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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貪恨嗔癡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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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貪恨嗔癡妄(3)

然而,不過片刻,聞雅天臉上再次露出了一絲帶著輕蔑的諷笑,“就憑一個小小的押司嗎?如果他連林氏兄妹的意圖都看不破,他又怎配成為豐都鬼王?”

“是啊,他怎配成為豐都鬼王?”容榷仿佛心有戚戚,話語之中幾乎全是戾氣,“如果沒有你數千年護著他,護著鬼王大殿,就憑他,怎麽可能成為豐都鬼王?”

“容榷,我不想與你再爭辯任何事。”

聞雅天心知,如今安然度過豐都此次的危機,才是最重要的。她的確不想再與容榷繼續做口舌之爭,也不想再待在容榷府了。

作為鬼王之母,她相信納蘭誠;然而,作為母親,她同時也擔憂納蘭誠。所以,她不能讓容榷看出她心底哪怕只有半分的惶恐。

聞雅天心神一定,隨即便轉身離開。與她漸遠的足音相伴相隨的,還有來自聞雅天擲地有聲的最終警告:“如若此次豐都事態擴大,引發豐都再一次動蕩,容榷,我必找出證據,讓判官殿付出相應的代價!”

宋桑不知豐都的動蕩,但在她和林小笙之間,的確發生了一件讓她猝不及防的事。

那天,她剛結束了下午的課程,從教室中走出,林小笙的電話便不期而至,而後,在宋桑還來不及思考林小笙怎麽會給她打電話的疑惑中,林小笙已說出了她來電的明確目的,“宋桑,到青鳥橋來,你會見到嚴磬。”

言短意簡,話語裏帶著深沈的嘲諷,然而,對於宋桑來說,這句話就像致命的毒藥一樣,充滿了戰栗的誘惑。

無論是此刻已經站在青鳥橋下的林小笙,還是突然楞在學校走廊的宋桑,都知道。

林小笙知道宋桑一定會如她所料而來。

宋桑也知道,她一定會去。

無論青鳥橋下,最終到底有沒有嚴磬。

在那一天下午,N大許多學生時隔不久再次看到了那樣一幕——在灑滿了秋日陽光的學校長廊中,宋桑老師似乎偶然接了一個電話,接著她拿著手機似乎經歷了一陣突然的失神,之後她似乎又驀然回了神,然後宋桑老師便不管不顧,驚惶地跑出了教學樓。

宋桑開車匆匆趕往青鳥橋,腦子裏又只剩下了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名字,嚴磬。

她又一次忘記了納蘭誠,也不再想起納蘭誠。

急促刺耳的剎車聲劃破長空,差點引起一陣雜亂的噪聲,但落到林小笙耳中,她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刺耳,反而露出了某種帶著快意的笑。

宋桑如她所料,來了。林小笙很高興。

“嚴磬呢?”

宋桑剛一下車,便直奔林小笙。林小笙正站在青鳥橋下的一塊空地上,她的身邊,並沒有“嚴磬”的人影。

真夠直接,也真夠心急。

林小笙冷哼一聲,向一旁退開半步,正好露出了被她擋在身後的人。“嚴磬”被林小笙五花大綁,正跪伏在橋洞中央。

青鳥橋原本是N城重要的名勝古跡,如今正處於維護重修之中,早已不對外開放。

林小笙選擇將人捆綁在這裏,自然是故意為之。

宋桑淡淡瞥了那個神色呆呆的人一眼,從外表來看,他同千年前的嚴磬幾乎一點都不相像,而且此時的他神情呆怔,仿若游魂,宋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就是嚴磬。嚴磬怎麽可能變成了這樣的人,他還是那個讓她國破家亡的劊子手嗎?

一瞬間,宋桑發現她的內心所有的鼓噪,在這一刻,竟然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原來,見到嚴磬後,她更痛苦,更迷茫,也更加不知所措。

“他就是嚴磬。”

林小笙對於宋桑的掙紮和痛苦視而不見,她當然也不可能明白宋桑長達千年的煎熬,她見宋桑遲遲不動,心中又一次開始莫名地焦躁起來,就如同她每次見到宋桑,毫不掩飾她的恨意一樣,她幾乎立刻焦躁且憤怒地對宋桑吼了起來,“宋桑,我說,他就是嚴磬,是你找了千年的仇人!”

宋桑立刻厲聲回擊,“你怎麽證明他就是嚴磬?”

“他是嚴磬,無須證明。”林小笙咬牙怒道。

宋桑定定地看著林小笙,面上越加平靜,“我不相信你。”

林小笙看見宋桑這個樣子,更加尖利地嘶吼,“你憑什麽不相信我?他就是嚴磬,你應該立刻殺了他,為你的親人的覆仇。”

“我怎麽做,輪不到你教我。”

“那你就動手啊!”

林小笙眼中漸漸顯露出不管不顧的癲狂,與宋桑越來越麻木平靜的臉幾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宋桑沒再答,也沒再動。她只是沈默地看著林小笙,看著林小笙不停在她面前表演。

林小笙一向沒什麽耐心,不久,她就再次憤怒地蠱惑道:“他就是嚴磬,你以為我會騙你嗎?”

“誰知道呢。我知道,你恨我。”宋桑低聲道。

“哼……”林小笙忽然冷冷地毫不顧忌地笑了起來,“看來千年的時間,你還是沒怎麽變。宋桑,你知道我為什麽恨你嗎?因為你太可恨!”

“我可恨?”宋桑帶著幾分迷茫,低喃道:“我……曾經傷害過你?”

直到這時,宋桑終於想起了納蘭誠,也想起了納蘭誠說過的那些話,她不記得很多的事。

林小笙一臉冰冷,然而眼中卻似有洶湧的火焰噴薄著想吞噬她。毫無疑問,林小笙的確非常非常恨她。這一刻,宋桑心中再沒有了懷疑。她想。

林小笙不回答,宋桑也不想去猜她的用意,她平淡的目光掃過林小笙身後的人,直接問:“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你管不著!”林小笙卻似乎還沈浸在剛在的憤怒中,話語中全是戾氣。

“如果我……殺了他,你不可能再回豐都了。而不能回豐都,你將無處棲身。”宋桑的話依然平靜麻木,沒有任何起伏。從“嚴磬”的魔怔中掙脫出來,重新想起納蘭誠後,宋桑腦中忽然記起了很多納蘭誠說過的話。比如,她記得,在山間別墅前,納蘭誠對林小笙的警告。

“這與你有什麽關系?宋桑,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恨你嗎?或許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就是因為你現在這個樣子,你明明早該死——”

林小笙目齜欲裂,臉色扭曲猶如地獄修羅。

“林小笙!”忽然一聲怒喝,打斷了林小笙的話,“如果你忘了容榷,也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那不介意今天做點什麽讓你徹底地記住你的身份!你怎麽敢對她……如此!”

在看到宋桑安然無恙後,慶幸自己及時趕到的納蘭誠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便釋放了獨屬於豐都鬼王的強大氣場,林小笙頓時感覺一陣戰栗由心底快速蔓延到她全身,很快,她的身子開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然而她還是倔強地慢慢轉向了身後,納蘭誠來了,她是無法抵抗,但是,宋桑憑什麽每次都有這麽好的運氣?

林小笙目光看向納蘭誠身後,就跟在納蘭誠身後不遠的林大乘,此刻也不得不屏住心神抵抗納蘭誠的憤怒,然而當他看到林小笙向他投過來的目光,還是淡淡向她搖了搖頭。林小笙頓時更加不甘了,接著,當她目光再次轉向納蘭誠,看到納蘭誠身邊站著的另一個人影後,她忽然毫不顧忌地諷刺地大笑了起來。

而且,今日,這位游蕩人間的鬼王大人臉色似乎有些蒼白啊。宋桑,今日果然是你的劫難日。

實際上,宋桑早在聽到納蘭誠聲音的那一刻,就幾乎已經忘記林小笙在場了。而後,當她目光定格在納蘭誠身邊,跟他一起走向她的那個人影後,宋桑內心的平靜再次被迅速擊碎,撲天蓋地的恨意也再次從她心底洶湧泛起,在片刻間徹底吞噬了她。

“他就是嚴磬。”

簡單平淡的五個字,同宋桑初到青鳥橋時,林小笙對她說的話一模一樣。

然而,這一刻,再次被仇恨徹底吞噬的宋桑還是固執地看著納蘭誠,厲聲地問道:“他到底是誰?”

納蘭誠心痛地看著宋桑,卻不敢跟她的目光對上。

“我是嚴磬。”

回答宋桑的是站在納蘭誠身邊的人,也是納蘭誠費盡心思找出來的人,他有一張和千年前的嚴磬一模一樣的臉,他的聲音也幾乎同千年前的嚴磬毫無差別。宋桑從來沒有忘過,也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聽到過。

仿佛千年的時間根本不存在過,她和嚴磬就站在有宋國的城墻下,她質問嚴磬為什麽要滅她的國?為什麽要害了她所有的親人?

“你認識我?”

“是,我認識你。”

“你還認識我父王母後嗎?”

“認識。”

“那你認識我姐姐宋珺嗎?”宋桑雙眼早已被恨意染紅,她聲嘶力竭地沖著嚴磬大吼道。

嚴磬遲疑了一會兒,面無表情的臉上一抹痛苦一閃即逝,“……認識。”

“——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這一刻,宋桑終於將積蓄千年的恨意沖著她的仇人憤怒地吼了出來。

嚴磬沒有回答。

宋桑繼續吼道:“你有我恨你那樣恨他們嗎?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一旁,納蘭誠始終不發一言,只定定看著宋桑,目光從未移開。

這時,嚴磬卻低聲道:“……我不恨。”

不恨誰?

若不恨,為什麽要殺他們?為什麽會讓姐姐從城樓跳下?

宋桑突然開始瘋狂喘氣,那種痛入心髓的恨意與痛苦顯然已經超過了她身體承受的極限,宋桑捂著心口,向後倒去……幾乎感同身受的納蘭誠迅速移到宋桑身邊,接住她的身體,然而宋桑卻很快掙紮地脫離了納蘭誠的懷抱,她繼續向嚴磬質問道:“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除了納蘭誠出現時,宋桑看過他一眼,直到現在,宋桑再沒有看過納蘭誠一眼。納蘭誠忍受著心底無以覆加的疼痛,對著嚴磬的方向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宋桑不知道納蘭誠能夠感受到她的痛苦,然而,每一次,納蘭誠都記得很清晰。千年前,與宋桑訂下共享生命的契約,納蘭誠至今仍然覺得是他做過最不後悔的決定。

嚴磬註意到納蘭誠的搖頭,回答的速度驀然快了許多,“……不是我恨,是我母親恨。”

“你母親?”

“她叫嚴珌,被嚴家放棄的棋子;而我,同她一樣,是不被嚴家承認的私生子。嚴家,是你母後的母族。”

所以,一切竟都是因為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嗎?嚴珌,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也從來沒有聽母後提起過。

宋桑只覺喉間一沈,喉中鮮血再也壓抑不住,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從她口中瘋狂吐出,她想起母後溫柔慈愛的臉,突然之間只想跟隨母後離開,她想就此沈入黑暗,再也不去想任何事……

納蘭誠慌亂無比,卻不敢再去扶宋桑,他不確定宋桑會不會再次從他懷中掙開,如果她再次掙開,以宋桑的身體狀況,她還能承受嗎?本來因為千年之期將至,宋桑的身體會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慢慢衰弱。今天他卻將嚴磬帶到了她面前,他明明知道嚴磬出現,必然會讓她情緒大起大落,也會加速她身體的衰弱,他為什麽還是要這樣做?是他貪心還想和宋桑有無數的以後,所以,他想讓宋桑直面她的心障。越想,納蘭誠也幾乎不能自控了。宋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他害的。納蘭誠壓了壓喉中的鮮血,這個時候,他可不能吐血。林小笙還窺伺在側,而且,還有——

納蘭誠目光捕捉到那個匆匆跑向青鳥橋的人影,只覺一切果然逃不過上天的捉弄,周研來了。因為看到周研,他察覺千年前的事有隱情,他今天終於找到了嚴磬,而現在周研竟然也出現在了青鳥橋。

“表哥?你是來救我的嗎?”

驚喜的聲音打破了沈寂。

宋桑竭力睜眼看向聲音來源,發現開口的人竟然是被林小笙當作嚴磬綁到青鳥橋的人,有點意外地順著那人的目光看向遠處。

宋桑並不認識周研,但她註意到嚴磬在看見周研出現後,面無表情的臉上竟然閃過了一抹古怪的神情。

同樣註意到這抹古怪神情的,還有林小笙。自從納蘭誠出現後,她就再也沒有出過聲,神色也變得平靜下來了。這時,她的目光在嚴磬和周研身上來回轉了一遍後,忽然眼中又露出了宋桑熟悉的戾氣。林大乘感受到妹妹情緒的波動,立刻默然無聲地走到林小笙身後,一如往常地護住她。周研和嚴磬,這兩個人身上都有嚴磬的氣息。

在詭異的氣氛中,周研終於走到了青鳥橋下。他首先看了看被捆綁著的表弟,然後目光微微瞟過納蘭誠,之後,他便徑直朝表弟的方向走了過去。顯然,他並不想去探究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看到周研的行為,林小笙眼中忽然多了一抹玩味。

今天,意外可真多。

“表哥,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快幫我解開,我手腕快疼死了。”表弟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周研眼裏掠過一絲不耐煩,但還是走到表弟身邊,將他很快松了綁。

之後,周研站起,目光掃視了一遍在場所有人,目光輕松地定格在林小笙身上,毫不客氣地說道:“我想,這位小姐應該準備訴訟了。無論因何種原因,私下綁架他人,顯然都應該為你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不會應訴。”林小笙也答得毫不客氣。她察覺到周研似乎有點生氣,但不知是因為她,還是因為她綁的人。

“是嗎?”

周研淡淡看了林小笙最後一眼,然後直接拖起表弟就走,表弟卻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嚷道:“表哥,就這樣算了嗎?我跟你說,這個女人有點邪門,我根本一點都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直到看到你,我才似乎清醒了過來,她還綁了我,你一定要告她……”

周研一記冷眼,表弟似乎忽然想起了周研平日裏的性子,立刻住了嘴。

兩人一起離開青鳥橋,誰都沒有阻攔,也誰都沒有開口。青鳥橋下的氣氛依然十分詭異。只有周研在經過嚴磬身邊時,不知為什麽,短暫地停了一會兒,兩人沈默無聲地相互對視了片刻,接著,直到周研和表弟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青鳥橋下,青鳥橋下還是死一般沈寂。

不久後,林小笙被林大乘拉著離開。

嚴磬也一言不發地走了。

最後,青鳥橋下,只剩下了宋桑和納蘭誠。

又經歷了一番心潮翻覆的宋桑,終於轉頭看向了納蘭誠,也終於問出了對於納蘭誠最致命最沈痛也最不想面對的問題,“納蘭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誰是嚴磬?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嚴磬在哪裏?你覺得我很傻,所以一直不告訴我,是嗎?”

良久,納蘭誠沒有回答。

良久,宋桑終於絕望站起,沒有再看納蘭誠一眼,一步一步,決絕地離開了青鳥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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