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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天上(2月1號,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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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天上(2月1號,周六)

樓下收拾垃圾的回收車發出咚咚咚的吵嚷聲,加文還在沈睡。清醒的我頭腦放空,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時針滴滴答答走過去,我頭一次可以如此心情平靜地看著他。看他精致立體的五官輪廓,臉上一點點調皮的雀斑,特別蓬松亂作一團的頭發,還有很細心修建過的鬢角以及刮的非常幹靜的胡須。他就是擁有這樣的,可以消化任何矛盾的神秘特質。

如果時光可以鐫刻,我希望此時此刻的平靜可以被留存下來。遑論不安和痛苦,我不必糾結是否要向他提問,他也不必因為被我意外撞破秘密而被迫回應。

對不起,我開始默念落淚。

可能是我亂掉的呼吸和翻身去擦拭眼淚的動作驚擾到了他,加文伸著懶腰,他瞇起眼睛,“早上好。”

我的氣息沒有調整好,便沒說話。他把眼睛睜開,又說了一次,“早上好。”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抹眼淚的樣子,便往被子裏縮了縮。他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意識到我的狀態不太對勁,“怎麽了,怎麽不說話。”他支起腦袋,還準備說些什麽。

屏幕上閃現的信息打斷他繼續詢問的企圖,還是那個號碼,“為了我們,再試試吧,我們都清楚,你愛我。”

加文扭頭看我,音色十分緊張。“我,你。”正在他斟酌詞句時,我眼裏那滴盛了半天的淚珠,吧嗒一下滾出來,順著臉頰,穿過頭發,滾到耳後去。加文撓了撓腦袋,盤坐起來,我不想讓他看見我的表情,我也不想看到他是什麽樣子,我只想埋進被子裏。

我可以問問題嗎,問這個人是誰,他們是什麽關系,為什麽發這樣的短信給他。我的愛意這麽明顯,手機屏幕上的語句是那麽的晃眼,此時多問一句都會讓我僅剩的自尊心坍塌,我承擔不起他給出的回答。

“發消息的人是我的前女友。我們已經結束有一段時間了。”隔著被子,加文的語氣平靜至極。

“她曾經陪我度過了人生中很煎熬的階段,也教給我很多東西。她熱愛自由,熱愛音樂,獨立解放。可我在親密關系裏的表現很糟糕,對不起,我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三言兩語,我很難說得清楚。”

“所以,昨天晚上的歌裏那個空靈的聲音,是你的前女友嗎。”我的腦子裏完全斷了線,只能跟著直覺提問。我的問題很多。有些問題我不能問,有些問題我不想問。我慌得很。

“不是的。她沒有參與這些歌曲的制作,事實上,她,”加文有些猶豫,停頓了幾秒之後他接著說,“你知不知道雨夜骷髏樂隊,這是一個在歐洲迷幻音樂圈比較火的小眾樂隊。”

我咬緊自己的牙,當然知道,雨夜骷髏是我最喜歡的樂隊之一。

“我和這個樂隊的主唱交往過。是她教會我如何創作音樂的。在交往的過程中,我們一起創作過很多歌曲。盲是我們分手之後我自己創作的,那時我們基本沒有聯系了。”

雨夜骷髏的主唱萊拉艾奧迪。他的前女友竟然是萊拉艾奧迪。

她十六歲的時候在歐洲歌唱大賽上一戰成名。在短短兩年時間裏,自編自譜自唱的全能專輯《聽我歌唱》一經發布,便銷售一空。我仍然記得,第一次聽到那首天生歌姬裏瘋狂旋繞的優美顫音時,被其所蘊含的巨大的能量所震懾的顫栗感。各大唱片公司都相繼向她伸出橄欖枝,小道消息紛紜,都將她視為未來的巨星。

可萊拉在她自己的社交賬號中,隨之發行了一首單曲,名為《她的國》。這首歌觸碰了遠東國家最為敏感的宗教議題,透露出反戰自由解放的思想。mv裏刻畫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漫天的各色紗巾自由飄揚在沙漠之上,對峙的雙方在將要打鬥時轉而互相親吻,槍炮裏沒有子彈,躺著的人身下沒有鮮血,反而綻放出朵朵盛開的玫瑰。

我當時看不懂這樣的mv,不明白為什麽這首歌將萊拉的流行歌手生涯徹底扼殺。只知道從那之後,她鮮少再在流媒體裏發布創作。再後來,聽說她成立了一個獨立電子樂隊,名為雨夜骷髏,只有線下的小型演奏,以及非常少量的獨立制作的專輯。

要知道,這些專輯,我都有。甚至還有一張帶有萊拉簽名的新專輯,此時此刻正在從柏林寄過來的途中。

“萊拉艾奧迪。”我用幾乎陳述句的口氣問他。加文點點頭,“你知道她。”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全身都有針刺一般。

我當然知道她,我熟悉雨夜骷髏的每一首歌,甚至每一句歌詞。伴隨著加文對雨夜骷髏簡單的介紹,我重新開始打量眼前的這個人。那些曲目旋律與歌詞意義的閃回似乎無比貼切了。

她唱過,在黑色的雨夜裏,一遍又一遍吻過茶綠色的雙眸,每一次觸碰,都像新生的孩童與入墓的死亡;

她唱過,天使跌落了會受傷,羽毛掉在車上,在教堂,在山頂,在海灘,在洗禮之間,在屠宰之後,殘破的世界上,全是碎玻璃,他會光著腳帶她穿過惡魔的獵場;

她唱過,混沌出現,秩序崩壞,牛奶會在木頭上汩汩流出,昆蟲可與鯨魚一同吟唱,太陽成空,萬丈光芒,她和他會被□□地,困在浴缸;

她唱過,帝王曾經弄壞過她的床。

那些讓人想入非非地意象,她的歌曲裏那個象征著美與愛的阿芙羅狄忒,被歌迷們津津樂道,被萊拉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人,原來就是加文。

我和加文相識一場,原是這麽空妄的一場狂歡。我叩問自己,他對我那宿命般的吸引力,會不會只是浮想對我的催眠。

我必須扼殺住我貪婪的想象。

我的思緒被加文的陳述拉回這個房間裏來。“我聽過她的歌。”為了遏制自己的哭泣,盡量隱藏當下的情緒,我憋著氣。後續的幾分鐘裏是比我憋氣還讓人窒息的安靜。

等我拉開被子,靠著坐在墻角。一直默不作聲,低著頭的加文突然沖過來,把我逼在墻角裏,我的身體對他低沈的氣息反應強烈,我的退縮和垂眸與這份臨時起意的怒氣湊出幹柴烈火,直到熊熊燒灼,他開口說,“和我做做試試。”

浴缸,屠宰,雨夜,新生與惡魔的獵場,那些旋律此刻在我的腦海裏啃噬著我的理智,在他的唇越靠越近的時候,我終於說出了口,“我從來沒有。”

他轉而與我額頭抵住,鼻頭蹭著,深吸一口氣,控制著自己的力量和動作,“沒有什麽。”

我的手放在他的肩頭,緩慢地,痛苦地,將他推開,“親吻過。”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驚訝與疑惑在眼中一閃而過。“不會吧,”他下意識開口後又覺得話說的過分,“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這麽漂亮,二十多歲。你之前沒有談過戀愛嗎?”

我搖頭,“我有過一個前男友。”“那你和前男友就沒有親吻嗎。”“沒有。”

“為什麽?為什麽談戀愛就一定要親吻,就一定要□□。”

加文整個人傻頓住,“我的意思是,愛的本質,難道不就是相互取悅嗎,難道不就是感官上的歡愉嗎?”他說完之後又覺得詞不達意,連忙糾正,“不是,我的意思是說,除了互相的欣賞和支持,親吻和□□是最能表達愛慕的互相取悅的方式。”

加文的眼裏此刻的疑惑太直白了,像是刀子刺過來,不管他用多麽溫柔的口吻,意圖把自己的陳述解釋得多樸素不含惡意,他的身體反應很明顯地背我而去。

此刻的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對他而言,我是一個不合邏輯的怪胎嗎,是一個麻木愚鈍,沒有任何經驗的白癡嗎。我那可憐的人生裏單調乏味的體驗,對於萬千妙物的無知和那卑微的自尊終於裸露出來,哪怕我心底裏無限渴望著更進一步,我也只能本能地開始防禦,而對我真正感興趣了解的加文的過去閉口不提。

我強撐著搬出邏輯,答道,“愛,對我來說,和歡不歡愉毫無關系。

我身邊有很多人,我愛他們,但不得不遠離他們,我和他們之間不存在取悅的關系,靠得近,對我的這些愛人來說,除了傷害,就是悲哀。所以歡愉對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

喜歡是另外一件事,是我的寶貝。喜歡對我來說,比愛重要的多。加文,我愛過很多人,我也正在愛著很多人,但我喜歡的人卻只有一個,你懂嗎。”

加文的眼裏如同鉆石一般閃耀,他垂眸,“對不起,你的第一次對你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不是的,我不能承認,加文現在的反應是持續地對陰影裏的我那自尊心的挑戰。你看不出來嗎,我在抵著自己的嫉妒和欲望狡辯。我無法給你的原因是,我嫉妒你和萊拉,並卑怯地害怕我無法滿足你。

我還是一張白紙,而你已經擁有過很多個世界了。白丁怎麽可能在一個從來沒有涉及過的戰役裏獲勝呢。撒謊的開始便是,繼續撒謊,直到整個謊言被編織合理,成一面正義的可以用來審判的旗幟。

“對於我來說,第一次做很重要,但也可以完全不重要。”

“當然,當然,你的身體由你決定。我只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他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巴,“我是說,天吶,你會怎麽看我。”

他用手蒙住頭,不知所措地補充,“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和萊拉之前是在一段開放式關系裏。”

他撤離開我的註視,再堅定地看回我,“你真的很特別。”

“你們之前在一段開放式關系裏?”

他無可奈何地點頭,“是的,萊拉她是一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沒有固定伴侶,並且一直和她的伴侶們處在開放式關系裏。”

我很好奇,“為什麽呢,為什麽不要固定的伴侶呢。”

加文嘆了一口氣,“我並不認可她的想法,我只是當時愛著萊拉。讓我問你,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忠誠呢。”

“因為,人類的天性是那麽自私,在短暫的人生裏,以婚姻的形式去收獲一個寶貴的永恒的守護和承諾,來試圖證明轉瞬即逝的愛情的感覺可以長長久久。這樣的行為,這樣的承諾,難道不可愛嗎?”

他的嘴角抽動了動,很明顯被我悲觀透頂又充滿憧憬的回覆驚到了,“萊拉不是這樣想的,她不止一次告訴過我,排他的自私的感情是虛假的,利用排他性獲得的承諾都是短暫的假象。在我身邊時,她即屬於我,在他人身邊時,她便屬於其他人。而我,我需要戰勝自己天性裏的軟弱。

我太軟弱了。

是我的軟弱讓我無法接受她對別人產生的愛意。誠實地表達出自己的感覺,才是真正信守相愛的諾言。她會愛上不同的人,而我在阻止她成為最真實的她。”

加文面帶微笑著,在我眼前無聲地落淚。他的淚水是這麽悲傷,我接不住。

我覺得我失敗了,我無法戰勝他的回憶,以及萊拉在他心中的力量。其實,聽到萊拉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已經落荒而逃。加文喜歡的是藏在世界裏的星星,絕不會是我這樣的平凡人。普通人再怎麽努力,怎麽可以與星星的光芒媲美呢。

“我很感謝她曾經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但我太糟糕了,我無法接受最真實的她。”

“你知道嗎,加文,人類的記憶和感情相關。你說過的,你喜愛體驗這個世界,你愛這個世界的混沌,愛他的覆雜,愛他的多樣性。萊拉曾給你帶來了所有,濃烈的,濃郁的,濃稠的感覺不是嗎。

她曾經幫助你打開一個嶄新的視角,讓你能重新觀察和思考這個世界,我很為你感到開心,為你驕傲。伴隨著那些情感,你如此這般理解她,感激她,記得她。”

“你覺得我是一個虛偽的軟弱的人嗎。”

我搖搖頭。即使我的心裏好像突然碎掉了,眼淚已經滿掛在了臉上,我依然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加文,一個人想的,做的,說的如果都一致,那就是一個能立住的人,堅強的人。如果他想的和說的不一樣,便是謊言,如果他說的和做的不一樣,便是虛假,如果他做的和想的不一樣,便會陷入矛盾的境地。

即使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提議,但是你把你腦袋裏想的東西誠實的告訴了我,也十分尊重我的回覆,這便是一致。在我看來,你是一個勇敢的,真誠的人。”

腦袋裏劈裏啪啦聲聲作響,不間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我不知道我的世界裏在發生什麽,我的原則被擊碎了。

我無比渴望回到一個月前擦身而過簡單問好的時候,或是幾天前暧昧升溫他幾乎要吻我的時候,那時我還可以瘋狂而又不需要忌憚任何背景的傾訴表述自我。我懷念我們兩個人只是看著對方安安靜靜什麽都不說的時間,我心底那些嫉妒的海藻發了瘋地在長高。

我不希望他發現或者攪動那片我的沈寂的邪惡的黑暗的深海,我也不希望他的世界中曾經有過類似的深海,我頭一次對深海裏痛苦的思潮望而卻步,我的嫉妒和卑劣開始從肚子裏冒進到腦子裏。

我希望每一天同他都可以膚淺的寒暄,因為酸檸檬,甜草莓,苦咖啡產生一些可有可無的對話,我最不希望的是,曾經有人來到過他的深海中。

如果有,我希望那裏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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