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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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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蕭藏真初時並沒有什麽反應,只以為兩人又似平常玩笑,所以只梗著頭頗為不爽的轉著茶盞。直到王庭獻痛的張牙舞爪,直呼“蕭閑救命”,蕭藏真才回過神來,慌忙來掰靈均的雙手,隨即順勢向後一推。靈均正病的七葷八素,一個不察,身體不受控的向後仰倒,頭“彭”的一聲撞在了屏風上,屏風應聲而倒。

靈均痛呼一聲,只覺得本來就晃晃蕩蕩的腦漿,好像全散了。散到哪裏就痛成一片,她抱著腦袋抽氣,卻聽得身後驚怒交加,“蕭閑,你幹什麽?!”

是溫裕,他一個箭步沖過來,跪坐在靈均面前,心疼萬分的將她的腦袋攬進懷中。

青嵐則立即護在他們身前,“刷”的拔劍指向蕭閑,目露寒光。

王庭獻一時傻眼,他沒料到溫裕怎麽就在屏風外面,更沒料到蕭閑會這麽護他——其實靈均的力道對他而言實在構不成傷害,只是搓的他皮疼罷了——剛才完全是虛張聲勢。

“蕭兄,你…”他埋怨他也不是,感激他也不是。看靈均疼得呲牙咧嘴,他也急得抓耳撓腮。瞧蕭閑仍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只覺愧疚難當,尷尬無比,心中悄悄腹誹:“你護我可以…怎麽對一個女子使那麽大力!”

蕭閑紋絲不動,面上卻閃過意外和愧疚。他是真沒想到一個張牙舞爪的淩厲女子這麽容易就倒,要不是她碰的那麽實在,他都疑心她想碰瓷。

“靈靈,你怎麽樣?”王庭獻想靠前查看,卻被青嵐的劍尖擋住。只得賠笑,“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蕭兄他…救人心切。定是他平日裏沒見過咱倆打鬧的陣仗,什麽事又太過較真…”聽他這樣為自己“辯白”,蕭閑回頭狠狠瞪著他。王庭獻立時就有點結巴了,“呃…反正都是我的錯!”

溫裕心中震怒,面上卻極力克制。極盡溫柔的揉著靈均的後腦,漸漸就覺出她的體溫不同尋常,於是低聲詢問,“你在發燒?”

靈均覺得自己已經快燒糊塗了,疼似乎也不覺得疼,氣也沒有心情氣了,她只想回家,回自己那個舒適的大床。

“青嵐,把劍放下…”

“女郎,他們…”青嵐猶豫著不願收手。

“只是鬧著玩,蕭郎君一時失手而已。”

青嵐依言放下,看向蕭閑的目光裏仍有敵意。

蕭閑見狀,愧疚更盛,躬身一揖賠禮道,“蕭閑失手,改日親自登門賠禮。”

“不必。”靈均虛弱道,“只是上次你曾答應我的條件,你要做到。”

條件?蕭閑想起了,她說王庭獻作死時要拉他一把,別讓他死的太難看。如果真有那種時候…他自然會幫他的,倒不用她來反覆叮囑。

王庭獻反應過來,又心疼又無奈。這種時候了,她還想著為他找“護法”,真讓人越來越琢磨不透了。“好啦,靈靈,別讓蕭閑為難了,我…我答應你,一定好好應對。”

他願意好好準備策試!

靈均聽懂了,終於松口氣,喃喃低語道,“你記著,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靈均聲音太微弱,別人聽不真切,溫裕卻聽得字字清晰。

一股苦澀的怒濤直攻心海,他眉心猛跳,牙關幾要咬碎,指節不自覺攥緊,剛剛好不容易才壓抑住的情緒,頃刻間泛濫上來,就要將他吞噬。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被痛楚浸過,一波一波的湧向喉間,變成了一股腥甜。

果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手臂猛的一緊,看著懷中人,默然抱起,對青嵐道,“回去吧。”

一寸相思千萬縷,織就竹籃終是空。

牛車在寒涼的路上行駛,車內只餘二人。男人秀氣的面龐一片晦暗,他靜靜盯著靠在自己身上已經昏睡過去的許靈均,只有杏仁眼裏雷霆密布,交織著失望,憤怒,挫敗和不甘。

他苦笑一聲低語,仿佛懷中沈睡的人在傾聽,“我一向覺得你從容坦蕩,不屑於算計別人…卻原來…是因無關你緊要之人。現如今,為了王庭獻,你竟不顧大將軍的雄心和許氏的前途……連我都算計?連我都利用?”

若不是擔心她身體,下了學就一路追尋而來,他還會被她一直蒙在鼓裏…

如今“清風樓”之約讓他徹悟,她慧心巧思的接近他也許只是為了探得消息,拿來提醒王庭獻。她始終放不下她的阿獻呵…

原來不只他一人,有不可告人的初衷。

為什麽世間就沒有人能一心一意對待他?總要利用他,再不然背叛他?

溫裕入魔般瞇起眼睛,擡起手開始輕撫她紅彤彤的面頰,從眼眉到紅唇,一下又一下,力道漸重,惡意漸深,妒意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懷裏的女子若有所覺,不安的往他懷裏拱了拱,又拱了拱,嘴裏囈語著“溫裕哥哥”。卻是毫無戒備,異常乖巧可愛。溫裕楞了幾秒,心間的焦躁和惡意終是被絲絲溫柔覆蓋。他托起她的腮,目光在她面上停留良久,終於朝著那朝思暮想的唇間吻去…

靈均清晨睜眼時,已覺得渾身輕松,雖然與高燒鬥爭了一夜有些脫力,但幸好不會耽誤明日太學的中秋夜宴。

作為太學唯一的女弟子,再有許印侄女,許陽長女身份的加持,許靈均獲準可與其他太學生一起與天子同宴。陪同宴飲的諸生都三三兩兩有才藝助興,靈均當然也早有準備。雖以許氏女郎的身份表演節目出格了點,但既承諾了要搞黃蕭氏和皇室的聯姻,許印和楊氏自然是全力相助的。

況且此事迫在眉睫,眾人皆知仲秋團圓之夜,是賜婚的好時機…

今日秋祭應該已經在明堂開始,除了文武大臣,太學院的太學生也都在場,當然除了她——溫裕也正在那兒吧?

昨晚溫裕什麽時候走的呢?

她還記得送她回府的馬車上,她依在他懷中,他攬著她的臂膀,摟的那麽緊。但任憑矯情的她哼哼唧唧的求安慰,他卻繃著,不肯給只言片語。

他那時怎麽會出現在清風樓?

“紫竹,溫裕什麽時候走的?”後來她就昏睡過去一會,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了。

“稟女郎,溫郎君沒進府門,看小郎君接您進去,他就走了。”

說沒有一點點失望是假的,面對個高燒的病人,還以為他會多留會…

“他昨日來問過我去向?”

“是,女郎,下午您剛離開,溫郎君下學就過來看您,恰好錯過了。”

“他怎知去清風樓找我?”許靈均懷疑的瞅瞅紫竹。

紫竹一激靈,趕忙跪下回道,“女郎恕罪,紫竹以為溫公子是您信任之人…所以…”

唉,算了,整個正和院的仆人都知道她與溫裕關系匪淺,而且也得將軍和夫人的默認。紫竹能有什麽壞心思。

溫裕什麽時候到的?又聽去了多少?

雖然她沒說什麽對溫裕不利的話,但若他聽到她把他的猜測拿來提醒王庭獻,他會作何感想?

如果聽到了,定是當場就不理她了,他那一身傲骨,還會送她回府?應該…沒什麽事。

靈均自己翻來覆去的琢磨。如今她不得不更加在意溫裕,一是心不由己,二是高燒昏睡時又得魏征老者提示。

“可還記得前一世,王庭獻因何而死?”老者依樣捋著白須提醒。

“記得,王斐謀反,株連三族。”

“王斐因何謀反?如何敗露?”

“這個…不知。當時我只知憂心焦慮,卻不知內情。”靈均突然覺得有點無措,“可來此境後,時移世易,一切都與先前不同,就算知道上一世內情,也是無用吧?”

“人心易變,人性卻難移。”

只要王庭獻和王家一日不臣服效忠,許印就日日猜忌疑慮,終究是性命難保。

“唉…”想起王庭獻那漫不經心的德性,靈均就覺得難辦。

“你近日和那溫裕走的親近…”

“呃…難道不行?”

“那倒不是,我只是提醒女郎,上一世,平王斐謀逆案也有溫裕的功勞。”

“…?!”

這回夢醒是靈均自己驚醒的,內心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從前她只是想著讓王庭獻避開許印這個雷區,卻未曾想過溫裕也是布雷的一分子,也會對王庭獻的性命構成威脅。

如今她該何去何從呢?

若她緊緊抓住溫裕,令他臨陣倒戈,這樣豈不事半功倍?

可她不願。利用便要欺瞞,欺瞞等同於背叛,豈不是將他越推越遠,永無…可能了。況且溫裕是她前世,今生兩輩子裏遇到的最好的人。她不想為了要救另一個人就將他也置於險境。

算了,不想了…還未發生的事誰又知道到底會生出怎樣的變數呢!

快午時許,阿景帶著上次別苑中的小“侍女”如約而至。

靈均與那三位原屬堂名館的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上前見禮,“見過武安縣主。”

武安並不見外,相反她對靈均十分熱絡,兩步跨到靈均近前,握住她的袖腕,興奮異常,“靈均,明天就要當著大家的面,唱給他聽了,你說他會心動嗎?”

“當然,公主琴聲宛如天籟,歌聲又婉轉動聽,兩相映襯下,哪個郎君會不起波瀾?何況堂堂大衛公主,只為一人而去。是我的話,必會受寵若驚,痛哭流涕,不勝感激!”

“你倒是自信的很!”武安掩唇自笑,笑罷,又不禁隱隱有一絲擔憂,“但傳言…這麽久…蕭郎卻未有一絲回應。”

“公主若沒有自信,不若懸崖勒馬…聽靈均先前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武安縣主眼神一寒,反而果決無畏起來,“不,我…就為我自己博這一次,哪怕是逼他!”

阿景默默搖頭,一臉惋惜。

靈均沒再接話,只吩咐丘季等人配合縣主,仔細排練,勿在天子面前失儀。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仲秋祭月活動完滿結束,明日桓衛天子先到太學視察講演。靈均無權參與,必須跟隨叔母一行,所以只得等到晚宴時,才終於可一堵皇帝的風采。

“中秋”這一日天高雲淡,尤為潔爽。據說,天子入太學,祭聖人,招待“三老五更”,宣孝德,唱頌《清廟》。之後便開始談論君臣父子長幼之道…總之禮儀繁雜,不能詳盡。

比起這些,靈均還是比較關心經義考校的環節,據說皇帝會令通曉經義者相互詰難,辯駁勝出者即為奪席之才,必然前程無憂。

王、蕭二人博覽群書,文采斐然,談經論道,在名流圈裏小有盛名,若說誰能在天子門生裏獨領風騷,必是此二人莫屬。

然下午傳出的消息,力壓群雄,脫穎而出者卻是溫裕,許政。傳話人力讚二人在堂上能言善辯,才華冠世。反是王,蕭二人辯了沒幾句就偃旗息鼓,只作壁上觀。之後為示嘉許,據稱在許大將軍力薦下,陛下甚至越過中正親自品評他二位為上中品,還報了司徒府,眾人驚愕。要知道九品選官制中,上上品實為虛設,上中品已是鄉品中的頂級,將來為官,官階必定不低。這本是門閥大族才有的特權,如今卻被溫裕這種不入流的地方小族取得,必然叫好些老臣眼紅不滿。

靈均自是為欣喜不已,雖然知道這其中有許印的助力,但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溫裕現下一定是開心的吧,多年苦讀終有回報。她眼前浮起他那張笑吟吟的臉,杏仁眼裏盛滿溫柔。即使高興,他也不會忘形,肯定找個角落躲清凈——他不會由著本心肆意妄為,也從不隨便高談闊論。她真應該到他面前給他一個大大擁抱,到時他又會淡淡笑她,“你真不害臊!”

“女郎!”紫竹扯扯她衣角。

“怎麽了?”許靈均從繁覆的華服中回頭,此時她正跟在將軍府的女眷隊伍裏去往靈臺赴天子宴飲。不過大將軍府的女眷除了她,許政的妻室和將軍夫人是正經主子,剩下的就是些侍女了。

“夫人看你呢”她聲音更小了。

靈均朝前一瞅,楊夫人果然正打量她,見她瞅過來,便道,“笑什麽呢?”

一定是想著溫裕太過入神,不知不覺得傻笑起來。

“沒…只是想著眾人宴飲,必定熱鬧非凡,所以…”

“還是小孩心性!”楊夫人笑笑,又忍不住叮囑她,“一會咱們會分開,你去太學那邊的宴席,有什麽需要可以著人到女眷一席來找我。”

“侄女明白。”

此次宴飲說是大宴群臣及其家眷,其實真正能與天子同宴的除了士家大族的子弟,就是朝中重臣。普通寒士出身的官僚根本近不了皇帝的身。

初秋之夜,夜涼如水,眾人閑適寒暄,倒不似靈均想象中的肅穆。靈臺之上,華燈初上,已坐滿天子門生。靈均一身華服,站在入口處,卻不知該沖誰去,入目都是各懷疑慮的打量,頓覺些許孤單。

“靈靈!這裏!”王庭獻在邊緣的坐席裏朝靈均招手。

靈均松了一口氣,嘴角上揚,欣然朝他邁步。別人都忌諱她的身份,避之唯恐不及——想親近的怕被人說巴結,排斥許氏的更是如避蛇蠍——唯有王庭獻,不論何時何地,在何人面前待她始終如一——一貫的沒心沒肺。靈均感慨萬千,差一點就要熱淚盈眶。

“長姊!”許攸聲音響起,靈均一驚,心想,他又來截她了。

“長姊,”人到面前,居然沒有急急火火,還有點羞赧,“嗯,阿景…怎麽沒跟你一起?”

“呵…”靈均了然一笑道,“你傻啊,她肯定在王氏女眷一席,我是因著博士學生的名頭才能坐這裏!”

“哦!那…那我去看看她!”他轉頭要走。

“大猷!”靈均拉住他,“現在別去,那麽多人看著,別讓她為難。”

許攸停住,一瞬間像霜打的茄子,“……好。”

“一會兒,等合適的時候。”靈均又有點不忍心。

她順勢拉著他在王庭獻身邊坐下,他居然也沒拒絕。

“陛下什麽時候到?”靈均等不及,向王庭獻打聽。

“快了,怎麽你很期待?”王庭獻笑嘻嘻反問。

“我還沒見過當今陛下呢!”

“陛下年歲長你幾輪,怕是不準備納妃了…”

“呸!”靈均猛的轉頭啐他一口,“沒個正經!”過了會,眼珠一轉,陰惻惻的湊近他的臉威脅道,“既然妃子當不成,我就向陛下表明心跡,非你不嫁!”

“哎呦餵!誰拽我?!”王庭獻還沒來的及裝慫,就嚎叫一聲,兩手捂頭向一旁歪倒。是誰在扯王庭獻的頭發?兩人順著拉扯王庭獻頭發的手看過去,居然是——蕭藏真!

他這行為舉止愈發沒講究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靈均暗暗嘆息,即刻嫌棄的與王庭獻挪開一段距離。

王庭獻嘴巴微張,也正驚訝,蕭藏真已經毫不客氣地在許靈均挪出的空隙中跪坐下去,正好將二人隔開。

一時之間,三人都陷入沈默。

夜色漸濃,雲生月隱,氣氛變得神秘莫測。

只聽內官一聲“陛下到!”眾人齊齊匍匐行禮,靈均也依樣畫葫蘆。等聽到一聲中氣不足的“免禮“,眾人起身跪坐,才見一身形消瘦,身材中等,面容微黃的中年男子被眾人擁坐在正中玉階高臺上。

與想象中的帝王威嚴不同,他看起來異常和藹可親,與路邊賣茶的大叔無異。要非說有什麽特別的,就是那身紅黑的龍袍和…一雙笑著的眼睛,裏面滄桑滿布,寸草不生。

此時他正身子前傾與左側的大將軍許印含笑說著什麽,許印連連稱是——好一副聖君賢相圖。

靈均頗有些失望。她的目光從玉階滑下,掃向兩邊的坐席,左邊一列是許印,王淩等一眾重臣,右邊則是溫裕,許政等太學新秀。

今天的溫裕,一身玉色錦袍,紅唇墨發,風度翩翩。靈均不禁多看了幾眼,正對上溫裕投來的目光。不知怎麽的,那目光冷硬,尖銳,像是裹滿了粗沙礫的颶風,磨礪地人皮肉都疼。

“怎麽了?”靈均禁不住擔憂。她刻意堆起嘴角,朝他粲然一笑,心想不管遇到什麽事,總能給他些安慰。

但…好像沒什麽作用,他依舊一臉冰霜,不領情的轉了頭去,連看都不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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