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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夜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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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夜敘

寒潭夜敘

溫裕想象了一下她打人的場景,突然對褚子期生出些同情。又見她說如此真誠,便將心中疑問順勢倒了出來:“是嗎?我看那褚子期沖著你熟門熟路的,倒不像是第一次。早就聽聞他常伴你左右,總不會今日才示好與你吧?”

許靈均聽出言外之意,沒好氣的從他懷裏掙出來,一扭身坐到另一邊:“嗯啊,你想說什麽?”

溫裕猛的反應過來,自己不該在此時套她話,顯得他如此不信任她:“沒有,只是小半年沒見你,好奇你每天在幹些什麽。”

她翹起二郎腿,豎起一根食指在他面前一晃:“不要拐彎抹角。我再解釋一遍,而且只說一次:今日是他趁我沒註意,我也諒他喝多了酒。若是放在平日,他敢如此放肆,我早就讓人將他打死了!”

“哦?”溫裕低頭失笑,“若他每次都說自己喝多了酒呢?”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當然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有靈均這句話,我便放心多了。”溫裕狀似不經意的靠坐過來,放下她的二郎腿,雙手圍攏上她的腰:“以後,有我。我會常伴你左右,別人必不會再有這種機會。”

許靈均嗔道:“你真當我是什麽窈窕淑女,別人都稀罕?”

“有眼無珠的大有人在……褚子期還是挺有慧眼的。”溫裕端詳著她,認真的說。

“你倒是大度。”她撩起耳邊碎發,心裏甜絲絲,忍不住想笑出聲來。

“還有一句話,也只說這一次。”許靈均突然扭捏了一下。

“哦,什麽話?”他彎起嘴角,眼裏滿是自己也未發覺的寵溺。

“我沒有看不上你…你很好…我只怕你看不上我。”

溫裕笑意收攏,鄭重道:“謝謝你……”他掌心撫上許靈均後背,輕輕一使力將她再次擁入自己的懷中。

抱著她讓他有一種滿足感。這種擁有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哪怕權勢和地位,都無法相提並論。

“謝什麽?我什麽都沒有為你做過…就連當‘青雲梯’都當的名不副實。”她真心誠意的覺得虧欠他。

溫裕心頭微暖,眼尾泛起潮氣:“不,你給了我最珍貴的東西。謝謝你下來尋我…謝謝你這麽在意我…”

謝謝你讓我覺得來人間一場,很值得!他在心裏默默道。

溫裕暖暖的氣息吐在她耳邊,寬闊的胸膛緊貼著她。此時此刻,許靈均終於覺得這世界如此真實,她的生活如此踏實。她身上的血肉,腳下的泥土,風中的花香,街上的人群,還有眼前的這個男人,都是真實存在的,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溫裕…我們現在就去游春,去遠足好不好?我們錯過了多少好時光啊。沒有你,我都白白過了…”

“…不去溫宅了?”

“不去了!”

“不見簡秀了?”

“不見。”她想到要見她就渾身尷尬。“我不想見她也不需要見她。且我希望她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你身邊,更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不管是謝恩還是撐場面或者別的什麽……再也不要有交集。她說什麽我不在意。我只信你說的。你說了,我才信。”許靈均將心內想法和盤托出。

溫裕聞言定定的看著她,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像見到稀世珍寶般愛不釋手。嘴裏不忘調侃道:“你竟這樣寬宏大量,我還以為你想到她面前擺擺威風。”

“切!”她撅起嘴來,“沒興趣,太掉價,還捧高了你們這些臭男人,本女郎才不幹!”

她清奇的思路逗笑了他,讓他又忍不住起了逗趣之心:“你聞聞,我臭嗎?”

許靈均依言趴在在他肩頭使勁嗅了嗅,不客氣道:“還沒臭,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臭!”

“哈哈…”他開懷一笑,笑畢還不忘吩咐,“阿銘,掉頭,去城南郊外的寒潭,賞春。”

“是,大人!”車外少年歡快的應了一聲。

“寒潭?就你推我下水的那個?”

“不…是你向我傾訴衷腸的那個…”

寒潭,位於城西南,是熱衷清談的名士們鐘愛的地方。水源流經上游的白馬寺,周圍高林密布。潭水一如它的名字,澄凈空靈,四季如寒。

目的地已到達,溫裕卻只能瞧著懷中沈沈睡去的人無奈的苦笑。本意是想久別敘敘情意,誰成想她無所顧忌的去會了周公。

等她睡眼惺忪的睜眼時,幾顆星星已在天邊露了臉,周圍的林木叢和遠處的山丘都浸在昏昏暗暗的暮色裏,幾只歸巢的鳥兒歇在附近的枝丫上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啼叫著。耳邊流水潺潺,鼻端花香縈繞,目之所及都是溫裕那張斯文俊秀的臉龐。

“我睡著了?”她終於清明起來,才發現他們正臥在潭邊的一處涼亭裏。歇息的榻是早就備好的。

“嗯!”

“這是哪裏?”

“寒潭。”

“你就這麽看著我睡到現在?”

“嗯。”

“為什麽不叫醒我?”

“叫了,叫不醒…”

“呃這樣啊…”許靈均不好意思了,“天都要黑了…現在還能做些什麽呢?”好不容易心平氣和的出來見個面,結果她又睡過去了…唉,一波三折。

溫裕心機一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你可以吻我…”他紅唇湊過來,黑漆漆的眼眸盯著她。

“我…”她想坐起來。

溫裕卻保持著橫抱她的姿勢不動。

“靈均,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她回應。眸中含羞帶怯,面上桃花朵朵,腮邊酒窩如清泉澄澈人的心窩。

“靈均……”他低低的喚她。唇悠忽間貼了上來,灼熱又綿密,輕輕的,帶著些討好的味道。許靈均忽然糾結:喝了那麽多酒,嘴巴裏味道肯定不怎麽好聞吧。一糾結她便本能地用手撐開他的胸膛,保持著些距離。對方卻好像並不怎麽在意,杏眼微閉,一抹似火,異乎尋常的專註。

“溫裕…”她小聲喊他。可下一秒,就敏銳的覺察到一雙不安分的手正上下游移。一只撐著她的腰間,另一只暧昧的撫上她的後背,寸寸上移……

醉酒帶來的昏沈感,一掃而空。許靈均睜圓了眼睛,驚恐的感覺著心口湧來的異樣感。她覺得腦袋好像被丟進了煮沸的濃湯裏,連鼻孔裏都氤氳著熱烘烘的氣流。

這這……難道溫裕要和她在這種地方行周公之禮,這也太,太放得開了點。她有點接受不了。她自認不迂腐,只是畢竟是初經此事,還是需要點安全感……

“溫裕。”她雙手摁住他的臉側,可憐巴巴的。

“嗯?”他纏綿的應了一聲,繼續一路從脖頸探尋到她心口。

“我怕!”她使勁掀起他的腦袋。

“嗯?”溫裕終於擡頭直視她,“怕什麽?”

“這裏黑漆漆的,會不會有山精野怪什麽的?或者有鬼也說不定?”她顧左右而言它,“鬼”字一出口,就恰到好處的有了些顫音。

他一臉錯愕,片刻明白過來——人一激動就容易忘情——她好像還不願意。他克制住自己,替她理了理衣衫,將人扶起來。

“有我在,你什麽都不必怕。”他聲音有些暗啞,帶著點靡靡之音的意味。

“嗯,我不怕。”想到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跟他一起死,她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怕的。

“與我一起……你有顧慮?”

“你信不信世界上有神怪?”

兩個人同時開口,聽清對方說什麽後,又都一楞。

“我沒有。”

“不信。”

又是同時回答,繼而一陣沈默。夜色漸濃,月上柳梢頭。

“為什麽不信?”許靈均率先開口。她一只胳膊撐在眼前的石桌上,手托著腮提問。

“世間若有神,為何人間還會有生靈塗炭世間若有怪,怎還任人類霸權肆意橫行?”溫裕見她饒有興致,便收起心中芥蒂,與她作答。

“……也許是上天故意安排呢?”許靈均反問道。

“故意安排?如此視眾生如草芥,生靈如塵土……不論是何方神聖,都不配眾生敬畏。”溫裕眼中映出幾絲天光,說不出的冷。

“嗬!”許靈均吸口冷氣,趕忙捂住了他的嘴,仰臉向天空抱歉道,“呸呸呸,凡人無知無畏,說的話不可當真!各位仙人莫要介懷!”

“……”溫裕見她緊張,反而笑起來,“怎麽你信?”

“我信啊,因為我就是活生生的證據!”

“證據?難不成你是下凡的神女?”溫裕笑嘻嘻的逗她。

“我雖不是神女,但是你現在所處的世界皆因我而存在。”許靈均正襟危坐起來。

“因你……哈哈哈……”溫裕瞧她認真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

許靈均就知道他肯定要笑她,遂更加認真道:“我知道,你肯定覺得天方夜譚,笑話一般。不過,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哦?那,”他悶頭笑了一聲,“我有幸跟神女情投意合,豈不是天選之人?”

“……並不是。是另有其人。”

“?……那是誰?”他挑挑眉。

“王庭獻。”

他仔細審視著許靈均的表情:“……你是說真的?”

事實擺在眼前。許靈均確實多次提過,王庭獻如果死,她也活不了。如果她不是鐘情於他,三番五次的舍己救人就罷了,為何要強調自己也活不了?……他真的急不可耐的想聽一聽。

“去年我落寒潭醒來後不認得你,你可還記得?”

“記得。但你好像很快就恢覆了。”

“沒錯。事情要從我的一個夢說起……”許靈均生怕溫裕覺得她是白日生夢,於是將她如何記憶受損,如何幾次在夢中得到魏征指點,如何謹記了卻執念才可打破此境的循環等等一系列前因後果,事無巨細的講了個明白。

溫裕原是不信,可是仔細回憶她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又覺得確實有跡可循。

若讓他百分之百相信,他自小到大生活的這片天地只是許靈均的執念所生,又實在太過荒唐可笑,也太過可怖了。他默默消化良久,疑問道:“也就是說,如果王卓爾不幸在這次叛亂中丟了命,我大衛甚至這世界就會被毀掉重來?”

“我不知道是摧毀,還是原地消失……我知道的也只是那位自稱魏征的老者告訴我的。”許靈均猶豫道。

溫裕不可思議的皺著眉,片刻唏噓道:“若真如此,幸虧他躲過一劫,不然,你我便沒有重逢的一天了。”

“誰說的?我剛才不是說了,一切還會重來啊!我們還會相遇,你還會來攀我這‘青雲梯’我還會義無反顧的喜歡你……”許靈均也笑嘻嘻的。

溫裕抿了抿嘴角,卻沒笑出來。他揉揉靈均的頭發,停頓良久才開口,語氣溫柔卻滿腹心事:“一世已經夠艱難了,怎堪數次重來?”

許靈均心間莫名其妙的猛然抽痛。她朝他看過去,發現青年正側過頭遠眺泛著月光的湖面,神情淡淡的,卻好像一尊墜入萬丈紅塵的佛塑,為情所困還充滿悲憫。

“這話好生無情啊!”她不滿的拍開他的手,“怎麽?跟著我嫌累啊?”

“……不是!”他反應過來,忙將頭靠在她肩上,頑笑道“若為遇見你,縱千萬次吾往矣。”

許靈均笑了,拿手指點在他鼻孔下方:“算你有眼光。”

溫裕順手握住了,牽到唇邊吻了吻:“我眼光一向是最好的。”

月上中天,銀光肆意流瀉,剛才還黑沈無聲的湖面盡是一片波光粼粼。岸邊草木拂動,千萬片葉子上流光閃閃,如絲綢般滑動。讓她想起小時候夜半無人時月下清幽的庭院,雖然孤獨寂寞,卻與陰謀血腥的外界隔絕,一派安然靜好。可…畢竟三月乍暖還寒,到了晚上氣溫驟降。溫裕備了外袍給她披上,二人依偎愈緊,都不願提回去。

“不管怎麽說,王氏一族能保住性命都是你的功勞!”許靈均找話說。

“……”溫裕淺笑,不置可否。

“你是怎麽做到的?”她一雙眼亮晶晶的,充滿了崇拜。

“我也只是奉大將軍命行事。”

“別打官腔!叔父這個人怎會如此寬宏仁慈?就連許政都不曾有異議?這是你死我活的叛亂!怎麽可能輕輕揭過?”

“……”溫裕低眉不語,狀似未做思考。

“你這樣自作主張竟都沒事?蕭長勝誰都沒招還惹了一身騷呢!”

“他的事,只要避過了這一陣風頭會有轉機的。”他說的隱晦莫測。

“那你呢,你保了亂黨一族的命,就沒有一點懲戒?還升了尚書?”許靈均緊逼。

“你太小看大將軍的胸襟了。”他目光躲閃道。

許靈均不信。胸襟這種東西,狗有,許氏都不可能有。但凡有點胸襟,許陽不會因為疑心就將自己的妻女統統毒死——雖然不小心留了她一個——更不會斬草除根直接滅了夏侯三族!除非……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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