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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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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雨之地

“想哭麽?我陪著你。”說話之人,是範青許。其實他早早就來到了濟善堂,接白若月。看見憐珠走過來,他躲在了房後,剛好將兩人對話都聽了去。

“想哭,很想哭。”白若月轉頭看著範青許。他撐著一把很大的油紙傘,站在雨裏,另一只手提著一盞素紙燈籠,裏面散著柔和的黃光。而他的身後,是漆黑一片的雨夜。

夜和雨讓整個鎮子都顯得異常冰冷,只一處不是。濟善堂的紅燈籠下,範青許看著自己的目光是暖的。

“那回家哭去,我陪著你。”

白若月將濟善堂的門鎖上,轉身對範青許道:“可看見你,又覺得不想哭了。你來了,真好啊。”

“嗯。”範青許後半日都在打探著欽差大人的行蹤,卻也無時無刻地望著窗外的雨,擔心著他的月兒,這日沒有帶傘。忽覺身上一顫,那個紫衣姑娘擁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白若月聲音帶著哭腔,圈住了範青許,“讓我抱抱你。”

“……”範青許感覺自己變成了木頭,一動不動。一手撐傘,一手拎著燈籠,仍憑姑娘抱著自己,他鬼使神差地問了句:“為什麽抱我?”

“抱著你,讓我覺得這世間也不是很苦。抱著你,讓我心裏好受一點,起碼你還在啊。”白若月說著說著就傷心地哭了起來,“抱著你,讓我感覺沒有那麽冷了……”

範青許終於勇敢了一回,他提著燈籠的拳頭落在了白若月後背,拍了一下,“把我的衣衫給你穿,就不冷了。”

“不要。”白若月擦了擦臉頰的眼淚,雙手握住了範青許撐著的雨傘,自己蜷縮在範青許身前,“這樣才暖和……”

“……哦。”範青許明白了,自己要這麽罩著她回家。不過,這樣也很好。因為出門的時候,他故意沒有再拿一把傘的……

蓮苑裏。

範青許將傘收好,燈籠掛在外間的燈架上,這才發現已經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姑娘腰上系著一把短劍。劍身不過一寸來長,比匕首長,比劍短。“這哪裏來的?”

“買的呀。”白若月還沒來得及同他說呢。她將劍放到桌上,從劍鞘中抽出來,展示給他看,“下午的時候醫館裏沒什麽人,南掌櫃說我可以去旁邊溜達溜達。隔壁是個鐵匠鋪子,剛好看見這麽一把短劍,我覺得甚得我意,就買了。”

範青許看著那劍,心裏百轉千回,一時不知說什麽。心裏又感動又酸楚。好好的一個小姑娘,為了實現保護自己的承諾,買了一把劍在身上。月兒找了個醫館,也是為了幫自己打探消息。她白日說要賺錢,難道是為了買這個?

他什麽都沒說,轉身就去了裏屋,將衣櫃裏的抽屜打開,抱著一個木匣子走出來。

白若月正在顯擺她的劍,不知怎麽範青許就走了,難道是生氣了?她問了句:“公子,怎麽了?”

就見範青許去而覆回,將手裏的雕花木匣子打開,裏面有著一封一封的金子。他一本正經地將那一匣子金子推到白若月面前,“月兒,這些都給你。”

那匣子裏面除了有金子,還有地契。白若月一看,這是要將他全副身家給自己麽?他想做甚,此為何意,她已經猜到了。白若月忽就哭了,“你要做甚?”

範青許想得簡單:“你不必為了要一把劍去賺錢,我有的都給你。你也不必為了保護我,去做些危險的事情。我在做什麽,以後會怎麽樣,我是想得很清楚了才做的。我不希望月兒為了我活著。你才二十歲而已,有大好的將來,你該為了你自己活著,去見想見的人,去過想過生活。”

他說這些什麽意思,白若月懂,她泣不成聲,重覆著他的話,“你以後會怎樣,你想得很清楚了?”所以他是決心赴死,也要盡力一搏麽?

她又問:“範青許,你不要活了,是麽?所以將全部家當都給了我?”

他倒是沒想那麽遠,他從來覺得自己沒有未來,那這些身外之物,留著也是無用,不如給她。

如今聽她這般說,好似又沒有錯處。可在看見她哭著同自己說這些時,他心裏難過極了。他何曾不想好好活著啊,可是他做不到袖手旁觀。“你別哭……月兒,你別哭。”

他手足無措地哄著她道:“沒有。我沒那麽想。”

“你騙人!不然你把這些都給我做什麽!”白若月淚眼潸然地質問他。

“我……我不過是希望你好……”範青許沒了底氣,因為她以後好不好,同他也沒幹系。他只是不想讓她傷心難過,也舍不得看她哭,就胡謅道:“你別哭,是我弄錯了,說錯話了。”

“你知道麽?”白若月淚眼瞧他,“你好好活著,你過得好,我才會好。”

“嗯……”範青許不大曉得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想哄著她不哭了就好,“那以後我不說這些了。”

白若月看著他一臉惆悵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破涕為笑,“青許公子,你在做什麽?”

在難過,在站著難過。在看著月兒哭,他就很難過。“我……”只是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白若月以為,他會抱抱自己,哄哄她的。這個笨木頭,真的不太靈光。白若月低頭,靠近了他懷裏,“月兒被公子氣到了,覺得很累。讓我靠一會兒……”

“累了……你要不要早點上床睡覺?”範青許的手捏在自己的衣襟上,身子僵硬,不敢動彈。

“哎……”白若月輕聲一嘆,這個傻子。範青許若有一分青廣陵的霸氣和膽量,也會擁她入懷吧。他真的膽小,不,是不敢招惹她,或者舍不得招惹她。

她心理怨謗著,何必呢?她來孽鏡地獄,真的就只是為了他啊……

她篤定範青許不會主動碰她,想著那就睡覺去吧。才要抽身,就發現公子的指尖輕飄飄落在她的背脊上,只觸碰到了衣料。

他的聲音比指尖的力道還輕,似乎說著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話,卻妄圖讓她相信,他道:“我們都好好活著……”心裏卻對自己說了下一句,我去救一救那些人,月兒你要好好活著……

即便這樣,白若月還是抿著唇笑了。

這樣的主動,微乎其微,可是已經夠了。餘下的,她來做好了。

她伸出手環抱住範青許的後背,將人緊緊地擁在懷裏。範青許有些緊張,偷偷往後挪了一小步,被白若月發現。她才要張口喊一句,範青許!你再躲一下試試?!

不知怎麽,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公子,月兒好冷呀……”

果然,這句比她心裏那一句好用得多。範青許一聽,又前傾一點主動將胸膛給她暖著。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彼此擁抱著,沒有說話。窗外的雨,淅瀝瀝淅瀝瀝下個不停。

紫衣姑娘看著窗外,幽幽地道:“公子,以後我們去個不會下雨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這世間沒有無雨之地。”範青許說著他認知裏的實話。忽地,他察覺懷中女子明顯怔了一下,許是被這句話傷了希冀,便又道,“不過,不論何地,只要又雨,我給你撐傘。”

這世間沒有無雨之地,可我會為你撐傘。

“那月兒也給公子撐傘,”白若月仰頭看著公子裏如洗的眸子,“我們一起走下去……”

而後的每一日,青城鎮總落雨,白若月去濟善堂上工,總是不帶傘,因為她曉得,總會有人接他。

這日濟善堂外,範無咎和範十一站在路對面的柳樹下。

範十一給公子撐著傘,“公子,你每日都來偷偷看白姑娘,又不讓她知曉,那為何而來呢?”

範無咎望著濟善堂的牌匾,根本瞧不見人,卻好似什麽都瞧見了,淡淡地說著:“只想看看她在做什麽。”

“我不懂,夜裏明明來,想送她回家,每日都等到青許公子將人接走,你再回家,這是圖什麽?”範十一嘴裏不無抱怨。這鎮子裏,自家公子配哪戶人家的姑娘都是綽綽有餘的,不明白公子為何單對白姑娘青眼相加。

“我也不知道……”範無咎淡淡地說道,“就是想看看她而已。雖然這麽偷偷的。”

“不必偷偷了。”範十一指著門口說道。

“嗯?”範無咎隨著十一的手指看過去,就見白若月站在濟善堂門口,沖著他笑,“範公子可是要來買藥?”

範無咎朝她走過去,邊走邊道:“是啊。最近好似害了病,睡不安穩。”

範十一給公子打著傘,緊隨其後,小聲自言自語說了句:“相思病,病入膏肓的那一種。”

“若信得過我,我幫你瞧瞧?”白若月出來透氣,剛好看見範無咎。

範無咎應聲隨她上樓去了診室。白若月拿出脈枕,示意他將手腕放上去。她的指尖落在他手腕脈搏上,沈思一會兒,“凡人的脈搏。”

“什麽?”範無咎一楞,這是什麽意思。看向她時,忽就生了旁的情愫。原本她為他看診,這沒什麽。原本她指尖探脈息,也沒什麽。可就在她說出這麽一句奇怪話時,他忽就察覺到了來自她指尖的清涼,還有自己心上的悸動。

一涼,一熱。一靜,一動。兩相比較,格外明顯。

他覺得喉嚨幹得很,別過頭去,看著窗外。

“沒什麽。”白若月心裏想著的是,青廣陵和黑無常在孽鏡地獄裏都沒醒來,所以肯定是凡人的脈搏啊。她腹誹一句,自己怎麽把實話說出來了?

又道:“範公子一切都好,估摸許是近來雨水多,潮氣過甚,才睡的不踏實。”

範十一問:“白姑娘,那需給我家公子開些藥麽?”

“不必,”白若月道:“是藥三分毒,不是什麽嚴重的毛病。若是心裏有事,去實踐了;若是身體乏力,就歇著。總歸睡不好的根本,就在這兩件。”

“那讓我家公子在此歇一歇吧。”範十一說得別有用意,因他知曉,範無咎之所以心裏有事和身體乏力,那原因也都在眼前的姑娘。

白若月笑了笑,喚人泡茶來。她推開房間裏的窗戶,道:“範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如在這裏聽雨烹茶,小坐一會兒。”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範無咎心道,今夜想來必會好眠。

範十一臉上明顯露出笑來,“我去看茶,你們聊。”說罷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窗外雨連連,但見客舟江上,雲低斷雁迎著西風。

“你在想什麽?”範無咎發現白若月站在窗邊看了許久江上風景。

他看過去,無非雨中行舟,日常而已。

“你看蒼生多渺小……”白若月指著江上搖搖晃晃的小船,道:“一個大浪打過去,船就翻了。頃刻間,裏頭的人盡數沒了。”

原來她是在感嘆人生無常。

範無咎走過去,也站在窗邊,與她同向而立,道:“你在悲憫蒼生的時候,殊不知,你也是蒼生一粟。”

白若月側頭望向他,忽就笑了。眼下場景她覺得熟悉。曾幾何時,她與黑無常站在白府外的津渡上,也是並肩同向而立,不過那時候望著的是一池西湖,如今見的是雨中寒江。

她沈吟片刻,“如此,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範無咎問:“何人?”

自然也是眼前人,不過是他的本身,不是凡間肉/骨。白若月想說,像她所認識的鬼仙黑無常,嘴上卻道:“好人。他救人不留名,卻不是因為謙虛,而是因為他不在意。他慣見遍生死,早已將死看淡,何況旁事?他總是對萬物都不在意,若是我同他說方才這一番話,想來他必會和你一樣,勸慰我不必感懷傷神,你我都不過滄海一粟,何必去喟嘆滄海呢?”

範無咎頓了頓,垂眸看著她,有些緊張,“是你喜歡的人麽?”

“不是。”白若月腦海中忽然出現了範青許的面龐,她不自覺地笑道:“我喜歡的人,是就算知曉會玉石俱焚也要拼死一搏的人。他從來知曉自己是滄海一粟,也知滴水擋不住洶浪,可也願意去做逆著水流的那一滴。”

離開濟善堂,範無咎走在雨裏,站在方才兩人瞧過的江邊。

他回首望向濟善堂的樓閣,幽幽嘆了一句,“她不喜歡我。”

範十一方才見兩人談笑風生,以為聊得很好,沒想到公子卻說了這麽一句。

在他看來,這句好沒道理。就道:“公子癡人!哪有是單憑喜歡之語而成眷屬的?”

見公子不出聲,範十一繼續說著:“你看街上人來人往,哪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百人之中,能得心頭好者不足其一 。男女之愛,床笫之情,是長廂廝守慢慢陪伴培養的。所有幸福之人大抵如此。你待她好,始終如一,她也必會愛上你。往後有了孩兒,更是牽絆。我瞧過書上的夫妻長久,現世的伉儷情深,古來今朝都是如此。”

“是麽……”範無咎問。問完又道:“十一說得對。”心底又知道明明不是這麽一回事。不是,尤其對她而言。

範無咎轉身,不再看江水,嘴角淡淡一笑,似下了什麽決定,“十一,明日去找媒人吧。”

“公子此話當真?”上一回公子還說要讓人悄悄去打探呢,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去說親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啊,雖然範縣令不是公子生身父親,可義父之情,也是為大,此事要同縣令大人說一聲再動。”

“不必。”範無咎道:“未見起成,你先去辦。”如此說是因為他心裏已然有數。明知道只有千萬之一的可能,可他也想去爭一把,只因自己第一眼見她時的那句,若是早些遇到她就好了……

“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我覺得該是十足把握才對!”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範無咎說著心底極篤定的、卻又沒有緣由的想法,“她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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