她知道徐影還有些沒說出口,不知如何表述的話語,徐影的每次緘口,或許都代表著一段傷痛的往事。

唯一提起就能讓徐影眉眼飛揚的,是在她小學時,來她們村支教的劉老師。雖然劉老師只待了一年,但給予了本身成績良好,卻面臨失學危機的徐影莫大支持。徐影說,她初高中的學費,都是由劉老師聯系的山外好心人資助。而她能鼓起勇氣反抗家裏的逼婚,出來讀大學,也是劉老師一直在背後鼓勵。劉老師告訴她,一定要走出那座大山。

“我們不僅要走出現實的大山,也要走出心中的大山。”

青婧曾隨徐影去過幾次劉老師家中。她在本市中學任教,是個身材敦實、性情溫厚的中年女性。知道青婧的背景之後,她對兩個女孩一視同仁。每次她們過去,劉老師總是盡自己所能買些衣物,文具,食品等等贈給二人,想為她們減輕生活負擔。本來她就想繼續承擔徐影的大學學費,然而徐影認為自己長大了,不適合再接受資助。從她找到第一份兼職開始,就堅拒劉老師的資助。

就青婧看來,劉老師的家庭條件確屬一般,她衣著普通,樣貌平淡,如果在路上碰到,或許很難令人多看一眼。就是這樣平凡的一個人,有著比無數人都高貴的心靈。即使冷情如青婧,也不由得對劉老師多出幾分好感。比起徐影,她更不願意接受劉老師的好意。青婧更習慣於獨立處理自己的事情,她既然能夠靠兼職在學校站穩腳跟,那就沒必要再接受他人的幫助。

劉老師遂有些訕訕地,對於這兩個堅強獨立的姑娘,她既感到欣慰,又有不知如何幫助她們的窘迫。善良對於一些人也是習慣,在劉老師的家裏,堆放著這些年她資助的貧困學生寫給她的信件。有時候,她會同徐影一起讀信,兩個人回憶過去在徐影村子裏度過的時光。但說到某些時間總會卡殼,劉老師詢問的目光從青婧身上轉向徐影,而徐影微微搖頭,於是劉老師就不再繼續下去。

青婧想,這或許就是那個徐影不願意說出口的禁忌話題,也是屬於她和劉老師的共同秘密。

昨夜又下過一陣雨,清晨醒來明顯感到席上濕氣。青婧忽然恍惚,有一瞬間不清楚自己還在外面那個“文明”社會,還是回到了自小生長的“野蠻”山村。當眼前的景物變得清晰,她記起自己已經回家。她對於那個“文明”沒有太多留戀,因為她清楚地知道,“文明”不屬於她,或者說,不屬於她這個群體。

出房門時,正好看到易恒亦從姐姐房間出來打掃風雨侵襲後的滿庭落葉。見著青婧,易恒竟微微面紅,對她尷尬一笑。她卻覺得無事,不懂易恒這莫名的羞恥感從何而來,畢竟在外面世界,他沒少同時踩幾條船。船翻了時也沒見他愧疚,現在倒是玩起這一套了。不過看姐姐對他的態度,或許姐姐比較吃這個人設吧。

如今易恒算是被她們兩姐妹“保”下來,無需去“柴屋”被人挑檢。只不過在這裏的時間長短……青婧看向正因為嚴夏的勞作而汗流不止的易恒,青姝則拿著一塊蘸了清水的毛巾為他擦汗。青婧望著邈遠的天空,想,可能還得再過些日子。

她對易恒的興趣轉淡,而姐姐還在“熱戀”期。她無意打擾二人,便想去看看她的好朋友。

好朋友被關在原來的房間,昨天上半夜鬧個不休,下半夜應是乏了,消停了許久。這時候天剛蒙蒙亮,或許沒有早起習慣的好友,還在沈沈睡著。

青婧打開房門,陽光照射不到的屋角,傳來輕微的動靜。青婧想,這是醒了還是根本沒睡。低下頭,正好對上兩只晶亮的眼。任莎仙不再鬧騰,只用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盯著她。目光似是幽怨,又似悵恨。

“你醒了?”青婧不知如何開口,只好起了個無用的頭。

大敞的房門躍入無數自由散漫的浮光,它們跳動著,從塵灰滿布的積物旮旯,到鋪著一層灰的緊閉窗欄,再到蓋著浮灰無人動過的床鋪……任莎仙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拼命向門口沖去。

青婧一聲嘆息:“你確定要跑?跑出這個門,又該如何從村裏出去。”

任莎仙停在門口,青婧見她半天不動不言,不知又受到什麽刺激。青婧忽憶起此刻易恒正同姐姐一塊打掃庭院,於是她朝外疾走兩步,果然看到任莎仙幽幽的目光緊盯著小院。院裏“熱戀”的兩個人完全沒發現這邊發生了什麽,依然邊調情邊幹活。

眼前一幕是那樣輕松、平和,如同生活中的每一個尋常清晨。唯有任莎仙胸中的情緒奔湧。她驀地感到自己的怨恨和爭取毫無理由,瞬間洩氣,跌坐在門檻上。

青婧見她頹喪的模樣,不忍地道:“你餓了嗎,要吃早飯嗎?”

直到和易恒青姝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用早餐,任莎仙幽怨的眼神仍一直凝註在易恒身上,讓他感到萬般不自在。他忍不住開口勸任莎仙用餐,被任莎仙刺道:“你倒是自在……”

易恒尷尬地喝下一口湯,嘟噥:“既來之,則安之……”

“安之?你安得了嗎!其他人呢?你倒是自在了,別的人怎麽樣,你都不管了麽!”

任莎仙激動不已,聲音都氣變了調。易恒偷眼看青婧姐妹倆的反應,兩姐妹神態自若地用飯,仿佛沒有發生任何變故。易恒不再搭腔,端著飯碗躲一邊吃去了。

任莎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氣得胃疼,肚子也應景得咕咕直叫。她心想為這種人叫屈不值得,還是先吃飽了飯再計劃後來。

青婧姐妹在她吃完飯後,亦如往常一般收拾碗筷桌椅。任莎仙楞楞地站在一旁,看著易恒也融入其中,三人其樂融融地演奏著生活進行曲。昨夜所發生的一切就好似任莎仙做了一個玄乎其玄的幻夢一般。

任莎仙也想保持無知,平靜安穩地生活下去。可是當她一想到去向不明的其他同學,那顆不曾觸底的心又重新沸騰起來。

青婧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她了解任莎仙,知道她此時內心一定不甘。但她也知道,任莎仙翻不起什麽大浪來。任莎仙只是個平凡的學生,沒有什麽稱得上特長的愛好。偶爾為考試抓亂了頭發,小小的暗戀也探不出超越道德的第一步。

青婧倒不介意讓任莎仙繼續在村子裏閑逛,她總需要慢慢去接受整件事。

吃完早飯,任莎仙氣沖沖跑出院子。易恒用眼神詢問青婧,青婧搖搖頭表示不用管她。

反正她也不可能逃離村子,那又何妨讓她獨自靜靜。

任莎仙行走在村落小徑,身旁的媧神村村民們仍舊保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清晨時分,村民們安靜地攜帶農具上田間鄉頭。這是一個平凡寧靜的一天起始,而任莎仙的同學們卻被這份寧靜深深吞沒。她呆立其中,不知方向為何,要去哪裏找到同學們的下落。

幸好,平靜的水窪適時泛起了漣漪,一個小姑娘哼著小調,輕快地走在鄉間小路。她看到任莎仙,不禁眼前一亮,熱情地打著招呼。

“小姐姐,你在這兒做啥子喃?”

活潑的小桃對山外世界充滿好奇,可惜青婧不愛多說。是以她不同於充滿敵意,排斥外人的其他村人,她對山外來客保持著充沛的好奇心,並且願意同她們交朋友。

昨天沒有怎麽同任莎仙說上話,小桃以為她在生氣。今天看到她一臉茫然地站在路中間,小桃便認為她氣消了。她趕忙上去打招呼,想要任莎仙為她講述更多山外的繁華盛景。

任莎仙看到小桃,茫然無措的心裏亦是增添了一絲活絡。她覺得這就是老天送上門的鑰匙,解開關竅的要訣,還要從小桃身上尋找。

於是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很快達成了認同,任莎仙負責陪小桃玩一天,而小桃會告訴她一些村裏的事情。

小桃早上同樣得去田裏勞作。同所有厭惡枯燥的年輕人一樣,小桃對勞作興致缺缺。幹了半個小時,就嚷嚷著休息。但她不願意讓任莎仙幫忙,回道,你們山外人身子骨嬌弱,不能幹粗活。

任莎仙則感到尷尬。畢竟小桃比她年幼,看著未成年的孩子在面前勞動,而自己老神在在,袖手旁觀,她十分不自在。小桃卻不介意,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她山外的生活詳情。

當任莎仙說起高鐵,網絡,手機支付等等,小桃的大腦已經接受不了這些知識。她瞪大一雙美目,驚訝喊道,那都是啥子勒!一上午的時間,都花在一點點解釋這些對文明居民來說,司空見慣的場景上了。

任莎仙想要交換村中的信息。她迫切想知道昨夜之後,除了易恒,她其他同學的去向。今日她在村中看似漫無目的地亂逛,實際上想探索同學們的所在。然而她失望了。男生們原先住的房子早已人去屋空,房中除了一夜間鋪滿的灰塵,連一絲他們的痕跡都未留下來。兩個正在收拾屋子的村中女性,看到任莎仙後,都呆呆地站在原處緊盯著她。任莎仙試圖從她們那裏獲得信息,然而她們皆沈默不語。少頃,又幹起自己的活計,無視任莎仙這個大活人。

原先同任莎仙住在一起的江雨也不知去向。昨晚房中除了任莎仙一人,別無其他。任莎仙一晚上擔驚受怕,睡得極淺。然而她並沒有發覺中途有他人造訪。任莎仙糊裏糊塗的腦袋,一下子聯想到數十種壞的可能。她不想放任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至少一大早她看到了易恒。她深信其他人,或許也像易恒一般,平安地生活在村中某處。她不能接受更壞的結果。

小桃倒是無意隱瞞,或者說在村中這並不是什麽需要隱藏的大事。

小桃說那些男孩都被關在村中的“柴屋”,安全倒是安全,就是……小桃說,男人們都不愛清潔,所以“柴屋”裏面非常臟亂差,她提醒任莎仙最好不要獨自前去。

“這些男的都風扯扯地,切咯莫把你嚇倒了。”

這是小桃的原話。任莎仙想到昨夜小傑被“上刑”的場景,心道這樣不瘋也難。

但她面上並未表現出來,只是問另一個和她一起的女同學呢?

“跟你一起的女的蠻?村子頭分了她個房子,她非要跟那個爛腳桿男的住,就去住了撒。”

小桃嘟噥道,腳桿都爛了,還要到起搞啥子吶,瓜得很,腦殼有包。

任莎仙無心與她爭辯,著急問道,“那他們在哪兒?”

小桃隨手一指,村中數間擠擠挨挨的木屋中的一間。

“你要切啊,莫切嘛。那屋頭都是藥味,難聞得很。”

任莎仙想定是江雨要來藥膏,給吳城上藥。也不知他們兩人近況如何。

她雖心急如焚,然而小桃硬要拉著她去關男孩的“柴屋”看看。因為來了新人,小桃有心去了解一下。

任莎仙想好歹知道了江雨和吳城的下落,易恒又在青婧姐妹家,於班失蹤(他倒是機靈),“柴屋”裏可能只有潘人傑。江雨和吳城至少能互相照顧,易恒則“好”得不能再“好”,於班自己跑了(願他平安),剩下潘人傑一個人在那個鬼“柴屋”度過一夜,怎麽想都是潘胖更慘。出於人道主義思想,任莎仙決定先去看潘人傑。

到了專門關人的“柴屋”,果然不出任莎仙所料,潘人傑正黑著眼圈,惶恐不安地坐在一堆茅草上。此處無愧“柴屋”之名,堆積了半屋子的柴草。剩下能住人的部分無非就鋪上幾層厚厚的茅草,還有幾床又臟又破,看不出原色的被褥,供人睡眠。單從表面,任莎仙完全看不出這地方還能住人。

小桃和任莎仙到來時,潘人傑便是坐在茅草上,茫然地看著身周其他男性,或是大聲叫罵,或是搶奪食物。也有人不知從哪裏找來花環、珠串等物,正細心地對著豁口破損的鏡子打扮。看到小桃來,他們一窩蜂湧上去,爭相在小桃面前表現自己。也有人依舊躲在角落,身體縮成一團假裝自己不存在,偶爾望向小桃的目光充滿了恐懼。

潘人傑記得小桃,畢竟這樣一張青春明媚的臉龐,即使是在偏遠充滿未知危險的山村,也依舊對他極具沖擊。他記得小桃剛來初潮,還未成年。那張活潑鮮妍,對未來躍躍欲試的臉,他又如何忘得了。

此刻,他同其他人一樣,將目光投註在小桃身上,同時,也看到了任莎仙。他看到任莎仙自由完整地,同小桃並肩走來,便忘記了所有考量,沖過去對她喊,“仙仙,救救我!”

任莎仙被他親昵一喊,不禁一陣反胃。但她畢竟就是為救人而來。只是她現在已經充分冷靜,知道不可沖動行事。便對小桃說:“呃……這裏的人是做什麽的?”

小桃奇怪道:“還能搞啥子?逗是在這夥歇到起,有人帶起就走。”小桃的答案和任莎仙的猜想不謀而合,這個問題本就是為確認猜測。同時,她也想從潘人傑處了解一些訊息,便問道,“小雨和吳城呢?他們倆去哪兒了。”

潘人傑搖搖頭,祭典之後,他就被帶到這裏,其他人的去向他著實不清楚。他一個人驚慌無比,不知會被如何處置。想要問問“柴屋”裏的男人們,然而沒人搭理他,他只好睜著眼獨自捱過長夜。

任莎仙一來,他就像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看到與任莎仙同行的小桃,潘人傑又覺得想要出去沒那麽簡單。

小桃對那些湧上來獻媚的男性不感興趣,她不耐煩地把他們一一趕走。她和所有想要新玩具的孩子一樣,對新來的潘人傑充滿探索欲望。何況在大多數男人都營養不良的村中,潘人傑這種體型極其稀有。沒等任莎仙和潘人傑對完信息,小桃就招招手,對潘人傑說:“胖娃兒,你過來。”

潘人傑同任莎仙交換了一個眼神,任莎仙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小桃來此的目的。而潘人傑則是興奮大過於恐懼。畢竟在他的人生經驗裏,被漂亮可愛的小女孩翻白眼才是常態,又有誰會開心地招呼他到跟前去呢。

所以即使前路布滿陷阱荊棘,潘人傑依然第一時間挪到小桃面前。

小桃毫不客氣地上手將他的臉捏成各種形狀。潘胖的肥肉沒有白長,加之年輕充滿彈性,小桃捏得十分開心,對他笑道:“胖娃兒,臉摸起來安逸勒!”

潘人傑雖被她捏得很痛,卻還努力賠笑道:“你喜歡可以多捏一捏。”

註:解釋一下文中的她們,他們。小時候學過的語法裏,將男性稱他,女性稱她。而男性和女性的集體,則統稱他們。

文中媧神村是個母系氏族社會,村民男女集體統稱她們。

而提到山外來的同學們時,男女集體統稱他們,以示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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