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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歸太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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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歸太學

晨起,四更天,許靈均迷瞪瞪的穿衣洗漱,跪坐鏡前任文箏梳理發髻,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小心問道:

“女郎,今日真的要梳女子發髻?”

“是。”

“那太學聽說有好幾千太學生,都是男子…”文箏欲言又止,很是擔心。

“長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他們習慣就好了。”

“……”文箏一臉苦相看向青石,似在說,“你看她在說什麽屁話呦!”

青石只吐了吐舌頭,她已經有點適應女郎的怪言怪語了。

其實靈均分析了當下形勢,自己目前地位“超然”,應當有點貴族的“囂張”才對,太過於本分守禮反而奇怪。反正那夢中老者也說她就是許靈均,許靈均就是她。“破綻”什麽的,不存在的。她還心虛什麽呢!

待穿戴好青衿,夜色還未盡,靈均領著兩個仆人直直朝大門口奔去。許印的嫡長子許政已領著幾個弟弟騎在高頭大馬上靜候,靈均趕緊微笑行禮“兄長早!”

“女弟,快上馬車吧!”許政打量著她頭頂的螺髻,淡淡回應。

女帝?!靈均咋舌。總不可能說她有帝王之像吧!嘿嘿,亂七八糟的想法又逗樂了她自己,忍不住嘴角微翹,明媚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長姊,請!”許攸已然為她撐開門簾。

這待遇!

“勞煩大猷!”許攸,字大猷。

許靈均欣然坐上馬車,滿懷期待。

馬車徐徐啟動,偶爾幾個弟弟們閑談,許政和許攸倒是一路無話。許攸自顧自在想:靈均姊姊,最近突然活潑了許多。剛才自己幫她掀簾,她就那麽一臉溫和,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真是少見。

馬車往南走出了大概六裏地,一路都是平整大道。還過了條據稱叫洛水的河。穿越幾座樓閣建築,最後停在了一座古樸渾厚,端莊秀美的門樓前,上書金色“太學”二字。兩側還有門闕加持。比之一般民宅確實雄偉。但最顯眼的莫過於立於門前的石碑,約有兩人高,上書隸書,文字斑駁,似是經文,目測有幾十塊之多。“這肯定是文物。”許靈均想“有文化的地必得有文物!”

許靈均隨著一行人入太學大門,邊向裏走,邊自顧觀察。

跟想象不同,太學規模宏大,放眼望去,周邊屋舍連綿不絕,至少可以容納幾千之眾。正當許靈均一徑四顧,不知何去何從時,許攸輕攔她道:“長姊就到這裏吧,前方就是諸生舍區,我與兄弟們去歸置物品,長姊自去大都授尋座即可。”

“……”什麽獸?她到哪裏尋?第一次來兩眼一抹黑啊!靈均正欲再問,她身後一仆從打扮的少年轉到眼前,躬身一引,“女郎,走這邊。”這是她的小護衛青嵐,除他之外還有另一護衛青道。據青石說,這是靈均的父親生前給她的,只為護佑她安全。

有了青嵐引領,靈均輕車熟路找到了講堂。天已大亮,堂前坐滿太學生,一眼看過去,一水的青衿加綸巾,好整齊!自己腦袋上的碧螺髻看起來一定很紮眼!

果不其然,先是一波人竊竊私語,後跟著百十個腦袋都緊盯自己竊竊私語。這註目禮,實在叫人吃不消,許靈均連忙就近找個空的坐席跪下去,埋頭等待。私語未有稍減,反而有放聲議論之勢。

恰在此時,教書先生來了!不對,應當稱呼教授或博士,文質彬彬,五十上下。博士信步跨入講堂,諸生立即噤聲。有人快步至博士跟前,行禮後,亦附耳“竊竊私語”,靈均輕哼了一聲,已然知道他們交談內容。因為他們一邊私語,一邊也向她行“註目禮”。

她同桌的年輕人,最開始還繃住了目不斜視,大概是太近了不好意思,聽到她輕哼,便轉過頭疑惑的瞧她。她轉頭客氣一笑,算是禮貌。年輕人迅速轉頭收回目光,端坐不動了。

“……這公子長相還不錯哎!濃眉大眼的”許靈均看了“同桌”年輕人一眼,就想歪了。“同桌”太過清秀生動,她不自覺的拘謹起來。這隨便一坐,就坐在了帥哥的旁邊,運氣不賴啊。

“咳咳……”老先生要發聲了,眾人集中,看這女子要被如何發落。

知情的幸災樂禍,只腹誹這許靈均自上次露餡,真是豁出去了,臉面也不要了;不知情的只以為是哪家的小娘子不知輕重,貪玩至此,將闖大禍!

“爾等莫要大驚小怪!此女郎為忠武大將軍的嫡長女。進太學旁聽,天家已應允,吾亦知曉。”忠武是許陽的謚號。

眾人面面相覷,一片嘩然。

果然有人站起質問:“陛下如何讓一女子進太學,豈不違宗法禮制?”

少年人極易憤懣不滿,還無所畏懼。

“……我朝並無哪一條律法規定女子不能進太學。”博士答非所問,心虛的很。

博士者,必得儒學之大成,不可能不曉得什麽叫“三綱五常”,什麽叫“內外有別”“三從四德”。雖無律法明文,但綱常是天道人倫,豈可毀壞?

莫非,是逢迎許氏強權?!

尊儒學為正道的太學生們要氣壞了,眼看著就要群情激憤,對這個平日高高在上的博士祭酒也輕蔑了三分。他們完全忘記了,太學重建也是許印一手主導。

“諸位,稍安勿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起,瀟灑一揖。

是王庭獻!

“諸位既奉儒學為名教,視為天道人倫,遵其修身治國平天下。如此寶典為何吝嗇分享於阿母姊妹?她們若能通經致用,修身齊家,必會惠澤家族,榮耀不衰。”

眾人聽罷,各起心思,一時不知做何回應。

儒生不語:這…好像有點道理哈,可是…

靈均:哇哦,英雄救美!

王氏宗族子弟:這家夥都拒了婚了,這又是在幹什麽?!唉,不論如何是自家兄弟,不好誤傷,都憋住了別說話。

“卓爾君所言有理,但男女畢竟有別,且需尊卑有序。經學典籍可在家隨女師學習,不必到男子聚集的太學拋頭露面。”發言者一臉平靜無波,說起便起,說坐便坐。根本不給人好好打量他的機會。

“他誰啊?”許靈均吃瓜群眾一般詢問“同桌”青年人,仿佛現在深陷輿論漩渦的不是自己。

青年奇怪的看她一眼,還是禮貌性溫聲回覆:“蕭閑,蕭藏真”。

“哼,果然又閑,又綿裏藏針!”她感情用事的吐槽到。看著長身玉立,謙謙君子模樣,其實是個老古板!

王庭獻顯然沒料到會是蕭閑起身反駁,一楞過後,抹鼻一笑。

“藏真兄,豈不聞《太平經》有雲:天地大小,無不由道而生者也。道自虛無生一氣,便從一氣生陰陽。男女本從同道生,誰尊誰卑?難不成卿為尊,令堂為卑?”

許靈均想為他鼓掌。

“王庭獻!你!!”蕭藏真“騰”的站起,他的臉從平靜無波到紫漲的茄子也就用了一秒的時間。氣到直呼其名,青筋直跳!

他三歲喪父,是母親一手將他帶大,期間生活清苦,歷盡艱辛,他愛敬母親勝過性命,豈容他人議論高堂。

這一出詭辯!靈均卻看笑了。不但孔子,老子全拉過來鋪墊,還順帶上了人家老母。太調皮了!怎麽辦,這股子“寵妻”的囂張勁,她越看越喜歡!

“不論你如何狡辯,幾百年來,王朝興衰更替,男尊女卑都是倫理正統!”似是蕭氏子弟氣不過,站起來駁斥。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道無親,唯善是與’。既然大’道’無私,那麽它對待世間男女決不會厚此薄彼,而是以眾人平等。”王庭獻此話一出,有抽氣聲,也有叫好聲。緊接著喧嘩聲四起。

許靈均莫名聽得感動,熟悉的觀點,久違的契合,不愧是自己的“發小”。原來她潛意識裏沒有尊卑感竟是出自老莊,並不違和。

儒生們猛翻白眼,以儒學正統自居的王家怎麽生出個這麽個玩意!整日裏癡迷老莊,不務正業!

講堂裏一片混亂,這群博士弟子早忘了最初為何事爭執,已然分為兩派,一為尊儒,一為崇道。

“肅靜!!”博士祭酒忍無可忍,手持戒尺猛叩桌案。

靜了一刻,又有人挺身而出:“學生有異議!”

唉,這樣下去沒完沒了!當事人可不想一直被人當面評頭論足。許靈均不勝其煩,運足底氣,大吼一聲“誰有異議!!”

“同桌”年輕人倒是被她嚇了一跳,頗感神奇的看向她。

她擡起屁股,抻了抻腿,從容不迫站起,又大聲質問一遍,“誰有異議?!”聲音回蕩在大堂,格外有力。那人有點遲疑,但最終還是站了起來,

“在下…”

“不必報名字,我不感興趣。”

看著對方漲紅了臉,許靈均繼續囂張道,“你此刻可敢去勸阻大將軍和陛下收回成命?”

她停頓了三秒,補充道,“閣下即刻就去,靈均在此恭候!”

一瞬間全場開了靜音。對方的臉憋成了醬紫色,遲遲不回應。此去是殺身之禍,他沒那麽傻。他在這裏苦讀多年是為忠君報國,為家族爭光,不是為了一個女子在哪讀書的破事就把命交代出去。

“別做無謂之爭,快坐下!”那人同桌將他拉扯坐下。

諸生無言。

許靈均環顧一周,行至講堂正前方,先對博士施一師生禮,又對堂前眾人盈盈一拜。

“靈均並無與諸位針鋒相對之意。諸位同窗胸懷家國,將來或是帷幄朝堂,為生民立命,或是征戰沙場,為後世開太平!靈均敬佩,羨慕,卻只能一生茍居後宅…世人對女子總是’以物觀之’,’以俗觀之’,殊不知女子也有自己的志向!即使不是宏圖偉志,也請求諸位容下靈均小女子讀書明理的願望!”

說辭冠名堂皇。但其實靈均有那麽一刻也確實有這種豪情壯志。

滿滿的大廳裏靜了一瞬。“容得下!”一半人猛然拍掌叫好,連連點頭,另一半人沈默不語。就是默認了!靈均從容跪回榻席,不卑不亢。

此時,許政領著一眾弟弟正跨入講堂,邊找坐席,邊不明所以察看眾人。

氣氛陡然有點緊張。

許氏權勢如日中天,即使不服也有畏懼。無人願因為意氣之爭和許家兄弟撕破臉皮。

剛才劍拔弩張的爭執消失的無聲無息。

“好,休息半個時辰回來開講。”祭酒適時一錘定音。起身出門休息去了。

“呼!”靈均輕出一口氣,這關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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