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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義兩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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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義兩難全

他獻寶般揭開禮盒的蓋子:卻是一盞琉璃器皿,裏面盛著半盞熟豬肉片,色澤光鮮。

靈均一臉不可思議:我是沒吃過豬肉?

王庭獻笑嘻嘻地回應:“嗨~靈靈,不是別的意思,這道菜確是人間至味…”說完,還挑眉撞了下靈均的後背。

靈均皺著眉不明所以,拿手捏了片放嘴裏——嗯,鮮美的緊!王庭獻見她眉頭舒展,愈發高興起來,湊過來耳語道:“這豬是用人乳餵養大的,又用人乳烹制,因此味道不同尋常~”

“嘔…”靈均在咽下去一瞬間條件反射似的幹嘔起來。

“什麽東西?我也嘗嘗!”蕭戎咧著嘴過來湊熱鬧。

“給給!”靈均毫不猶豫的推給了蕭戎。

“哎,哈哈哈…靈靈…你真是暴殄天物!”

“王庭獻!這種東西,以後少拿來惡心我!”靈均嫌惡盯著他。

“哈哈哈…唔…哈哈”靈均意外可笑的反應消解了王庭獻大半被掌摑的傷心,他止住笑聲,故作委屈道,“真是不識好人心!我專門留了給你的!”

“嗯…滋味不錯啊。”蕭戎也拿著兩雙半就開吃,讚不絕口。

“識貨!我沒瞎說吧,真是好東西!等閑之物也配拿來給靈均妹妹賠禮?”王庭獻朝靈均抽抽嘴角,甚是惋惜。

她冷著臉,轉到堂中,抱手而立,道:“卓爾兄長,不覺得煩?不是在賠禮,就是在賠禮的路上。”

王庭獻聽了,只面上一笑,也不覺得尷尬:“賠禮算什麽!自小到大,靈靈對兄長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只要別真對兄長生分了,讓我跪下道歉也使得…”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自然的摟向靈均的肩膀,似是想借親近獲得諒解。

靈均呢,則聽慣了他油嘴滑舌,面無表情,任他發揮。

“靈均!”內室突兀的一聲,溫裕低氣壓的喊人:“過來,扶我。”

王庭獻驚訝一瞬,手離了許靈均的肩。

“來了!”嘴裏答應著,眼睛卻朝著王庭獻和蕭戎一撇,“自己找地方坐吧,紫竹奉茶。”

好歹沒忘了待客之道。

溫裕回來之後,燒也退了,飯也食了不少,之前還自己走了好幾裏地,明明大有好轉,怎麽突然又要她扶?靈均疑心溫裕又有反覆。到得跟前,小聲擔憂問道,“哪裏不舒服嗎?”

“心裏!”他衣衫整齊,腰背筆直,目若朗星,精神十足,卻負氣般坐在榻邊不動,小孩子似的直白。

“哦…”靈均笑著搖搖頭,對他的任性感到新鮮,“那…我給你揉揉…”說著半蹲在他面前,對著他心口伸出手去。

溫裕一把接住,恨鐵不成鋼道,“你對人都這麽隨便嗎?”

“……”這就叫隨便?剛才是誰…

“咳咳,哎!我說,外邊可還有客人吶…”蕭戎在外邊,“好心”的大聲提醒。他本來不想多嘴的,怎奈常年習武,耳目靈敏的異乎尋常。

靈均臉上“刷”的潑了一層紅胭脂。擡眼見溫裕退了意氣,嘴角綴上絲笑意。他起身攜著她一起往外走,看起來倒像是他扶著自己。

四人相對,本應該一人一席,卻…

王庭獻慢搖著扇子眼神覆雜,蕭戎則兩手後撐散漫的癱著,都一幅了然的神色盯著對面:靈均被溫裕暗暗強拉著坐在了身側。靈均不知他用意,又不願拂了他面子,便順從的跟他同席而坐,衣袖相錯。可…畢竟有人盯著,她罕見的紅雲浮面,些微含羞帶怯。

蕭戎看著眼前旁若無人的景象,好整以暇的瞥了瞥王庭獻,閑道,“卓爾兄,要不要改日再來?”

“長勝兄何出此言?”王庭獻奇道。

“此等景象,戎已司空見慣。只怕卓爾兄初次撞到,尤感不適。”

“長勝兄多慮,庭獻早有預料…不足為懼。”

二人故作深沈,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

王庭獻內在裏其實有點五味雜陳。他想起白日裏她那一巴掌的毫不留情,再看眼前端坐的低眉順眼,忍不住失落:他終究不是她最親近的人了…

轉念一想:唉,女子嘛,總要長大,總要嫁人。他應當為她高興——那個心無所依,命裏孤煞的小女孩,她終於找到自己的歸宿。

靈均聽他二人拿她和溫裕尋開心,便不客氣的接道,“你能預料個…”她趕緊收住話頭,瞅了一眼溫裕,“屁”字到底沒溜出來,改了口,“預料個什麽!真有這能耐,空閑了也預料下自己的命數,別…哪天橫屍街頭…猶不…”

這話說的真是相當尖刻,連溫裕這個“情敵”都替王庭獻聽不過去了,拿眼神制止許靈均。

有了心上人,就對自己兄長這麽不客氣!王庭獻略顯尷尬,笑嘻嘻地揺起扇子掩飾:“有道不在年高,無道空活百歲,生死之事鄙人從不糾結。生道為一,與道合真,才是真義。”他灑脫的將扇子一收,目露不解直問道,“倒是靈靈你,為何執意“咒”我,每日杞人憂天,仿佛我明日就要慘遭不測?”

這一問,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疑問,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她。

這…她看看立場不同的三人無措起來,這該怎麽說?

“……我有第六感。”她模棱兩可。

“???”三人一臉問號,什麽是第六感?

“總之,”靈均真誠的奉勸,“你既以修道為真義,就須得護好自己這具軀殼,畢竟還要借命修真不是?”這口氣都有點像個殷殷叮囑的老母親了。

“我正是珍惜我這軀殼,所以才要順其本能,盡度餘歡。若違了本意,屈從…”他目光從溫裕面上滑過,禁忌般頓了下,輕飄飄的笑笑,“整日只為保命憂心忡忡,只怕去的更早!”

唉,誰也不可能輕易把自己的想法裝進別人的腦袋裏。所以說命運這種東西有的時候真的是註定的。

溫裕喝茶不語,無波無瀾。蕭戎無聲一笑,默默搖頭。話不投機半句多。某種程度上,像這樣不顧世俗灑脫自我的活著,王庭獻是令人羨慕的。

靈均擡手揉揉額角,頭疼,像是有塊鐵片在她腦海裏無聲的刮著,嘎啦啦的直冒火星子,讓人躁郁。她頗感不耐的轉了話頭:“阿獻你來這,真的是為了賠禮道歉嗎?”確定不是想來氣死她的?

“哦,也不全是,我還幫丘季帶了封家書。剛剛已在門口托長勝兄的人轉交。”

丘季雖是伎子,在他面前被他家的舍人辱罵,到底有違他王庭獻待人之道,他心有不安,正好外頭遞進來封家書,或也可慰藉他一二。

“家書?”丘季的家人失散各處為奴為伎,怎會有家書?

王庭獻面對靈均一臉的疑問,擺擺手,也是毫無頭緒:“我亦不知從何處寄來,只是寺院的僧人尋來問,我便接了來做個順水人情。”

真是奇了。溫裕忍不住起疑:難道丘季的家人遇著貴人得了自由?竟還能知道他此時在普善寺?更能適時將信送來?…不簡單。

“信裏寫了什麽?”蕭戎隨意問道。

“君子不閱他人之私。”王庭獻義正言辭,表示不知道。

靈均笑了笑。有時候他也很有原則,克己守禮的很,這點倒是和蕭閑如出一轍。

“女郎,丘季公子求見。”青道進來請示。

說曹操曹操到。

“什麽事?”

“說是來拜謝蕭郎君傳信之恩。”

“嘿,這陰差陽錯的我倒成了恩主!”蕭戎咧嘴自嘲。

“讓他進來吧。”

門外,丘季懷抱古箏低頭進來,腳步略顯凝重,進門便行禮問安。見堂中坐著四人,征楞了一瞬,似是意料之外。靈均示意他坐到自己旁邊的席位。他沒立即應承,只輕輕放下古箏,又整整衣襟,雙手疊地,對著堂中一個鄭重的跪拜禮,起身一刻,口中卻道,“季卑賤之人,戴罪之身,今日還能獲親人通信,足慰平生,再無遺憾……季何德何能,得貴人如此厚待!本應知恩圖報,然身無長物,卑不足道。實在無以為報,只能叩拜,再拜,以謝大恩!”

明明說是來拜謝蕭戎的,許靈均卻發覺他說這一番話時,微紅的眼睛始終朝著自己,心裏不覺納悶。

丘季說完,不等別人反應,便再次以頭叩地,“彭彭”作響。直驚得在場四人惶恐不已,全都引身而立。

“丘…丘兄,如何就行此大禮?弄得像要告別遠行似的!一封信箋而已,況…這信並非戎帶來,是替卓爾兄通傳。平日裏我雖樂於助人,但借花獻佛的事還是算了。”蕭戎面露自嘲,主動解釋清楚。既然是來拜謝他的,他自然得回應。“你當謝的人是他,我可受不起這樣的大禮!”

丘季聽完,似是很驚訝,立即盯向旁邊坐著的王庭獻,肉眼可見的全身繃緊,眼裏掠過一陣焦慮不安。但幾個呼吸之間便收斂起來,恢覆如常。

溫裕始終有意無意觀察著他,此時敏銳的捕捉到他眼裏的片刻驚懼。

“是…王郎君?”丘季語調裏還是不經意間透出疑慮。似是向王庭獻確認,又像是自言自語。

“沒錯…碰巧了,便給你送了來,算是為今日的事向丘兄賠罪!”王庭獻兩手握扇拱手,真誠道。

丘季面色覆雜,嘴唇幾個細微的開合,還是謙卑道:“郎君擡舉丘季了。季卑賤之人本就不配…與大人們相提並論。”他伸手小心翼翼端起古箏護在懷中,一掀衣擺站起身來,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不再多說,只向王庭獻虛一拱手道,“謝王郎君好意!”然後決然轉身,舉步朝許靈均旁邊的席位走來。

今日的丘季一改往日的逆來順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悲壯的意味。

“這人今天不大正常…一定是上午受刺激了…不過,這才有幾分男子的陽剛之氣!”靈均心裏瞎琢磨著,不忘安撫莫名古怪的丘季,向蕭戎道:“長勝兄長,快把那…豬肉分些給丘季嘗…”

轉頭間看向行至眼前的人,話未及畢,就見本來抱在丘季懷中的古箏,被他狠狠舉起,兜頭向她砸來!靈均沒有防備,完全懵住,甚至忘了躲閃的本能。身邊的溫裕似是早有警覺,說時遲,那時快,左手攬過許靈均,用身體護住,右手臂淩空一擋,“當”的一聲,古箏硬生生砸在皮肉上,彈摔在地,琴弦俱碎,嗡鳴不絕!

骨裂的劇痛直沖的溫裕意識停頓,還未來得及收回右臂起身還擊,一把寒光畢現的匕首已經緊跟著追到了眼前,直指許靈均命脈。來人顯然是將匕首藏在了琴箏的背面,兩手準備,誓要許靈均命歸黃泉!

溫裕霎時眉間燃火,目眥欲裂,卻無能為力般看著丘季將匕首眨眼間紮向許靈均。

“嗯!”靈均悶哼,閉緊了眼。“刺拉!”伴隨衣帛撕裂的聲音,靈均的背部立即染上了斑斑血跡,鮮艷奪目。

“靈均!”溫裕痛極驚呼。

王庭獻從未見過如此場面,已然傻住:心內驚惶無措,行動已不受控制。

此刻蕭戎早已疾奔而來,將丘季一腳踢翻在地,匕首應聲而落,血點子濺了一地。他一腳踏在丘季胸前,像踩畜牲一樣,將他牢牢控制,嘴裏喊到:“來人,有刺客!”

院內士兵聽令,青嵐青道當先入內,見此情形急道,“女郎,你怎麽了?!竟敢傷我主子!”青嵐趕忙奔去查看靈均的傷勢,青道則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劍欲刺,蕭戎急攔:“青道壯士莫急,待問出幕後謀劃之人,再殺不遲!”

“正…正是!”王庭獻終於回過神,附和道。

“哈哈哈…”丘季認命的躺在地上,沒了以前的卑微懦弱,不知死活的狂笑。

“倡伎之徒!”青道重重一腳剁在他的腹部,罵道:“女郎平日是如何待你的!竟這樣恩將仇報!果然不配為人!”

丘季挨了蕭戎一記窩心腳,又受青道重擊,只覺胸前脹痛,眼前恍惚,忍不住一口口鮮血淋漓而出,猶猙獰笑道:“恩?為獨攬朝政屠盡夏侯滿門,以謀逆叛亂誣殺我父兄,囚我姐妹家人,世代為奴為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天下竟有此等大’恩’?這是不共戴天之仇!”

眾人俱都一默。

“哈哈哈…”滿嘴猩紅的血色也止不住他暢快的笑意。

“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也該找那正主,怎能恩將仇報,洩憤於一介女子?況且她身上也流著夏侯家的血!”溫裕語調冰冷,眼裏卻怒氣升騰。

“……“丘季止了笑聲,臉上半是糾結半是陰沈,最後嘴硬道:“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別跟他廢話了!”蕭戎仍保持著踩踏的姿勢,腳下一使力:“誰指使你來的?”

“我已經說了,我是…為自己,為丘家,為夏侯報仇!”他呲出血紅的牙齒,梗著脖子答道。

“搜那封家書!”溫裕冷漠的聲線直指要害。

丘季一聽,瞳孔驟縮,忙去摸索腰間紙箋,轉眼間搓揉成團塞到嘴裏,眼看就要被嚼爛磨碎。蕭戎當機立斷,拔劍一刺。丘季被當胸貫穿,痛苦的蜷縮抽搐,血水不間斷的從喉間湧來,嗆得他連連嘔吐,將那紙箋一並吐了出來!

蕭戎迅疾的撿起紙團,避免它被血水浸透。

靈均原還驚惶憤恨,腦中卻一片空白,無神的倚靠在溫裕懷中,任青嵐查驗傷勢,此時被那飛濺一地的血水,刺痛了眼睛,驚懼坐起呼喊:“別殺人!”

“女郎不必對此等賤奴有惻隱之心,以下犯上,等同叛亂,殺了他都是便宜他了!”青嵐寬慰主人。

這個剛才還活生生的青年,此時躺在滿地汙穢的血泊中,清秀的五官扭作一團,僵硬蜷縮的手臂上五指向前,似乎想要抓住眼前的光景,卻也怎麽也擋不住生命的流逝。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世間,這世道,人命真如草芥!靈均如墜冰窟,渾身發抖。

“靈均?”溫裕心疼得拉她,知她受了驚嚇。又問青嵐:“她傷怎麽樣?”

“回郎君,女郎無礙,毫發無損。”

溫裕一臉不可思議——剛剛,明明親眼看到丘季將匕首刺向了靈均背部!他靠前親自查看一番:除了破損的外衫,靈均確是完好無損!

那就是說衣衫上的血跡不是許靈均的!溫裕腦海中寒光一閃,面色覆雜起來。

“快看看他的手!”溫裕命道。

蕭戎不明所以,還是扭過丘季血淋淋的手指,彎身查看,只見他左手手心一道深可見骨的割傷,皮肉翻起,血肉模糊。

“這?…!”蕭戎一臉震驚。他清楚的記得,無人傷他手部。

血是丘季的!溫裕眼中墨色翻滾,沈重的要滴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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