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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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梧桐臺是妖族宮城，宮城之外市鎮集市星羅棋布，王公貴胄和富商平民的生活圈按照約定俗成的社會規則層層推開。
潮會歷史悠久，自有文字記載以來便成為了妖族廣為流傳的盛會，這是妖族慶祝豐收和新生命誕生的日子，所有妖族，不論種族和地域，都會在這一天以各自特殊的方式表達對神明賜予的感恩，其隆重程度約等同於人族的新年。
今夜是妖族一年一度的潮會，不僅是新任妖皇上任來的第一次潮會，在這人妖結盟共同召開論道大會的關鍵時期，更被賦予了不一般的意義。
自離開梧桐臺，敬宛童便表現出了與往常不同的興奮，她眼眸中似裹著星星，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仿佛怎麽也看不夠。
昭陽任她拉著手，見狀問道：“你很少出門嗎？”
敬宛童臉微微一紅，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表現太丟人，頓住腳步：“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先前師父都不讓我出門。”
“咦，為什麽？”在昭陽的記憶裏，原主即使是去闖禍也出山了好多次，沛山似乎沒有限制弟子人身自由的規定。
“師父說，她不在的時候我要好好守家，要不然長老們會煩她，”敬宛童笑裏帶了些靦腆，“先前師姐您受了重傷，神魂險些缺損，師父才特地回山開啟白雲池，也因此我能出來見見世面。”
原來還有這一番波折，掌門哥哥可一句都沒跟她說過呢。昭陽沈默，不知為何，越是深入，越是沈重。
二人來到一個市集門口，花兩枚妖族錢幣買了兩張面具。按照當地的習俗，今夜不論出身，戴上面具，一視同仁，都是妖神的子民。
兩旁都是戴著面具的妖族，還有一小撮如她們一般慕名而來的人族，市集喧嘩熱鬧，兩道吆喝不斷，來往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時而飄來糕點小吃的香氣，攤位上的小風車呼啦啦轉著，朵朵絢爛煙花裝點著夜幕，月色皎皎溶溶，傾瀉於每個妖或人頭頂。
敬宛童逛了一會兒便累了，兩人坐在道旁的攤位上點了碗餛飩，打算休息片刻。
忽聽遠方傳來一聲清脆響亮的鳴嚦，妖群安靜剎那後再次熱鬧起來，不過氣氛顯然與方才不同，看到興奮起來的群眾，二人都有些懵。
花妖老板娘端來餛飩，笑著說：“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得到二人承認後，老板娘解釋道：“客人不知，每年潮會最熱鬧的便是敬天祈福了，一般由皇族王室或是德高望重之人開啟敬天儀式，向妖神請求賜福，再饋贈於百姓，若有幸獲得妖神祝福，日後啊，諸事順心、平安喜樂、延年益壽，這可是個難得的好兆頭。今晚也不知是哪位主持，二位客人不如稍後也去湊湊熱鬧？”
來都來了，她們自然要去看看。
順著人潮來到進行儀式的道場邊，周邊擠滿了期待獲得祝福的圍觀群眾，昭陽抓著敬宛童的手腕才不至於被擠散。
此時敬天儀式已經開始了，高臺之上，彩色帷幔隨風飄蕩，使得坐於其中的那人身影朦朦朧朧，只有那身玄色繡金華袍在背後那輪圓月下泛著銀光。
伴隨著妖群的歡呼，幾縷金光旋轉著落下，落在祈福之人頭頂，他雙手結出格繁覆的手印，剎時間，無數金蝶翩飛，穿過層層帷幔從高臺之上四散，一時金光璀璨，將夜色點亮。
金蝶漫無目的，不受哄鬧的妖群影響，如春雨般落在它想停留的人身上。
一只金蝶緩緩飛來，輕飄飄落到敬宛童的手上，片刻後融入，只在手心處留下個小小淺淺的金色印記，看起來頗為可愛。聽旁邊的妖族介紹，這個印記會停留一晚，將在明日清晨第一抹金輝中消失，代表著妖神的賜福。
敬宛童欣喜地舉起手心看，昭陽也好奇地盯著那個小巧的印記，歪著頭笑道：“神明都喜歡好孩子。”
宛童被誇得臉紅：“師姐又取笑我，我已經成年啦。”
昭陽點了點她的額頭：“哼，我說了算，不接受反駁。”
——————————————
“你們當真大膽，這種時候還敢出來亂躥，被妖族發現了可別連累我。”
繁華的街市張燈結彩，可總有月光也照不到的角落。
躲在陰影裏的人輕笑一聲：“金姑娘，別這麽絕情啊，我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是我們被發現了，你也逃不了。”
“廢話少說，你們把我叫出來，到底有什麽事？”少女白紗遮面，壓著怒火與不耐，低聲詢問。
“明日論道大會第一場，還望金姑娘能和我們好好合作。”陰影中伸出一只纖細修長的手，小巧的黑色陣盤置於掌心。
“什麽意思？”她的聲音有些冷，“我們先前說好了，等大會結束後再在回程途中動手，你們怎能突然變卦？”
“呵呵，金姑娘，你連第一關都需要我們出手才能入圍，我們又怎敢將賭註押到最後呢，萬一失了手，我們可再等不到這樣的好機會了。”陰影下那人笑出一口白牙，對她的指摘毫不在意。
“你們早就定好計劃了，之前所說的不過是哄騙我？！”
“還算有點腦子，可惜不多，”他的臉藏在墨一般深沈的黑暗中，“怪不得這麽長時間了，還沒有幫我們抓到那個刺客。”
“她被妖族重點保護著，我找不到機會下手。”
“那我可不管，明天是最後的機會，要不然你那情郎哥哥……恐怕要身敗名裂了。你別不信啊姑娘，光明的墮落、美好的破碎，永遠那般輕易而令人心折……”
——————————————
見識過了敬天祈福的熱鬧後，昭陽和敬宛童漫無目的地逛到了石橋邊，橋對面是另一條車水馬龍的長街，橋下流水潺潺，不少英俊美貌的妖族少男少女站在河邊嬉戲玩耍。
一位狐族少女用靈力將手中的花送到河對岸一位少年面前，那邊頓時笑鬧一片，那少年也不知是什麽物種，倒不同於其他妖族的大膽狂放，別扭著轉身，那花也隨之轉到他胸前。
如此反覆幾次，他才在眾人的打趣中收下了花，慢慢從河那邊來到少女面前。
狐女抱住少男的腦袋來了一個大方又悠長的吻，兩片葉子從他指尖悄悄探出頭，原來是個竹妖少年。
昭陽在橋上托著腮看得津津有味，敬宛童卻羞得捂住眼，又忍不住偷偷看，眸中滿是好奇。
正想調笑兩句，昭陽忽然覺得袖口被扯了一下，她轉頭一看，是一個身高只到她腰間的小女孩，她身後跟著三四個同樣戴著面具的男孩女孩，或許是因為今天節慶，他們穿著身五彩斑斕的羽衣，頭上紮了數十個小彩辮，耳朵上墜著的也是片彩色羽毛。
昭陽試探著喚：“丹南？”
丹南點頭，搖著昭陽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小聲道：“姐姐，你想見我們少主嗎？”
昭陽可疑地沈默了會兒，然後點頭。
丹南面具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拉住昭陽就想往前沖。
昭陽硬是用了幾分力氣才頓住腳步，笑問道：“能不能讓你們少主過來呀？”
丹南有些糾結地扭著手指：“少主剛做完儀式，現在不大方面露面。”
一旁的敬宛童眨了眨眼，主動道：“師姐，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見昭陽仍有些躊躇，丹南身後的幾個孩子撲到敬宛童身邊，熱熱鬧鬧地圍在她身邊，你一句我一句道：“姐姐你放心吧，我們保護這個姐姐。”
“對對對，有我們在，姐姐不會有危險的。”
“包在我們身上！肯定莫得問題！”
“啊，說到包，我有點點餓啦~”
“哇，你看那裏有人親嘴欸，羞羞o(*////▽////*)q……”
昭陽：……小問號，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敬宛童很快融入孩子中間，忍笑道：“師姐，他們會保護我的，你也要相信我呀。”
目送著昭陽離去，敬宛童站在橋邊和幾個孩子說笑，漂亮的少女和活潑的孩子，這樣的組合屬實奇特，惹得路人目光流連。
敬宛童正認真聽小孩七嘴八舌關於妖神的傳說，忽然，她目光一凝，臉上的笑意略淡，下意識伸手揉了揉眼。
“怎麽啦姐姐？”一個小男孩扒拉著欄桿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沒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敬宛童穩住心神，對身旁的孩子們道：“小丁，你想吃包嗎？哪裏的包子最好吃啊？”
“我知道我知道，城南有一家包子鋪，味道天下第一！”
“你說的不對！我娘親做的包子才是天下第一！”
敬宛童溫聲哄道：“那……你們去買來讓我嘗嘗好不好？”
“不行，我們答應過那個姐姐了，絕對不能離開你半步！”小男孩記得自己的承諾，並決定踐行到底。
敬宛童看著遠處，心中猶疑不定，如有千百只螞蟻爬行，臉上終於浮現幾絲焦急之色：“那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給你們買包子。”說完，她摸了摸幾個小蘿蔔頭的腦袋，不待他們回覆，匆匆下了橋。
幾個孩子跟著她後面，卻被人群擠散，眨眼就尋不到她的身影……
“大師兄？是你嗎？”
敬宛童也不知自己何時走進這七拐八拐的小巷中，又是如何憑著直覺找到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
對面那人背對著她，全身上下藏在暗巷中，她一時有些不確定，更何況如果是大師兄，他怎會到妖族來？到了妖族為何不和沛山同門相見？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
敬宛童小心地上前一步，忍不住再次試探：“大師兄？”
黑影動作僵硬地轉過身，木著一張蒼白的臉，臉上縱橫交錯著詭異的紋路，他看著敬宛童的眼神冰冷似寒潭。
敬宛童瞳孔一震：“你……”
——————————————
小徑通幽，兩旁是幾棵稀疏矮小的花樹，越往深處走去，身後的人煙愈發遙遠。
道路盡頭是一方小池塘，粼粼水面映著一輪皎月，不遠處的燈籠微微搖晃，光影在池水中碎成一片。
玄袍少年獨自坐在池邊的石塊上，背對著她的身姿如松似柏，一如以往，卻少了幾分單薄的意味。
丹南嗷嗚一口咬掉手中的松仁奶酥，小臉鼓鼓囊囊的，松開她的袖子，用手背抹掉嘴角的碎渣，又指了指前面，攤開雙手，無聲嘆氣，隨後一蹦一跳離開了。
昭陽：倒也不必如此刻意營造氛圍。
她走到池煊身邊，坦坦蕩蕩打招呼：“晚上好啊！吃了嗎？”
自上一次不歡而別後，昭陽隱隱察覺到點什麽，池煊似乎不再糾結她先前的欺騙了，可這樣更讓她愧疚，不知道還好，知道他是個倒黴孩子，一直被原主欺壓，又因為任務緣故自己也摻了一腳，這讓她面對他時，心情總會覆雜一二。
說實話，當初被他下蠱的那一剎，她心底是松了口氣的，誰知那蠱跟盜版的一樣。
池煊仿佛這才註意到她的到來，轉頭看她，神情淡然。
脫下繁覆的配飾和外袍後，他穿著樣式簡樸的黑衣，不覆莊嚴沈肅，看起來幹凈利落又隨意，與一襲白裙的昭陽形成鮮明對比。
“唔，我要向你道謝，”對方沒有回話，昭陽一手撓頭，一手背在身後，硬著頭皮繼續找話，“先前惹你生氣了，好在阿煊大人有大量，不計前嫌送我請帖……”
頓了頓，昭陽真心實意道：“阿煊，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們和好吧？”
池煊顯然沒料到她如此直接，狀若無意地將臉轉到另一邊，這態度讓昭陽有些惴惴。
好半晌，她才聽到聲微不可聞的“嗯”。
得到答覆，昭陽如釋重負，坐到他旁邊的另一塊石頭上。
暮秋時節，晚風蕭瑟，幾片枯黃的葉打著圈兒落入池面，蕩開一圈圈漣漪，哀鳴的知了一聲又一聲。
遠處煙花綻放，轉瞬碎裂消逝，此刻月明星稀，池水倒映著天上月，明亮如晝，襯得檐角的火焰也黯淡許多。
昭陽不覺得淒清，此刻靜謐得讓人心安，她想了想轉頭問：“阿煊，你現在的生活開心嗎？”這一世的故事線發生了太多改變，除了她，池煊的生活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樹影婆娑，不知名的花蕊飄飄搖搖，小池塘邊靜了片刻，直到他反問：“為什麽問這個？”
“你沒有笑過啊，”昭陽托著腮看著一池秋水，補充道，“我還從沒見你開心地笑過。”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昭陽想到了什麽，星眸一亮，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怕他不好意思直接塞到他手中：“送你。”
看起來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蛋，雞蛋大小，但它是木質的，外表光滑圓潤。
池煊捏著這個木頭蛋摩挲著，忽然他目光一凝，修長的手指捏住蛋的上頭，向左扭開，木蛋竟然從中間分開，露出裏面的金紅小鳳凰。小鳳凰還噴著火，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
他端詳著小鳳凰，嘴角彎了一下。
“你再向右邊擰一擰。”昭陽獻寶一般躍躍欲試。
池煊從善如流，輕輕將木蛋往右邊扭，小鳳凰縮回蛋裏，隨後緩緩出來一個黑衣小人，他站在蛋殼裏，表情拽拽的，眉間還有一抹紅痕。
池煊一楞。
“好看嗎？嘿嘿，我做的！”昭陽迫不及待求表揚，這玩意兒花了她不少功夫。
少女的眼睛很亮，亮得燙人，令人不敢直視。
少年沈默過後再次凝望著她，平靜敘述：“你不是此間人吧？”
“咳咳咳”昭陽被這一句嚇得夠嗆，憋了半天才道：“你、你在胡說什麽？！”可語氣卻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糟糟糟！”小精靈也在腦海裏尖叫，“陽陽他發現了，怎麽辦哇？他好可怕！”
昭陽沒工夫搭理慌亂的小精靈，腦內以超乎尋常的高速旋轉著，想找個合理借口解釋自己的異常。
可池煊好像只是隨口一說，並不需要她的答案，他擡頭望月，指尖下意識撫著木蛋，低沈的聲音如吟唱一首縹緲的歌謠：“天上月，從未屬於人間。”
小精靈立馬消音。
昭陽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可到了最後，什麽也沒說。
“嗚嗚嗚嗚少主、姐姐，不好啦——”
一聲由遠及近急切的呼喊打斷了二人詭異的氛圍，昭陽剛聽到聲就見丹南撲閃著翅膀從頭頂落下來，看起來十分慌張，小女孩不敢靠近池煊，索性轉了個方向撲到昭陽懷裏，拽著她的衣服道：“姐姐，方才和你一起的那個姐姐不見了！”
昭陽立馬站起身，拉住丹南：“別著急，你慢點說。”
“一刻鐘之前，宛童姐姐說要給小丁他們買包子，一下子就不見了！”
池煊問道：“在哪裏不見的？”
“金逸橋，就是剛才遇到姐姐的地方。他們找了好久沒找到才過來的！”
池煊拿出一枚令牌遞給丹南：“今夜巡防人手緊張，你去天南閣找你兄長，讓他帶隱隊去尋。”
“遵命，少主！”丹南雙手接過令牌後，原地化身成一只白鳥，往北方飛去了。
池煊轉頭道：“走，出去問問他們有沒有什麽線索。”
剛走出一步，他忽然想到什麽，問道：“有面具嗎？”
昭陽進來之前就把面具放進懷裏了，聞言立馬拿出來遞給他。池煊十分自然地拿過來戴在臉上，倒多了幾分神秘。
二人走出樹林，急得快哭出來的幾個孩子一下子圍上來，嘰嘰喳喳地鬧著。
池煊頭疼地聽完前因後果，便與昭陽來到金逸橋邊，問小丁：“她當時看著哪個方向？”
小丁指了指河對岸角落的一個小巷子，小聲道：“我們剛才去看過了，沒有……”
“你們不要亂跑，小心被壞人拐走了。”
幾個小豆丁連連點頭保證。
池煊和昭陽來到巷口，哪怕是今天這樣的節日，這裏的人流依舊顯得稀疏冷清，只有零星幾個攤位擺著，偶爾有幾個誤打誤撞過來的人問問價格。
昭陽問幾個老板是否看到過一個紫裙姑娘，他們都說沒註意，更何況今晚大家都帶著面具，誰又能分辨得出來呢？
敬宛童不可能不打一聲招呼就擅自離開，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麽特別的異樣，又不便與人直言，索性自己來探察。什麽東西會讓她感到震驚，連說好的承諾都無法做到？
昭陽正思索間，忽然聽池煊道：“有樂聲。”
這裏雖然遠離人聲鼎沸的市集，但遠處的管弦絲竹之聲、天上的煙火炸裂之聲、近處的潺潺流水之聲依舊清晰可聞，讓這裏顯示出與以往不同的熱鬧。
“進去看看。”池煊頓了頓，拉住昭陽的手腕往黑暗的巷子裏奔去。
越往裏走，外面的聲音便越遙遠，及至最後，四周安靜得針落可聞，二人輕微的腳步聲被無限放大，在黑暗中格外明顯。昭陽的心不斷下沈，如果宛童在這樣的地方遇到危險……
池煊停住腳步，手腕一翻劍已出鞘，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架勢：“有人來了。”
“噠、噠、噠……”
對方的呼吸聲漸漸明顯，昭陽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低聲喚道：“宛童？”
月光下，轉過墻角的少女露出一張驚惶的臉：“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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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臺是妖族宮城，宮城之外市鎮集市星羅棋布，王公貴胄和富商平民的生活圈按照約定俗成的社會規則層層推開。
潮會歷史悠久，自有文字記載以來便成為了妖族廣為流傳的盛會，這是妖族慶祝豐收和新生命誕生的日子，所有妖族，不論種族和地域，都會在這一天以各自特殊的方式表達對神明賜予的感恩，其隆重程度約等同於人族的新年。
今夜是妖族一年一度的潮會，不僅是新任妖皇上任來的第一次潮會，在這人妖結盟共同召開論道大會的關鍵時期，更被賦予了不一般的意義。
自離開梧桐臺，敬宛童便表現出了與往常不同的興奮，她眼眸中似裹著星星，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仿佛怎麽也看不夠。
昭陽任她拉著手，見狀問道：“你很少出門嗎？”
敬宛童臉微微一紅，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表現太丟人，頓住腳步：“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先前師父都不讓我出門。”
“咦，為什麽？”在昭陽的記憶裏，原主即使是去闖禍也出山了好多次，沛山似乎沒有限制弟子人身自由的規定。
“師父說，她不在的時候我要好好守家，要不然長老們會煩她，”敬宛童笑裏帶了些靦腆，“先前師姐您受了重傷，神魂險些缺損，師父才特地回山開啟白雲池，也因此我能出來見見世面。”
原來還有這一番波折，掌門哥哥可一句都沒跟她說過呢。昭陽沈默，不知為何，越是深入，越是沈重。
二人來到一個市集門口，花兩枚妖族錢幣買了兩張面具。按照當地的習俗，今夜不論出身，戴上面具，一視同仁，都是妖神的子民。
兩旁都是戴著面具的妖族，還有一小撮如她們一般慕名而來的人族，市集喧嘩熱鬧，兩道吆喝不斷，來往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時而飄來糕點小吃的香氣，攤位上的小風車呼啦啦轉著，朵朵絢爛煙花裝點著夜幕，月色皎皎溶溶，傾瀉於每個妖或人頭頂。
敬宛童逛了一會兒便累了，兩人坐在道旁的攤位上點了碗餛飩，打算休息片刻。
忽聽遠方傳來一聲清脆響亮的鳴嚦，妖群安靜剎那後再次熱鬧起來，不過氣氛顯然與方才不同，看到興奮起來的群眾，二人都有些懵。
花妖老板娘端來餛飩，笑著說：“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得到二人承認後，老板娘解釋道：“客人不知，每年潮會最熱鬧的便是敬天祈福了，一般由皇族王室或是德高望重之人開啟敬天儀式，向妖神請求賜福，再饋贈於百姓，若有幸獲得妖神祝福，日後啊，諸事順心、平安喜樂、延年益壽，這可是個難得的好兆頭。今晚也不知是哪位主持，二位客人不如稍後也去湊湊熱鬧？”
來都來了，她們自然要去看看。
順著人潮來到進行儀式的道場邊，周邊擠滿了期待獲得祝福的圍觀群眾，昭陽抓著敬宛童的手腕才不至於被擠散。
此時敬天儀式已經開始了，高臺之上，彩色帷幔隨風飄蕩，使得坐於其中的那人身影朦朦朧朧，只有那身玄色繡金華袍在背後那輪圓月下泛著銀光。
伴隨著妖群的歡呼，幾縷金光旋轉著落下，落在祈福之人頭頂，他雙手結出格繁覆的手印，剎時間，無數金蝶翩飛，穿過層層帷幔從高臺之上四散，一時金光璀璨，將夜色點亮。
金蝶漫無目的，不受哄鬧的妖群影響，如春雨般落在它想停留的人身上。
一只金蝶緩緩飛來，輕飄飄落到敬宛童的手上，片刻後融入，只在手心處留下個小小淺淺的金色印記，看起來頗為可愛。聽旁邊的妖族介紹，這個印記會停留一晚，將在明日清晨第一抹金輝中消失，代表著妖神的賜福。
敬宛童欣喜地舉起手心看，昭陽也好奇地盯著那個小巧的印記，歪著頭笑道：“神明都喜歡好孩子。”
宛童被誇得臉紅：“師姐又取笑我，我已經成年啦。”
昭陽點了點她的額頭：“哼，我說了算，不接受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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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當真大膽，這種時候還敢出來亂躥，被妖族發現了可別連累我。”
繁華的街市張燈結彩，可總有月光也照不到的角落。
躲在陰影裏的人輕笑一聲：“金姑娘，別這麽絕情啊，我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是我們被發現了，你也逃不了。”
“廢話少說，你們把我叫出來，到底有什麽事？”少女白紗遮面，壓著怒火與不耐，低聲詢問。
“明日論道大會第一場，還望金姑娘能和我們好好合作。”陰影中伸出一只纖細修長的手，小巧的黑色陣盤置於掌心。
“什麽意思？”她的聲音有些冷，“我們先前說好了，等大會結束後再在回程途中動手，你們怎能突然變卦？”
“呵呵，金姑娘，你連第一關都需要我們出手才能入圍，我們又怎敢將賭註押到最後呢，萬一失了手，我們可再等不到這樣的好機會了。”陰影下那人笑出一口白牙，對她的指摘毫不在意。
“你們早就定好計劃了，之前所說的不過是哄騙我？！”
“還算有點腦子，可惜不多，”他的臉藏在墨一般深沈的黑暗中，“怪不得這麽長時間了，還沒有幫我們抓到那個刺客。”
“她被妖族重點保護著，我找不到機會下手。”
“那我可不管，明天是最後的機會，要不然你那情郎哥哥……恐怕要身敗名裂了。你別不信啊姑娘，光明的墮落、美好的破碎，永遠那般輕易而令人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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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過了敬天祈福的熱鬧後，昭陽和敬宛童漫無目的地逛到了石橋邊，橋對面是另一條車水馬龍的長街，橋下流水潺潺，不少英俊美貌的妖族少男少女站在河邊嬉戲玩耍。
一位狐族少女用靈力將手中的花送到河對岸一位少年面前，那邊頓時笑鬧一片，那少年也不知是什麽物種，倒不同於其他妖族的大膽狂放，別扭著轉身，那花也隨之轉到他胸前。
如此反覆幾次，他才在眾人的打趣中收下了花，慢慢從河那邊來到少女面前。
狐女抱住少男的腦袋來了一個大方又悠長的吻，兩片葉子從他指尖悄悄探出頭，原來是個竹妖少年。
昭陽在橋上托著腮看得津津有味，敬宛童卻羞得捂住眼，又忍不住偷偷看，眸中滿是好奇。
正想調笑兩句，昭陽忽然覺得袖口被扯了一下，她轉頭一看，是一個身高只到她腰間的小女孩，她身後跟著三四個同樣戴著面具的男孩女孩，或許是因為今天節慶，他們穿著身五彩斑斕的羽衣，頭上紮了數十個小彩辮，耳朵上墜著的也是片彩色羽毛。
昭陽試探著喚：“丹南？”
丹南點頭，搖著昭陽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小聲道：“姐姐，你想見我們少主嗎？”
昭陽可疑地沈默了會兒，然後點頭。
丹南面具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拉住昭陽就想往前沖。
昭陽硬是用了幾分力氣才頓住腳步，笑問道：“能不能讓你們少主過來呀？”
丹南有些糾結地扭著手指：“少主剛做完儀式，現在不大方面露面。”
一旁的敬宛童眨了眨眼，主動道：“師姐，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見昭陽仍有些躊躇，丹南身後的幾個孩子撲到敬宛童身邊，熱熱鬧鬧地圍在她身邊，你一句我一句道：“姐姐你放心吧，我們保護這個姐姐。”
“對對對，有我們在，姐姐不會有危險的。”
“包在我們身上！肯定莫得問題！”
“啊，說到包，我有點點餓啦~”
“哇，你看那裏有人親嘴欸，羞羞o(*////▽////*)q……”
昭陽：……小問號，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敬宛童很快融入孩子中間，忍笑道：“師姐，他們會保護我的，你也要相信我呀。”
目送著昭陽離去，敬宛童站在橋邊和幾個孩子說笑，漂亮的少女和活潑的孩子，這樣的組合屬實奇特，惹得路人目光流連。
敬宛童正認真聽小孩七嘴八舌關於妖神的傳說，忽然，她目光一凝，臉上的笑意略淡，下意識伸手揉了揉眼。
“怎麽啦姐姐？”一個小男孩扒拉著欄桿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沒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敬宛童穩住心神，對身旁的孩子們道：“小丁，你想吃包嗎？哪裏的包子最好吃啊？”
“我知道我知道，城南有一家包子鋪，味道天下第一！”
“你說的不對！我娘親做的包子才是天下第一！”
敬宛童溫聲哄道：“那……你們去買來讓我嘗嘗好不好？”
“不行，我們答應過那個姐姐了，絕對不能離開你半步！”小男孩記得自己的承諾，並決定踐行到底。
敬宛童看著遠處，心中猶疑不定，如有千百只螞蟻爬行，臉上終於浮現幾絲焦急之色：“那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給你們買包子。”說完，她摸了摸幾個小蘿蔔頭的腦袋，不待他們回覆，匆匆下了橋。
幾個孩子跟著她後面，卻被人群擠散，眨眼就尋不到她的身影……
“大師兄？是你嗎？”
敬宛童也不知自己何時走進這七拐八拐的小巷中，又是如何憑著直覺找到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
對面那人背對著她，全身上下藏在暗巷中，她一時有些不確定，更何況如果是大師兄，他怎會到妖族來？到了妖族為何不和沛山同門相見？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
敬宛童小心地上前一步，忍不住再次試探：“大師兄？”
黑影動作僵硬地轉過身，木著一張蒼白的臉，臉上縱橫交錯著詭異的紋路，他看著敬宛童的眼神冰冷似寒潭。
敬宛童瞳孔一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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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通幽，兩旁是幾棵稀疏矮小的花樹，越往深處走去，身後的人煙愈發遙遠。
道路盡頭是一方小池塘，粼粼水面映著一輪皎月，不遠處的燈籠微微搖晃，光影在池水中碎成一片。
玄袍少年獨自坐在池邊的石塊上，背對著她的身姿如松似柏，一如以往，卻少了幾分單薄的意味。
丹南嗷嗚一口咬掉手中的松仁奶酥，小臉鼓鼓囊囊的，松開她的袖子，用手背抹掉嘴角的碎渣，又指了指前面，攤開雙手，無聲嘆氣，隨後一蹦一跳離開了。
昭陽：倒也不必如此刻意營造氛圍。
她走到池煊身邊，坦坦蕩蕩打招呼：“晚上好啊！吃了嗎？”
自上一次不歡而別後，昭陽隱隱察覺到點什麽，池煊似乎不再糾結她先前的欺騙了，可這樣更讓她愧疚，不知道還好，知道他是個倒黴孩子，一直被原主欺壓，又因為任務緣故自己也摻了一腳，這讓她面對他時，心情總會覆雜一二。
說實話，當初被他下蠱的那一剎，她心底是松了口氣的，誰知那蠱跟盜版的一樣。
池煊仿佛這才註意到她的到來，轉頭看她，神情淡然。
脫下繁覆的配飾和外袍後，他穿著樣式簡樸的黑衣，不覆莊嚴沈肅，看起來幹凈利落又隨意，與一襲白裙的昭陽形成鮮明對比。
“唔，我要向你道謝，”對方沒有回話，昭陽一手撓頭，一手背在身後，硬著頭皮繼續找話，“先前惹你生氣了，好在阿煊大人有大量，不計前嫌送我請帖……”
頓了頓，昭陽真心實意道：“阿煊，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們和好吧？”
池煊顯然沒料到她如此直接，狀若無意地將臉轉到另一邊，這態度讓昭陽有些惴惴。
好半晌，她才聽到聲微不可聞的“嗯”。
得到答覆，昭陽如釋重負，坐到他旁邊的另一塊石頭上。
暮秋時節，晚風蕭瑟，幾片枯黃的葉打著圈兒落入池面，蕩開一圈圈漣漪，哀鳴的知了一聲又一聲。
遠處煙花綻放，轉瞬碎裂消逝，此刻月明星稀，池水倒映著天上月，明亮如晝，襯得檐角的火焰也黯淡許多。
昭陽不覺得淒清，此刻靜謐得讓人心安，她想了想轉頭問：“阿煊，你現在的生活開心嗎？”這一世的故事線發生了太多改變，除了她，池煊的生活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樹影婆娑，不知名的花蕊飄飄搖搖，小池塘邊靜了片刻，直到他反問：“為什麽問這個？”
“你沒有笑過啊，”昭陽托著腮看著一池秋水，補充道，“我還從沒見你開心地笑過。”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昭陽想到了什麽，星眸一亮，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怕他不好意思直接塞到他手中：“送你。”
看起來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蛋，雞蛋大小，但它是木質的，外表光滑圓潤。
池煊捏著這個木頭蛋摩挲著，忽然他目光一凝，修長的手指捏住蛋的上頭，向左扭開，木蛋竟然從中間分開，露出裏面的金紅小鳳凰。小鳳凰還噴著火，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
他端詳著小鳳凰，嘴角彎了一下。
“你再向右邊擰一擰。”昭陽獻寶一般躍躍欲試。
池煊從善如流，輕輕將木蛋往右邊扭，小鳳凰縮回蛋裏，隨後緩緩出來一個黑衣小人，他站在蛋殼裏，表情拽拽的，眉間還有一抹紅痕。
池煊一楞。
“好看嗎？嘿嘿，我做的！”昭陽迫不及待求表揚，這玩意兒花了她不少功夫。
少女的眼睛很亮，亮得燙人，令人不敢直視。
少年沈默過後再次凝望著她，平靜敘述：“你不是此間人吧？”
“咳咳咳”昭陽被這一句嚇得夠嗆，憋了半天才道：“你、你在胡說什麽？！”可語氣卻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糟糟糟！”小精靈也在腦海裏尖叫，“陽陽他發現了，怎麽辦哇？他好可怕！”
昭陽沒工夫搭理慌亂的小精靈，腦內以超乎尋常的高速旋轉著，想找個合理借口解釋自己的異常。
可池煊好像只是隨口一說，並不需要她的答案，他擡頭望月，指尖下意識撫著木蛋，低沈的聲音如吟唱一首縹緲的歌謠：“天上月，從未屬於人間。”
小精靈立馬消音。
昭陽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可到了最後，什麽也沒說。
“嗚嗚嗚嗚少主、姐姐，不好啦——”
一聲由遠及近急切的呼喊打斷了二人詭異的氛圍，昭陽剛聽到聲就見丹南撲閃著翅膀從頭頂落下來，看起來十分慌張，小女孩不敢靠近池煊，索性轉了個方向撲到昭陽懷裏，拽著她的衣服道：“姐姐，方才和你一起的那個姐姐不見了！”
昭陽立馬站起身，拉住丹南：“別著急，你慢點說。”
“一刻鐘之前，宛童姐姐說要給小丁他們買包子，一下子就不見了！”
池煊問道：“在哪裏不見的？”
“金逸橋，就是剛才遇到姐姐的地方。他們找了好久沒找到才過來的！”
池煊拿出一枚令牌遞給丹南：“今夜巡防人手緊張，你去天南閣找你兄長，讓他帶隱隊去尋。”
“遵命，少主！”丹南雙手接過令牌後，原地化身成一只白鳥，往北方飛去了。
池煊轉頭道：“走，出去問問他們有沒有什麽線索。”
剛走出一步，他忽然想到什麽，問道：“有面具嗎？”
昭陽進來之前就把面具放進懷裏了，聞言立馬拿出來遞給他。池煊十分自然地拿過來戴在臉上，倒多了幾分神秘。
二人走出樹林，急得快哭出來的幾個孩子一下子圍上來，嘰嘰喳喳地鬧著。
池煊頭疼地聽完前因後果，便與昭陽來到金逸橋邊，問小丁：“她當時看著哪個方向？”
小丁指了指河對岸角落的一個小巷子，小聲道：“我們剛才去看過了，沒有……”
“你們不要亂跑，小心被壞人拐走了。”
幾個小豆丁連連點頭保證。
池煊和昭陽來到巷口，哪怕是今天這樣的節日，這裏的人流依舊顯得稀疏冷清，只有零星幾個攤位擺著，偶爾有幾個誤打誤撞過來的人問問價格。
昭陽問幾個老板是否看到過一個紫裙姑娘，他們都說沒註意，更何況今晚大家都帶著面具，誰又能分辨得出來呢？
敬宛童不可能不打一聲招呼就擅自離開，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麽特別的異樣，又不便與人直言，索性自己來探察。什麽東西會讓她感到震驚，連說好的承諾都無法做到？
昭陽正思索間，忽然聽池煊道：“有樂聲。”
這裏雖然遠離人聲鼎沸的市集，但遠處的管弦絲竹之聲、天上的煙火炸裂之聲、近處的潺潺流水之聲依舊清晰可聞，讓這裏顯示出與以往不同的熱鬧。
“進去看看。”池煊頓了頓，拉住昭陽的手腕往黑暗的巷子裏奔去。
越往裏走，外面的聲音便越遙遠，及至最後，四周安靜得針落可聞，二人輕微的腳步聲被無限放大，在黑暗中格外明顯。昭陽的心不斷下沈，如果宛童在這樣的地方遇到危險……
池煊停住腳步，手腕一翻劍已出鞘，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架勢：“有人來了。”
“噠、噠、噠……”
對方的呼吸聲漸漸明顯，昭陽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低聲喚道：“宛童？”
月光下，轉過墻角的少女露出一張驚惶的臉：“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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