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

臨近傍晚時分，倪虹終於獲得了解放，醫生撤下了心電監測儀器，可以穿上衣服下地活動了。

“註意不要心急，一定要循序漸進。起身的時候要慢慢試探著，先從能起來坐著開始；如果感到不頭暈，再慢慢把兩腿放到床邊；等穩定心神後，再兩腳落地站起來。剛開始，可以先扶著床欄桿慢慢移動，一旦感覺頭暈或者心慌，要立馬躺下來休息，千萬別逞強。”管床醫生王艷細細地囑咐著，“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吃半流食了。”

在劉守成的幫助下，倪虹從床上試探著坐起來，只覺得整個嘴唇都是木的，上下唇在一個勁地打哆嗦，但幸好不頭暈。身上掛著各種管子袋子，小心翼翼地在床邊慢慢挪動了兩步，就再也沒力氣在地面站著了，倪虹只好又歷盡千辛萬苦躺回床上當僵屍。

“對了，你給我拍的照片呢？快打開讓我看看，到底切出來的東西是什麽樣子的？到時候也拿給你閨女看看，她老媽連老窩都端了，這輩子她都不會有競爭對手了！”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倪虹終於想起了漏掉的這一重要環節。劉守成立即變成了苦瓜臉,不好意思地嘀咕道：“我沒拍。”

“為什麽？！我都囑咐了那麽多遍，你怎麽會沒拍？！”倪虹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真恨不得揪住他耳朵痛打一頓。對他真的不能抱什麽希望，關鍵時刻準會掉鏈子。

“這輩子僅有的一次機會，就被你這麽白白葬送了！”倪虹絕望地閉上了眼，幹脆眼不見心不煩。

“不是我不想拍，而是沒這個機會。你在三樓做手術，我在二樓大廳等。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結束，中間有沒有醫生端著東西出來，這些我都不知道。等他們打電話叫我去領人的時候，你早就手術結束，在三樓電梯廳等了很長時間了。”劉守成極力為自己辯解著。

“誰給你打的電話？”

“手術室的醫生。”

“打的誰的電話？”

“你的。可能是我的手機一直占線打不通，才打了你的號碼。”

“你在忙什麽？”

“單位的人一直打電話問這問那，那時我正在大廳角落裏打電話。”

“你們單位離了你一天都活不了，是吧？”

“我也很煩，他一住不住地給我打電話，單位的事情，我又不能不接。等我趕到三樓的時候，你已經被推出來等了很久了。”劉守成一臉慚愧地低下了頭。

一想到自己像無人認領的屍體，孤零零地等在三樓電梯廳裏，倪虹的心就一陣一陣地疼。人家來做手術的，一眾親屬圍著噓寒問暖，自己竟是這副可憐的鬼樣子。

瞞著家人悄悄來做手術，這究竟做得對還是不對？倪虹第一次對自己的人生觀產生了動搖。

就在這時，放在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是女兒打來的微信視頻邀請。每周二晚上七點準時微信見面，這是出國以後母女倆之間的約定。

“你閨女的，接不接？反正接不接的結果都一樣，這麽遠，你還指望著她能插上翅膀飛回來？關鍵時刻還不是要靠我？哼，剛才還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劉守成終於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理由，沒好氣地嘟囔道。

“不接，我現在的臉色肯定很難看，說話也有氣無力像抽絲一樣，一接電話準會露餡。”倪虹果斷地掛斷了電話，選擇了打字：“在外邊。”

很快幾張美食圖片發過來，原來是又在炫耀自己新學會的技能。

“真棒！都快成米其林大師了！”

激勵式教育信手拈來。再大都脫不了孩子的稚氣，幹什麽都想獲得來自媽媽的肯定！倪虹那顆被苦澀浸泡的心，瞬間湧入了一股涓涓暖流。

女兒不僅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更是這輩子的精神支柱。事實證明，老公就是現實世界的實惠，女兒才是精神世界的慰藉。沒有什麽比看著孩子漸漸長大，更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為母則剛，女人，因為有了孩子，人生才夠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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