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記

“聽你說過好幾次，醫院的地下餐廳是你老板開的，你到底是幹什麽工作的？”倪虹饒有興致地轉換了話題。

“我在學校餐廳裏工作。我們老板是一個非常有本事的人，他打通了社會上的各種環節，成立了一個正道連鎖餐飲集團。市區的好幾家大醫院，還有好幾所規模比較大的學校，都是他的旗下分公司在管理運營著。

咱先不說飯菜的口味如何，就是對衛生要求的那種苛刻，我就沒見幾家能做到這樣的。廚房操作間裏一塵不染，地面不能有一滴水漬，各種鍋具和餐具，必須擦得鋥明瓦亮，擺放得整整齊齊。

做飯和分餐過程中，工作人員不能隨便說話。就為這一條工作紀律，前前後後開除了三批工作人員。你想呀，一群四五十歲的大老婆湊成塊，哪有閑著不說話的道理？寧願不掙這份錢，也不能不說話憋死呀！

後來就有人提議他學習大禹治水，為了避免說話過程中唾液飛濺，就給每人分發了一個像防曬帽一樣的面罩，前面只留出兩個鼻孔眼讓人喘氣。我在那一群人裏還算不上是能說的，你就可以想象，一群大老婆把老板逼成了什麽樣。”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群戴著面罩的大老婆忙來忙去，那場面讓人想想就覺得莫名滑稽！18床的演講口才，倪虹早就領教過。一想到她們老板，每天要領著一群天才的話癆幹活，還能不被她們的唾沫星子淹死真是命大！

手術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洗澡，所以倪虹就一個人躲進廁所，用盆子從水龍頭接出熱水來，把自己從頭到腳仔細沖洗了一遍。

中午的病房大廳裏很安靜。當她一步邁出廁所門口的時候，瞧見17床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正背對著6號病房的門口，俯下身子趴在護士站的櫃臺上，盡量壓低了嗓門在認真解釋著：

“實在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剛才我和她一塊去吃飯，飯後她讓我去超市買東西，出來後就不見了她的人影。我趕緊給她打電話，電話還關機了。

我圍著醫院裏裏外外找了好幾遍，都沒見到她的人。我猜可能是偷著跑回家了，本來她就不想住院做手術。”看著眼前滿臉歉意的男人，護士站很痛快地就辦理了押金退還手續。

倪虹不禁苦笑著搖頭，還能有這騷操作？這兩口子，是拿錯了劇本，還是進錯了片場？臺詞還沒念幾句，就不聲不響地拍拍屁股走人啦？說好的買定離手押金不退的江湖規矩呢？

“16床，今天下午的微創手術，手術內容是切除子宮和卵巢，對嗎？”一個小護士走進來，對手術信息進行最後的核對，“家屬拉起床邊的簾子，現在開始做手術標記!”

小護士掏出一只黑色記號筆，在倪虹的臍下三指處畫了一個圓圈，然後又在裏面打上了一個黑色的叉號。

“這是手術位置的標記，從現在起不能擦掉，要一直保留到手術開始後。一會就會有人來帶你去手術室，去之前要把病號服穿好，不能穿內衣，也不能戴首飾，更不能帶手機。總之除了身上的病號服，病人不能帶任何東西進手術室！”

倪虹低頭看著那個奇怪的標記，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看，這像不像老城區拆遷改造時，在墻上畫的那個大大的拆字？每個手術都要先標記位置嗎？”

“可能是吧，提前標記好位置，免得醫生忙起來搞錯了。我和你的標記位置一樣。但可以肯定，不同的手術，標記的位置也會不一樣。”

“這讓我想起了兩千年左右發生的一次醫療事故。兩個九歲的小男孩同時住院做手術，一個要割扁桃體，一個要做心臟搭橋。

結果手術室裏把人搞混了，本該做心臟搭橋的切了扁桃體，本該割扁桃體的卻切開了心臟。這個事故引起了新聞媒體的高度關註，當時可謂是震驚全國。醫院今天的這種做法，也許就是因為當年的教訓而產生的吧？”

“所以說，醫院裏每一項制度的落實與完善，都是在無數的經驗和教訓的基礎上建立的。雖然有時候繁瑣得令人反感，但不能否認，這都是為了保障病人的利益。醫患關系緊張，雙方都有責任，病人有病人的不容易，醫院也有醫院的難處，理解萬歲！”

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但倪虹似乎遇到了和自己同頻共振的那個人。18床的話，總是那麽好巧不巧地說到了她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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