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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鬼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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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鬼之主

離恨天,此界渡眾生。

離恨天在六界交匯的混沌之處,常年陰黑寒冷。神人妖魔、魑魅魍魎、靈妖精怪,但凡需往生,魂離色身,皆在離恨天游蕩。

青廣陵擡袖一揮,隱去他與白若月的原本的面貌,“我們從這裏去餓鬼道。”

白若月不懂:“餓鬼道不是在地獄道之下麽?為什麽我們不從地獄道去,要從離恨天去呢?”

“你不喜歡孽鏡地獄,我知道。”青廣陵將白若月攬入懷裏,“若從地府去餓鬼道,要下十八層地獄,我怕你路過孽鏡地獄,會觸景生情。”

白若月望向周邊,推了推他,“有人。”

“都是鬼。”青廣陵將人抱得更緊了些,“我隱去了我們的面貌,不會有人認識的。”

暗暗的混沌中,好似飽藏各種不舍、眷戀、離別,氤著離恨天裏全是悲傷壓抑的氣息。

姑娘看著周圍,忽生一種難過,她放肆地躲到青廣陵懷了,蹭了蹭,“餓鬼道裏,會不會比孽鏡地獄還可怕?你莫要拋下我了。”

“好,這次絕不會。”

周遭往來的鬼魂中,有一道黑煙站在一邊盯著兩人。未幾,朝著兩人飄過來,那黑煙是只鬼。

它面目猙獰可怖,頭上鼓起如駝峰,手拿鐵叉,走到兩人身前,道:“在下夜叉小乙,鬼王派我來接你。”

夜叉鬼是餓鬼道獨有的生靈,是餓鬼道的奴仆,專供餓鬼之主——鬼王殿下驅使。因沒有五臟六腑,夜叉雖然長得令人害怕,可脾性卻單純得很,他們生來只一個職責,聽命於鬼王殿下。

青廣陵道:“小乙,你是如何瞧出我是鬼王派你接的人的?”

夜叉小乙面上木木的,“有光。背後有仙光。”

“煩請帶路了。”

白若月頭一次瞧見夜叉鬼,小聲問青廣陵:“他看得見麽?我與你同去,可行?”

青廣陵輕點了點頭,湊到她耳邊說:“夜叉沒有九竅,沒有五臟六腑,他能感知的東西很少,全來自於鬼王的命令。想來鬼王讓他來接身後有光的人。是以我們遮著臉,對他而言沒有差別。”

“仙君,跟緊我的腳步。切記,千萬別掉到河裏。”小乙飛起來,鉆入了離恨天中一個瞧著最黑的山洞裏。

白若月剛想問,這周遭並沒有河啊,那夜叉已經提起叉子游在半空。青廣陵沖她笑了笑,兩人忙跟了上去。

夜叉身形如幽魂,飄起來如一縷黑煙在空中起起伏伏。

起初她不懂為何小乙說不要掉到河裏,也不懂為何好好的路不走,偏要游在空中。待跟隨夜叉離開離恨天,走過一段幽黑的山洞後,又行了一段路,才明白,原來餓鬼道一片漆黑,即便是走在地上,也瞧不見路,不若在空中還安全些。

待兩人眼中慢慢適應了這黑暗的餓鬼道,細細看下去才發現,腳下是萬萬座山川,大小不一。白若月能察覺自己腳下生風,已越過千百座山。

不知醒了多久,眼前黑了下去,兩人跟著夜叉到了一座巍峨高聳的孤山前。

能瞧出孤山,是因為那山後似有什麽亮著的東西,映照勾勒出山的輪廓。

夜叉就在此時落地。山下又手持利器的羅剎守著山門。羅剎外貌似人,比夜叉好看些,各個有著獨特的兵器,是餓鬼道裏的鬼兵。夜叉小乙上前說了兩句,帶著兩人繞過山門,朝著山上走去。

小乙忽然回頭,似怕兩人不明白,就道:“這座孤山是巫月山,鬼王殿下的寢殿——巫月殿在此處。跟緊我,不然會誤入迷陣。”

白若月道了一句:“好。”

山路並不難行,因路上皆鋪了石板,似是有人專門修葺過的,與餓鬼道滿是大山大澤的粗狂渾然不同。石板路邊,還有許多亮著的東西,如蠟燭一般,照著露面。

那東西大過燭臺,又小過燈籠,且光亮持續,甚是奇特,白若月好奇低頭看了一眼,那東西居然伸出頭來,沖著她吐了一口沙子!

好在青廣陵手快,擡手擋在了白若月眼前,“小心!”

“這……什麽東西?”白若月問。

夜叉回頭,“鬼蜮。別看伎倆不大,吐吐沙子而已,若趕上有毒的鬼蜮,那沙子沾到身上就中毒了。”

白若月忙捉住青廣陵擋沙子的手掌,放到自己眼前,借著鬼蜮不大亮的光澤,一臉緊張地檢查著,“可是傷到了?”

青廣陵低著頭,視線與白若月持平,“心疼了?”

“別鬧!萬一是有毒的怎麽辦?”白若月滿眼認真。

“能得你關切,有毒也值了。”

“亂說。”

“嗯。”青廣陵瞥了一眼夜叉,只顧著往前走,便放心看向眼前的姑娘。淡淡的光芒下,那姑娘的玉骨冰肌如蒙了一層霧,讓人不忍相去憐愛一番。他只由著自己的性子,傾身過去,貼了一吻。

“……”白若月一懵,半晌才反應過來,小聲嫌棄道:“我們在上山啊,在走路啊。你!過了!”

“哦,是啊。”青廣陵指著周遭的漆黑,“我本來覺得餓鬼道一直黑暗,沒有白日,比地獄道還要難捱。可如今,我覺得總是黑天,也不錯。”

“哪裏不錯?”

“旁人旁鬼瞧不見你我,就適合同你親近。”

“你……”兩人已走到大殿前,白若月小聲道:“你別這樣輕浮,太過得意忘形。”她怕鬼王瞧見如此得意忘形的廣陵君,會讓他這一劫難過。

“仙君,到了。”夜叉在殿滿腔伸手示意,便不再前行。

青廣陵輕頷下頜,算是應了。

他見無人通傳,便在殿門口對著殿中施了一禮,“度朔山青廣陵,拜見鬼王殿下。”

“進來吧。我這,可沒那麽多禮。”這句話似穿透山川,帶著陰森的回聲。

忽然,黑暗的巫月殿中燃起來萬盞燈火,恍如白晝!

白若月已經在黑暗中行走多時,眼睛受不住如此的強光,才要擡手去捂住,就發現青廣陵的手已經遮在她眼前。

待眼睛慢慢適應,再睜開時,就見巫月殿東西兩側生滿一種奇怪的樹。那樹不生葉子,每個樹杈上都燃著燭臺,照著屋裏無比亮堂。

而整座巫月殿,除了這燈,便是空曠曠一片。

一直望到盡頭,就見深遠的巫月殿最遠處的寶座上,高高地坐著一個穿著墨藍深衣的人。

臺壘高築,遠在燈樹之上,那光就只照得到寶座上的七彩寶石,照不清座上之人的臉。

那人即便是坐著,仍是高出寶座的椅背許多,一身墨藍錦袍之下,是一具無比瘦長的骨架。遠遠瞧著,好似一桿墨竹立在寶座上。

那墨竹桿似的人在黑暗的高臺上,勾起了一抹邪氣的笑,“廣陵君,好久不見。”

“鬼王殿下,好久不見。”青廣陵淡然一笑。

“這位姑娘是?”鬼王從高臺上走下來,空空蕩蕩的巫月殿裏,竟然沒有一個侍從,只他一人,顯得孤寂極了。

白若月施禮,“在下太白殿太白金星的徒兒,蛇妖白若月。”

“我是魏蕪歌。”他說得甚是隨意。鬼王打量了一下眼前姑娘,又道:“姑娘要升仙了,不該來這裏。”

“真的?”不久前,白若月才在地獄道瞧過升仙石的,那是還沒有升仙的跡象。沒想到到了餓鬼道,鬼王一眼就瞧出來了?

青廣陵道:“那煩請鬼王殿下安排個住處,我歷劫的事情,我們從長計議。若月乃是我妻,她的升仙之劫,我定是要守著她的。”

“哦……那倒也是不必。”魏蕪歌說完,朝著殿門口走去,腳步飛快,很是著急,恨不得趕忙招呼完兩個人,就忙旁的事去。“我這個人禮數不多,做人極簡單,既然你來這裏是歷劫,我定是要給足玉帝面子的。我先帶你們去轉轉吧。”

青廣陵從前見過魏蕪歌幾回,說過幾句話,算不上有交情,如此來,大家都是聽從玉帝指令,簡單一點,也沒什麽不好。他問:“聽聞東海的龍太子青君,此前曾在餓鬼道歷劫,不知他所歷之劫是什麽?”

“青君太子……”魏蕪歌頓了一下,好似在想要如何簡單表達出來,“上天入地的唯一一條青龍——青君太子,在餓鬼道裏投胎成為了一只四不像獸,它每日劈一石山,拆了餓鬼道幾千座山,後來我請玉帝幫忙。玉帝派方諸山山神柳楠郢來助我一臂之力。你曉得,方諸山多靈獸,柳山神馴龍馭獸最是擅長。後來柳山神與青君一起闖過了三毒陣,出了這餓鬼道。”

說完這麽一長串,魏蕪歌暗暗嘆了一口氣,細節要是說出來,怕要說上三天三夜,在他這裏,青君太子的事跡,罄竹難書。

“三毒陣?”白若月從前聽師父說過,佛法之中,三毒乃是貪、嗔、癡。三毒之陣,想來逃脫不了對人心貪嗔癡的考量,“可是要歷盡三世,生生死死?”

“不,不。”魏蕪歌一聽“三世”,好似被嚇到一樣,拜青君太子所賜,他可再不想讓任何人過那三毒陣了。“不必如此麻煩。上次青君天子在此歷劫,雖說是他的劫,我卻覺得也是我的難……我活了一千世了,已將所有煩惱和歡樂一同放下。我不指望有歡樂,也不希望有煩惱。”

青廣陵聽明白了,看來魏蕪歌上一回被青君太子折磨得夠嗆,笑道:“那想來我這一劫,許是要好過些。”

“好不好過不知曉,快應該是可以的。”魏蕪歌走出大殿,帶著兩人下山,“剩下的事情,都是天機,我不多說。二位同我下山,游一遭餓鬼道吧。”

“游?”青廣陵有些詫異,此前去地獄道,北辭不過就是同他聊聊天、吃個茶的功夫,就將兩人弄到孽鏡地獄去了。他心有餘悸,怕魏蕪歌也用這一招,就小心謹慎地問清楚。

魏蕪歌走在前面,徐徐緩行,如在同兩人賞風景般,聊著天,“餓鬼道裏的生靈,每個餓鬼都有自己的磨難,在人間也叫執念。這個東西,說不得好,也說不得壞。磨難、執念、業障,都如此吧。總歸所有惡之根源,都在於三毒,貪、嗔、癡,此三毒是讓生靈產生痛苦和不足的因由,也是餓鬼道眾生或者不善根的所在。”

說話間,三人來到一處繁華之地,與此前瞧見的大山大澤全然不同。此處於山巒之間有一平原,土地平曠,屋舍儼然,亦是阡陌交通。若單看這些,確與人間相似。

魏蕪歌指了指那些屋舍,說道:“此處叫做‘賽人間’,可見與人間著實相似,可你看看這路上的餓鬼,都在做什麽?”

兩人看向“賽人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骨瘦如柴的人,卻有著一個巨大無比的肚子,他不停地吃著東西,好似總不知飽,是名副其實的餓鬼。

不遠處,有一個身穿富貴衣帽的人,一手撥著算盤,一手數著金子,明明已經數過許多遍了,仍是一遍一遍不停的數著那些書目相同的金子,不必說了,這是守財奴。

此間像是熱鬧非凡的人間集市,可當中的餓鬼無一不在重覆地坐著自己執念成疾的事情。

將四書五經翻爛、執著考取功名的鬼秀才;只流連煙花巷,日日行雲雨之事虧空的色鬼;抱著酒壺不停買醉的酒鬼……

白若月看著青廣陵,心生不安。難不成要在這裏變成一只餓鬼?

魏蕪歌道:“他們日覆一日做著一樣的事情,看著是消滅貪嗔癡帶來的執念。可這想法太過深入骨髓,此消彼長,今日滅掉的念想,明日又生。這就是餓鬼道眾生活著的意義。他們在這裏是受到了懲罰麽?是的。可懲罰他們的事情,是他們最喜歡的事情。”

白若月皺了眉頭,只這麽聽著,都覺得苦,“可有盡頭?”

“盡頭?若是說讓他們停下的外力,沒有。除非他們自己醒悟,否則,永無盡頭。這也是我為什麽說,餓鬼道禁殺生。他們只會被自己的意念折磨死,直至在天地間灰飛煙滅,再不存在。活下來的人,待因果業報已磨到盡頭,對他的懲罰也折磨到了盡頭,就入下一個輪回。”

青廣陵和白若月站在魏蕪歌身後,他瞧見他娘子的臉難過得快要哭了,就擡手偷偷揉了揉她緊鎖的眉頭。

賽人間這名字起的甚是諷刺,白若月望著周身沈浸在執念快樂裏的餓鬼,嘆息一句:“哪裏像人間呢?”

“姑娘再想,人間如何不這樣?”魏蕪歌反問。他看向青廣陵,問:“廣陵君,貪嗔癡之三毒,可悟了?”

青廣陵搖搖頭,“不想悟。我心上有人,自有貪念。如何?我需入三毒陣麽?”

“自是不用。”魏蕪歌帶著兩人走到一個湖前。湖上有小島,不大的島上生了許多開著銀色花朵的寶樹,花瓣上流光溢彩,閃著粼粼如波的銀光,好似隨風飄動,煞是美麗。“不如我帶著二位,乘著小船,去對岸看一看?”

青廣陵謹慎道:“方才夜叉小乙帶我們來,說這裏所有的水都要註意,不要掉進去。”

“哦,他說的是往生池。”魏蕪歌說得輕描淡寫。

他笑了笑,擡手沖著湖中小船,喚出鬼王令,“餓鬼蕪歌,鬼王詔令!”

只見黑色盾形的令牌浮在空中,上下晃動!仿佛是在點頭!鬼王令只動了兩下,就鉆入池中,消失不見!

忽而,水面忽起波瀾,小船無人自渡,水波推著小船駛到三人面前。

魏蕪歌上了船,沖著兩人笑道:“上船!帶你們去看看湖裏的寶樹花島。”

白若月曾經聽青廣陵說過往生池,對這個名字很好奇,就問:“方才鬼王殿下說的往生池,真如傳言一般神奇麽?”

“此‘往生’非彼‘往生’,可不是掉進去就往生投胎了。相反,好多餓鬼掉進去之後,就被自己的噩夢淹死了。”

青廣陵知曉往生池,卻也從未見過,“噩夢淹死?不是會想起前世今生麽?”

“掉進往生池的人,就會記起來生生世世的過往。可不要覺得想起來過往是好的。那可是生生世世的過往,該有多少執念、多少遺憾、多少放不下呢?與其說是記起來過往,不如說是記起來生生世世的噩夢。一直在噩夢裏掙紮的人,怎麽能活呢?”

他別有意味地看著兩人,繼續道:“往生池裏有一艘船,與往生池倒是般般配配的一對,喚作不渡舟。不渡舟就在往生池上來回穿梭,無人擺渡。時而隨波逐流,時而急行,時而十天半月都不動一下。可若你真上了這不渡舟,永遠到不了島上,也永遠到不了對岸。最終唯有跳到往生池裏,被自己的噩夢折磨至死。”

白若月如聽著故事般,不禁唏噓,“我從前聽過往生池,還覺得是個堪破宿命頗為神奇的境地,沒想到,竟然是個無間地獄般的存在。”

“可不是麽?”魏蕪歌回頭,看向船上兩人。

青廣陵發現這船自行到湖中央之後,半晌沒動,就問:“鬼王,我們要去對岸麽?”

魏蕪歌:“這船到不了對岸。”

白若月望著湖中閃著琉璃花樹的小島,問道:“可是去上島?”

魏蕪歌:“這船也到不了島上。”

青廣陵猛然擡頭,“這湖叫什麽名字?”

“往生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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