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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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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煙雨

蓮苑裏,焦急的白若月終於在傳來扣門聲響時,心裏平靜下來。不管敲門的是誰,總歸懸著的心將要落地。

她將短劍別在腰後,推開門。見來人是範無咎時,她整個人放松下來。

“我把他送回來了。”範無咎看著她由緊轉松的神情道,“白姑娘,對不住。青許兄受傷了,是我沒能照顧好他。”

白若月望向被範十一和馬夫攙扶回來的範青許,見他整個人站都站不穩,左臂上系著的白色紗布上滿是鮮血,忙問:“他怎麽了?”

“大夫,藥箱留下。十一,把青許公子送到裏屋去。”範無咎示意大夫跟著範十一進屋,將藥箱放下,自己則與白若月跟在身後,“青許兄受傷了,我知曉就立刻趕了過去。等我帶著大夫到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晚了?他……他怎麽了?”白若月嚇了一跳。

“左手手臂受傷了,這倒是其次。”範無咎嘆息一聲,“我到的時候,南守仁吃多了酒,將七石散……餵給了受了傷的青許兄……七石散那東西,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有一樣,能止疼。”

範無咎繼續道:“這是我的錯處,是我害了他。不過計量不大,只吃了一口,就被哦攔下了。”

“一口?”白若月問:“會怎麽樣?”

此時眾人已將範青許放到內屋床上,走到院外去。範無咎見眾人身影邁過門檻,才小聲說道:“他如今有些神志不清。臨暈過去之前,他同我再三強調,不要給他包紮左手臂的傷口。我怕他失血過多,胡亂將紗布系在他手臂。”

他有感覺,範青許這傷的離奇,還不讓包紮,是怕被人瞧見自己的傷麽?他不想多知道具體是為了什麽,但他從來將範青許當知己朋友,必是會答應他。範青許不說的,他也不會問。

“我去給他包紮。”白若月拱手謝過範無咎,擡腳就要走,又似想起來什麽,轉身問:“範公子,七石散,可有解藥?”

“他會覺得很熱,你需讓他發洩出來……”範無咎欲言又止,停了停,“讓他發洩出來的法子有很多……譬如……所以才有人會在行散時尋歡作樂,或打人,或有人要尋涼快去……”

他說得含蓄,白若月聽懂了。解藥無非就是雲雨之樂、虐其體膚、吹風散熱。她問:“泡冷水是否可行?”

“聽聞泡冷水療效不明顯……”範無咎頓了頓,“不若,你給他一頓鞭子吧……”

“……”白若月看著他胳膊上白色紗布都要被血浸透,泡冷水肯定不行。可這副模樣,再來一頓鞭子怕也是不行。但,兩者取其重,解了毒才好,便道:“好,我曉得的如何做了。”

送走人後,白若月下了門閂,忙跑回屋裏。

床上的範青許緊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渾身在不住地發抖。他的唇色發白,瞧著應該是冷,可渾身又冒著汗,眼下額頭滿是汗珠。

白若月將紗布解開,撥開層層衣袖,看見他左胳膊上有一道極深的傷口,扔在流血。她趕緊將人扶起來,靠著床榻邊的雕花木欄桿,將他衣衫一層層剝下,只餘下最後一層白色裏衣。

這時她才發現,範青許身上並不是只左胳膊這一處傷,這裏的傷,像是刀口傷,被利器所傷,卻不是最重的那一處。而他的右肩靠後的位置,明顯有一個血窟窿,深極,還在湧著血水!因為此前層層玄衣遮蓋,又是夜裏,瞧不清楚,此刻,只一層白衣時,腥紅塗塗血色無比清晰!

白若月的指尖撥開範青許最後一層裏衣,看見那個傷口時,眼中慌亂,整個人楞在當下!

那個血窟窿,一看就是被箭矢所傷!而那個位置,是自己夜裏在範府爬墻被發現後,府兵設來箭矢的位置一模一樣!

當時她明顯感覺右後肩一震,被箭矢射中,可卻只疼了一下,箭矢就落在地上,自己肩膀並未受傷!她的手落在自己後肩,摸了摸當時中箭的位置,指尖又移動到範青許傷口處。

姑娘的指尖顫顫,眼淚也顫著落下來。

這白羽箭的傷口,這個血窟窿,這個讓人疼得不能自已暈過去的傷害,應該出現在自己身上的!可他卻替自己攔下了?白若月陷入懷疑。

種種過往在自己眼前滑過!

當時許宣帶著李員外以雄黃酒傷她時,桃木劍該是殺了她的,可卻沒有!紅線青魚石陣法裏,她應該受很重的傷才對,可也沒有!而那些時候,青廣陵都受傷了!

她想起來了!

是青廣陵從前在她身上附著的五葉蓮花印!他騙她了!那個印從來就不是單單能聯系到他的方法,而是保護她,將對她的所有傷害,都轉嫁到他身上的符箓!

那青廣陵是不是在這世間醒過來了呢?

白若月帶著種種疑問,給範青許包紮好傷口,見他一直流著汗,又去妝奩臺那邊的銅盆裏擰了帕子。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虛弱無力的聲響,“若月……”

姑娘手裏才擰幹的帕子,“噗通”又落回水裏!

範青許從來只喚他“月兒”!這樣喚她的只有青廣陵。他醒了,他一定從孽鏡地獄裏醒過來了!

她覆又撈出濕帕子,擰了兩下,奔到床邊,撲到他身上,將人抱住,“廣陵!廣陵,是你醒了,對不對?”

懷中公子嘴唇翕動,使勁兒咬緊牙關,試著讓自己內裏如火中燒的難過壓下,低聲念了一句:“若月……”

“你喊我什麽?”姑娘淚眼婆娑,低低抽搐著,心裏的情緒覆雜極了,說不好該是歡喜他終於在孽鏡地獄裏醒來了,還是哀傷他此刻的傷痕累累。她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只將渾身是傷的他抱在懷裏,又輕生念了一句,“你方才……喊我什麽……”

床紗帳幔裏的公子如今神識不清,他不曉得自己現下何地,到底是誰,他靈臺混亂地仿佛整個人就要被擊碎!緊有的一絲清明是——眼前這個人是白若月,是他朝思夢想的若月,是他在孽鏡地獄裏同甘共苦的月兒,是他生生世世戀了好幾回的姑娘,是他曾經不知為何卻下了紅繩詛咒的娘子,是他青廣陵心底的那個人。

她的聲音顫顫,如蠱鉆入他耳裏,那句“你方才……喊我什麽……”好似是魑魅離魂,讓他神思不知該跟著她飄到哪裏去。他只覺得渾身燥熱,三魂七魄都不是自己的,只想尋處涼快之所,將那些個莫名其妙的熱散出來,或者將身體裏不確定的火,發洩出來才好……

公子半睜著眼睛,望了一眼懷中人,他已沒有了人的思慮,什麽發乎情止乎禮的想法都不知被拋到什麽地方,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入了魔,什麽都不想顧及。若月就在他眼前,他們自入了孽鏡地獄後,自己就一直處在幽黑的夢裏,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如今自己終於醒了,終於瞧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了,該做什麽,想做什麽,他無比清晰。

他的臉只挪了一指的距離,唇就貼住了姑娘的唇。只一下,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他貼了貼,吮了吮,而後發狠似的咬了咬,確定他親到了,得到了,才如洪水般吻了起來……

身上的傷口和難過,終於尋了一絲解脫。那解脫的出口是她的唇,是她的臉頰,是她的耳尖,是她的脖頸,是她的所有……

白若月在被這突如其來綿長又熱烈的吻吻懵了時,她已經察覺了眼前公子與此前的種種不同。他主動,可又帶著瘋狂,他將思念的苦痛發洩出來,也帶著想索要更多的狠。

他身上七石散的毒性,需要解藥,她意識到了。她應承著那樣綿綿不絕的吻,好似曉得,她要如何幫他解開七石散的毒性了。如這樣麽?然後呢……再往下,白若月遲疑了些,又不懂了。

在姑娘玉骨冰肌觸碰到房間裏冰涼寒氣,不禁打了個冷顫時,兩個吻得難舍難分的人終於停了下來。

公子睜開眼睛,渾身發燙得發抖,他的牙齒在打顫,“你,你,你快離開這裏!”

“我不走。”白若月眼中無比肯定。她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會發生什麽,卻知曉,她不能離開青廣陵。

他將身邊被子蓋在身上,手掌使勁捏在雕花床框上,不讓她靠近自己,亦不敢瞧她,只粗粗喘/著氣,“你走……我求求你……”

白若月站在窗前,望著忍得渾身是汗的公子,又逼著自己走。她好似忽就明白了……她面上平平淡淡,心裏想著,若是自己不離開,即將會發生什麽,也在同自己說,若要救他,只能這樣。

她望著極熟悉的人,冷靜地說著:“你從前種在我身上的五葉蓮花印,不是普通的符箓,是反噬的符箓。那好比一個陣法,只要我受傷,那些外力的傷害就會盡數轉移到你身上。”

“你……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青廣陵打算裝作範青許,不承認這件事情。不然以他對白若月的了解,她必會為了救自己,將什麽都舍去。

她走到妝奩臺前,將已經被吻落了大半的衣衫剝下去,露出右邊那處本該有箭傷的地方,她看向銅鏡裏自己的背影,“你看,我明明受傷了。可這裏卻一點傷口都沒有。”

又看向他,“而你,卻受了箭傷。”

公子不吭聲,只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窗外。

白若月將掉落了一半的披帛拉起來,交到了他的手上,問道:“你要解開麽?”

纏繞在她身上的披帛,要解開麽?

這一句,兩人都知曉是什麽意思。

曾幾何時,他頭一次對她表明心意時,披帛和他的玉佩纏繞在一起,他就問過,你想解開麽?那時候他不想,因為他想將人擁在懷裏。

此時此景,白若月問他,要解開麽?一是在告訴他,她已經猜到他是青廣陵,他醒過來了。二是在問他,要不要真的解開那披帛和披帛下層層疊疊的衣衫。

她在詢問他,將主動的選擇給他去做。

他沒有做這個抉擇,卻說了一句直戳結果的話:“不行!你快出去……”

白若月緩緩朝著床邊走了幾步,一步,披帛落在地上,一步,淡紫色長衫如開在石板的蓮花,又一步,一層薄紗掉落……

層層紫色慢慢剝落,如一朵盛開的重瓣蓮花,慢慢露出裏面紅色的小花瓣來……

她湊過去,抱住了他,“我……我是涼的……”

“若月,若月……”公子伸出疼得麻木的手,捧住姑娘的臉頰,他呼吸都變得困難,仍在同她確定著,“你……你確定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姑娘沒回答,卻問:“傷口疼麽?”

“疼。”

“那想要我麽?”

“想。”說完,他覺得不對,忙說:“我現在神志不清,說的、做的都不作數。你快出去!”

“可我清楚得很,我說的、做的,都作數。”姑娘仰頭吻住了公子的唇,怯生生地吮了一下。只淺嘗輒止了一下從前她最思念的甜意,“這樣……你就不難受了。”

“若月……不行,”公子看著眼前柔弱的姑娘,那玉骨冰肌如易碎的薄冰,自己如何能呢?他忽就哭了,“我舍不得……”

她咬著自己的唇,雙手勾上了他的脖子,有些害怕地貼了貼的他臉頰,“你要不要……”

如何能不要呢?公子覺得自己自己再不得到她就要死了。他翻身而上,灰色幔帳卷入榻裏,將屋外一城煙雨卷進夢裏,也將心上人卷入身裏。往後,再不得解脫,也不想要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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