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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白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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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白首(二)

約白首(二)

午時剛過,許攸便遣了人來,邀長公主同登棲霞山。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到底是對她於心不忍。

“都有誰去啊?”許靈均明知故問。

“回稟長公主,齊王殿下,溫丞相,還有蕭刺史。”

“好,讓他們稍等我片刻。”郁結之氣一掃而空,許靈均按捺住內心的雀躍,淡淡的打發了仆從。

下一刻,便把最會梳頭的女婢叫來,搗鼓起了妝容和頭發。一會覺得太素淡了,人不精神,一會又覺得太明艷了,過於招搖。最後思來想去,還是換回了上午的打扮。人素凈點,心也素凈點,別有過多的期待。就享受當下好了。

棲霞山號稱“江南第一秀”,“半部江南史”。山有三峰,主峰淩雲峰,三面環山,北臨大江。登高望遠,白雲繞轉,水波濤濤,頗為壯觀。

四人在山門前匯合後,就將仆從遣在山下等候,這樣相處更自在,說話也不用有所顧忌。

四人沿著山間木棧道緩行。蕭戎見氣氛過於安靜,四個人的隊伍拉的八丈遠,便無奈的搖搖頭,心裏暗暗發笑。他慢慢放慢腳步,蹭到落到最後的許靈均旁邊,閑聊道:“還以為你生氣了不會來。”

“我生什麽氣?”

“下臣,言語不當,惹怒公主了唄!”

“行了,你那張賤嘴我領教多時了。嘴賤能防,人賤難改!我不值當。”許靈均拖拉著聲調,極有興致的懟他。

蕭戎咧嘴一笑,眼睛滴溜溜來了精神,拱拱手:“說起嘴賤人損,公主不遑多讓啊!”

許攸見許靈均罕見的有了少女時那份頑皮機靈勁,也跟著高興,便也回頭嚷道:“長勝兄多年來全憑這份‘賤’,建功立業,拜王封侯。阿姊,這是不是也算種本事?”

“我這算什麽?你們兄妹才技高一超,不用臨危涉險,也不用刻意經營,一個成了長公主,一個成了雄據一方的王侯。唉,命賤人賤猶可饒,命貴人賤不可恕啊!”

“哈~”許攸氣笑了,又無話懟回去,只得向許靈均告狀道:“長姊,他把咱倆都罵了!”

“哼,羨慕你就明說,別在這陰陽。”許靈均爬坡累的氣喘,稍一停頓,就瞧見溫裕也咧嘴跟著笑。笑的特別松弛,就像她最初在太學裏見到的樣子。她愈加高興,一恍惚仿佛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時光。

“羨慕?我可真不羨慕。瞧你老的這樣快,就知道都是表面光鮮!”蕭戎說話賊毒。

許靈均猛的頓住腳步,狠狠瞪他一眼。趕緊就著棧道下的溪水自照:水裏的女郎,臉頰熱的發紅,漂亮的桃花眼初顯嫵媚,卻少了點神采;兩腮多了些骨感少了圓潤;風掀起碎發,蓬了一腦門……怎麽看都是心事繁重不太舒心的樣子。她惶然咬了咬唇,竟然這幅樣子就來見溫裕,不知道自己在他眼裏是何等慘狀。

心情一下子陰了。可惡的蕭戎!

“蕭長勝。”

“嗯?”蕭戎不明所以的應了一聲。一回頭,許靈均不知何時已經躥到了他面前,手伸到他肋下就狠狠掐了一把。

“啊!你!疼死了!”蕭戎哀嚎。這還不算完,許靈均又朝他脖頸掐去,耳朵,腰上,屁股,不依不饒。蕭戎又不好還手,只能哭笑不得的痛呼:“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許攸在旁觀戰,但笑不語。溫裕就有點五味雜陳。

“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許靈均終於能出口惡氣,手下愈加狠厲。兩人拉扯不斷,蕭戎力氣又大,一不小心許靈均就被他拽的失去平衡,朝道邊溪水裏栽過去。

四人一起驚呼。好在蕭戎身手矯健,一伸臂膀,又將她攔了回來。這一攬就將人帶到了懷裏。剎那間,四目相對,好不尷尬!趕緊丟開彼此,蕭戎直接跳開幾級臺階下去。

溫裕臉色沈了下來,再也笑不出來。

許靈均尷尬歸尷尬,見對方像躲瘟疫似的跳開老遠,心裏又很不爽,嘴裏就鄙夷起來:“不至於吧,蕭長勝,像躲瘟疫似的!”

蕭戎訕笑著看看溫裕,道:“公主恕罪,您有所不知,這實屬攸關性命之舉,另則我也怕您毀了我的清譽。”

“哈!”許靈均無語。本來已經收斂的死水無波的性子,鬼使神差又擰了起來。更兼一股無名火——都躲瘟神似的躲著我是吧,我偏不讓你們如願!

“不行!你過來,我命你背著我上山!”許靈均跋扈道。

“我可不敢!”蕭戎毫無懼色。

“必須背!”

“我不!”兩人對峙,互不相讓。

許靈均眼睛開始冒火,她好久沒有遇到敢這麽忤逆自己的人了。

“我背你。”冷眼旁觀的人終是沒忍住,長出一口氣出了聲。

“不行,我就要他背上去!”急眼的許靈均沒在意,一口拒絕。

“啊?溫相背你都不行?!”蕭戎覺得不可思議。

“……什麽?你,你要背我?”許靈均結巴起來。

“公主願意賞臉嗎?”溫裕臉上寒寒的問。

“願意。”剛才還劍拔弩張的人突然嬌羞起來。馬上移動到溫裕跟前,捋捋炸毛的頭發客氣道:“有勞。”

溫裕不是瘦弱的文人,至少也算領過兵的儒將,因而背著許靈均走些距離不算十分費勁。更何況他背起來才覺得許靈均瘦的只剩些骨頭,莫名心裏發澀,憑空更多了些力氣。

許靈均趴在溫裕的背上,腮邊就是溫裕的側臉,拘謹的連呼吸也變輕了。雖然二人曾經親密,但是畢竟時隔三年半載,彼此間還鬧得不太愉快。現在他們頂多算最熟悉的陌生人。許靈均有股強烈的欲望想湊近仔細看看他,但對方呼吸聲存在感過於強烈,反而又讓她僵硬的不敢動彈。

許攸和蕭戎在後面齜牙咧嘴的竊笑。前面的兩人悄無聲息。

“怎麽這麽安靜?”溫裕忍不住問她,帶著微重的喘氣聲。

為登山而來,有山間棧道,還要人背著,實在是驕縱異常,不合常理。但是他願意縱著她。她知道她該趕緊下地讓溫裕輕松一些。負重前行,怎麽能登頂呢?可她舍不得。

“嗯?……我怕打擾你。”許靈均略微猶豫。

“跟我這麽客套?”溫裕酸裏酸氣,說話帶著點小怨氣。這使得許靈均高興又惆悵。

“不是,我不知道你想聽什麽。”她如實道。

“你想說什麽?”

“我,我不想說什麽。”許靈均又結巴了,她只想安享這片刻的美好……真希望餘生都可以伴他左右。

溫裕不再言語。

蕭戎又出幺蛾子,捏著嗓子靠過來學許靈均的腔調,自帶嬌滴滴的屬性:“我只想說,郎君,你辛苦了!”自衛朝建立以來,郎君一詞,喊得溫柔嬌俏些亦是夫妻間的愛稱。

許靈均臉熱的掛不住,罵道:“你!你這個砍頭鬼!”立馬就要掙下來去撕他的嘴。

“好了,安穩點,到了桃花湖邊,就要下來走了。”溫裕緊了緊托住她的手,笑著叮囑,“你再動我可要背不動了!”

“哦!”許靈均趕緊重新摟住他的脖頸,左右轉著腦袋在他頸窩裏找舒適的位置。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動腦袋的間隙,冷不丁嘴唇從他唇邊重重擦過。溫裕立時頓住了腳步,反應過來,又如常的往前走。許靈均立即覺得整張臉像是架在火上烤,身體卻僵的如同木頭一般。

蕭戎不知就裏,還在自顧自的喋喋不休:“說起背人,公主你還欠我一個人情沒還。”

“……”許靈均不回應。

蕭戎連忙道:“你別裝失憶啊。當年雲臺山上我不願意,你非讓我背著一個大老爺們下山,可是親口承諾了要給我好處的。”

溫裕眨眨眼睛,他不就是那個被蕭戎背下山的當事人。他微微一笑,好奇道:“喔,是什麽好處,讓你妥協了?”他當年病的七葷八素,還真沒深究。

“閉上你的臭嘴!!”許靈均楞了一會,突然反應劇烈。

“嘿嘿,當年的長公主說,這人我認定了作丈夫,你背他一回,以後你遇到難事,我們夫妻倆都必定幫襯你。”蕭戎看熱鬧不嫌事大,一股腦兒把許靈均的悄悄話倒了個底朝天。

“斯~”許靈均咬牙切齒的吸了口冷氣,急忙捂住了溫裕的耳朵。

“哎~所以寬和兄,你舉薦提拔之恩就別惦記我會報了,長公主早早就許了的。哈哈~”蕭戎大踏步走出幾十米遠,看著許靈均窘迫樣開懷大笑。

“長姊,我替你教訓他,你別生氣啊!”許攸跟著追上前去,嚇得蕭戎躥的更遠。兩人打打鬧鬧轉過前面的山坡,一會兒沒了影。

只剩兩人在青山棧道上慢慢前行。

“手拿下來吧,我已經聽到了。”溫裕久違溫柔的說道。

許靈均尷尬的收了手,重新摟上他的脖頸,恨恨道:“就蕭戎這張嘴,怎麽能做一方刺史?是你包庇的吧?”

溫裕失笑:“他呀,膽大心細,精明著呢!”

許靈均點點頭,又沈默了。溫裕便也不說話,就這樣彼此依偎著前行。山間草木青翠,鳥鳴山幽,更襯得兩人間的無言局促萬分。她也想找個話頭說說。可剛才的話題不便說,想說的話都不能說,不想說的也不必說。

轉過山坡,桃花湖就在眼前鋪開,波光粼粼,許靈均的眼睛也變得濕潤。她越摟越緊,一眨不眨近乎貪婪的盯著溫裕的眼眉,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最終手臂一松,吐了口氣,故作輕松道:“好了,到了。”

溫裕低眉定了片刻,便也順從放了手。見她踱著步子,就著湖面的微風理順碎發,身上再無從前外露的熱情和浮躁,他溫文爾雅的笑道:“你變了。”語氣不知是欣慰還是失望。

許靈均的手一頓,笑著轉過身,邀他向前走:“我沒變,只是更懂得順其自然了。”她又停下腳步望著他,神情深處隱隱透出心如死灰的寂然:“就像你……沒有我你才會如願以償。”

溫裕聽罷,心中大慟。不是!她怎麽會這麽想?她知不知道,離開她,是他對她最大的珍愛!

可他說不出口。他能說出口的只是:“不怨我?”

“不怨。”許靈均乖巧的回答,笑了笑又道:“我也沒那麽愚笨,知道你是為大局好,也……是為我好。我願讓你得償所願。”

“靈均……”溫裕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心頭強烈的失落和糾結讓他忍不住想去碰觸她。他想過她會怨恨他,報覆他或者徹底無視他,卻不曾想她還這樣坦然的一心向著他。

“切~終於又願意叫我名字了?”許靈均撇撇嘴,笑中帶著委屈,抱怨道:“明明認識了這麽多年,被你們‘長公主’‘長公主’叫的好像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何苦這樣裝模作樣?莫不是怕我攀交情想趁機索取些什麽?盡管放心,我本質上,並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對不起。”溫裕與她並肩走著,拿那種心疼的眼神望著她。

許靈均隨意的擺擺手掩飾尷尬,故作輕松:“也不用,就同以前一樣,作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好。實在做不成朋友,就作個老相識,見了面問候一聲。總比別別扭扭的好,對吧?”

“……”溫裕無言。他的心頭在滴血。他怎麽可能甘心只和她做朋友?這從來不是他的本心。只是形勢逼人強。他忍痛割愛而已。他也常常心存一點僥幸,盼望危機中迎來一點轉機。

“我們以後,就不提過往,只敘家常,好不好?”許靈均主動的伸出手去,滿眼希冀。意思是和他握個手,舊情翻篇不提,一切從頭開始。

溫裕楞住了。她這樣開明寬容,是想徹底放下他?從此互不相絆,互不相念,各自安好!

連她都要放下,這世上還有誰會牽念他?

溫裕想擡手回應她,但是手卻僵的千斤重,怎麽也伸不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問題,看著眼前白白凈凈的素手,只冷冷道:“不必。”然後頭也不回的先走了。

許靈均收回手來,楞了片刻,皺眉氣道:“真,難,伺,候!”

兩人一前一後登頂淩雲峰時,許攸已命人在開闊地擺好了榻席。此處三面環山,北臨長江。登高望遠,白雲繞轉,水波濤濤,頗為壯觀。

蕭戎與許攸已經吟詩作賦,追憶往昔多時,見剛上來的二人面色有異,便打趣道:“遇到打劫的了?怎麽灰頭土臉的?”

兩人同時瞪他一眼,都不回應,只各自坐下休憩。

“不該啊!齊王殿下的地盤,肯定已經布置的鐵桶一般。”蕭戎眼珠轉了轉,刨根問底,“長公主因何不悅啊?”

“少管點閑事,歇一歇,蕭刺史?”許靈均忍不住嘆口氣,無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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