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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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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閡

她留下來還有什麽意義?

他不願意跟她敞開心扉,又或者並肩而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嘈雜。”許靈均有些低落,“我帶你往後邊的小花園坐坐吧。”

主廳進三進院的左回廊處有一側門,小而精致,屋檐青瓦鋪就,鬥拱四翹,門板厚重。門內清幽翠綠,清涼襲人。

許靈均領著褚秀選了處涼亭坐下來,著人上了茶,一口一口心不在焉的喝著。涼亭旁溪水環繞,在這院中攪成了一汪不大不小的池塘,姑且稱作“湖”吧。湖中一座五米見方的小島,密密麻麻長了簇簇青竹。空隙處生出許多苔蘚和不知名的花朵,隨著水面的風悠悠的搖曳。

“靈靈,可是在思春?”褚秀見她出神,拿著腔調逗她。

許靈均先皺了皺眉,撈起茶盞作勢要潑他:“你今日作死幾次了?”

“哎哎,冷靜點!”褚秀兩手遮擋著,求饒道:“誰叫你總不理人嘛。”

“外邊那麽多人,你為什麽非要跟著我?”

“人雖多,均非同道中人。”他認真的說。然後歪了歪頭沈浸在往事裏,“自從卓爾兄遠走劍南,藏真兄隱匿了行蹤,原本的同窗弟兄們也自發散了夥……我真真成了落單的雁雀。每早一睜開眼睛就迷茫的頭疼,不知該做些什麽,該找誰……”

真是少年人,連煩惱都這麽有少年感,許靈均羨慕的想。不過站在少年的角度,這足夠淒涼可悲的了。況且說到阿獻,許靈均被牽起惆悵,他在那裏過得好不好呢?褚秀曾經亦步亦趨的跟隨他……

“好了,這不有我呢。”她無奈的伸手撓撓他的頭,算作安慰。

“有你”

“嗯。”

“剛剛你還嫌棄我……”

“我那是……”一時心煩嘛。

“好,我還有你。”他理所當然的拉過許靈均的手,將整張臉塞進她軟軟的手心裏,“你要記得自己說的話。”

“啊?”許靈均傻了,滿臉問號,她想不明白她怎麽就捧住了這個混小子的臉,還好似答應了他什麽。

“什麽亂七八糟的!”許靈均抽回手來,鄭重其事的警告:“我已心有所屬,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他垂了垂眼皮,轉身靠回椅背上,不吱聲了。

許靈均想,是不是太直接了?有點傷人?傷人也比誤人好!

兩人安靜的看了會風景,褚秀突然站起來,向湖裏張望。就在許靈均以為他要找借口走開的時候,他滿臉驚喜道:“這湖水是自山野中流下,我瞧著裏面不少天生地養的寶貝,要不要下去撈一撈?”

“誰?誰撈?你?”

“你和我?”

“這,不太好吧?”

“這麽繁文縟節啊,在自家院子裏撈魚都不敢?”褚秀挑眉,激將道。

許靈均好奇心作祟,蠢蠢欲動。她伸頭瞧瞧遠遠的花園門樓,篤定他們不可能這麽早逛進園裏來,必得喝到過了午時,七八分上醉才會成群結隊的游玩。

“來人,準備漁具,再備副鞋襪來。”

水不深,最深處也只是齊胸而已。他倆卷了褲腳,挽了衣袖,準備大幹一場。

兩人最先頭還認認真真撈了半天,奈何野生的魚蝦太過靈巧,根本不把這兩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紈絝放在眼裏。兩人越撈越氣急敗壞,魚兒卻像是故意似的貼著他們腿邊嬉戲。

“啊啊啊!”許靈均氣憤的不行,一腳將漁網跺進淤泥裏,又用力拉出水面一甩。水和著青黑的泥巴在空中劃了一圈,最後結結實實的劈了褚秀一身一臉,活像個剛拱完糞的豬頭。

“啊呸!呸呸!許靈均!”

他不擦還好,手一抹反抹出個黑臉張飛,岸上的仆人們都忍不住哄笑起來。許靈均一瞅見他那狼狽樣就止不住的笑,笑的直不起腰。

褚秀漸漸羞惱起來,抄起水來向著許靈均潑了一把,被潑的人立馬成了落湯雞,發髻上還掛著根水草,滴滴答答的流著水。這一下惹毛了許靈均。兩人互相砸起水來,一邊砸一邊隔空互懟。岸上的人也跟著叫囂起來,聲量大漲,氣氛異常熱烈。前院三三兩兩的人也被吸引過來看熱鬧。

“敢潑我,你反了你!”

“潑的就是你,你奈我何?”褚秀仗著力氣大,占據優勢,開始得意忘形起來。

“你這個酒囊飯袋!”許靈均兩只胳膊風火輪似的掄著水。

“咦~”岸上眾人跟著驚訝,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公子女郎,哪興這麽汙言穢語啊。表面搖頭,內心裏恨不得推波助瀾,再多些熱鬧更有的看。

“你這個鄉野村姑!”褚秀不甘示弱。

“嗚~”眾人吸口冷氣,好歹是個鄉主,還是許氏門中實打實的“大公主”,哪敢這麽罵啊——戶部侍郎家的小郎君就不怕大禍臨頭?

“你個蠻夷匹夫!”

“你個戎狄夜叉!”

“你罵我什麽?啊!”許靈均一個不穩,栽進水中,掙紮間滑進水深處,頭沒了進去。慌亂間想觸底撐起,又被一股浪流打了回去。等灌了幾口池水,懷疑自己是否到了死期,才終於被一雙手猛的撈起。

“你怎的這麽任性?罵不過就要尋死啊?”褚秀濕漉漉的臉放大在眼前,雙手緊緊摟著她,急火火的瞪著眼。擔心是真的,欠揍也是真的。

“褚子期!你還有臉說?!”許靈均恨恨的推了他一把,自己站定後,罵道:“我尋死也會帶著你!”她抄起散落的衣裙擰了擰水,轉身朝岸上走。邊費力的拔腳邊分辨著喧鬧的人群。還好,沒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丟臉死了!真是,都差點淹死了,居然都盼不到他來救一救!這人到底是什麽物種?!

等爬上岸去,心裏已經積攢了無名的怒火:“老娘倒了八輩子血黴!遇上這麽個冷情的!”

“對不住嘛,只是想逗逗你。看你整日烏雲滿頭像個小老太婆似的,不發洩一下怎麽行?”褚秀以為罵他,便正正經經道。他自然的接過紫竹手中的外衫往許靈均身上披,扶她坐回涼亭裏,甚至弓了腰拿粗布給她擦腳,一下一下擦拭的仔細,完全不顧周遭的竊笑聲。

許靈均覺得不自在,要收回腳去,他攥緊了不讓,還笑嘻嘻調侃:“你不是歷來不拘小節的?”

“這麽多人看著,這還是不拘小節這是丟人現眼!”許靈均依然往回收腳。褚秀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我高興做這個,我不覺得丟人。”他笑著,竟些深情款款的意味。

“你放什麽狗屁,快滾開!”許靈均作勢要踹他,壓低了聲音威脅他。

褚秀依然顧我,見擦的差不多了,便幫她套上新的鞋襪,整理齊整,又抓過另一只腳。周遭一開始來觀“水戰”的人,此刻都要看不看的暗中盯著涼亭這邊。手裏指著湖面似在討論風景,嘴上卻低笑亭裏的景象:

“靈憲鄉主真是好本事!戶部侍郎家的小郎君都上趕著給她拭腳。”

“早就聽說,褚小郎君追著她要做面首,竟是真的?”

“還聽說新晉的吏部尚書先前整日圍著她轉呢!最後求親不成,還被擺了一道。”

“真的?我也聽說那個兇神惡煞的建威將軍亦是她的裙下臣……不得了不得了。”

“人家這身份地位,整個大衛獨一份,就是皇城裏那位真公主也是比不得的……噓,小點聲。”

“肥肉一塊,誰不眼紅呢,呵呵~”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胡說呢,這是齊王府!”…………

許靈均有時荒唐,卻並不傻,她不在乎輿論,但不代表她喜歡成為別人的談資。她一把扣緊褚秀的手,陰惻惻小聲勸道:“真喜歡伺候人,就留下給我當洗腳婢。能不能別在這演?”

褚秀笑彎了眉毛,狡猾道:“是你說的,為生平志向,略施手段本就無可厚非!”

“你的生平志向就是當眾給人擦腳穿鞋?”許靈均哭笑不得。

“不是,是給你當面首。”

許靈均突然放了手,瞳孔巨震。她身子往後抽離,受驚般:“立刻放手,不然我真踹了!”

褚秀看出她是認真的,忙放了手起身。他雖然喜歡逗她,但也不想當眾下不來臺。傳到父親耳朵裏,回家定是一頓好揍。

“鄉主真是好情趣啊,自己跑來這風雅,也不叫上我們?”蕭戎的大嗓門響起來。許靈均一轉頭,便瞧見許王妃領著一行人站在圍欄外。其中蕭戎正悄咪咪的拿一根食指點著旁邊,視線順移過去,正是溫裕。他站的最靠近湖邊,獨自憑欄遠眺,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許靈均站了起來,蕭戎又急急向她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意思是:你死定了!

“~”許靈均抽一口冷氣,先過去給許王妃請罪。

“天雖見暖了,還是小心風寒……”對方滿嘴關心,眼裏還是一閃而過深重的鄙夷。

她無暇理會,徑直略過眾人,走向溫裕:“你什麽時候過來了喝了許多酒嗎?”

“多謝鄉主關懷。”他漫不經心的面向她,客氣的過分,也不肯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又是這幅樣子,疏離的,冷漠的,不管別人死活。

明明是他有錯在先,都還沒跟她說清楚,這會又得理不饒人的架勢。雖然她不該明知褚子期用心,還跟褚子期單獨喝茶,可……本質上,她光明磊落。

她已經在討好他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非要這樣?”

“哪樣?”他看向她的眼神攸的犀利起來,頃刻間又沈下去,“臣,不明白。”

你怎會不明白?你只是用“不明白”作為收服別人的籌碼。她咬了咬唇,到底控制住了眼底的委屈。“我不小心劃破了腿,”她輕輕揭開剛才掩住的劃傷,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示弱道:“你送我回去。”溫裕視線投過去,才發現她膝蓋上兩寸長的血口,傷口外翻,新出的血液粘住了邊上的衣衫,可能是被湖底尖銳的石頭刮到。

溫裕很快移開了視線,不耐煩的長出一口氣,漠然盯著她道:“裕竟不知與鄉主何來的交情,可以親送鄉主回閨房?”

許靈均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句,怔忪了一會兒,眼圈紅了起來:“夠了嗎?非要這麽說話?”

他錯開目光,略顯心虛:“裕不解您在說什麽!”

“你送我回去!”她執拗的仰頭盯著他的臉龐。

“恕臣今日不便。”他躬身婉拒。

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許靈均趕緊拿袖子掩了去,卻不敢再拿下來。就這麽僵持了一會,蕭戎實在看不過去便偷偷湊近勸道:“寬和,你歷來大度,就別跟她計較了。你看她這渾身濕漉漉的,易感風寒不說,腿上傷也不輕。”

其時賓客們看懂了溫尚書的意思,也知要給當事人留臉面,便在許王妃的引領下轉向更大的後花園去了。

見人散了去,蕭戎便上前推了溫裕一把:“好啦,別端著了!快帶她走!”

許靈均終於不再掩面,光明正大的泣道:“你這樣算什麽?”

“讓子期送你回去吧。”他無力的嘆道。

許靈均不敢相信他話裏的意思。“你還說,深信我對你的心意?!”她抽噎著質問。

“靈均,”他轉身朝通往後花園的小徑蹣跚了兩步,背對著她站立片刻,壓抑道,“今天我才發現,你想要的我都給不了——我們真的不合適。”說完,邁開大步,倉皇逃離。

“混賬話!都是混賬話!”許靈均終於大哭起來。

四月,許印以奸佞環伺,禍亂朝綱為由將僅有的保皇派清洗殆盡,桓衛天子名為修養實則軟禁,四月中,衛天子下詔退位,禪讓當朝丞相許印。五月初許王即位,定國號許,改元泰始。

許印即位不到一月,朝堂議事時,被當場刺殺。舉國服喪。

六月中,許政即位,改年號建始。同月底,齊王許攸舉家離都歸國,開始常駐揚州建業。靈憲公主隨行。

短短兩個多月,乾坤顛倒,日月變色。迅猛的讓許靈均回不過神來。她尚還陷在兒女情長裏不可自拔,局勢卻已緊迫的令談個人情感都變得不合時宜。

一切都被擱置起來,那沒說出口的委屈,不甘,決心和情義。中間幾經變故,身不由己,終於連傾訴衷腸的心都變淡了。

許靈均躺著就成了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父親被追認武帝,叔叔是開國皇帝,弟弟是齊王,手中還握有神兵護體。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要在整個九州橫著走,沒人敢豎著修路。但這一切不但沒帶來容光煥發,還一舉奪走了她全部生氣。她常常自嘲,命裏不帶,終歸是妨礙。世人都好奇,這位半路公主是如何像傳言般荒淫無道,驚世駭俗。可偶入齊王府有幸得見其真容的人,都失望搖頭:“形如枯槁,了無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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