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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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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之傷

沒想到青廣陵這一暈,竟然睡了一日一夜。

再醒來的時候,他睜眼就看見白若月趴在床沿,守著自己。這個畫面,一如從前,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念想,伸手去拉住了她的手。

睡夢中的姑娘好似有所察覺,她不禁皺了皺眉頭。青廣陵以為她要醒,忙又躺回去,閉上眼睛,裝睡回去。

白若月感覺夢裏被人拉住,神思游不得,忽就醒來。她張開眼睛就看見自己的床上居然睡著一個仙君,而自己,守護了他一夜?她有些不可置信,渾身酸疼。擡手才要去揉脖子,就發現手被他牽著!她掙脫了一下,掙不開。就喚他:“廣陵君,松開我……”

青廣陵閉著的眼睛裏含著淚,小聲說著:“不松……若月,別離開我,求求你……”朦朦朧朧中,他自己都不曉得是自己在裝做夢,還是在失去她的夢裏醒不過來。

這句話,他記得曾無數次在夢裏說過的:若月,求求你,別離開我……

白若月看見他閉著的眼睛裏落了淚,淚珠如線滑過俊逸的臉頰,一邊哭著,一邊夢囈著:“若月,別離開我……”不知怎麽,她真的就沒有松開手,還在不知不覺中,紅了眼眶。

不知過了多久,青廣陵好似又睡去了。

他捉著白若月的手,真的又夢見了她。

這次的夢境,是那個一百年前時,在五行蓮花陣裏瞧見過的夢。這次他看得無比清晰,陣法裏,若月追著的小娃娃就是小蓮蓬。夢中的白若月坐在度滄殿前的涼亭裏,正在同小蓮蓬說著:“要吃蓮子麽?你別跑啊!一會兒爹爹就回來了,又找不到你!”

他一如當初入陣時,沖著白若月奔去,一邊跑一邊喊著:“若月,若月!看我!廣陵在這裏!”可若月還是不理他,只笑涔涔地看著小蓮蓬……

一百年間,他曾無數次做過這個夢,每一遭,若月都只同夢裏的小孩子說話,不理自己。

那種無力感讓青廣陵再承受不得,他心裏全是五行蓮花陣後,若月神髓被吸走,靜靜地躺在自己懷裏的樣子。

他明明知曉這是夢,也明明知曉如今若月活著呢,可就是無法說服自己從夢中醒過來。他哭著喊:“若月!若月,你看看我啊……”而後忽覺有人拉了他一把,將他從噩夢中拉醒!

仙君浸滿淚水的眼睫緩緩睜開,眼瞳撥開水汽再見世間時,就看見白若月眼中戚戚,看著他,對他說:“我在這裏。你是在找我麽?”

“是……”青廣陵坐起來,再忍不住。他一把將白若月摟入懷裏,無聲地哭著,“是,我在找你,我在找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求求你……”

這一次白若月沒有躲開,也沒有想逃開。她不知道他做的是如何可怕的夢,竟然會哭成這個樣子。他雖然努力克制著沒有哭出聲音來,可白若月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衣衫都被他淚水打濕了。她頭一遭對他,產生了一種心疼的感覺。

心疼他的哀傷,也心疼他的恐懼,心疼根本不知從何而來的柔軟。若是被他這樣抱著,可以讓他不傷心,她願意的。

等他哭夠了,心緒平靜下來,白若月才問,“你好些了麽?”

“好了。”青廣陵松開白若月,他應該同王女說句抱歉,是自己輕薄了。可他不想說,他生出一種倔強和不甘心,他就該一直長長久久地擁有她,也可以擁著她才對。

“我們,”白若月擡頭看著眼前的青廣陵,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口不對心的話,她說:“我們去人間吧。”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說,明明前一天,自己還說讓他不要逼她的。

“真的?你願意?”青廣陵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眼中滿是欣喜,他慌忙地不知手該放在那裏,只抓緊了自己的衣衫,“你,你……若月,你,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同我去的?

“嗯,就三天。”白若月站起來,背對著青廣陵,懊惱自己怎麽說出這個來。如今後悔自己說出口,也是遲了。於是就故作冷淡道:“若是我記不起來,你往後不要再跟我提過去了。”

青廣陵“嗯”了一聲,心底暗暗同自己說,只答應她三天,沒有答應她往後再不提。他可以做個非君子,他可以言而無信,可是不能讓她讓他放下。

人間,臨安。

又是一年深秋,西湖裏再無擎雨蓋,也無葉底花,寒風蕭瑟,黃葉滿地,有些冷。

青廣陵帶著白若月去了一處酒樓,借了琴師的琴,為她彈奏了一曲《廣陵散》。琴曲悠揚,繞梁不絕於耳,一如兩百年前。

那時的她,會無比溫柔地笑著看向青廣陵,說一句,“相公彈得真好”。

可這一遭,白若月面上平平淡淡,只道:“我聽過這曲子,我記得。”

她記得?!青廣陵忙起身走下琴臺,腳上不穩,差點跌倒。他勉強站穩後,跨步到她面前,明明很是激動,卻要壓抑著那樣的情感,面上裝作平常,問道:“你記起來了?”

她道:“你在顧影殿彈過,我記得。”

而後。青廣陵帶白若月去泛舟湖上,乘畫舫游船。

兩百年前,他們曾在船中膩在一切,說盡人間情話。

可這一遭,兩人之間毫無情感可言,又尷尬又別扭,船裏靜得落針可聞。

臨下船時,白若月嘴上極簡潔地評價了一句:“好玩。”

青廣陵眼中帶著希冀看向她。

她卻說:“對不起,我還是不記得你。”

青廣陵唇角動了動,好似有無限惆悵,卻還在強顏歡笑,“沒關系。”

……

夜裏,兩人在酒樓裏吃飯,特選了一處臨湖的雅間,靜謐些,方便聊天。

因為白日的種種事情,青廣陵說的所有過往,都會被白若月以一句“不記得”結束,到了晚宴時,他已經謹慎地不敢說話。

白若月默默吃著菜,手裏拿著一柄小刀,在切著盤中的小羊腿。

她望著月影落在西湖的夜裏的黑水間,覺得很眼熟,不覺就楞了神。這一日,她嘴上說了無數次“不記得”,可卻一直在努力想著,自己到底在哪裏聽過《廣陵散》,什麽時候坐過那個畫舫游船,又是什麽吃過這家酒樓。

一不留心,刀就劃破了左手手指。

這一次,她只疼了一下,就立刻望向青廣陵!

只見青廣陵的左手手指明顯抖了一下,而後平白無故地,在手指中間的位置,與白若月受傷處一模一樣的位置,手指自己生出傷口,洶湧流出血來!

白若月伸出自己應該受傷卻沒有受傷的左手,拉起他受傷的手指放到自己眼前,確認傷口和自己右手手裏拿著的刀刃十分吻合。才放下刀,拿出絲帕,幫他擦去血跡,又將絲帕裹在手指上面,眼睛一動不動地看向他的雙眸,平靜地問:“你能告訴我這傷口,是怎麽一回事麽?”

青廣陵:“我方才也劃傷了。”

白若月:“你方才沒有用刀。”

青廣陵:“用了,你沒看見而已。”

他不想說,她不想放過。她信口胡謅道:“那不應該是這個方向。你面前的刀與我的刀不一樣。刀刃也不同。傷口不該如此。”

“你眼花了。”

白若月如今已經知曉,這其中必是有異。

她平靜的臉上已生出怒氣,她拿起面前的刀,將劍刃放在指尖上,在指尖最中間的高處,用刀刃點了一下。鋒利的刀刃割破指尖,沿著小似圓點的傷口湧出血珠來!

她一如從前,每次受傷,都只疼一下,而後不會有傷口,也不會流血。

而青廣陵那個方才被白若月用白色絲帕包起來的的指尖處,原本沒有流血的地方,忽地染紅了一個血點,而後漸漸暈開,浸出了鮮艷的紅來,如那絲帕上,落了一點紅梅。

青廣陵沒想到,她發現了。他將手藏到身後時,已經晚了。

白若月站起來,眼中帶著不解,走到青廣陵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後背,道:“我去年去後山采藥,磕壞了後背,這裏有道疤痕。”說罷,她扒開青廣陵的衣服,後頸果然有一道醒目疤痕!

“我總是笨手笨腳,前幾日還磕壞了手腕。”她拽過青廣陵的手腕一看,果然那裏還有一塊磕碰的紫色淤青!

從前不懂的地方,白若月如今全都明白了。

她哭著說道:“以前,別人都說我是個傻子,是個沒有心的人,因為不管受多重的傷,根本都不會疼的。我後來心思成熟些,知曉了這不是我傻,而是我自己厲害,他們不懂我、羨慕我而已。我還為此驕傲過。”

“原來不是這麽回事,不是的!”

“所以,是有個人扛下了我所有的傷!不管我受了什麽傷害,那些傷口、那些血、那些疤痕都不會報應在我身上!會有人,替我承受著那樣的疼!”

“若是有刀劍要傷我,有人要殺我,受傷的,都只會是你,對麽?”

她哭的不能自已,“我會堂而皇之地受著你的命,來替我擋災麽?青廣陵,對不起……”

白若月轉身就走。之前這一日中,覺得自己什麽也想不起來的煩躁和方才對他的薄怒,讓她好鄙視自己。她只想趕緊逃開這裏。因為自己在不明所以然地享受著別人對她報之以生命的好。可她從前,都不認識他的啊……憑什麽呢?

青廣陵站起來,回身一把從後抱住了她的肩膀,“若月,別說對不起。你我之間若是有這句,只是該我說。從前是你生生世世地等我,等了我幾百年。以後,我等你,多久都等你……”

“不要再和我說這些了!”白若月背對著青廣陵,感覺自己被他緊緊抱著,抱得喘不過氣來,“我求求你,可以麽?我根本記不起來!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你放過我,好不好?”她不清楚自己說了些什麽,只知道,她很討厭一無所知的自己,甚至,有一點恨自己的無知所帶來的冷漠……

白若月使勁兒扳開青廣陵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哭著跑了。

青廣陵楞在原地,心裏責備著,還是自己,還是太著急了些。他許她慢慢來,他許她一切的不理解和小脾氣,只要她不離開自己就好。

他用靈力喚醒了手上的銀鱗,而後點了三下,沿著靈力去找白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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