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貪恨嗔癡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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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貪恨嗔癡妄（1）
林小笙從沈昀家出來，恰好遇到宋桑送納蘭誠回家。林小笙冷冷看了二人一眼，臉上掠過一絲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然後便徑直打開後面的車門，坐到了車後坐。
納蘭誠仿佛根本沒看見林小笙，他笑著和宋桑告了別，推門下車。
宋桑也仿佛根本沒註意林小笙的舉動，她平靜同納蘭誠告了別，接著，便啟動了車子，準備離開。
但就在這時，淩嫵卻打開車門，直接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宋老師，送我一程吧。今天，我來這裏，沒開車。”
淩嫵笑意悠悠，宋桑沒有拒絕。
淩嫵對著依舊站在車外的納蘭誠露出了一個不言而喻的笑。
宋桑察覺到了，但沒有轉身，車子隨即絕塵而去。直到車子即將拐彎，宋桑仍感覺納蘭誠依舊站在別墅前，看著車子遠行的影子。
車內三人面色各異，心思也各異，似乎並沒有交談的打算。
宋桑一直專註著開著車，神色平靜。
淩嫵有點頭疼地撫著額，看著前方，顯然心中事，並未放下。
坐在車後坐的林小笙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的背影，突然冷哼了一聲。
淩嫵立刻有點煩躁地開口，“真想不到啊，你竟然還留在這裏。”
“看來你很失望。”林小笙一點也不客氣地回道。
“我失望什麽？你想做的事，反正應該同我沒什麽關系。該頭疼的人也不會是我。”
淩嫵側身看了宋桑一眼，見她依然專註地開著車，不由一笑，隨後轉身看向了林小笙。兩人繼續心照不宣地試探。
“不過，我忘了，你應該是不會頭疼的。豐都傳聞，從來只有林押司讓別人頭疼的份。”淩嫵之所以想讓宋桑送一程，當然不是一時興起。她實在有點好奇林小笙的目的，所以，忍著頭疼，她也上了宋桑的車。
聽完淩嫵的話，林小笙突然靜默了一會兒，不久又陰惻一笑，竟直接問道：“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的事，你會說嗎？”
“當然不會。”
“是啊，我料定了你不會。”
兩人幽幽對視著。
半晌，林小笙眼裏突然閃過了一抹陰暗的光，“所以，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昨晚到底去了哪裏的。”
“哦，我昨晚去了哪裏？”
“咱們倆心知肚明。你不是說過嗎？我鼻子很靈敏。”
你匆匆返回豐都，又匆匆歸來，結果很明顯。
淩嫵瞥見林小笙眼中浮出淡淡的得意，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是嗎？”
接著，淩嫵笑著轉過了身。
車內重歸安靜。
宋桑始終一言不發，專註地開著車。
不久後，林小笙突然又開了口，讓宋桑停車，她下車揚長而去。
車內只剩下了宋桑和淩嫵兩人，兩人依舊誰也沒有開口，車子緩緩向前，終於停在了淩嫵家門口。淩嫵向宋桑道了謝，開門下車。淩嫵本想問宋桑什麽，但這一路上，宋桑的沈默，似乎已經說明了什麽。因此，最後，她也沒有開口。
宋桑略帶疏離地對著淩嫵笑了笑，很快再次開車離去。
然而，不久，一聲並不刺耳但有點突兀的剎車聲傳進淩嫵耳中。
正在低頭沈思的淩嫵驀然擡頭，發現剎車的正是宋桑，而宋桑的車前，站著的人是聞雅天。
淩嫵遠遠朝聞雅天行了一禮，然後，沒再猶疑，轉身離開。總歸，並不是只有她一人，沒有忘了五百年前的事。宋桑和納蘭誠這一次的命運如何，現在誰也無法斷定。
這一天，宋桑見了聞雅天，但她誰也沒告訴。
她下午來到學校，與明教授一起開了會，之後按課程安排上了課，一天之中，她的心緒基本沒有太大的起伏。
直到下課後，宋桑有些意外地看見葉慕主動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依她對葉慕的了解，葉慕肯定是有事才會出現。而今晨，林小笙是從沈昀家出來的，想來，這並不是意外。
宋桑想了想，仍然同上次一樣，選擇了搶先開口，搶先說起了另外的話題，“葉慕，你的生日是快到了吧？”
宋桑有些漫不經心地站在走廊上，等待著葉慕的回答。
葉慕低頭冷冷地看著她，神情冷漠也一如往常，“你什麽時候見我過過生日？”
“可總得有人想著替你過生日，不是嗎？反正不是我，餘朦也會。”宋桑淡淡回道。
“她不會。”
“你是說，你不想過生日？”宋桑故意皺了皺眉，話裏仍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雖說你的年齡的確是個秘密，可是你也不能總回避它，不是嗎？”
“誰說是我在回避？”
“那難不成是我？”
“不是嗎？”
葉慕話音一落，宋桑在心底暗暗嘆了嘆，突然擡頭，迎上了葉慕的目光，“我記得，你不是好奇的人。”
宋桑覺得，若黑無常對世間充滿好奇，那應該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是因為林小笙，還是因為……？”“納蘭誠”三個字含在齒間，宋桑卻沒有說出來。她和納蘭誠的事，不必牽扯葉慕。
葉慕卻問：“你為什麽留下林小笙？”
“那你覺得我為什麽留下她？”
留下林小笙，她可以知道很多她永遠不可能知道的事，這其中也包括納蘭誠的事。有些事，宋桑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從葉慕口中得知。
這一次，葉慕仍舊沒答，冷冷地盯視著宋桑。
宋桑只得再次嘆了嘆氣，道：“我與她約法三章，我不過問她留下的目的，她也不會幹涉我的事。我們是君子協定。就這麽簡單。”
是的，就是這麽簡單。
更何況，林小笙對她似乎是帶著恨意的。這一點，宋桑又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葉慕離開了，宋桑松了一口氣，她慶幸葉慕不是那麽咄咄逼人的人，也慶幸他們相處千年，到底還是有幾分情意。
宋桑怔怔地站在走廊上，想著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了，許多都讓她有點猝不及防。
餘朦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她有些遲疑地朝宋桑走近，低聲問：“宋老師，你和葉老師吵架了嗎？”
“當然……沒有。”宋桑好笑地想，果然有葉慕出現的地方，見到餘朦也不奇怪。
“哦。”餘朦訥訥地點著頭，顯然並不相信。她剛剛明明看到了，宋老師和葉老師兩人談話時的氣氛很古怪。
宋桑卻只是笑了笑，接著也離開了，只留下了一臉困惑的餘朦。
晚上，納蘭誠來學校接了宋桑，說肖軼很想再見見她。納蘭誠知道，那不過是肖軼實在好奇他和宋桑的進展，因此，納蘭誠沒有推脫。
這天的晚飯，自然也是賓主盡歡，雖然免不了被魏越和肖軼一番調侃。
不過，納蘭誠和宋桑都不介意。
晚飯過後，宋桑不想回家，便硬拉了納蘭誠壓馬路。
不停有路人從他們倆身邊經過，有時有人會好奇看他們一眼，有時他們倆也會好奇看其他人一眼。
人生匆匆，過客匆匆，那種不帶任何雜質的善意的註視，讓宋桑覺得她似乎真的就是蕓蕓眾生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納蘭誠仿佛看穿了宋桑的心思，不時調侃，“宋老師，多看看身邊的我唄。”
宋桑立刻笑著附和，“好啊，如果納蘭醫生在我看著你的時候，一直不眨眼，我就多看看你。”
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註視下能夠多久不眨眼呢？
若是幾分鐘，當然可以。
可偏偏宋桑並沒有說具體的時間，說到底，仍然不過是兩人在互相逗趣罷了。
宋桑笑盈盈地看著納蘭誠，一臉的狡黠，自得，“納蘭醫生，還是那句話，過時不侯哦。”
納蘭誠側身低頭，看向身邊人，四目相對，他欣喜地在宋桑眼中看見了滿滿的自己，立刻配合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答應了你，會得到什麽好處？”
“哦，那你想得到什麽好處？”
“什麽好處嗎？”納蘭誠故意悠悠道，示意宋桑靠近，宋桑帶著幾分笑和幾分狐疑，就是不肯靠近。
兩人笑著，僵持著，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
路過的行人也更加好奇地看向了他們。
宋桑忽然臉一紅，有些羞囧地想要掙開她和他相握在納蘭誠口袋中的手。
宋桑掙紮著，納蘭誠就是不放手，兩人的僵持漸漸轉到了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在熙熙人群和嘈雜中，更顯暧昧。納蘭誠的目光也漸漸變得幽深起來。
宋桑只得嘆了口氣，低聲道：“納蘭誠，放手。”
納蘭誠笑了笑，牽著宋桑的手繼續向前走，“那就要看宋老師想到給我什麽好處了？”
“我又不一定會輸給你，納蘭醫生這麽自信嗎？”明明掌握主動權的是她，她覺得怎麽也不能讓納蘭誠占了上風。
“哦，那就試試。”納蘭誠語氣悠然，笑意分明。
在大街上？
她才不呢。
宋桑立刻用手肘狠狠頂了頂納蘭誠。
納蘭誠配合一聲驚呼，又引來一陣圍觀。
宋桑臉越來越紅，在口袋中用手指掐了掐納蘭誠，兩人相握著手，快速跑開。
跑了一陣後，兩人拐入了一條僻靜的街道。
街道兩旁，屋舍儼然，借著路燈的光，可隱約看出大多是老式建築，別有一番靜謐。
宋桑仰望著那些隱約可見的舊日檐角，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不過，很快，她臉上就浮現了一抹釋然，在心中默默嘆了嘆後，宋桑終於決定將林小笙的事如實相告，“納蘭誠，我留下林小笙，你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我想，是她主動找的你。”這一點，納蘭誠幾乎可以肯定。雖然他現在還並不清楚林小笙的與宋桑之間有什麽糾葛過往。
“是，她說，我欠她一些東西。她不需要我還她，但是，她得留下。”宋桑步子漸漸慢了下來。
納蘭誠心知宋桑是不想對他隱瞞，才故意挑了這個時間，告訴他這件事。可是，他並不介意。他知道宋桑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因為她依舊還沒有放下對嚴磬的仇恨。這一點，納蘭誠感覺得到，而且，到現在，他也依然樂意成全。
她想留下林小笙，那就留下。
他無所謂。反正，於他們倆而言，林小笙不過是一個並無太大關系的人。
但此刻，他並不希望聽宋桑提起林小笙。
他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他不想再聽宋桑提起一個無關的人。
納蘭誠低應了一聲。
宋桑識趣地沒有再提起林小笙。
夜風溫柔，兩人手牽著手，繼續壓著馬路。
這種依偎在一起的感覺，宋桑覺得，真的很好。所以，她很貪心，想要和納蘭誠一直這樣走下去。不早不晚，沒有分離，沒有錯過，一切就如今晚剛剛好，然後他們可以一起邊走邊看風景，直到她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但在城市的另一處，同樣的夜晚，似乎就沒有那麽平靜了。
林小笙站在橋洞下，看著那個從夜色中走出的白衣身影，臉上立刻又露出了一絲半似輕蔑半似嘲諷的笑。
“你，果不其然還是來了。”
“這不在你的意料之中？”
來人聲音沈冷，面無表情，卻是沈昀。
林小笙又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覺得……豐都赫赫有名的白無常，沒有看上去那麽冷心冷肺。”
“那你呢？作為異類，你認為自己冷心冷肺嗎？”沈昀也依舊面無表情地回道。
“那不用你管！”林小笙面露暴躁，厲聲斥道。
沈昀嘴角立刻也露出了一抹微帶嘲諷的笑，“你若不插手，我當然不會管。”
“你就這麽篤定，我一定會插手嗎？難道我就不可以是為了宋桑而來嗎？”林小笙笑意狡詐，“畢竟，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五百年前，宋桑與納蘭誠分手有蹊蹺，而且，自從那時之後，鬼王之母就將你派到了納蘭誠身邊，名為陪護，實則監視。那敢問白無常大人，你在監視誰呢？”
“是納蘭誠嗎？”林小笙越說越得意，也越說越癲狂，“當然不是。不，或許也可以說是，因為鬼王之母並不想看到五百年前的事重新上演，不是嗎？她想讓你避免納蘭誠和宋桑再相遇，但是，他們現在還是重新相遇了，也如同五百年前一樣，重新相愛了。你沒有阻止，也沒法再阻止了。”
沈昀卻依舊平靜，依舊冷淡，“所以，你出現了？”
“什麽意思？”
“五百年前，是誰阻止了宋桑覆仇。”沈昀話到即止。之前，他一直在懷疑，五百年前，到底是什麽讓宋桑放棄了覆仇？這是他、淩嫵和葉慕都不知道的事。但現在，林小笙出現了。沈昀幾乎可以肯定，那個人一定是容榷。豐都的最高判官容榷，無論他是因為什麽原因，也無論他做過什麽，他插手了納蘭誠和宋桑的事，鬼王之母來不及阻止，所以，最後，她只能做出選擇，讓宋桑和納蘭誠遺忘這段記憶。沈昀覺得，這或許也是容榷府與鬼王殿一直相對的原因。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沈昀？”沈昀話裏的暗示，她聽懂了，可是為什麽？如果宋桑五百年前就覆了仇，那宋珺又何必在鬼域苦熬千年？林小笙非常氣憤，也非常不甘心。
“如你所想。五百年前，宋桑原本有機會報仇釋懷，但有人制止了她。”
沈昀的話清晰，冷冽，在林小笙聽來，幾乎字字如刀。
林小笙憤恨地看向沈昀，沈昀卻已不想再理會她，毫不猶豫轉身，徑直就走。
此外，林小笙也不會想到，這才是沈昀今晚來見她真正的目的。因為，林小笙不知道，昨晚，除了淩嫵，沈昀也回了豐都，去了檔案庫，查到了一些讓他意外的東西。
譬如，他確認了林小笙的確與他幾乎同時成為鬼差。
又譬如，他也確認了林小笙曾經私闖鬼域，試圖去見宋珺。
沈昀猜測，林氏兄妹或許與宋珺過往有過交集。
可那日，在山間別墅，林小笙又似乎對宋桑有恨。
沈昀今晚的目的，就是要在林小笙心中種下一根刺，如果她當日挾持餘朦，阻止他們找到宋珺，並不是真正想帶宋珺回豐都，那麽當林小笙知道五百年前很有可能是容榷阻止宋桑殺了嚴磬覆仇，林小笙會怎麽做呢？
林小笙以他遺忘的過往誘他來此，他又怎麽能枉費了她的一片苦心。
他無心無情，但他不喜歡挑釁他的人。
納蘭誠因為宋桑，如今無暇他顧。身為鬼王助手，他要做的，首先當然是弄清林小笙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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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笙從沈昀家出來，恰好遇到宋桑送納蘭誠回家。林小笙冷冷看了二人一眼，臉上掠過一絲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然後便徑直打開後面的車門，坐到了車後坐。
納蘭誠仿佛根本沒看見林小笙，他笑著和宋桑告了別，推門下車。
宋桑也仿佛根本沒註意林小笙的舉動，她平靜同納蘭誠告了別，接著，便啟動了車子，準備離開。
但就在這時，淩嫵卻打開車門，直接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宋老師，送我一程吧。今天，我來這裏，沒開車。”
淩嫵笑意悠悠，宋桑沒有拒絕。
淩嫵對著依舊站在車外的納蘭誠露出了一個不言而喻的笑。
宋桑察覺到了，但沒有轉身，車子隨即絕塵而去。直到車子即將拐彎，宋桑仍感覺納蘭誠依舊站在別墅前，看著車子遠行的影子。
車內三人面色各異，心思也各異，似乎並沒有交談的打算。
宋桑一直專註著開著車，神色平靜。
淩嫵有點頭疼地撫著額，看著前方，顯然心中事，並未放下。
坐在車後坐的林小笙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的背影，突然冷哼了一聲。
淩嫵立刻有點煩躁地開口，“真想不到啊，你竟然還留在這裏。”
“看來你很失望。”林小笙一點也不客氣地回道。
“我失望什麽？你想做的事，反正應該同我沒什麽關系。該頭疼的人也不會是我。”
淩嫵側身看了宋桑一眼，見她依然專註地開著車，不由一笑，隨後轉身看向了林小笙。兩人繼續心照不宣地試探。
“不過，我忘了，你應該是不會頭疼的。豐都傳聞，從來只有林押司讓別人頭疼的份。”淩嫵之所以想讓宋桑送一程，當然不是一時興起。她實在有點好奇林小笙的目的，所以，忍著頭疼，她也上了宋桑的車。
聽完淩嫵的話，林小笙突然靜默了一會兒，不久又陰惻一笑，竟直接問道：“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的事，你會說嗎？”
“當然不會。”
“是啊，我料定了你不會。”
兩人幽幽對視著。
半晌，林小笙眼裏突然閃過了一抹陰暗的光，“所以，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昨晚到底去了哪裏的。”
“哦，我昨晚去了哪裏？”
“咱們倆心知肚明。你不是說過嗎？我鼻子很靈敏。”
你匆匆返回豐都，又匆匆歸來，結果很明顯。
淩嫵瞥見林小笙眼中浮出淡淡的得意，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是嗎？”
接著，淩嫵笑著轉過了身。
車內重歸安靜。
宋桑始終一言不發，專註地開著車。
不久後，林小笙突然又開了口，讓宋桑停車，她下車揚長而去。
車內只剩下了宋桑和淩嫵兩人，兩人依舊誰也沒有開口，車子緩緩向前，終於停在了淩嫵家門口。淩嫵向宋桑道了謝，開門下車。淩嫵本想問宋桑什麽，但這一路上，宋桑的沈默，似乎已經說明了什麽。因此，最後，她也沒有開口。
宋桑略帶疏離地對著淩嫵笑了笑，很快再次開車離去。
然而，不久，一聲並不刺耳但有點突兀的剎車聲傳進淩嫵耳中。
正在低頭沈思的淩嫵驀然擡頭，發現剎車的正是宋桑，而宋桑的車前，站著的人是聞雅天。
淩嫵遠遠朝聞雅天行了一禮，然後，沒再猶疑，轉身離開。總歸，並不是只有她一人，沒有忘了五百年前的事。宋桑和納蘭誠這一次的命運如何，現在誰也無法斷定。
這一天，宋桑見了聞雅天，但她誰也沒告訴。
她下午來到學校，與明教授一起開了會，之後按課程安排上了課，一天之中，她的心緒基本沒有太大的起伏。
直到下課後，宋桑有些意外地看見葉慕主動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依她對葉慕的了解，葉慕肯定是有事才會出現。而今晨，林小笙是從沈昀家出來的，想來，這並不是意外。
宋桑想了想，仍然同上次一樣，選擇了搶先開口，搶先說起了另外的話題，“葉慕，你的生日是快到了吧？”
宋桑有些漫不經心地站在走廊上，等待著葉慕的回答。
葉慕低頭冷冷地看著她，神情冷漠也一如往常，“你什麽時候見我過過生日？”
“可總得有人想著替你過生日，不是嗎？反正不是我，餘朦也會。”宋桑淡淡回道。
“她不會。”
“你是說，你不想過生日？”宋桑故意皺了皺眉，話裏仍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雖說你的年齡的確是個秘密，可是你也不能總回避它，不是嗎？”
“誰說是我在回避？”
“那難不成是我？”
“不是嗎？”
葉慕話音一落，宋桑在心底暗暗嘆了嘆，突然擡頭，迎上了葉慕的目光，“我記得，你不是好奇的人。”
宋桑覺得，若黑無常對世間充滿好奇，那應該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是因為林小笙，還是因為……？”“納蘭誠”三個字含在齒間，宋桑卻沒有說出來。她和納蘭誠的事，不必牽扯葉慕。
葉慕卻問：“你為什麽留下林小笙？”
“那你覺得我為什麽留下她？”
留下林小笙，她可以知道很多她永遠不可能知道的事，這其中也包括納蘭誠的事。有些事，宋桑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從葉慕口中得知。
這一次，葉慕仍舊沒答，冷冷地盯視著宋桑。
宋桑只得再次嘆了嘆氣，道：“我與她約法三章，我不過問她留下的目的，她也不會幹涉我的事。我們是君子協定。就這麽簡單。”
是的，就是這麽簡單。
更何況，林小笙對她似乎是帶著恨意的。這一點，宋桑又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葉慕離開了，宋桑松了一口氣，她慶幸葉慕不是那麽咄咄逼人的人，也慶幸他們相處千年，到底還是有幾分情意。
宋桑怔怔地站在走廊上，想著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了，許多都讓她有點猝不及防。
餘朦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她有些遲疑地朝宋桑走近，低聲問：“宋老師，你和葉老師吵架了嗎？”
“當然……沒有。”宋桑好笑地想，果然有葉慕出現的地方，見到餘朦也不奇怪。
“哦。”餘朦訥訥地點著頭，顯然並不相信。她剛剛明明看到了，宋老師和葉老師兩人談話時的氣氛很古怪。
宋桑卻只是笑了笑，接著也離開了，只留下了一臉困惑的餘朦。
晚上，納蘭誠來學校接了宋桑，說肖軼很想再見見她。納蘭誠知道，那不過是肖軼實在好奇他和宋桑的進展，因此，納蘭誠沒有推脫。
這天的晚飯，自然也是賓主盡歡，雖然免不了被魏越和肖軼一番調侃。
不過，納蘭誠和宋桑都不介意。
晚飯過後，宋桑不想回家，便硬拉了納蘭誠壓馬路。
不停有路人從他們倆身邊經過，有時有人會好奇看他們一眼，有時他們倆也會好奇看其他人一眼。
人生匆匆，過客匆匆，那種不帶任何雜質的善意的註視，讓宋桑覺得她似乎真的就是蕓蕓眾生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納蘭誠仿佛看穿了宋桑的心思，不時調侃，“宋老師，多看看身邊的我唄。”
宋桑立刻笑著附和，“好啊，如果納蘭醫生在我看著你的時候，一直不眨眼，我就多看看你。”
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註視下能夠多久不眨眼呢？
若是幾分鐘，當然可以。
可偏偏宋桑並沒有說具體的時間，說到底，仍然不過是兩人在互相逗趣罷了。
宋桑笑盈盈地看著納蘭誠，一臉的狡黠，自得，“納蘭醫生，還是那句話，過時不侯哦。”
納蘭誠側身低頭，看向身邊人，四目相對，他欣喜地在宋桑眼中看見了滿滿的自己，立刻配合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答應了你，會得到什麽好處？”
“哦，那你想得到什麽好處？”
“什麽好處嗎？”納蘭誠故意悠悠道，示意宋桑靠近，宋桑帶著幾分笑和幾分狐疑，就是不肯靠近。
兩人笑著，僵持著，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
路過的行人也更加好奇地看向了他們。
宋桑忽然臉一紅，有些羞囧地想要掙開她和他相握在納蘭誠口袋中的手。
宋桑掙紮著，納蘭誠就是不放手，兩人的僵持漸漸轉到了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在熙熙人群和嘈雜中，更顯暧昧。納蘭誠的目光也漸漸變得幽深起來。
宋桑只得嘆了口氣，低聲道：“納蘭誠，放手。”
納蘭誠笑了笑，牽著宋桑的手繼續向前走，“那就要看宋老師想到給我什麽好處了？”
“我又不一定會輸給你，納蘭醫生這麽自信嗎？”明明掌握主動權的是她，她覺得怎麽也不能讓納蘭誠占了上風。
“哦，那就試試。”納蘭誠語氣悠然，笑意分明。
在大街上？
她才不呢。
宋桑立刻用手肘狠狠頂了頂納蘭誠。
納蘭誠配合一聲驚呼，又引來一陣圍觀。
宋桑臉越來越紅，在口袋中用手指掐了掐納蘭誠，兩人相握著手，快速跑開。
跑了一陣後，兩人拐入了一條僻靜的街道。
街道兩旁，屋舍儼然，借著路燈的光，可隱約看出大多是老式建築，別有一番靜謐。
宋桑仰望著那些隱約可見的舊日檐角，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不過，很快，她臉上就浮現了一抹釋然，在心中默默嘆了嘆後，宋桑終於決定將林小笙的事如實相告，“納蘭誠，我留下林小笙，你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我想，是她主動找的你。”這一點，納蘭誠幾乎可以肯定。雖然他現在還並不清楚林小笙的與宋桑之間有什麽糾葛過往。
“是，她說，我欠她一些東西。她不需要我還她，但是，她得留下。”宋桑步子漸漸慢了下來。
納蘭誠心知宋桑是不想對他隱瞞，才故意挑了這個時間，告訴他這件事。可是，他並不介意。他知道宋桑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因為她依舊還沒有放下對嚴磬的仇恨。這一點，納蘭誠感覺得到，而且，到現在，他也依然樂意成全。
她想留下林小笙，那就留下。
他無所謂。反正，於他們倆而言，林小笙不過是一個並無太大關系的人。
但此刻，他並不希望聽宋桑提起林小笙。
他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他不想再聽宋桑提起一個無關的人。
納蘭誠低應了一聲。
宋桑識趣地沒有再提起林小笙。
夜風溫柔，兩人手牽著手，繼續壓著馬路。
這種依偎在一起的感覺，宋桑覺得，真的很好。所以，她很貪心，想要和納蘭誠一直這樣走下去。不早不晚，沒有分離，沒有錯過，一切就如今晚剛剛好，然後他們可以一起邊走邊看風景，直到她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但在城市的另一處，同樣的夜晚，似乎就沒有那麽平靜了。
林小笙站在橋洞下，看著那個從夜色中走出的白衣身影，臉上立刻又露出了一絲半似輕蔑半似嘲諷的笑。
“你，果不其然還是來了。”
“這不在你的意料之中？”
來人聲音沈冷，面無表情，卻是沈昀。
林小笙又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覺得……豐都赫赫有名的白無常，沒有看上去那麽冷心冷肺。”
“那你呢？作為異類，你認為自己冷心冷肺嗎？”沈昀也依舊面無表情地回道。
“那不用你管！”林小笙面露暴躁，厲聲斥道。
沈昀嘴角立刻也露出了一抹微帶嘲諷的笑，“你若不插手，我當然不會管。”
“你就這麽篤定，我一定會插手嗎？難道我就不可以是為了宋桑而來嗎？”林小笙笑意狡詐，“畢竟，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五百年前，宋桑與納蘭誠分手有蹊蹺，而且，自從那時之後，鬼王之母就將你派到了納蘭誠身邊，名為陪護，實則監視。那敢問白無常大人，你在監視誰呢？”
“是納蘭誠嗎？”林小笙越說越得意，也越說越癲狂，“當然不是。不，或許也可以說是，因為鬼王之母並不想看到五百年前的事重新上演，不是嗎？她想讓你避免納蘭誠和宋桑再相遇，但是，他們現在還是重新相遇了，也如同五百年前一樣，重新相愛了。你沒有阻止，也沒法再阻止了。”
沈昀卻依舊平靜，依舊冷淡，“所以，你出現了？”
“什麽意思？”
“五百年前，是誰阻止了宋桑覆仇。”沈昀話到即止。之前，他一直在懷疑，五百年前，到底是什麽讓宋桑放棄了覆仇？這是他、淩嫵和葉慕都不知道的事。但現在，林小笙出現了。沈昀幾乎可以肯定，那個人一定是容榷。豐都的最高判官容榷，無論他是因為什麽原因，也無論他做過什麽，他插手了納蘭誠和宋桑的事，鬼王之母來不及阻止，所以，最後，她只能做出選擇，讓宋桑和納蘭誠遺忘這段記憶。沈昀覺得，這或許也是容榷府與鬼王殿一直相對的原因。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沈昀？”沈昀話裏的暗示，她聽懂了，可是為什麽？如果宋桑五百年前就覆了仇，那宋珺又何必在鬼域苦熬千年？林小笙非常氣憤，也非常不甘心。
“如你所想。五百年前，宋桑原本有機會報仇釋懷，但有人制止了她。”
沈昀的話清晰，冷冽，在林小笙聽來，幾乎字字如刀。
林小笙憤恨地看向沈昀，沈昀卻已不想再理會她，毫不猶豫轉身，徑直就走。
此外，林小笙也不會想到，這才是沈昀今晚來見她真正的目的。因為，林小笙不知道，昨晚，除了淩嫵，沈昀也回了豐都，去了檔案庫，查到了一些讓他意外的東西。
譬如，他確認了林小笙的確與他幾乎同時成為鬼差。
又譬如，他也確認了林小笙曾經私闖鬼域，試圖去見宋珺。
沈昀猜測，林氏兄妹或許與宋珺過往有過交集。
可那日，在山間別墅，林小笙又似乎對宋桑有恨。
沈昀今晚的目的，就是要在林小笙心中種下一根刺，如果她當日挾持餘朦，阻止他們找到宋珺，並不是真正想帶宋珺回豐都，那麽當林小笙知道五百年前很有可能是容榷阻止宋桑殺了嚴磬覆仇，林小笙會怎麽做呢？
林小笙以他遺忘的過往誘他來此，他又怎麽能枉費了她的一片苦心。
他無心無情，但他不喜歡挑釁他的人。
納蘭誠因為宋桑，如今無暇他顧。身為鬼王助手，他要做的，首先當然是弄清林小笙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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