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可遇不可求（2）
關燈
小
中
大
第十四章 可遇不可求（2）
半晌，納蘭誠終於開口，“我是納蘭誠，如你所見，我從未對你有任何隱瞞。”
“可你不僅是納蘭誠。”
宋桑相信納蘭誠，卻不完全信他的話。
納蘭誠無奈一笑，他顯然看懂了宋桑的神情，只好答道：“是。”
“你為什麽會認識我姐姐？”
“我從未見過她。”
“但你知道她，也知道我？”
“宋桑，我只能告訴你，我知道你們，不是天意，而是出於人的意志。”
“什麽意思？”
“因為，先來找我的人是你。”
納蘭誠回憶著宋桑走進鬼王大殿時的情景，還有那時她的神情，直到這一刻，納蘭誠才真正意識到，他或許還是低估了宋桑積蓄千年的仇恨，還有她覆仇的決心。宋珺是她心中一個永遠無法被控制的幽靈，隨時都可能突然竄出，然後吞噬她。
就像他在醫院樓梯間遇到她時，她情緒翻湧，久久難以平息，那時，她甚至都沒有察覺他就在樓上，一直看著她。
今天，不過忽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卻再次勾出了她心底積郁的憤怒，痛苦和不甘，讓她幾乎無法自控。毫無疑問，宋桑十分敏銳，恐怕關於他取蝴蝶手釧的疑惑，還有宋珺的疑惑，她早就察覺到了。但，她也偏偏選在了此時來質問他，來向他全盤道出，一時之間，納蘭誠似乎也無法確定，在他心底縈繞徘徊的憤怒，到底是被宋桑話語所激生出的情緒上的不忿；還是他心底真正油然而生的憤怒，宋桑為什麽偏偏選在了此時此地，為什麽偏偏要最後毀掉今天他們經歷的一切？
車內沈默，忽然被鳴笛聲打破。
宋桑和納蘭誠猝然回神，兩人靜默對視一眼，看向車外。
旁邊的車道上，一輛正緩慢向前移動的車子被人搖下了車窗，淩嫵的臉出現在兩人視線中。她長眉微挑，眼中興味極濃，“納蘭誠，宋桑，真巧啊。”
納蘭誠矜持一笑，顯得與平時頗為不同，他目光轉向淩嫵，眼中竟有幾分暗沈，“淩律師。”
淩嫵雙眼在兩人中間來回瞟了瞟，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哦，納蘭醫生。”
納蘭誠卻沒有再回答。
淩嫵很識趣地搖下車窗，啟動車子離開，待到從後視鏡中幾乎看不到納蘭誠的車子後，淩嫵忽然若有所思地嘆著氣道：“這一次，和宋桑談戀愛的鬼王大人，似乎同上一次，有點不同啊。”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淩嫵想著想著，臉上的笑漸漸收了起來。
豐都，檔案庫。
葉慕閉目凝神站在檔案臺前，無數信息不停從檔案臺前閃過，也不停從他眼前閃過，他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宋桑離開後，因為從淩嫵那兒得知的消息，他在各處搜尋了很久，但是卻沒能找到宋珺的任何蹤跡。他只能回到豐都檔案庫，此時，他已經不知道他到底在裏面尋找了多久。
可，沒有線索。
檔案庫內，幾乎沒有任何宋珺的線索。
葉慕其實並不是很清楚地知道宋桑與宋珺之間的事。有宋國滅，宋珺從城樓跳下，那一年，宋珺死了，宋桑的父母也死了；然而，葉慕第一次見到宋桑卻是在五年後，也就是在嚴磬占據有宋國後，忽然從歷史上消失的那一年。在那五年間，葉慕其實一直不曾留意過有宋國的任何事，他也幾乎不常在豐都。直到五年後，葉慕忽然接到執行任務，將宋桑帶回豐都。
但宋桑沒死，他根本不可能將她帶回豐都。
宋桑不知其因，他也找不到答案。
事情一拖，就拖了千年。
在千年間，葉慕關於宋桑唯一的疑惑，一直只有宋桑不老不死的因由。他從來沒問過宋桑有關宋珺的事，宋桑也從來沒向他提起過。至於在有宋國滅之後的那五年，宋桑到底是怎麽活著的，她又到底經歷過什麽，他也幾乎不知道。
甚至，起初，他也幾乎根本不理解命運為什麽要讓宋桑成為唯一的幸存者，讓她背負國仇家恨不老不死，那時，他對宋桑的事實在不怎麽留心；直到某一天，納蘭誠出現了，宋桑愛上了他，由此，他才知道，宋桑原來一直沒放棄找到嚴磬覆仇，納蘭誠的愛似乎給了她非同一般的勇氣，她找到了嚴磬，但最後，宋桑卻放棄了覆仇，接著，淩嫵給他送來了一種藥，可以讓宋桑忘了納蘭誠。他不知淩嫵的出現是出於誰的命令，然而，從那時起，他就意識到了豐都對宋桑的關註，他猜到宋桑的不老不死另有原因。
自從納蘭誠消失在宋桑的生活之後，直到現在，他時而消失，時而出現，宋桑從不過問他的事，也從不向他打聽嚴磬，宋桑沒有忘記找到嚴磬，她似乎只是忘記了與納蘭誠有關的一切。而且，宋桑也沒有再愛上過任何人。她的生活沒有驚喜，沒有波瀾，更沒有任何的變化。悠悠時間，轉眼而過。他一直就這樣冷漠旁觀著宋桑的生活，還有她的煎熬。
葉慕隱隱覺得，宋桑雖然忘記了納蘭誠，卻似乎一直沒有忘記過對納蘭誠的感覺。所以，她無法再愛上任何人。
現在，納蘭誠又出現了，同以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而且，宋珺也出現了。
圍繞著宋桑，似乎有些事正在無聲無息地發生。葉慕不明白，但他想弄清楚。他想知道，命運所贈與宋桑的一千年，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更想知道，宋桑最後的結局，是不是能夠圓滿。
“你該停下了。”
並非那般咄咄逼人的命令口吻，但在豐都，現在能下達命令的人，卻只有一個。
葉慕不得不讓自己停下搜尋，轉身走下檔案臺，向鬼王之母聞雅天行禮。
“你到底在尋找什麽？”聞雅天雙目銳利地盯著葉慕，葉慕幾乎不敢回視，她瞟了一眼還未停下的檔案臺，再開口時卻已是肯定語氣，“你在找宋珺，是嗎？”
“是。”
葉慕不是沒有想過，作為厲鬼的宋珺如何能夠潛過鬼域，回到人間，這其中當然不可能瞞過鬼王之母的雙眼。
“你為什麽要找她？”聞雅天聲音淡淡，“即便她出現了，也自會有人處理。這不是你份內的事。”
千年前，宋珺身死，卻不肯轉生，因其執念，鬼王之母只能將她壓在鬼域，她化為厲鬼，曾在鬼域掀起過一陣騷亂。那場騷亂，葉慕雖沒有親歷，卻在檔案庫中見過，宋珺力量之強，怨恨之重，將鬼域七十二司攪了個天翻地覆，最後是聞雅天親自出手，才封住了她。逃往人間的宋珺，又豈是尋常鬼差能夠處理得了的？一瞬間，葉慕腦中忽然閃過了沈昀的影子。
“還是，你是因為宋桑？”又是幾乎不容置疑的問話。
葉慕不敢再深想，立刻答道：“您過慮了。宋桑不可能察覺到那是宋珺。”
“是嗎？”聞雅天語氣不變，“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如果她沒有察覺，那她為什麽會離開？”
聞雅天記得在餐廳見到的宋桑，一千年了，宋桑沒變，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表，同走進鬼王大殿時那個23歲的宋桑，毫無二致。包括納蘭誠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沒有絲毫的變化。那種好似琉璃般易碎，又好似蘊含著無窮意志，脆弱與瘋狂的矛盾感仿佛執著又和諧地刻在了她的身上，又一次吸引了納蘭誠的目光。
“我……不知。”自從那一通電話之後，葉慕再也沒找過宋桑，而是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了尋找宋珺的蹤跡上。他覺得，這時的宋桑大抵也是不想見到他的。無論什麽時候，宋珺都太能牽動宋桑的心神了，所以，他真的不確定，宋桑到底會逃到哪兒，會去做什麽。
“你不是好奇的人，你一向淡漠，葉慕，所以，我相信你說的這句話。”聞雅天一針見血，沒有絲毫遲疑，“但，你也在猶疑，或者說在懷疑，你在懷疑什麽？”
“我……並非懷疑，只是不太明白這一千年，對於所有人來說，到底有什麽樣的意義。”無論是他，還是宋桑，還有與這件事相關聯的其他人，他們這一千年，相互牽扯，又相互逃避，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就像最近，偶爾會浮上他心頭的急迫，葉慕雖然還不明白，然而他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某種莫名的急迫，在不停壓著他，提醒著他，讓他去做某件事。
“你是鬼差，你與人不一樣。”聞雅天語意一頓，“況且，在豐都，沒有時間，只有永恒。你明白的。時間對於來到這裏的很多人來說，只有一刻或永久的區別，剎那間的清明喚不醒永恒的混沌，除非他們將要離開這裏，除非他們已有去路。可如若他們從這裏離開了，也就永遠忘記了所有的前塵，那樣又何談意義？宋桑不會是例外。你與她相識千年，自然有些情誼，但是你幫不了她，也沒有人能夠幫得了她。”
葉慕忽然擡頭，望向了聞雅天神秘冷漠的臉，她的臉上幾乎一絲表情也無，又或者她將所有的表情都藏進了她的眼中，可是，從來沒有人敢放肆去看，所以，從來也沒有人能夠看懂她。
就像此刻，葉慕雖然聽懂了聞雅天的告誡，但是他還是不明白聞雅天為什麽要告誡他。最後，他也只能答：“我明白了。”
聞雅天點點頭，暗示道：“若是如此，最好。千年之期將至，鬼王即將回歸豐都。我希望，那時，你會是他最好的助手之一。”
葉慕再次沈默，沒答。
聞雅天似乎早有所料，“你還想知道沈昀？沈昀避開你，你想找到他，可是你們之間仍然在不停錯過，那只能說明時機不對。”
葉慕意有所指，看向聞雅天，“我覺得，是刻意為之。”
聞雅天揮手停下檔案臺，臉上仍是一派不動聲色的漠然，“你還想知道什麽？”
“上三十六司主管，沈昀是否在鬼王身邊？”話音剛落，葉慕的心忽然迅速跳動起來。他忐忑不安地看著聞雅天，再沒有回避她的目光。自從他意識到豐都對宋桑的關註後，他心中一直都有猜測，沈昀是不是也被派到了某個特殊的人身邊？他之前不確定，因為他只聽到過有關繼任鬼王的傳聞，然而，現在，他為什麽就不能做這樣的猜測呢？宋桑身上有很多謎團，與豐都有關；而繼任鬼王也是在那時忽然被聞雅天流放的。
聞雅天神情平靜，沈默地看著葉慕，良久，語氣仍然淡漠如舊，“千年前，繼任鬼王違背豐都法規，我向豐都宣示，叛其流放人間，沈昀的確在他身邊。”
那也就是說，此時，在人間追查宋珺的人，只能是沈昀。
豐都有一橋七十二司。淩嫵掌登仙橋，沈昀掌上三十六司，而他則掌下三十六司。他們三人職級相同，能力不分上下。但淩嫵向來不管追蹤，她做的大多是讓人忘卻前塵的事。
若宋珺現身人間，這件事只能落到沈昀頭上。
也即，他只要能夠追蹤到宋珺，就一定能夠找到沈昀。
葉慕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難耐和急迫，恭敬向聞雅天行了一禮後，很快匆匆離開。
因此，葉慕並沒有聽到，在他離去後，聞雅天對著他的背影所說的話，“葉慕，我將事情告訴了你，這一次，你和沈昀兩個人能夠阻止他嗎？還是，你最終會選擇站在宋桑那邊？”
這是對你們所有人最後的考驗，但願你們都不會令我失望。
說完，聞雅天面色憂慮地看了一眼檔案臺，也離開了。
因為想起了之前的事，淩嫵心情有點煩悶，便獨自一人來了酒吧。
鑒於同事之義，淩嫵還是將剛才所見全部告訴了沈昀，但沈昀一直沒回她消息。淩嫵索性專註喝起酒來，誰知酒入愁腸，她竟越清醒，也越發覺得無趣了。
就在這時，周研走進了淩嫵的視線中。
淩嫵看著他慢慢朝她走近，嘴角不由抽了抽；而周研看到淩嫵抽動嘴角，唇邊幾乎也立刻泛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兩人看到對方時的反應，幾乎與今天上午他們在辦公室看到彼此時的反應一模一樣。
他們完美覆現，也再次完美地表達了對彼此的厭惡。
淩嫵果斷地收回目光，開始晃蕩起了她手中的酒杯。酒吧略顯暧昧的光影仿佛從酒杯流洩而下，看著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
今天上午，她與這位“準前夫”有了再遇後第一次正式的見面，或者說第一次交鋒。作為大明星楊楚的離婚代理律師，她與楊楚早有默契，要盡最大可能保有楊楚的一切個人財產；而周研作為楊楚丈夫衛默的離婚代理律師，他要做的，當然是確保衛默能夠從這段女強男弱的婚姻裏獲取最後的最大利益；兩方立場對立明顯，離婚意願同樣強烈，這就註定了她和周研只能唇槍舌戰，步步緊逼，毫不相讓。
是以，淩嫵實在不想現在再見周研。他們兩人，今天在談判桌上說得夠多了，鬥得也夠了，周研憑什麽再侵入她的私人時間，淩嫵覺得，這就是一種沒有邊界意識的侵犯。因此，她並不打算理周研。
但是，周研卻還是走到淩嫵身邊坐下了，而且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淩嫵無法回避。
“奶奶想見你。”
“我會抽空去見周奶奶的。”
淩嫵的聲音裏到底不再那麽毫不在意。但周奶奶或許是他們曾經決定在一起的一個緣由，卻不應該成為他們繼續糾纏的借口。淩嫵依舊不打算理會周研，說完這句話後，淩嫵便放下酒杯，幹脆直接地離開了。
周研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唇角再次浮起了一抹冷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半晌，納蘭誠終於開口，“我是納蘭誠，如你所見，我從未對你有任何隱瞞。”
“可你不僅是納蘭誠。”
宋桑相信納蘭誠，卻不完全信他的話。
納蘭誠無奈一笑，他顯然看懂了宋桑的神情，只好答道：“是。”
“你為什麽會認識我姐姐？”
“我從未見過她。”
“但你知道她，也知道我？”
“宋桑，我只能告訴你，我知道你們，不是天意，而是出於人的意志。”
“什麽意思？”
“因為，先來找我的人是你。”
納蘭誠回憶著宋桑走進鬼王大殿時的情景，還有那時她的神情，直到這一刻，納蘭誠才真正意識到，他或許還是低估了宋桑積蓄千年的仇恨，還有她覆仇的決心。宋珺是她心中一個永遠無法被控制的幽靈，隨時都可能突然竄出，然後吞噬她。
就像他在醫院樓梯間遇到她時，她情緒翻湧，久久難以平息，那時，她甚至都沒有察覺他就在樓上，一直看著她。
今天，不過忽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卻再次勾出了她心底積郁的憤怒，痛苦和不甘，讓她幾乎無法自控。毫無疑問，宋桑十分敏銳，恐怕關於他取蝴蝶手釧的疑惑，還有宋珺的疑惑，她早就察覺到了。但，她也偏偏選在了此時來質問他，來向他全盤道出，一時之間，納蘭誠似乎也無法確定，在他心底縈繞徘徊的憤怒，到底是被宋桑話語所激生出的情緒上的不忿；還是他心底真正油然而生的憤怒，宋桑為什麽偏偏選在了此時此地，為什麽偏偏要最後毀掉今天他們經歷的一切？
車內沈默，忽然被鳴笛聲打破。
宋桑和納蘭誠猝然回神，兩人靜默對視一眼，看向車外。
旁邊的車道上，一輛正緩慢向前移動的車子被人搖下了車窗，淩嫵的臉出現在兩人視線中。她長眉微挑，眼中興味極濃，“納蘭誠，宋桑，真巧啊。”
納蘭誠矜持一笑，顯得與平時頗為不同，他目光轉向淩嫵，眼中竟有幾分暗沈，“淩律師。”
淩嫵雙眼在兩人中間來回瞟了瞟，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哦，納蘭醫生。”
納蘭誠卻沒有再回答。
淩嫵很識趣地搖下車窗，啟動車子離開，待到從後視鏡中幾乎看不到納蘭誠的車子後，淩嫵忽然若有所思地嘆著氣道：“這一次，和宋桑談戀愛的鬼王大人，似乎同上一次，有點不同啊。”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淩嫵想著想著，臉上的笑漸漸收了起來。
豐都，檔案庫。
葉慕閉目凝神站在檔案臺前，無數信息不停從檔案臺前閃過，也不停從他眼前閃過，他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宋桑離開後，因為從淩嫵那兒得知的消息，他在各處搜尋了很久，但是卻沒能找到宋珺的任何蹤跡。他只能回到豐都檔案庫，此時，他已經不知道他到底在裏面尋找了多久。
可，沒有線索。
檔案庫內，幾乎沒有任何宋珺的線索。
葉慕其實並不是很清楚地知道宋桑與宋珺之間的事。有宋國滅，宋珺從城樓跳下，那一年，宋珺死了，宋桑的父母也死了；然而，葉慕第一次見到宋桑卻是在五年後，也就是在嚴磬占據有宋國後，忽然從歷史上消失的那一年。在那五年間，葉慕其實一直不曾留意過有宋國的任何事，他也幾乎不常在豐都。直到五年後，葉慕忽然接到執行任務，將宋桑帶回豐都。
但宋桑沒死，他根本不可能將她帶回豐都。
宋桑不知其因，他也找不到答案。
事情一拖，就拖了千年。
在千年間，葉慕關於宋桑唯一的疑惑，一直只有宋桑不老不死的因由。他從來沒問過宋桑有關宋珺的事，宋桑也從來沒向他提起過。至於在有宋國滅之後的那五年，宋桑到底是怎麽活著的，她又到底經歷過什麽，他也幾乎不知道。
甚至，起初，他也幾乎根本不理解命運為什麽要讓宋桑成為唯一的幸存者，讓她背負國仇家恨不老不死，那時，他對宋桑的事實在不怎麽留心；直到某一天，納蘭誠出現了，宋桑愛上了他，由此，他才知道，宋桑原來一直沒放棄找到嚴磬覆仇，納蘭誠的愛似乎給了她非同一般的勇氣，她找到了嚴磬，但最後，宋桑卻放棄了覆仇，接著，淩嫵給他送來了一種藥，可以讓宋桑忘了納蘭誠。他不知淩嫵的出現是出於誰的命令，然而，從那時起，他就意識到了豐都對宋桑的關註，他猜到宋桑的不老不死另有原因。
自從納蘭誠消失在宋桑的生活之後，直到現在，他時而消失，時而出現，宋桑從不過問他的事，也從不向他打聽嚴磬，宋桑沒有忘記找到嚴磬，她似乎只是忘記了與納蘭誠有關的一切。而且，宋桑也沒有再愛上過任何人。她的生活沒有驚喜，沒有波瀾，更沒有任何的變化。悠悠時間，轉眼而過。他一直就這樣冷漠旁觀著宋桑的生活，還有她的煎熬。
葉慕隱隱覺得，宋桑雖然忘記了納蘭誠，卻似乎一直沒有忘記過對納蘭誠的感覺。所以，她無法再愛上任何人。
現在，納蘭誠又出現了，同以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而且，宋珺也出現了。
圍繞著宋桑，似乎有些事正在無聲無息地發生。葉慕不明白，但他想弄清楚。他想知道，命運所贈與宋桑的一千年，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更想知道，宋桑最後的結局，是不是能夠圓滿。
“你該停下了。”
並非那般咄咄逼人的命令口吻，但在豐都，現在能下達命令的人，卻只有一個。
葉慕不得不讓自己停下搜尋，轉身走下檔案臺，向鬼王之母聞雅天行禮。
“你到底在尋找什麽？”聞雅天雙目銳利地盯著葉慕，葉慕幾乎不敢回視，她瞟了一眼還未停下的檔案臺，再開口時卻已是肯定語氣，“你在找宋珺，是嗎？”
“是。”
葉慕不是沒有想過，作為厲鬼的宋珺如何能夠潛過鬼域，回到人間，這其中當然不可能瞞過鬼王之母的雙眼。
“你為什麽要找她？”聞雅天聲音淡淡，“即便她出現了，也自會有人處理。這不是你份內的事。”
千年前，宋珺身死，卻不肯轉生，因其執念，鬼王之母只能將她壓在鬼域，她化為厲鬼，曾在鬼域掀起過一陣騷亂。那場騷亂，葉慕雖沒有親歷，卻在檔案庫中見過，宋珺力量之強，怨恨之重，將鬼域七十二司攪了個天翻地覆，最後是聞雅天親自出手，才封住了她。逃往人間的宋珺，又豈是尋常鬼差能夠處理得了的？一瞬間，葉慕腦中忽然閃過了沈昀的影子。
“還是，你是因為宋桑？”又是幾乎不容置疑的問話。
葉慕不敢再深想，立刻答道：“您過慮了。宋桑不可能察覺到那是宋珺。”
“是嗎？”聞雅天語氣不變，“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如果她沒有察覺，那她為什麽會離開？”
聞雅天記得在餐廳見到的宋桑，一千年了，宋桑沒變，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表，同走進鬼王大殿時那個23歲的宋桑，毫無二致。包括納蘭誠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沒有絲毫的變化。那種好似琉璃般易碎，又好似蘊含著無窮意志，脆弱與瘋狂的矛盾感仿佛執著又和諧地刻在了她的身上，又一次吸引了納蘭誠的目光。
“我……不知。”自從那一通電話之後，葉慕再也沒找過宋桑，而是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了尋找宋珺的蹤跡上。他覺得，這時的宋桑大抵也是不想見到他的。無論什麽時候，宋珺都太能牽動宋桑的心神了，所以，他真的不確定，宋桑到底會逃到哪兒，會去做什麽。
“你不是好奇的人，你一向淡漠，葉慕，所以，我相信你說的這句話。”聞雅天一針見血，沒有絲毫遲疑，“但，你也在猶疑，或者說在懷疑，你在懷疑什麽？”
“我……並非懷疑，只是不太明白這一千年，對於所有人來說，到底有什麽樣的意義。”無論是他，還是宋桑，還有與這件事相關聯的其他人，他們這一千年，相互牽扯，又相互逃避，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就像最近，偶爾會浮上他心頭的急迫，葉慕雖然還不明白，然而他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某種莫名的急迫，在不停壓著他，提醒著他，讓他去做某件事。
“你是鬼差，你與人不一樣。”聞雅天語意一頓，“況且，在豐都，沒有時間，只有永恒。你明白的。時間對於來到這裏的很多人來說，只有一刻或永久的區別，剎那間的清明喚不醒永恒的混沌，除非他們將要離開這裏，除非他們已有去路。可如若他們從這裏離開了，也就永遠忘記了所有的前塵，那樣又何談意義？宋桑不會是例外。你與她相識千年，自然有些情誼，但是你幫不了她，也沒有人能夠幫得了她。”
葉慕忽然擡頭，望向了聞雅天神秘冷漠的臉，她的臉上幾乎一絲表情也無，又或者她將所有的表情都藏進了她的眼中，可是，從來沒有人敢放肆去看，所以，從來也沒有人能夠看懂她。
就像此刻，葉慕雖然聽懂了聞雅天的告誡，但是他還是不明白聞雅天為什麽要告誡他。最後，他也只能答：“我明白了。”
聞雅天點點頭，暗示道：“若是如此，最好。千年之期將至，鬼王即將回歸豐都。我希望，那時，你會是他最好的助手之一。”
葉慕再次沈默，沒答。
聞雅天似乎早有所料，“你還想知道沈昀？沈昀避開你，你想找到他，可是你們之間仍然在不停錯過，那只能說明時機不對。”
葉慕意有所指，看向聞雅天，“我覺得，是刻意為之。”
聞雅天揮手停下檔案臺，臉上仍是一派不動聲色的漠然，“你還想知道什麽？”
“上三十六司主管，沈昀是否在鬼王身邊？”話音剛落，葉慕的心忽然迅速跳動起來。他忐忑不安地看著聞雅天，再沒有回避她的目光。自從他意識到豐都對宋桑的關註後，他心中一直都有猜測，沈昀是不是也被派到了某個特殊的人身邊？他之前不確定，因為他只聽到過有關繼任鬼王的傳聞，然而，現在，他為什麽就不能做這樣的猜測呢？宋桑身上有很多謎團，與豐都有關；而繼任鬼王也是在那時忽然被聞雅天流放的。
聞雅天神情平靜，沈默地看著葉慕，良久，語氣仍然淡漠如舊，“千年前，繼任鬼王違背豐都法規，我向豐都宣示，叛其流放人間，沈昀的確在他身邊。”
那也就是說，此時，在人間追查宋珺的人，只能是沈昀。
豐都有一橋七十二司。淩嫵掌登仙橋，沈昀掌上三十六司，而他則掌下三十六司。他們三人職級相同，能力不分上下。但淩嫵向來不管追蹤，她做的大多是讓人忘卻前塵的事。
若宋珺現身人間，這件事只能落到沈昀頭上。
也即，他只要能夠追蹤到宋珺，就一定能夠找到沈昀。
葉慕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難耐和急迫，恭敬向聞雅天行了一禮後，很快匆匆離開。
因此，葉慕並沒有聽到，在他離去後，聞雅天對著他的背影所說的話，“葉慕，我將事情告訴了你，這一次，你和沈昀兩個人能夠阻止他嗎？還是，你最終會選擇站在宋桑那邊？”
這是對你們所有人最後的考驗，但願你們都不會令我失望。
說完，聞雅天面色憂慮地看了一眼檔案臺，也離開了。
因為想起了之前的事，淩嫵心情有點煩悶，便獨自一人來了酒吧。
鑒於同事之義，淩嫵還是將剛才所見全部告訴了沈昀，但沈昀一直沒回她消息。淩嫵索性專註喝起酒來，誰知酒入愁腸，她竟越清醒，也越發覺得無趣了。
就在這時，周研走進了淩嫵的視線中。
淩嫵看著他慢慢朝她走近，嘴角不由抽了抽；而周研看到淩嫵抽動嘴角，唇邊幾乎也立刻泛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兩人看到對方時的反應，幾乎與今天上午他們在辦公室看到彼此時的反應一模一樣。
他們完美覆現，也再次完美地表達了對彼此的厭惡。
淩嫵果斷地收回目光，開始晃蕩起了她手中的酒杯。酒吧略顯暧昧的光影仿佛從酒杯流洩而下，看著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
今天上午，她與這位“準前夫”有了再遇後第一次正式的見面，或者說第一次交鋒。作為大明星楊楚的離婚代理律師，她與楊楚早有默契，要盡最大可能保有楊楚的一切個人財產；而周研作為楊楚丈夫衛默的離婚代理律師，他要做的，當然是確保衛默能夠從這段女強男弱的婚姻裏獲取最後的最大利益；兩方立場對立明顯，離婚意願同樣強烈，這就註定了她和周研只能唇槍舌戰，步步緊逼，毫不相讓。
是以，淩嫵實在不想現在再見周研。他們兩人，今天在談判桌上說得夠多了，鬥得也夠了，周研憑什麽再侵入她的私人時間，淩嫵覺得，這就是一種沒有邊界意識的侵犯。因此，她並不打算理周研。
但是，周研卻還是走到淩嫵身邊坐下了，而且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淩嫵無法回避。
“奶奶想見你。”
“我會抽空去見周奶奶的。”
淩嫵的聲音裏到底不再那麽毫不在意。但周奶奶或許是他們曾經決定在一起的一個緣由，卻不應該成為他們繼續糾纏的借口。淩嫵依舊不打算理會周研，說完這句話後，淩嫵便放下酒杯，幹脆直接地離開了。
周研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唇角再次浮起了一抹冷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