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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伊人攜恨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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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伊人攜恨歸(2)

不知多久過後,還是納蘭誠再次打破了黑暗中的平靜。

“那個人,他就是嚴磬,如果你想去找他報仇,隨時都可以去。他說,他會等你。”

無論裝做多麽不在意,已經發生的事,沒有人能夠永遠回避。納蘭誠和宋桑都不是會回避的人,所以,納蘭誠還是選擇了打破沈默。

“我殺了他,會怎麽樣?”

如果是千年之前,姐姐從城樓跳下的那一刻,宋桑絕不會問出這樣的話。

如果是沒有遇到納蘭誠之前,宋桑先找到了嚴磬,她也絕不會問任何人這樣的話。

然而,偏偏在現在,偏偏經過了青鳥橋的事情之後,偏偏嚴磬是由納蘭誠找出來的,經歷過這些事情後,宋桑忽然不確定了,嚴磬的事在不知不覺中似乎已不僅僅是與她有關的事了,她現在很想知道納蘭誠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

“我不知道。”

納蘭誠並沒有遲疑,也沒有再次回避。

“可如果你都不知道,那又有誰會知道?納蘭誠,你是不是……”“對嚴磬做了什麽”,短短七個字,就縈繞在宋桑齒間,但宋桑偏偏卻還是沒有問出口。納蘭誠並不知道,從青鳥橋回到家的那段路程,宋桑雖然覺得非常漫長,也非常難熬,但她也意外地想起了被她忽略的事。

在青鳥橋時,納蘭誠的臉色很蒼白。

身為鬼王,受百鬼尊奉。

有誰敢觸鬼王之逆鱗?

又有誰能讓鬼王變成那個樣子?

在那個時候,宋桑幾乎就已確定,納蘭誠有事瞞了她。

“我很好。”只三個字,不輕不重的語氣,既沒刻意強調,也沒輕輕放下。

話外之意,宋桑當然懂。

更何況,他們仍然看著對方的眼睛,始終都沒有移開。

那個,在黑暗中,在她眼中都依舊燦爛如昔,閃亮如昔的人。

“納蘭誠,我要睡了。”

宋桑在心中不停地輕喚著他的名字,忽然一陣羞赧湧起,她下意識將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後迅速轉過了臉。

納蘭誠見狀,先是一怔,而後不由舒展地大笑了起來,“好,你睡吧。”

故意沒說他會不會離開,也故意沒說他什麽時候會離開。

而聽到納蘭誠久違明媚笑聲的宋桑,心裏不由嘀咕,“還真是很久沒聽到他笑得這麽舒展了……”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納蘭誠剛才的話,也沒意識到納蘭誠的話外之意。

那一夜,宋桑睡得很安心。

那一夜,納蘭誠在宋桑家中陪了她幾乎一整夜,清晨才離開。

葉慕從宋桑家中離開後,便徑直返回了豐都。與他一起返回的,還有沈昀。

淩嫵守在登仙橋,始終沒有離開。

因而,在深沈的夤夜時分,註意到城市西方出現異常的人,只有留守沈昀家中的嚴磬。然而,他雖然註意到了夜色下的異常,卻並不知道他們的最終目的針對的是他,所以,不久後,當他重新見到那個人時,他除了覺得不可置信,更覺得冥冥之中,果然報應不爽。他沒想到能夠再見到宋珺,但他們卻在千年之後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再度重逢了。

在萬籟俱寂的這個冬日夜晚,沒有人再關註林氏兄妹,也沒有人再去阻止林小笙,林小笙終於完成了她長達千年的報恩——她以豐都禁術放逐了屬於她的靈魂,將她身體的主宰權交給了宋珺。林小笙以放逐自己的靈魂為代價,換來了宋珺的重生。

千年前逝去的人重新歸來,屬於鬼差的靈魂自此只能在無限天地中永遠游蕩,永遠漂泊。

但林小笙並不後悔,她甚至非常興奮。她臉上流露著一種從未顯現過的明媚神情,帶著難得的天真,純粹,還有虔誠,看著那團攜帶著宋珺無意識的光慢慢向她靠近,然後一寸寸慢慢滲進她心口,最終徹底吞噬了她的意識,然後,她終於變成了重生的“宋珺”,為向嚴磬覆仇重回人間的“宋珺”。

這是林小笙千年來一直等待的機會,也是千年來她唯一想做的事。

今天,她終於完成了,只是——當屬於林小笙的最後一抹意識即將永遠從她身體脫離時,林小笙終於還是對著林大乘的方向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對不起,哥哥,我還是拋下你了,另外,謝謝你今天沒有阻止我……”

語畢,林小笙消散在空氣中,而在鬼蜮經歷了千年混沌煎熬的“宋珺”終於即將蘇醒。

林大乘黯然地閉上了眼。他知道,他只有片刻的時間來平息心底的痛苦、掙紮與憤怒。因為,當他再睜開眼時,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會變成“宋珺”,“宋珺”是他們兄妹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對著她釋放他的憤怒,而那個與他一母同胞、從來不曾長久分離的妹妹,就如她所說,她終於拋下他一個人了……他們作為鬼差,卻偏偏背負前世的記憶,為什麽他們出生就要被家族遺棄?為什麽妹妹只是為了報恩,卻不得不放逐她的靈魂?為什麽上天對他們兄妹如此不公?林大乘心底當然有憤怒,甚至這樣的憤怒同樣積蓄了千年,從他意識到妹妹的決定開始,他就一直在隱忍,現在他為什麽還要隱忍!

“你是……他嗎?”

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在從身前傳來,林大乘毫不猶豫睜開眼,對上的果然已不再是妹妹充滿戾氣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正凝神看著他的是一雙冷酷死寂,充滿恨意的眼。

林大乘沒有放任自己過多回想往事,只是平靜答道:“我是,大公主。”

“哦,你果然是他。”

“宋珺”的回答很平淡,說完,她便將目光轉向了夜色下的城市高樓,似乎對於眼前的一切很陌生。

“千年前,公主救了我和妹妹。我們一直心存感激,從未忘記。”

“所以,她覆活了我。”“宋珺”似乎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略帶點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忽然卻語音一轉,厲聲問道:“你為什麽不阻止她?你明明不想她這樣做。”

林大乘沒有回答。

“宋珺”卻步步逼近,直到停在林大乘面前,又一次重覆地問道:“你為什麽不阻止她?”

林大乘依舊沒答,然而目光卻沒有再躲避。

兩個人沈默地、針鋒相對地看著彼此。千年時間,林大乘變了,他變得更加冷硬沈默;同樣,重生回歸的“宋珺”也變了,她變得冷酷尖銳。

“即便是為了報恩,值得嗎?”值得讓林小笙永遠承受漂泊無依的痛苦嗎?“宋珺”一字一句直戳林大乘的心,“而且,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當時救你們,不過是平常的舉動,你還覺得值得嗎?”

林大乘還是沒有回答,或許他的回答就在他的沈默裏。無論林小笙選擇做什麽,他都會支持。因為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兄妹,因為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宋珺”忽然覺得,林大乘真傻,就和當年的她一樣傻。為了嚴磬,害了父王,害了母後,也害了有宋國。

然而,現在的她需要這樣一個人陪在她身邊,因為有他跟隨她,她就不再是從千年前歸來的游魂,她就不會忘記她回來的目的——她要向曾經所有辜負過她的人覆仇!

“算了,無論你心中認為值不值得,都不必告訴我。因為現在主宰這個身體的人是我,已經不再是林小笙。我和你不是兄妹,你自然不必告訴我你的想法。”

說完,“宋珺”轉身就走。

而林大乘看著“宋珺”離開的背影,依然沒有開口。他再次閉了閉眼,將所有的心緒起伏全都掩藏在了自己心底。為了妹妹,他不會離開現在的“宋珺”。所以,當他再次睜眼後,他也再次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那一夜,“宋珺”像個幽靈般,在城市中游蕩。

林大乘也像幽靈般,一直跟在“宋珺”身後。

“宋珺”知道,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甩開林大乘。他們兩人,因為林小笙,似乎多了一絲心照不宣的默契。這在“宋珺”的意料之外,但是她並不排斥。

直到黎明將至,“宋珺”走到海邊某個公交車站牌前,看到那個在朝陽的辰光下仿佛拼了命似的向她跑來的人影後,她才意識到,她從來就不是喜歡意外的人。千年前,她不是;現在重生歸來的她,也不是。

“嚴磬——”

“宋珺”以為她會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個名字,然而她卻說得十分平靜,甚至在說話時,還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直跟在身後的林大乘一眼。而林大乘也再次以沈默告訴了她,那個沐著橙色的朝陽向她跑來的人就是嚴磬,同樣是從千年前覆活的嚴磬。

然後,“宋珺”聽到她用完全不同於千年前的語音和語氣對奔跑而來的嚴磬說:“你出現得真不巧,我現在很不想見你。”

千年前,她與嚴磬說話時,話裏永遠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盡管那時她貴為公主;而千年後,她再見到嚴磬,話裏只剩下了冰冷和仇恨。

“我知道。你什麽時候會想見我?”歷經千年,反而是嚴磬的聲音裏多了許多悲愴的無力。

“不知道。”

“好,那我等你。”

“宋珺”沒有再回答嚴磬,她冷漠得像陌生人般,徑直從嚴磬身旁走過,然後沿著海邊繼續漫無目的地游蕩。千年過去了,重回陽光下的感覺,“宋珺”覺得真的太好了。至於嚴磬,她與他之間的仇恨,她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煎熬,她又怎麽能讓嚴磬現在就解脫?

從來,淩遲的痛苦才是最讓人無法忍受的,不是嗎?

她與他周旋良久,她既然回來了,自然會向他覆仇。

但不必那麽快。

這一天,宋桑睡到臨近正午才醒來,屋子裏被收拾得很幹凈,仿佛昨天包括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場夢。宋桑站在窗前,看著屋外明媚的冬日暖陽,模模糊糊地想。

可是,那一切,終歸不是夢。

宋桑嘆了口氣,無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她的心口會不時地抽疼,似乎也是從昨天開始的。她該怎麽做呢?

良久,宋桑仍舊站在窗前。

屋內也一直寂靜無聲,直到被一陣手機鈴聲打破寧靜。

來電的人是明教授,明教授似乎是有點擔心宋桑,特意來電慰問,還勸告宋桑,學校已經快要放寒假了,所以不必太擔心工作安排,讓宋桑好好保重身體。明教授話外之意,顯然是有人替宋桑向學校請了病假,可是,會是誰呢?

宋桑向明教授表達了感謝,然後,才掛斷了電話。她總是會將這些意外收獲的關心妥帖收藏進心中。千年以來,一直都是如此。

不料,宋桑才放下手機,門鈴卻又忽然響起了。

宋桑走到門口去開門,發現門外的人竟然是納蘭誠。納蘭誠一臉溫柔的笑,幾乎在宋桑還沒來得及完全反應過來時,便直接簡明地說出了他的來意,“我需要去南方的S城參加一周的醫學研討會,我想帶你一起去,你願意同我一起去嗎?”

“為……”後面的兩個字,宋桑沒有說出口,因為她忽然想到,她沒有拒絕的理由,納蘭誠想要她同他一起去,她也想去,為什麽不呢?

宋桑很快笑著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事,便十分順理成章了。宋桑將納蘭誠迎進家裏,她迅速收拾好出行的行李,然後,他們牽著手,拖著行李箱,便一起出門了。

似乎直到車子開上通向機場的方向,看到被明媚陽光照耀的事物一件一件從她眼前掠過,宋桑才徹底意識到,她和納蘭誠又要一起離開這個城市了。他們暫時會離開這個有嚴磬的城市。這時,宋桑想起明教授的那個電話,忽然明白,除了納蘭誠,怎麽可能有其他人去給她請病假?

宋桑忽然一笑,故意問道:“納蘭醫生,你去參加會議,那我去幹什麽呢?”

“我很忙,可能沒那麽多時間陪你。所以……”納蘭誠見宋桑氣色已經沒有昨天那麽蒼白,人也似乎恢覆了平日的精神,心中不由一松。

“所以,該罰你!”

“哦,罰我什麽?”

“明知故問哦,納蘭醫生。”宋桑繼續調侃。

納蘭誠也一如既往地配合,“既然如此,那麽,無論是什麽懲罰,我都認。”

“咦……看在你這麽有自知之明的份上,咱們可以容後再議。”宋桑覺得同納蘭誠說話實在太輕松了,他似乎總能體察到她的小敏感。所以,他們之間,除了那幾次被人戳破事實後的對峙,談話的氛圍一向明快輕松。

“是嗎?”納蘭誠忽然側過頭,略有深意地看了宋桑一眼,才道:“我本來還期待著你問我為什麽會想帶你一起去S城呢。”

宋桑被他看得臉微紅,根本來不及多想,順著他的話頭,楞楞地問:“為什麽?”

納蘭誠一向覺得宋桑偶爾發楞的樣子,有一種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曾經那個被人呵護得極好的有宋國二公主忽然被她從身體裏釋放了出來。因為難得,每次見到,他都很珍惜。他也故意調侃,“因為,我怕你……跑了。”

“跑了,我怎麽會跑?”宋桑怔怔想了片刻,似乎終於明白過來,但語氣仍然如舊,帶著一種暧昧的強勢,“所以,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對,我就是故意的。”

納蘭誠毫不諱認,笑得十分燦爛明亮。

他就是故意去學校替宋桑請了假;故意想帶宋桑暫時離開N城;故意告訴師兄魏越,他要帶宋桑一起去參加醫學研討會……即使剛剛他告知師兄時,師兄調侃他,這才過多久,他竟然去哪兒都想帶著宋桑。

但,這就是他最近最想做的事。

宋桑暫時無法面對嚴磬,那他就帶著她暫時離開;

宋桑的身體需要更好的氣候休養,那他就帶著她去南方;

宋桑不問他和她之間的契約,那他就暫時什麽都不說;

……

他只想和宋桑在一起,在最後有限的時間。

“原來,你是故意的?我怎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呢?”在宋桑眼中,納蘭誠熱情坦蕩真誠,卻也似乎不會喪失理智,就比如,納蘭誠明明知道嚴磬是事情的癥結,所以,他費盡心思將他找了出來,只為了她能夠面對嚴磬,從仇恨中解脫。

這一次,明明只是一周的醫學研討會而已,他卻似乎相當不放心她留在N城,又是為了什麽呢?

宋桑撐著下頜,左看看,右看看,探究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納蘭誠身上移開。

納蘭誠再次笑著轉身,看著宋桑,認真回道:“生活中如果沒有了不可思議,那豈不是太無趣?”

“哦……”

不管他是為了什麽,宋桑選擇暫時放下。因為她忽然又想起了反覆在她心底翻湧的那句話,活了千年,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納蘭誠,無論做什麽,和他一起,她總是應該珍惜的。因為他就是那個讓她覺得,無論多久,用盡幸運,才碰上的可遇不可求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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