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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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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宋清如火了,準確來說她被網暴了。

在網上,她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人人都可唾一口唾沫。

林簡點進早已在熱搜登頂的視頻,視頻裏的人被打上碼,但依稀還能從身軀上看出她是一個女孩,女孩蜷縮在角落被幾個男人一下下扇著巴掌,男人把她擡起扔進垃圾桶,昭告著她是一團骯臟的垃圾。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悠閑地打著游戲,難得看看這團垃圾有多可笑,她趾高氣揚,她居高臨下。

她是宋清如,那個始作俑者。

評論裏清一色的唾罵和拒絕校園暴力。

林簡靠在陸常年的副駕駛上,揉著太陽穴,身心疲憊。宋清如校園霸淩,是不爭的事實。她高中幹的那些齷齪事林簡或多或少知道,宋清如從未親自動手,她只要看不慣誰,她就勾勾手指,總有人為她解決。

因為她有權有勢,並且從未動手,所以出了事,總能撇得一幹二凈。

從前林簡只讀聖賢書,所有八卦都從俞楠那來。如今見到這樣觸目驚心的畫面,林簡開始反問自己,是否還有繼續治療宋清如的必要。

林簡撐臉,看向一旁專心開車的陸常年。

“陸常年,你知道宋清如嗎?”

男人頷首。“嗯,我知道。”

想當初,林簡可是扇了宋清如一巴掌,按照宋清如的狠性定不肯善罷甘休。怎麽著也會像視頻裏那樣,或者更狠。誰都知道姜詢是宋清如的寶貝,而那寶貝總往林簡那跑,宋清如應該會扒了林簡的皮啊。

算算那段日子,陸常年那偷窺狂到處搜她資料,應該也有些耳目。

“你是不是,幫我攔了宋清如,在暗中偷偷保護我。”

陸常年頷首,他每次等著林簡放學,帶著蔣文潮跑巷口,硬說那的黃燜雞人間絕味,流連忘返。

兩個抽著煙的混混跟在那時瘦小的林簡身後,蔣文潮那小子倒還真是有眼力見,沒等陸常年發話,一眼看出那兩個混混欲圖謀不軌。

那時正直熱血,一身浩氣,見幾人要上前,蔣文潮一腳把排頭踹進深巷,陸常年緊跟其後,鎖著後頭的喉。

對付兩人,足以。

“你小子算是倒黴,今天碰見你爺爺我了。”蔣文潮騎在那人身上,見那人扭動,蔣文潮重重錘了一拳他的脖頸,死按著他的頭,“瘦得跟猴一樣,還想尾隨人家小姑娘。”

“陸常年,你說我們為民除害能加學分嗎。”蔣文潮擦了把鼻涕,咧著嘴笑呵呵問。

“你去上報一下,說不定就通融給批了。”陸常年扯住剛從旁邊撿的狗鏈子,栓在混混的頭上,起身擦手,準備報警。

急著看戲的宋清如從轉角處走出,結果畫面出人意料,她驚愕地看了兩人一眼準備逃走,脖間突然一緊,她被陸常年一手抓住後頸,攔在墻角。

“你,你幹什麽。”一向張揚跋扈慣了的宋清如,第一次吃了癟。

陸常年生得挺拔,他居高臨下,像視螻蟻般,掐著宋清如的脖子。

喉嚨像被一根根針紮著,她伸手反抗,但力量懸殊,她就是螻蟻,下一刻便要被踩死。

他眼眸森寒,低聲慢語,卻字字如撒旦。

“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動林簡,她要是在你這少了一根頭發,我陸常年有一萬種方式弄死你。”

他松開手,指關節響動,宋清如身子下滑,她渾身顫抖,大口地呼吸空氣。

陸常年俯視癱在地上的宋清如,他身後是燒得血紅的晚霞。宋清如覺得這就是一匹狼,一個瘋子。

他的黑影遮住天邊的光,讓人喘不過氣來。“回去問問你爹,問問你外公,陸常年是誰。”陸常年真怕宋清如是個蠢貨。

蔣文潮扯著陸常年的胳膊往後拉,“過了,過了,哥。她還是個孩子。”

他覺得,今日的陸常年一反常態,瘋狂,沒有理智。

陸常年拎起地上的包,手背上還有剛剛用力擦過墻壁留下的血印,他拍了下蔣文潮的肩,往前走。

“孩子從不是擋箭牌,還有你看她多大了還孩子。”

陸常年拉回思緒,林簡好端端坐在他的身邊,他抽出手拂著她的後腦勺。

“就是教育了她一頓,讓她以後別再欺負人了。”

林簡推回陸常年的手,“專心開車。”

“其實這些天,我接待了一個病人,就是宋清如,陸常年,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你若穿上白褂,她就算十惡不赦,她也都是你的病人。”陸常年手扶方向盤,他今日戴著眼鏡,像是個教師。

紅燈前,陸常年剎車,轉頭看向林簡,眼瞳深瞇,“但私下裏,你就算扇她十個巴掌,我也替你拍手叫好。”

林簡沒能等來宋清如的下一次咨詢,她在買菜的過程中被人識出,面對無止境的唾罵,她情急之下逃跑,卻不慎從樓梯上摔下來。

宋清如流產了,滿地的血,胎兒已經六個月大,成形的胎兒,宋清如怕是要去鬼門關走一遭了。

兩天後,林簡再次得到的消息是宋清如被搶救回來,現已清醒,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天臺。

那日的天是黑沈沈的,警笛與救護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刺耳至極。

十八樓下,是一大片人,有勸導的,有嘲諷的。

那天的風很大,宋清如站在高樓上,如一片枯葉。

“姐你真的要過去嗎,那個病人就是罪有應得。”

“你閉嘴,她是我的病人,我就得救她。”

林簡氣喘籲籲跑到天臺,風忽地吹散她的烏發,消防員攔住欲要上前的林簡。

林簡扯住白大褂上印有林簡二字的標簽,指著它,急迫道,“我是她的心理醫生,你讓我過去勸她。”

宋清如站在欄桿外的臺階上搖搖欲墜,寬大的病號服套在她骨瘦如柴的身軀上,她比之前更瘦了,臉如黃臘,發絲飛揚,她已不似個正常人。

林簡小心翼翼走去,生怕觸動她。

宋清如眼睛微瞇,發絲沾著淚水粘在她紅腫的眼皮上。

“宋清如,我們能好好談談麽。”

她咧嘴慘笑,幹裂的嘴唇冒出血珠。

“還有什麽好談的,你和他們一樣都認為我霸淩別人,他們無止境地謾罵我,甚至說我爸活該不要我,他們說我媽死得好,說我就該跟我媽一樣死去。他們扒出我家地址,在房門上潑狗血,我的房東把我趕出去,那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房子,我流浪在大街,受盡唾罵,現在連我滿心歡喜期待了數月的孩子也沒了,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啊。林簡,你和他們一樣,你也不信我。”

林簡下意識喊道,“我信你。”她確實很多都是道聽途說,她開始質疑自己,質疑自己的所聽所聞,可是那條視頻又該作何解釋。

林簡選擇信宋清如一次,她再次伸手堅定道,“我信你。”

宋清如有所感動,她楞在那,笑容收去,一動不動,只是一個勁地哭。

淚糊了視線,等她再次睜眼,林簡已站在身前,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堅定地看著她,重覆著“我相信你。”林簡手指摩挲著宋清如的手背,宋清如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其實林簡也是,她一直在自我克制。

“宋清如,我信你,我是你心理醫生也是你的朋友,你可以把所有不開心的都告訴我。”

“朋友?”

“對,朋友。”林簡毫不猶豫道。

宋清如抽泣著,她低頭,眼淚一下下掉在地上,“那兩人就是我平時用來撐場面的,我從來都只是嚇唬別人,我宋清如也不是十惡不赦什麽都不分的霸淩者,我宋清如有我自己的驕傲,我嚇唬的都是在背後說我壞話的賤人,除了你林簡,我對不起你,我是真的對不起你,我被對姜詢的愛迷暈了頭,幹了喪盡天良的事在背後傳你的壞話,可我也只是對不起你一個人。”

“視頻裏的那個人,她就是活該,她就是個垃圾。”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尖銳刺耳,像刀片刮擦著鐵銹。

“什麽呀,這還死性不改。”

“她怎麽說得出來的,這種人還是早死的好。”

“就是個校園霸淩者,死有餘辜。”

“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浪費我時間。”

“這種就是浪費國家的口糧,早死的好。”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耳邊雜音亂舞,如阿毗地獄,撒旦探出腦袋,不停招手。

宋清如抿嘴,她對這世界最後一笑,林簡覺得手中刺痛,淚水濺在她的手心。

“林簡,對不起,林簡,謝謝你。”

她昂頭,以一副張揚的姿態,縱身一躍,只留天邊一白。

笛鳴呼嘯,狂風四起。

林簡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整個人麻木,手依舊伸到欄桿外,仿佛能拽住生命,她一動不動站在那,直到天邊下起了小雨,小陳撐傘擋住了一片雨。

四周靜寂,十八樓下一片熱鬧,十八樓上鳥飛絕。

林簡卷指,掌心如螞蟻蝕咬,她轉頭,眸光森寒。

“你為什麽要讓宋清如去死。”林簡定定地看著他,試圖透過他的眼睛看看他的心,她漸漸看不透這個喊她姐的男孩了。

“我是否該問,你為什麽那天要往心理室放百合花,你想害宋清如流產是麽。”

“姐,宋清如她就是活該啊。”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驟大的眼珠子死死盯著林簡。

“姐,該回去了,不然待會雨大了,風一吹,淋濕了你該怎麽辦啊。”陳祁伸手,觸碰林簡飛揚的發絲。

林簡轉身,發絲從指縫間抽過,陳祁低笑,他撐著黑傘緊跟其後,不顧林簡厭惡的眼神。

林簡坐在辦公室裏,反覆觀看那條登頂熱搜的視頻,屋外狂風大作。

屋內悶熱,林簡的背後起了一層薄汗,手指自宋清如跳樓的那一刻起,顫到現在,打字都不利索,總是打錯刪去重來,反反覆覆。

“原來,你這麽喜歡這個視頻啊。”

陳祁捧著一盆仙人球進來,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對面,笑臉盈盈地盯著她,頓時背後的薄汗發涼。

“你怎麽不敲門。”林簡皺眉。

“可是,你以前也沒讓我敲門啊,姐,你是在怪我嗎。”

“對。”林簡斬釘截鐵道,她把視線移到電腦,絲毫不顧陳祁。

陳祁聳肩,訕訕無趣。他在林簡桌前游蕩,突然,他雙瞳發亮,低頭笑著將雙掌合在仙人球上,扣指,捏緊,揉搓。

血珠滴在林簡的潔白的大褂上,林簡擡頭便見一雙血肉模糊的手,□□間紮著一根根刺。

“姐,你這下就不怪我了吧。”

神經病。

林簡起身,她瞥見桌上的沾著血的盆栽,搖頭。

遇見個瘋子,真是倒黴。

她自是不能跟瘋子較勁,她把他的袖子挽上去,拖著他把他帶給四樓的醫護人員。

他倒是乖順,不吵不鬧,毫無反抗。

一見著人群,陳祁便一副正常皮囊,與護士長笑,打趣自己不小心摔得狗啃泥。

他扭頭看向林簡,“還是林醫生心善,願意扶我過來,是吧,姐。”

林簡不語,她只註意著陳祁手臂上的那道疤。

“姐?”陳祁瞇著眼,笑著看她。

林簡擡頭,頷首。

“我先有事,就先走了。”林簡與處理傷口的護士道別,她回到心理室,關上門匆忙跑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點著鼠標的手指在顫抖。

林簡咬著嘴唇,截圖,放大。

她呼吸急促,腿有些軟,於是索性癱在椅子上。

或許視頻裏的那個人,不是一個女生,或許那是一個瘦小的男生,或許他是陳祁。

林簡截下視頻裏的校服,在網上搜索,安市境內,唯一一所匹配上的是四中。

宋清如的骨灰盒沒有人領,網上依舊是對她的唾罵。

宋清如並沒有因死而解脫,人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她的父親已此為恥,徹底斷絕了與她的父女關系。

這世上還有人再信她麽,林簡承認宋清如說得沒錯,天臺上那是形勢所迫,她急著救她才一口說信。

林簡看窗外許久,她決定信宋清如。

宋清如的骨灰最終是林簡領下的。

那日陸常年陪她來到陵園,林簡俯身擦拭著墓碑,遺照上的宋清如盡管灰白也擋不住她眼裏的鋒芒。

“宋清如,我不是一個善於釋懷的人,所以我從來沒有原諒過你。”林簡凝望著照片上的人,把心掏出來毫無掩飾道。

她閉目仰天,今天的風不似那日狂烈,但風平浪靜之下隱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但,作為你的醫生,我決定信你,給你一個公道。”

林簡轉身,回眸間,姜詢正站在松樹下遠遠地看著他們。

對上林簡的視線後他慌忙低頭,拽著手中的花不知所措。

林簡拍了拍陸常年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多想,她想跟姜詢好好聊聊。

陸常年點頭,“我陪你。”

“好。”

林簡挽著他的手臂,向松樹走去。樹後的人躊躇了會,還是上前。

姜詢滄桑了些許,胡渣清晰可見,但他還是一席正裝,微笑著向林簡點頭,他看了眼旁邊的陸常年,手心出汗,但依舊笑道:“這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未婚夫。”

陸常年向他點頭,伸出掌,禮貌問好。

“你好,我是陸常年,是林簡的未婚夫。”

姜詢猶豫片刻握上去,“你好,我叫姜詢”

林簡瞥向姜詢懷中的菊花,“你是來看宋清如的吧。”

林簡實在不喜歡姜詢,懦弱無能,優柔寡斷。

更討厭他背後虛偽的家族,宋家鼎盛時想方設法讓兩人成婚,宋家沒落時,棄宋清如為破履。

“是的,她總歸當了我十八年的妹妹,盡管後來鬧得不愉快,但感情還是永在的。”姜詢望著手中的菊花沈思,惋惜往事。

“姜詢,那你覺得宋清如是個怎麽樣的人。”

“她從小被家裏寵著長大,性子嬌氣跋扈了點。”姜詢嘆氣,其中也有自己的緣故,平時嬌縱了她,如果當初自己對她嚴厲些,管教得多一些,說不定宋清如就不會死。

姜詢擡頭,他目光微閃,“但是,她是不會動手打人,除非那人真的惹到了她。”

“那你相信宋清如麽。”林簡盯著姜詢的眼睛,在宋清如的墳前,如果她知道自己愛了一生的人都沒一個仇敵信任自己,她得多可悲。

“可是那個視頻,是斬釘截鐵的事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宋清如為何那樣,她平日裏目中無人,但實在不會去這樣霸淩別人。”

姜詢猶豫不定,他不敢下結論,他若信宋清如,社會的輿論會把他壓得喘不過氣的。

林簡嘆氣,“姜詢,你有認識六中的人麽。”

“先前競賽是認識一個,但是這麽多年了,不怎麽聯系了。怎麽了,林簡”

“你幫我聯系一下。”林簡推算年份,擡頭道:“就問六中14屆有沒有一個叫陳磊的人,隱秘些,不要打草驚蛇。”

“這事有蹊蹺,如果你還當宋清如是你的妹妹,如果你們還有點曾經的感情,那你就幫一下宋清如,還有你那枉死的孩子。”林簡在最後幾字上頓音,她轉身挽上陸常年的手臂,往山下走去。

天地霧蒙,姜詢望著遠去是身影駐足許久,他思考片刻,把白菊放在碑前,還有宋清如愛吃的膩的發慌的蛋糕。

姜詢消息查得倒是快,陳磊果然是六中14屆的學生,在校期間還是跟現在一樣正常得很。

除了他的母親是精神病人,其他並無可循的地方。

他母親早早便死了,家中只留陳磊一個人,守著老房子,聽著確實可憐。

林簡收到陳磊高中時的學生照,更驗證了自己的猜想,陳磊生得瘦弱,稚嫩的臉蛋,青春裏另類的長發,怎麽看都像是一個女生。

“姐,我聽說最近有人在查我,我猜應該是你吧。”陳磊不知何時又出現在桌前,笑瞇瞇盯著林簡,恍若幽靈。

“我說過,進來要敲門。”林簡蹙眉。

“姐又生我氣了?”陳磊俯身,玩弄著花骨朵,他掌上綁著繃帶,與紅艷的玫瑰形成鮮明的對比。

林簡懶得顧他,忙著手中的活。想隨口把他大發掉,“我說過,心理室不要擺太艷的花,會影響患者心情的。”

“姐,這是送給你的,又不是送給患者的。”陳磊取下一朵鮮紅的玫瑰,小心翼翼擺在林簡面前。

林簡停下筆,轉頭看他,“我不喜歡玫瑰。”

他一臉無辜,人畜無害,仿佛是林簡欺負他去了。

林簡不想跟他有過多爭吵,直覺讓她覺得陳磊遺傳了他的母親,或者年幼時受他母親的影響。

他的精神心態明顯不太正常。

“你那道疤怎麽來的。”

“你說哪一道啊。”

陳磊挽起兩只胳膊,一只胳膊上,是林簡先前看到的傷疤,與視頻裏的極為相似。

還有一只胳膊上,觸目驚心,密密麻麻一道道劃痕,仿佛被荊棘纏繞過。

林簡細看,有舊的有新的,他不斷把舊日的血痂扯去,潰爛半只手臂。

他雙目猩紅,眼中泛淚,他盯著林簡,笑著說,“你還是心疼我的,是麽。”

林簡只覺得悲哀,從前是她疏忽了。她從來覺得陳磊是個陽光明媚的孩子,卻不曾想他病態到了如此地步。

“你要是還肯聽我的話,就去把傷口處理了,別再做傷害自己的事了。”

兩人相視許久,陳磊點頭。“姐說的我當然聽。”

他起身朝門口走去,掩門前,他回眸,目光深沈,“玫瑰的刺我都一根根拔掉了,他永遠不會傷到你。”

既然陳磊已知曉林簡在查他,所以林簡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了陳磊的家。

夜晚,小巷的燈忽閃忽明,廣告貼滿了整面墻,突現的人臉嚇得姜詢一下子蹲在地上。

手撐到青苔上,黑暗裏濕漉漉的感覺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林簡用手機燈光照到那張人臉,她看著蹲在地上顫抖的姜詢,嘆氣。

“不過是洗發水廣告而已。”林簡又照了照那面墻上的明星,“可以起來了,你手上的就是青苔,我們趕時間。”

姜詢擡手盯著手上的泥濘,皺眉。

陸常年在前方探路,燈光照到門牌號,他搖晃著銹跡斑斑的鎖。

“就是這了。”

林簡上前走去,姜詢扶著墻,仿徨道。

“我們真的要這樣闖入別人家麽,這有辱斯文吧。”

“你怎麽不覺得你酒後失性有辱斯文,別跟我講你喝醉了,你分明就是看見宋清如把持不住自己。”

林簡俯身研究手中的鐵鎖,她從口袋裏取出回形針,扳直,插入鎖孔,沿著鎖孔壁,對鎖芯用力,最後轉動扳手。

姜詢張嘴,不可思議地看著林簡,他沒想到一直想保護的小白花,竟然還會撬鎖,這不是小偷的勾當麽。

林簡嗤笑,小時候跟村裏的偷學的,撬了好幾把鎖,純鬧著玩,不偷,直到後來被逮到,被母親打得屁股開花,痛了好幾天。

她從不是什麽小白花。

她起身,拍去手中的鐵銹渣,腳一提,門便被推開。

林簡擡眉,示意兩人進去。

暗淡的燈光下,陳舊的家具堆雜了一屋,光驚到了老鼠,往雜亂的箱子裏鉆。

姜詢被嚇得面色發白,牙齒哆哆嗦嗦才吐出一句,“我的天。”

林簡推開小隔間的門,泛紅的光一閃一閃,褐色長條圍了一面墻。

“這什麽年代了,還用膠片。”姜詢伸手去碰,他努力湊近已洗出來的幾張,瞇著眼看。

“這這這,這是虐貓。”他轉頭看向手握碟片的林簡,她聞聲取下照片。

照片上一只貓頭頸分離,一雙圓瞳死死盯著鏡頭。

另外幾張照片也是,一張比一張慘,一張比一張血腥。

“這簡直慘無人寰,我要錄下來,舉報他。”姜詢大學的時候是動物保護組織協會的,對此行為自是憤怒萬分。

林簡心又沈了一點,外表陽光的陳祁,內心竟陰暗到要靠虐貓發洩。

她已經完全不認識這個弟弟了。

林簡盯著桌上標著數字的光盤,取出數字1,保存最好的一張。

日期,六年前的?

林簡眼中微閃,試著將它放入機頂盒,畫面糊一下,緊接著是一只毛色蹭亮的貓,它尾巴打著圈,頭一下下蹭著視頻裏一只白凈的手。

——它的頸毛和尾毛飄逸,仿若一只精靈,那是我見過最美的貓。

陳祁是這麽描述它的。

畫面一切都是那麽多溫馨,少年與貓,歲月靜好。

姜詢盯著視頻許久,他皺眉回想,眼睛一亮,指著視頻裏的貓道。

“這是宋清如的貓,是尾尾,純挪威森林貓。我記得,你看這只貓上面的項圈,是純銀的,上面還鑲著鉆。這是宋清如媽媽從歐洲帶回來的,宋清如花四萬塊買一只貓,花一萬給它買項圈,我當時還教導過她不要那麽奢侈,我記得很清楚,這就是宋清如的貓,尾尾。”

畫面一轉,陳祁用鋼絲勒住尾尾的脖子,貓一下子尖叫,爪子不斷撲騰,少年的手一道道劃痕,血珠滴在貓白色的毛上。

“乖乖,馬上就好了。”少年好聽的聲音如撒旦低嚀。

貓終於不再撲騰,軟塌塌地躺在陳祁的手臂上,陳祁取出刀片,從貓的腹部開始,撕開皮毛,剝出一張粗劣的皮。

姜詢被嚇壞了,癱在凳子上,他又驚然坐起,他怕那個惡魔在凳子上殺生,這上面還有那個惡魔的氣息。

“這就是個畜牲。”姜詢聲音尖利。

林簡皺眉,她覺得這個背景太過眼熟,她切出存在手機裏的視頻,放大細看。

這背後的垃圾桶,與視頻裏的,分明是一樣的。

時間對上了,地點也對上了,陳祁與宋清如的淵源或許便是如光盤裏那樣

林簡關掉電視,尋望著整個屋子,陰沈沈,潮濕雜亂,讓人喘不過氣來。

陸常年站在雜亂中,電筒光打在墻壁上,他直直盯著那面骯臟發灰的墻,沈思。

林簡走過去,挽上他的胳膊,見他臉色凝重,林簡轉頭看向那面墻問。

“怎麽了。”

“你覺得墻上那團汙漬像什麽。”

姜詢不敢一人呆在角落,他湊過來看著兩人對著一面墻出神,疑惑不解。

“可能剛下過雨,積水了吧。”姜詢上前,摸了把墻,嫌臟又趕緊拍手。

林簡屏氣凝神,縱使她解刨過數不清多少次的大體老師,但此刻依舊背後森森發寒。

陸常年蘸取墻上滲出來的液體,手指揉搓,在鼻尖細聞。

“是屍油。”

姜詢驚愕,手指在紙巾上瘋狂揉搓,他紅著眼哆嗦,“你別胡說八道啊。”

陸常年不語,他湊耳扣墻,俯身在雜物裏拿了把鋼鐵物質的器具,往墻上鑿去。

墻壁脫落,墻灰在潮濕的空氣裏嗆人,林簡掩鼻,空氣裏還有股刺痛鼻心的惡臭味。

陸常年不斷鑿,直到露出一個洞,他喘氣,擦拭額頭的汗。

殘破的墻,黑空的洞,電筒照去,一只混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眾人。

姜詢瞳孔放大,驚慌失措。他尖叫一下子跳到後面,嘴裏喃喃著殺人了。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這一晚是他二十多年來最驚恐的一晚,他扔下手裏的紙巾,恨不得把手指搓掉一層皮。

他張口結舌地看著兩人圍在那具屍體前不知在說著什麽,都是瘋子,姜詢不想再呆在這裏,他拔腿便跑。

林簡轉身時,他已經無影無蹤。

墻是空的,陸常年順著眼球,剝落這部分的水泥墻,一張已經高度腐蝕的人臉重現人間。

從她若隱若現,陷在皮膚裏的根根發絲可得,是一個女性。

“或許你這位弟弟殺人了,林簡,我們該報警。”陸常年依舊那麽從容冷靜,在這個森寒的屋子內裏給予了一展明燈。

林簡頷首,她轉頭不忍去看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她看向大敞的門口,她急需新鮮的空氣,這裏太過混濁,太過惡心,她覺得她的大腦脹痛至極。

身後傳來一陣沈悶的聲響,林簡艱難回首,陸常年單膝跪地,手無力地撐在地上,手背青筋暴起,額頭至下顎不斷流淌著汗。

林簡嗓子沙啞,努力拼湊出一個“陸常年。”

林簡用盡全身力氣撲過去,手掌劃過碎墻渣,頓時鮮血淋漓。

“陸常年。”林簡緊緊拽住他的衣袖。

“我們怕是中毒了。”陸常年喘氣,他倒在墻邊放下滑,指甲陷入墻,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靠近屍體最久,他中毒最深,他用最後一絲力氣讓林簡走。

可是林簡哪能離開,她早已如一灘軟泥趴在地上,白色的衣服全是灰色的印痕。

天地霎亮,火光明晃,雜物著火焰滋滋作響,火躍上梁子,躍上整座房子。

林簡的臉貼在滾燙的地板上,眼簾裏映出跳動的火焰,和一雙鞋子。

臉被擡起,她天地一旋,伸手拽不住那一邊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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