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下午兩點半左右，17床就從手術室回到了病房，一路尾隨的是那群浩浩蕩蕩的親友團。

護士像攆雞一樣往外轟了好幾次，可每次都是轟完了又很快回來，最後搞得護士都沒脾氣了。等著照顧的病人還有很多，時間上跟她們實在耗不起。

“來，先喝點水潤潤喉嚨！”

“刀口疼不疼？你要是疼得受不了，我就去叫護士來看看。”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給你推拿一下，看你的腿腳冰涼冰涼的！”

遞杯子的，擦臉的，按摩的，看監控的，一會翻個身，一會倒個尿，一會又換個藥袋。一群人圍著17床，差點沒把她來個五馬分屍。倪虹只覺得眼前人影幢幢，耳邊像圍著一群蜜蜂嗡嗡的。唉，自己與17床這個數字，天生命裏犯沖。

男人樂得看見眼前的這般景象，一把人從手術室推回來，就一屁股坐在了陪護椅上，放心地當起了甩手掌櫃。他眼睛呆呆地看著病床這邊，心裏卻不知在默默地想些什麽。

有娘家人在這裏忙前忙後，端茶倒水噓寒問暖的，還有他一個糙老爺們什麽事？同樣被排擠在外面的，還有他兒子的女朋友。因為實在太年輕，沒啥照顧人的經驗，只能是眼裏急得冒火，卻一點也插不上手。

“一會我早點去餐廳買飯，晚飯你就一個人吃吧，我還要去給咱娘做飯。”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劉守成自己也覺得很沒底氣，但事到臨頭又不得不說。

“你從餐廳多買點，給她送一份不就行了？”

“她下午五點就得準時吃晚飯，晚上不到七點就要上床睡覺。一晚上要摸索著起來小便好幾次，有時候還要大半夜地自己跑去廁所倒尿壺，年紀大的人腿腳都不利索，萬一碰到哪裏摔倒了怎麽辦？”

“你不會今晚要留在那裏，不回醫院陪床了吧？那我一個人怎麽辦？”倪虹一聽就炸毛了。

“上午該打的針都打完了，該做的項目也全做完了。今晚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事，你一個人住一晚上還不行嗎？”

霓虹的心裏頓時酸澀無比，不爭氣地紅了眼圈。

生命就是一個輪回，二十多年前的剖腹產手術，他們家連個到醫院探望的人都沒有，坐月子都是自己一個人過的。二十多年後的今天，熟悉的場景再次呈現眼前，就連住院陪床都是一種奢望了。

只因為，選擇了一個人，就選擇了一種人生，原生家庭的痛，是一輩子都擺脫不了的噩夢。

“以前你爸爸癱瘓在床十年，你跟你二哥每晚輪流值班了十年，把家和孩子扔給我一個人，就什麽也不管不問了。現在我都是五十歲的人了，住院做手術還沒過三天，你就要扔下我跑去照顧你媽，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早就跟你說過，做手術要住院一周，要你調好晚上的值班。即使你二哥有事不能調換，叫你大哥來替你一晚也行啊？憑什麽他就能一直置身事外，不參與照顧父母的輪流值班？他們兩口子工作又輕松又賺錢，孩子早就參加工作還沒結婚，現在還有比他倆更自在更悠閑的人嗎？給他打電話，今晚叫他去你娘那裏值班！”

“唉，那我問問他今晚有沒有空。”劉守成跑到外面去打電話了。

倪虹郁悶地躺在床上，氣得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出生。自己的第一次，被指派到了一個“六親不認”的貧寒之家，母親有母親那輩人的心酸與無奈。有選擇權的第二次，卻掉進了一個親爹親娘親兄弟的陷坑裏，重男輕女也好，城鄉差別也罷，最大的善待就是沒有遭遇家暴吧。

本想找個人為你遮風擋雨，結果人生所有的風雨，全是這個人帶來的。模樣不差，工作不差，能力也不差，這樣的婚姻能堅持到今天，到底圖了個什麽？親情是一粥一飯的滋養，是一朝一夕的陪伴。女兒從小在他們的冷情冷眼中長大，也難怪會對這段婚姻發出那樣的靈魂拷問。

“如果我是小紀就好了，一個瀟灑的轉身，開啟的就是一段嶄新的人生。”及時止損的勇氣，另開新張的魄力，這兩種頭腦清醒的寶貴品質，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資格擁有的。

劉守成惴惴不安地在床邊坐下來：“不知是怎麽回事，大哥一直都不接我的電話。要不我去看著咱娘睡下後再回來，明天一早再去給她送點早飯？”

“我左手有留置針頭，右下腹是引流管，彎腰都彎不下去，一個人怎麽上廁所？更何況現在還動不動就竄稀？你覺得，是你娘那裏更需要你，還是我這邊更離不開人？”

“算了，想想就頭疼，過會我再跟他打電話！”

“為什麽非要腦子一根筋打電話？也許他是接聽不方便呢？發信息不是說得更清楚更明白嗎？”

劉守成難為情地咽了口唾沫，那猶猶豫豫的感覺，就好像要跟領導請假一樣。讓自己的親哥哥幫個忙，都這麽難開口嗎？更何況這也是他應盡的義務！

倪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真的是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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